恶劣的成长环境将周静烟搓扁揉圆,窝囊活了这么些年,她只干过两件有种的事儿:一件,是在二十二岁这年嫁给赵叙平;另一件,是在十八岁那年强吻赵叙平。
这两件事儿传出去,无疑是爆炸性新闻,然而它们发生得悄无声息,尤其是后者,他俩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不提,不代表忘记。
那天晚上,无论过多久,两个人都记得清晰。
周静烟高中毕业散伙饭订在京郊某个农家乐,各奔东西之前,她的同班同学兼唯一闺蜜沈琳喝疯了,拽着她衣领非要跟她喝交杯酒。
从没喝过酒的周静烟仰头干完一小杯,嗓子火辣辣,两眼冒金星,东倒西歪跑出包房,躲避身后举着瓶子准备对她夺命连环灌的沈琳。
周静烟光顾着跑,压根没看路,出门就撞人怀里,抬脸一看,撞上的竟是赵叙平。
沈琳鬼哭狼嚎追上来,周静烟一个劲冲赵叙平摇头,赵叙平立马明白怎么回事儿,扶着她快步穿过走廊。
周静烟以为平时沈琳已经够生猛,没成想这人喝醉后战斗力直接拉满,他俩踉踉跄跄一路小跑,沈琳横冲直撞一路猛追,愣是从二楼追到大堂,从大堂追到院子。
院子里有个放柴火的小木屋,虚掩着门,赵叙平将周静烟拉进去,迅速关门锁上,听见沈琳在外头荒腔走板唱起《大话西游》主题曲。
“苦海!泛起爱恨!在世间!难逃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听完这首基本属于二创的演唱,周静烟才回过神,发现赵叙平靠着墙,而她靠着赵叙平胸膛。
木屋狭窄得两个人在里面都拥挤,月光透过小窗,如白纱覆在赵叙平脸庞。
她看着这张脸,以为自己要么喝醉了,要么在做梦,因为她在这张总是冰冷凌冽的脸上,破天荒看到了温柔。
“这歌叫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直愣愣盯着赵叙平问。
“《一生所爱》。”他说。
“琳琳唱得真好听。”
“你确定?”
“反正比我唱得好听。”
“要不你唱唱?”
周静烟踮起脚尖,趴他耳边轻声哼起来:“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她唱一句,唇就往旁边挪一点,唱到“陪我等雨停”,便吻上那双薄唇。
起先赵叙平将唇抿得很紧,还试图推开她,她不知哪来的胆子,使出浑身力气抵过去,他推得轻,她抵得重,只一个来回他就不推了,唇也松开了,甚至变被动为主动,这让方才无声的拒绝有了那么点儿半推半就的意思。
周静烟多希望这是梦,更希望这梦不要醒。
她被亲得痴软,赵叙平连吻都带有强烈的攻击性,来势汹汹如暴雨,不容半点反抗和质疑。
木门忽然砰砰响,沈琳被“雪姨”附身,在外头一边捶门,一边大喊:“‘傅文佩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呐!’”
周静烟的美梦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缩进赵叙平怀里,下一秒,感觉到赵叙平双臂圈住了自己。
“别怕。”他在她耳畔低声说。
嗓音太过温柔,周静烟甚至怀疑这是幻听。
外头传来好几个声音,周静烟听出同学们来了,沈琳被拉走,哭天喊地又唱起苦情歌。
歌声消失那一秒,木屋里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周静烟依然靠在赵叙平怀里,赵叙平依然圈着她没撒手,四目相对,谁也不动弹。
“她那几句词儿怎么这么耳熟?”赵叙平冷不丁问。
“《情深深雨濛濛》里的,雪姨来依萍家闹事那段。”周静烟认真回答的样子,像极了上公开课的小学生。
“哦。”
“这部剧我看了很多遍。”
“所以长成了恋爱脑?”赵叙平笑得戏谑。
她被这略带讽刺的笑刺痛,猛地退两步,低头小声狡辩:“哥哥,我刚才喝太多酒,不清醒……”
赵叙平侧了侧头,轻笑:“嗯。”
周静烟带着哭腔哀求:“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说出去,行么?”
赵叙平:“行。”
周静烟开门撒丫子就跑。
后来她告诉沈琳,赵叙平说话算数,沈琳不信,这话其实是有依据的。
五岁那年,她被亲妈打,躲在家门外哭,赵叙平抱着篮球走过来,说:“别哭了,哥哥给你巧克力。”
很快,一大盒进口巧克力塞进她怀里。
七岁那年,她被后妈打,躲在绿化带哭,赵叙平颠着足球走过来,说:“别哭了,还要不要巧克力?”
她抹着泪点头。
很快,一大盒进口巧克力递到她眼前,跟上回的不是同个牌子,但比上回的还要好吃。
十岁那年,她被亲爹打,躲在家里后院哭,赵叙平隔着铁栅栏看她许久,说:“我要去美国读书了,走之前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她想啊想,最后摇摇头,告诉他:“我没有愿望。”
她当然有愿望,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周家。
可是她还那么小,她走不了。赵叙平也不大,他办不到。
赵叙平问:“那你还想吃巧克力吗?”
她点头,破涕为笑。
很快,赵叙平从家里搬来一个大纸箱,箱子里全是巧克力,他一盒盒穿过栅栏缝隙递进去:“自个儿藏着吃。”
“嗯,哥哥,你脸上怎么了?”刚才光顾着哭,眼里全是泪,周静烟这会儿才发现赵叙平脸上有伤。
“打架挂彩了呗。”赵叙平轻描淡写解释。
周静烟欲言又止。
他拿出最后一盒巧克力,拆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撕开包装递给她:“尝尝。”
她没伸手接,张开嘴去够他手里的巧克力。
他笑着往她嘴里塞。
“好吃么?”他问。
她重重点头。
他又问:“跟之前那两种比起来呢?”
周静烟:“都好吃。”
赵叙平:“哪种最好吃?”
周静烟:“都好吃。”
赵叙平把最后拆开那盒递给她,转身往回走,迈了几步又停下,扭头问:“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周静烟原本细细抿着巧克力,怕太快吃完,不敢嚼,听他这么一问,想立即回答,急忙囫囵嚼几口往下咽,巧克力咽下去了,话却卡在嘴边出不来。
赵叙平:“想起愿望了?”
周静烟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的愿望是——你到了美国,别老打架。”
赵叙平默不作声,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么看了她一小会儿,直接转身走人。
赵叙平去读美高后,回来的次数少,俩人碰面的次数更少,偶尔路上见着,谁也没多话,彼此淡淡打个招呼便错身而过。
好几次周静烟想拦住他说声谢谢,总说不出口,拧着一股劲儿,回到家躲房间里懊悔,下一回难得碰着,又别扭起来,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周静烟十五岁那年,父亲破产跑路出国,继母身患绝症死得仓促,家里别墅被法拍,她一个人拖着十二岁的弟弟住进沈琳家空出的那套老破小。
从此她和赵叙平彻底分隔两个世界。
她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赵叙平,岂料高中毕业意外碰上——不仅碰上了,还亲上了。
她求赵叙平别说出去,赵叙平就没说,他真要反悔,早传得满天飞,这么多年不可能压根没动静。
所以在她心里,哪怕赵叙平千坏万坏,也是个讲信用的人。她要巧克力,他答应给就一定给;她要他保密,他答应后守口如瓶。
小木屋那晚,她多想嫁给他啊,谁知后来还真嫁了。
只不过这婚结得苦大仇深,没办法,周知宇身上背着两条人命。
赵叙平妹妹死的时候,一尸两命。
领完证,周静烟怕归怕,倒也看得开。弟弟欠着人家两条命,她和弟弟要是都死了,就当还债了。
迈巴赫停在一幢独栋别墅门口。
周静烟下车,跟在赵叙平身后,进门前停住脚步。
“我想回去拿点儿东西。”她小声恳求。
赵叙平也停下来,但没回头:“破烂儿别往我这带。”
他知道她住老破小,也知道她手头没有值钱货。
“我自己打车去打车来,不麻烦你们。”她还是很小声。
赵叙平不言语,她当他是默许,迅速走开。
腿刚迈进门,赵叙平就退出来,扭头冲司机扬扬下巴。
她穷得没钱打车,赵叙平是知道的,
司机意会,开车追上周静烟,停在她身旁:“周小姐,赵先生吩咐我送您过去。”
周静烟取完东西回来,赵叙平还在别墅。
他靠着沙发喝茶,见她怀里捧个灰色布袋,放下茶杯,问:“来回将近二十公里,拿的什么东西?”
周静烟没吱声,闷头往前走,他起身疾步过去拦住,伸手夺她怀里的袋子,她像只受惊小兔,抱紧袋子背过身,瑟瑟发抖。
赵叙平起了好奇心,见她这副模样也来气,偏要瞧瞧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绕过去一把抢走袋子打开,蓦地愣住。
袋子里,只有一盒过期多年的巧克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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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