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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从流浪猫到网红,只差一个张不容

    张不容的第二稿写得很快。


    午时刚过,猫馆正歇晌,他就揣着新稿进来了,眼神习惯性地一扫——


    果然,老位置,柜台上的小咪正摊在阳光里,尾巴梢懒洋洋地撩拨着空气。


    “小苏掌柜?”


    张不容目光扫过安静的前厅,略抬高了点声音。


    无人应答,小咪的耳朵尖抖了抖,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先是瞥了张不容一眼,然后才大发慈悲睁开第二只,慢悠悠伸了个弧度夸张的懒腰。


    张不容自然是爱猫的,见小咪醒了就停在柜前,熟稔地在那颗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猫脑袋上捋了两把。


    手法专业,服务五星好评。


    小咪被撸舒服了,轻盈跳下柜台,迈着猫步朝后院门走,走几步便回头哼哼,示意他跟上。


    一人一猫穿过后门,小咪领着路,张不容亦步亦趋,直奔那间东厨去。


    还没走到门口,他已捕捉到一股清冽的甜香,丝丝缕缕,带着点诱人的果酸气。


    张不容站定在那扇虚掩着的灶房木门外,小咪早已挤开门缝钻了进去。


    但他一个大男人肯定不能这样,于是屈指,在门框上轻叩两声。


    “小苏掌柜?”


    门内隐约的碗碟碰撞声戛然而止。


    旋即,一张带着微微汗意的、粉扑扑的脸便从那扇门后探了出来。


    苏绒的头发为了方便干活,依旧随意地用一根朴实木筷挽着,可总有几缕不服帖的发丝被汗珠黏住,调皮地贴在额头和鬓角。


    灶间微热,少女的脸颊泛着红晕,像颗熟透的水蜜桃,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晶莹的水光,在门外阳光下一闪。


    一双清亮的杏眼映着光,眨巴了两下,看清是张不容后,眼底倏地漾开一圈儿愉快的水波。


    “先生怎么来了?”


    苏绒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惊愕,却又混着一点了然的笑,显然猜到了是谁引的路。


    她话音未落,便利落地将门拉得更开些,让张不容进了弥漫着甜香的东厨。


    这里可比苏绒刚来时多了不少东西,张不容目光扫过,便见靠门的案几上,一方敞口的粗陶大钵里正盛着晶莹的冰粉。


    一把木柄长勺还斜倚在钵边,柄上沾了点湿气,显然苏绒刚才正分装着这凉浸浸的物事。


    再一旁的砧板上,则是颜色相当漂亮的时令鲜果——


    一小捧乌紫油润的桑葚随意堆在小篾箩里,金黄油亮的熟枇杷被剥去了外皮,另一只小碟里放着半把红得夺目的山莓小果……


    “看来我这稿子来得不巧,正赶上你在忙。”


    苏绒眉梢一扬,亮晶晶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杰作,爽利一笑,带着点小骄傲。


    “先生来得正好!想吃哪种果子?”


    “鲜果本就难得,哪里还挑拣?小苏掌柜瞧着给便是。”


    张不容目光在那三样鲜亮果子上一溜,眉宇间那点慵懒的笑意丝毫未减。


    苏绒也不跟他客气了,手腕一翻,几勺冰粉就滑入碗底。


    她又拈了几颗桑葚、两块枇杷丁、几瓣山莓,几乎是看也不看便信手往那堆颤巍巍的酥山上一撒,紧接着便拎起旁边小灶上一个粗陶小壶——


    “哗……”


    “清亮温润的马蹄水欢快地浇了下去,顿时浸润了这水果冰粉,凉气混着果香瞬间飘了起来。


    “尝尝。”


    苏绒把碗豪气地递到张不容面前,后者毫不客气地接了,入手便是碗壁的温凉。


    虽然没说话,但苏绒看着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心里默默觉得张不容大概是个吃播up主的料。


    于是少女的目光便落在那卷新稿上。


    顺手拿起展开,待看清那结局时,笑意便再也藏不住,从唇边一圈圈漾开,浸透了眼角眉梢,把那清亮的眸子点染得像落满星光的甜酒盏。


    “这版好!就它了!下午就讲!张先生用完这碗,顺手写张布告可好?”


    她合拢稿卷,笑意盎然地看着正对付桑葚的张不容,她提议得干脆利落,张不容吃人嘴短,闻言含糊地“嗯”了一声就站了起来。


    看来这位是不打算让嘴闲着了。


    苏绒没半点意外,鼻尖轻哼了一下,也不点破,抬脚就引着他往前厅走。


    回到柜台后书案前,她铺好硬宣,便麻利地递过蘸饱墨的提斗笔。


    张不容接过笔,嘴嚼着,人已倾身案前,耳边听着苏绒的词,圆润漂亮的字迹已经浮现在纸面上。


    笔走龙蛇,半点不含糊。若无其事地一挥而就,顺手把笔尖在砚台边轻轻掭了两下放好。


    然后才真正得空似的,拈起最后一颗完整的、乌紫油亮的桑葚,惬意地送入口中。


    嗯,甜。


    午后日头缓移,猫馆将开的当口儿。


    陆陆续续有客走近门前,布告前便三三两两聚了些人影。


    布告对猫馆的客人来说不算新鲜物事了,可这上面的内容却堪称新鲜。


    细碎的议论声也因此嗡嗡而起——


    “嗐,贴新榜了!是张孝廉的手笔吧?这字儿精神!”


    “有新书了?”


    “还得是孝廉人讲啊!上回我婆娘回家讲那什么令,可给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厉害!”


    议论声不高,却透着股邻里街坊的熟稔热乎和对新故事的满满期待。


    大家的目光都粘在那几行清俊潇洒的字迹上,空气中弥漫着等待开门的微焦。


    猫馆的门帘,就在这时被轻轻挑开了。


    苏绒打量着坐满了人的厅堂——许是听了自己媳妇说了张孝廉讲政的事儿,今日才多了不少汉子?


    很好,客户群体拓展成功,男宾今日不知道多少位!


    果然,岁数越大的男人,骨子里那份“指点江山”的瘾越重,古往今来,诚不欺我。


    但最打眼的,依旧是那群叽叽喳喳的半大孩子。每人手里都小心翼翼捧着一只小碗,碗里正是那颤巍巍、水嫩嫩的冰粉。


    顶上还奢侈地点缀着些乌紫的桑葚或鲜红的山莓碎,在小孩儿手里,就像捧着一碗彩虹。


    一个个正用笨拙地挖着吃,冰粉调皮地顺着勺沿溜走,惹出一阵懊恼又欢喜的嘟囔声。


    哎呀,冰粉驯服古代人类的珍贵图像。


    不过已经有几个贪凉的小猢狲成功了,碗底只剩浅浅一点清亮的汤汁,正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用竹签戳那碗底残余的果碎。


    猫咪也开始选择亲近的人类——不仅仅是孩子,丧彪就选中了一个靠在墙根的老汉,阖着眼睛把自己的身子摊在人家膝盖上,占据了大半条腿。


    老汉停下掏烟袋的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却惹得旁边没猫可撸的几位街坊投来带着笑意的一瞥。


    就在这片其乐融融中,张不容已经站在了屋中那块专为说书辟出的空场前。


    “今日不论国政,”清润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嗡嗡的背景音:“张某今日讲的,是只猫的故事。”


    话音刚落,像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


    前排有几个半大的小子似乎觉得这开场太平淡,屁股在凳子上不自觉地蹭了蹭;角落里两个的汉子也借着喝茶的空档,交换了两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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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能有啥讲头?”


    “听听呗,孝廉人讲的,总不会差。”


    故事很快抓住了人的耳朵。


    张不容语速平缓,语调也未见大开大阖的激昂,但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蕴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当他说到丧彪为了寻一口吃食填饱妻子的肚子,硬生生脸上挨了一刀……


    几桌性子偏软的妇人更是飞快地沾了沾眼角那点悄悄沁出的湿意。


    就在这时,雪姑轻盈地跃下不知是谁的膝头,不紧不慢地穿过几张桌凳间的空隙,最终在离张不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就那么安静地立着,蓬松的长尾巴优雅地圈住自己的前爪。微微仰起头,蓝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正在讲述的张不容。


    仿佛真的在凝神倾听,听这个关于它自己的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几个原本轻声交谈的汉子,都顺着张不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先投向了这只安静“聆听”的主角,又转向了故事里为它拼命的英雄——


    丧彪依旧在老汉腿上半阖着眼,阳光给它黄黑相间的皮毛镶上了一层金边,哪还有一丝故事里的饥寒交迫?


    这活生生的对比,让人群里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笑,屋子里弥漫开来的,皆是那冰粉自带的凉意,就连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都带上了一种懒洋洋的惬意。


    那些原本因故事而生出的沉重心绪,此刻都在小故事栩栩如生的细节里悄然涤净了,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眼里漾出笑意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张不容指尖“啪”地一声,将那柄素白的折扇一合。


    “今日便讲到此处,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


    清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大人们纷纷起身,并未招呼各自的孩子,留他们在猫馆听故事或玩猫已是常事。


    熟识的邻里边走边低声交谈,脸上还残留着故事带来的温和笑意。


    “下晌儿再来?”


    “自然,左右今日活计已了!”


    相视点点头,拍拍自家还盯着猫儿的小子丫头头顶:“乖点!听小苏掌柜的话!”


    “晓——得——啦——!”


    孩子们拖着长音应着,眼睛仍粘在舔爪子的猫身上。


    几位刚起身走到门口的中年妇人,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在窗边停了下来。


    其中一位左右看了看,终究是没忍住,第一个蹲下身去,手在雪姑那如云似雪的蓬松长毛上飞快地捋了一下,嘴里压低了声音悄悄念叨。


    “乖乖,让姨姨摸摸,沾沾福气!”


    这小声的嘀咕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旁边几位犹豫的妇人也忍不住跟着蹲了下去。


    纷纷伸出手,就为了能轻轻摸一把那身象征着一路好运的长毛。


    突然被好几只手同时摸在身上,雪姑水盈盈的眸子看向眼前这几张带着善意和喜爱的面孔,还好奇地冲着她们眨了眨眼睛。


    它有点疑惑,但只细细地“咪唔”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姨姨们的问候。


    然后还在一阵又惊又喜的低呼中,脑袋往那最温柔的一只掌心蹭了蹭,这才舒服地重新眯起眼,尾巴尖也惬意地微微一甩。


    馆内是安然的嬉闹和孩子们渐起的嬉笑声,馆外,三三两两离去的街坊身影走过树荫下,那被压低的议论声却随着微热的风飘了过来。


    “啧…讲得是真入神!”


    “谁能想到,流浪猫竟有这样的造化?”


    “哎,人不如猫啊!”


    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