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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宋远洲想说“不用去了”, 但他不用说了。


    她眼里只有她的计家,她的族人,他做什么干涉?


    宋远洲微微轻缓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 幽香浓郁起来, 男人向内室走了过去。


    他眼角瞥见少女脚下犹豫。


    犹豫?


    去了一趟白家,脚下就开始犹豫了?


    虽然宋远洲也没想如何,毕竟快到二更已过,但那犹豫的脚步还是让他不快。


    他干脆停下来等她, 少女这才走上前来。


    “二爷, 奴婢今日不便?”


    不便?


    宋远洲眼睛眯了起来。


    但少女又开了口, “奴婢小日子来了, 不便侍寝。”


    宋远洲愣了愣。


    计英却心下轻快。


    她今日心情极好的原因, 便是因为推迟了五六日的小日子, 终于来了。


    前几日, 她实在有些心惊胆战。


    每一次的避子汤都没少喝, 而避子汤据说是宋川开的,应该没问题,怎么会推迟?


    她怕的紧, 她一百万个不想怀宋远洲的孩子,而宋远洲也不许她这个小通房怀上子嗣,不是吗?


    推迟了好几日的小日子今日到了,真是天大的喜讯。


    只是那位小通房的夫主却着实愣了一会。


    他看向计英, 看着少女眼中的轻快,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但他没再让她侍寝, 也没有让她再睡在泛着凉气的地板上。


    夜风从门帘外钻进来探头探脑。


    男人低声开了口。


    “回去吧。”


    *


    下了两场雨, 天气湿热了起来。


    白家赶在花季结束前办了花宴。花宴当天一早, 那位二爷不知怎么突然叫她说话。


    “下晌的白家花宴你不必去了, 在家不要出门。”


    计英有些摸不清头脑,这事不是早先说定的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云澜亭的下落?


    “二爷知道画的下落了?”


    绍兴那边并没有消息。


    但宋远洲还不至于把这样的事情托在一个姑娘家身上。


    他并不解释,只是看了她一眼,“计家的事情我会看着办,你不必去了。”


    计英很是意外,傻愣着站了一会,正巧有人来传话,请二爷去相看一批花木。


    宋远洲见她还在愣着,眼睛一眨一眨地,如同撞在了树上的兔子,懵的很。


    这就让她呆了?


    男人好气又暗觉好笑,干脆叫了她跟过去伺候。


    两人看了半晌的花木。


    计英到底出身计家,在花木一事上懂得不少,但宋远洲看得这一批花木全都是奇花怪草,她使出平生所学,也就能辨认出来两成。


    男人见她辨认得额头出汗,便发善心点了她几句,讲着讲着,便把所有的奇花异草讲了个遍。


    “ 那绍兴人家虽然地处绍兴,但那老爷祖籍北地,愿用些北地花木。但北地花木在南不易养活,因而要格外挑选品类。”


    计英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记宋远洲说的话。


    从前跟着父兄学造园,总觉得父兄一直都在,她何时学都可以,再加上父兄对她宠爱,并没有严苛教导过她,因而造园技艺只学得皮毛。


    可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宋远洲愿意指点一二,计英只有倍加学习,不敢再错过了。


    但令她惊奇的是,宋远洲虽比三哥年纪还轻,但对造园各项技艺了如指掌,甚至胜于大哥。


    计英不妙打量了他几眼,被他目光捉住。


    他疑问地看过来,少女赶忙低下了头去。


    她就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得一身本领,远走高飞,安身立命?


    时候已经不早,宋远洲是和白家有婚约的人,还要和小孔氏以及宋溪去白家城外的园子坐宴,当即便回了宋家。


    回程的一路,计英都在琢磨着宋远洲教她的花木之事。


    宋远洲也没打扰她,到半路遇到熟人,便自顾自下去打招呼。


    她机械地跟了下去,也就站在车边嘀嘀咕咕地琢磨着。


    宋远洲瞧了她一眼,她也没有跟过来服侍,至于她所谓的通房的本分和规矩,全都抛之脑后了。


    宋远洲暗暗摇头,没难为她。


    但等到他与熟人说完话要走的时候,车边的少女忽然不见了。


    宋远洲皱眉,两步到车里去看,车里也没有人。


    黄普也不晓得人在何处。


    “天热的厉害,小人本想找点水喂马,就这一回头的工夫,姑娘就不见了。小人也不知道姑娘去哪了!”


    宋远洲眉头越皱越紧,“计英?”


    没人回应。


    宋远洲心下咯噔一跳,她敢跑了不成?


    计家都还在苏州城里,卖身契还压在白家,她计英敢这么跑了?!


    可他同黄普一道连声叫计英,全然没有回应。


    宋远洲额头出了汗。


    计英要是想跑,多的是机会,今日为何会突然跑路?


    这不对,肯定是旁人将她掳走了!


    这么一想,宋远洲心下一阵惶恐。


    什么人会当街掳走计英?


    为何计英没有出声?


    他一边让黄普四处去找,一边亲自找人询问。


    可宋远洲一想到少女单薄的身形,独自一人站在车边,惶恐之感如同滔天的巨浪扑下来。


    他无处躲闪,瞬间被卷到到巨浪当中,挣扎求生。


    “英英?英英!”宋远洲转着身不住寻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五月初的时节日光正盛,明晃晃地将一切照的无处遁形。


    可那个少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宋远洲捂住胸口咳了起来,咳得胸口发疼,心下酸胀。


    他疼到佝偻着脊背,一声声地停不下来。


    黄普连忙扶了他,“二爷怎么又咳起来了?小人先伺候二爷吃药吧!”


    宋远洲一把挥开了他,“先找人,不必管我!”


    但猛烈的咳喘牵扯的胸肺疼得厉害,疼得直不起腰来。他硬撑着,眼角扫到了一旁酒楼门前迎客的小伙计身上。


    那小伙计恰同他对视了一眼。


    宋远洲忍住胸口的疼立刻走了上去。


    “你是不是见到马车旁的姑娘被人带走了?谁带走了?去哪了?”


    宋远洲问对了人,那小伙计一直在门前迎客,确实是看见了。


    “宋二爷,您家的姑娘确实一直在马车旁站着的,但来了一辆马车,然后她就没了影了。”


    宋远洲心下一紧,“谁家的马车?看清了吗?”


    他说着,让黄普直接递上一块银子。


    小伙计眼睛都亮了,“看清了!看清了!是白家的马车,马车上坐的是白小姐的丫鬟!”


    话音一落,空气急不可耐地涌入发闷的胸口。


    宋远洲大口喘息,终于从溺水的窒息感中缓了过来。


    连黄普都吓得拍着胸脯,“白小姐可怎么回事?带走了姑娘也不说一声。”


    宋远洲刚放下些许的心,又跟着这句话提了起来。


    他不免想到了这些日听闻的白秀媛的事情,心下又是一提,再当眼前浮现出少女脖颈的红痕,宋远洲直接转身叫了黄普。


    “去白家。”


    黄普懵了一下,“二爷,咱们不回府里,同夫人和大小姐一起去吗?”


    但他问完就知道了答案。


    现在就去白家。


    *


    白家,白秀媛带着计英下了车。


    白秀媛一边笑着打量她,一边往马车后面看去,“计英,你说宋二会不会追着你提前赶过来?”


    计英摇摇头。


    宋远洲不会追着她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必要?


    但她不知道白秀媛想做什么。


    方才在路边,白秀媛不由分说就把她拽上了马车。然后,马车一路狂奔出城到了白家办宴请的园子。


    要说从前白秀媛行为叫做出格,那么眼下,白秀媛简直有些疯癫,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偏计英卖身契就在白秀媛手里攥着,刚才白秀媛还让丫鬟找出来,专门给她看了看。


    “你今日可要好生听我的话。”


    计英沉默地跟随着白秀媛,不知她要做什么。


    今日白家花宴,在人前,白秀媛还规矩几分,先去她娘孙氏处请了安,然后便把计英带走了。


    计英跟着她往园子里面走。


    白家这一片城外的园林十分广大,计英跟着她走了半晌,连丫鬟婆子都稀少了起来。


    计英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院子里面,白秀媛一转身,笑眯眯地看住了她。


    “计英,把衣裳脱了。”


    *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白家就迎来了那位宋二爷。


    他一到,白秀媛就知道了,眼睛眯了起来,细长的指尖挑着计英的下巴。


    “你看,宋二爷心里着意你这个小通房,胜过我这个正妻呢!”


    计英意外了一下。


    宋远洲,会来找她?


    不过她在白秀媛怪异的口气里,只是回应。


    “宋二爷来定然不是为了奴婢,定是为了小姐。”


    她这样说了,白秀媛又瞥了嘴,“我才不稀罕?宋二算什么?我可是要做伯 ”


    她没有说下去,计英听得糊涂。


    做伯什么?


    难道做伯爵家的夫人?


    说实在的,以白秀媛的出身配宋远洲已经是高攀了,计英不知道宋家是如何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白家要和宋家退亲,还真攀上了金陵城里的权贵?


    计英不知,白秀媛昂首挺胸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关在此处,便带人离开了


    宋远洲令黄普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只是到了白家门口,他又定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理了理衣裳,才下了车,进了白家的门。


    当下他被引在一处喝茶,远远见着白秀媛来了,并未起身来迎,仍旧稳坐。


    白秀媛心下冷笑。


    追都追来了,以为谁看不出来?


    她虽然已经不想嫁给宋远洲,但是见有人这般在意计英,还是令她感到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当时父亲想让她和宋远洲定亲,各种打点关系疏通人脉向宋家攀。


    他们家以为宋远洲不会那么容易点头,没想到宋远洲的继母小孔氏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父亲自然高兴,但大哥觉得奇怪。


    宋远洲会这么容易答应?


    不会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吧?


    白秀媛不免猜测会不会是计英,但宋远洲着实没有再露出什么意思来。


    可如今,计英刚从他眼前消失不到一刻钟,他就巴巴地追上了门来?


    宋远洲有把白家、把她白秀媛,放在眼里吗?


    白秀媛心下暗恨起来,偏皮笑肉不笑地上前。


    “宋二爷来了,秀媛有失远迎,二爷勿怪。”


    宋远洲说无妨,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喝茶。


    白秀媛见他还不开口问,惯会装腔作势,却不想同他磨蹭下去,开了口。


    “二爷这么着急前来,不是所为何事呀?”


    宋远洲瞥了她一眼,“确有一桩事,白小姐送我的小婢丢了,到底是白家送来的人,就这么凭空丢了,宋某自当寻找,找来找去,这不就找到了白小姐府上?”


    “哎呀,”白秀媛挑了眉,“二爷说计英呀?我可没瞧见。莫不是她自己跑了吧?可巧了,我正处置一批不听话的奴婢,若是她自己跑了,该同那些不听话的奴婢一般,狠狠打上三五十板子!”


    一般男人受三五十板子,有没有命都不好讲。


    白秀媛倒是张口要打奴婢三五十大板。


    说来说去,不就是在暗示他吗?


    宋远洲心下一沉,面上不露,端起茶盅继续喝茶,“既然白小姐忙着,宋某就不耽搁了。回头再让人去旁处寻找便是。”


    他撩着茶叶喝的悠闲。


    白秀媛还以为他会着急上火地上了她的套。


    她今日不求旁的,就想要宋远洲为计英发一回狂罢了。


    谁让宋远洲这病秧子一时半会死不了,而她等不及了呢?


    只能用这么个招数了。


    只要宋远洲冲冠一怒为通房,宋白两家的亲事自然就要黄了。


    他们白家只要说是宋远洲宠妾灭妻,这退亲的事便一点一星都扯不到她白秀媛头上。


    但宋远洲态度暧昧,又十分沉得住气,白秀媛有点摸不清了。


    她又怕多说出错,只能暗暗着急地先退了出去。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白秀媛跟着去门前迎了几回人,听说宋远洲还在那坐着吃茶,十分头疼。


    恰好她大哥白继藩走了过来,白秀媛连忙把这事同白继藩说了。


    “大哥,你说怎么办?宋远洲是不是并不在乎计英啊?那还怎么让他宠妾灭妻?”


    这本就是兄妹二人商议的计策,眼下出了点意外,白继藩也琢磨了一下。


    “宋二巴巴地紧追着你赶过来,定还是为了计英。至于他为何不着急 ”


    白继藩稍一琢磨,想到了。


    他叫了白秀媛,“你把看着宋二报信的人都撤了,只远远地放上几个,我就不信没了人,他还能一动不动?”


    白秀媛眼睛一亮。


    “对!说不定他自己便会寻过去,我再找人给他引引路,到时候他见到计英那般状况,我就不信他还定得住!”


    ☆、第32章 第 32 章


    宋远洲一连吃了三盏茶, 再抬头的时候,院子里洒扫的人都没了。


    他松了松身子站了起来,一路向西面人少的院落走去。


    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 只是有几条路上仿佛在修整似得,放上了花盆堵路。


    宋远洲凡是遇到岔路口的地方, 都选了没有花盆堵着的路。


    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看了个清楚, 小步快跑着报给了白秀媛。


    白秀媛一听传信就大笑了一声。


    “快, 准备好东西,我必得让宋远洲发狂才行!”


    她兴奋地准备着,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看过去, 看到了被绑在凳子上的计英。


    计英明明都被绑在了凳子上,可是看向她的目光却令她不适,仿佛在看她登台唱戏一般。


    白秀媛自来不喜欢计英这般的目光, 当下冷哼一声。


    “计英, 今日让我来帮你测一测宋二,看他对你有没有真心真情。”


    计英大致晓得白秀媛在做什么了。


    白秀媛就是想找个退婚的由头,于是便把这由头扣在她和宋远洲身上。


    她淡淡笑笑,“小姐恐怕多想了,那位宋二爷对我十分烦厌, 我出了事他也不会如何的, 小姐想要退婚,干脆找算命的说八字不合, 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八字不合是两人都有问题!我必得让宋二背这个名声才行。我可是要嫁进 ”她还是没说下去,就道,“反正不能八字不合, 过错必在你们二人身上!”


    计英摇头, 白秀媛直接让人堵了她的嘴。


    “是与不是, 待宋二来了就知道了!”


    她这边匆促准备完毕,门口的小丫鬟就来报信了。


    “姑娘,宋二爷来了。”


    白秀媛正要道好,谁料那小丫鬟又补了一句,“咱们四爷也一起来了。”


    “啊?”白秀媛一愣。


    这等状况实在出乎意料,没等白秀媛反应过来,白继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秀媛,你在闹什么?英英呢?”


    话音一落,房门被咣当推开了去。


    宋远洲跟在白继苏身后。


    方才那一路走得太过顺利,宋远洲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待他看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冷哼一声,干脆折回去寻到了一个人——那位计英的“白四哥”。


    白继苏一听计英丢了,慌张了起来,“英英怎么不见了?真的在我们家园子里吗?”


    宋远洲虽不喜他的态度,但倒是不妨碍叫着他一同前来寻人。


    当下,白继苏推开门,血腥气如同等候了很久,腾地一下扑面而来。


    饶是宋远洲早猜到白秀媛在耍把戏,还是被这股血腥味道冲得心神一荡。


    再往前,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地上的血迹刺眼,宋远洲目光甫一扫过,呼吸便急促起来。


    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白秀媛说的话,她说要重重惩罚奴婢,打上三五十板。


    这声音在耳边回响的厉害,他压不下去,眼角却扫到了墙边绣墩上的柳黄色褶裙。


    计英今日出门便穿的是这条裙子,而柳黄色褶裙已经被血迹布满,只剩下零星未染的地方,还能隐约辨认是她的那条。


    裙子 血 白秀媛还真的敢在自家花宴上伤人?


    宋远洲连连告诉自己这定是把戏,可还是止不住扯着胸肺闷声咳了几声。


    在他的咳嗽声中,眼前发蒙的白继苏一瞬间回了神。


    白继苏两步就冲了进来,声音冷厉得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英英呢?!”


    白继苏的声音震得藏在后面隔间里的白秀媛耳朵发麻。


    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四哥会冲进来,会这般厉声问话?


    偏偏小丫鬟前来禀报,“姑娘,在花园里赏花的几位姑娘,被咱们的人引着快要过来了!”


    她引了这些人过来,是要看宋远洲丑态的,是要坐实宋远洲宠妾灭妻的。


    可宋远洲根本就是一言不发,反倒是她四哥躁怒了起来,连声叫她。


    “秀媛!白秀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英被绑着,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看着白秀媛团团转。


    白秀媛在计英的眼神中更加烦躁了,可是宋远洲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有他四哥不住叫她。


    白秀媛知道她设的这个局是彻底乱了。


    局乱了不要紧,眼看着要把自己的四哥给坑了!


    四哥可是爹的心头肉,爹还指望四哥一举登科,光耀门楣呢!


    这局一乱,白秀媛恨得牙痒,只能赶忙让丫鬟把那几个就要走过来的观众小姐们请走,然后再去跟她四哥解释。


    她这边刚一露面,自家四哥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秀媛!这是怎么回事?英英呢?!”


    英英 英英


    不知道的,英英才是他亲妹妹!


    白秀媛被她四哥抓的手臂生疼,真想用这细长的指甲掐她四哥,偏偏又不能。


    而在白继苏身后,她看到了宋远洲。


    那人毫无自家哥哥这般发狂之态,面无表情,只是紧抿着嘴,辨不出来情绪。


    白秀媛想要看他登台唱戏,一丝一毫都没有看到,挫败的感觉上涌,涌得她头脑发昏。


    她只能认了。


    她跟白继苏解释血不是计英,也不是任何人的,至于计英在哪,她也不知道。


    她这么说,白继苏松了口气。


    但宋远洲眯起了眼睛,向后面走了过去。


    白秀媛两步上前拦住了他。


    “宋二爷要去哪?里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二爷你可去不得!”


    “是吗?”宋远洲看了一眼白继苏,又笑了一声,“后面是女眷换衣的地方,这前面还有这么一滩血,没出事吧?不需要宋某去帮忙?”


    他说着,脚步加快往里走去,立刻就要闯到后面。


    白继苏也要过去,“今日的花宴可不能出事!”


    白秀媛方才一计不成,再把计英给丢了,是万万不行的。


    幸而她人手带的足,一面不由分说地堵住宋远洲和白继苏,另一面把计英偷偷从后门带走了。


    待到白继苏生了气,非要进去一探究竟,里面也已经没了计英。


    白秀媛忍着暴躁的冲动,“四哥这回放心了吧!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要找你的英英,赶紧去别处找!”


    白继苏皱着眉头瞪她。


    宋远洲看着空荡的后院和房舍,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喘。


    花宴即将开席,白老爷的人过来催促。


    白秀媛这次看到了宋远洲阴沉的脸色。


    可是男人还是什么都没说,眯了眯眼睛,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宋远洲甫一出了这个院子,就招来黄普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同白继苏一道走了。


    两人一走,白秀媛脸彻底拉了下来,拿起窗下的花壶摔在了地上。


    她发了一通脾气,绕道去了计英藏身的地方,指着计英连声嗤笑。


    “计英你看,宋远洲对你也不过玩玩而已!你当年那般喜欢他,见了他一回就把魂丢了,现在呢?你失踪了,裙子上还有那么多血,宋远洲他说一句话了吗?你可真是瞎了眼!你不过是他的通房,和别的通房没却别,这辈子也就是他卑贱的通房了!你心痛吗?计大小姐?”


    计英面色未变半分。


    她是瞎了眼,她知道,而她是宋远洲卑贱的通房这件事,她也一清二楚。


    至于从前的事 计家早就败了,那时候的计英和她少女的心思,永远留在了过去。


    她因为宋远洲心痛过,但她现在,早已不会了。


    她笑了笑,“既然如此,小姐还是把奴婢放了,奴婢卑贱之人,什么用处都没有。”


    可白秀媛眼见自己没有挑起计英半分情绪,在她淡然的神色下更加躁怒了,气得又砸了一套茶碗。


    “有没有用处,不是你说的算!”


    白秀媛走了,计英被带去了另一个空院落。


    东面开宴了,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西面的院子空旷无人,只有飞鸟从四方天空飞过。


    计英回想起方才房中的闹剧。


    白四哥对她真好,从冲进房中便吵了起来,一直不停地不停地问她在什么地方。


    白四哥那般儒雅的男子,竟还有这般的时候?


    计英受之有愧。


    可是她的那位夫主呢?


    若不是白秀媛说他来了,她还真不知道他竟然屈尊来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一句,一句都没有。


    飞鸟又从天空掠过,没有留下痕迹。


    计英早已习惯了。


    要从白秀媛手下逃脱,她必须得靠自己。


    东园在开宴,白秀媛一时半会回不来。计英看到看守她的小丫鬟也饿了,开始吃糕点,顾不上她了。


    她小心地解着困绳,幸而几个小丫鬟力气不大,绳子系的不紧,计英很快就解开了,慢慢向后门摸了出去。


    小丫鬟们吃的正要紧,全然没有察觉,计英闪身出了后门。


    计英甫一出了这园子,便准备向人多处而去。


    现在白秀媛是打着她失踪的幌子,将她暗暗捆住,只要她在人前露了面,白秀媛就不能随便绑住她了。


    到底今日是白家的花宴,白秀媛还是要脸的。


    计英立刻向东面快步跑去,她连裙裳都没有,只穿着中裤,裤脚上还沾染了白秀媛弄来的血,可她顾不得了,跑得鬓发飞起。


    跑了没多远,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瞧着像是黄普?


    计英正要过去,忽的听见叮叮咚咚的钗环声。


    这钗环声一出,黄普转头跑没了影,而白秀媛的话随着钗环声传了过来。


    “梁哥怎么露了个面就走了?席面不好吃吗?这可是在苏州最大的酒楼定来的。”


    白秀媛的声音没变,但说话的语气又软又柔,计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眼下最要紧的是躲藏,她很快发现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立刻闪身奔了过去,蹲在了石头后面。


    这是一块太湖石,石上还有空洞,计英蹲下,恰恰能从空洞里瞧到路上的情形。


    白秀媛一行已经绕了过来,她身旁约莫就是那位“梁哥”。


    那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面相却有些阴柔,他通身锦缎,腰间悬着一块玉佩,日光下的玉佩光泽盈盈,远远瞧着质地不俗。


    白家的亲戚计英都见过,但她没见过这个叫做梁哥的男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不是白家攀上的金陵城的权贵?


    她正想着,就见白秀媛撵了丫鬟,挽上了那男人的胳膊。


    “梁哥是嫌宴请饭菜不如金陵吗?那我再让小厨上给哥哥做些?”


    白秀媛一口一个“哥哥”叫的计英耳根发麻,那“梁哥”却似不领情一样,往前走着并不言语。


    白秀媛愣了愣,以为他生气了,神情紧绷起来,换了语气小心地问。


    “咱们陆三爷这是怎么了?”


    那陆三爷这才看了她一眼,“没怎么,我只是瞧着你父亲,好似更喜欢你那未婚夫郎?那宋家门楣不算低也不算高,莫不是因为他是嫡出,我陆梁不过是庶出?”


    白秀媛差点跳起来反驳。


    “怎么会?宋远洲再是嫡出,宋家也就是个造园的人家,三爷你是什么人,兴远伯府的长子!”


    兴远伯府?


    计英明白了过来。


    原来白秀媛攀上的权贵,是兴远伯府,而她想要给这位兴远伯的庶长子做正妻。


    那么,白继藩巴巴地要买云澜亭的图,也是为了兴远伯府吗?


    兴远伯府要云澜亭的画做什么?


    计英干脆定下心来听这两人说话。


    白秀媛见着那陆梁生了气,又急又怕。


    “三爷放心,我和大哥已经商议好了,今日就寻个由头和那宋二退婚。他一个死病秧子,怎么能和三爷你相提并论?”


    那陆梁斜着眼睛看着她,“是吗?”


    “是,是!”白秀媛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头,又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整个人仿佛挂在了陆梁身上。


    计英看得皱起了脸来。


    白秀媛就赌定了这位兴远伯府的庶长子会娶她?


    听白秀媛的意思,她大哥白继藩也是看好的?


    白秀媛挂在陆梁身上轻笑着讨好着说什么话,计英就听不清楚了,她只是看见那陆梁终于面色和缓了几分,然后手下搭在了白秀媛的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妖精,就喜欢你这野劲儿,越野越有劲儿 你我找间无人的院子耍一耍 ”


    白秀媛一边装着羞怯,一边闷声笑得异样。


    “哥哥急什么呀?”


    计英讶然,耳边响起了前几日,白秀媛在孙氏面前问她的话。


    难道白秀媛已经 ?


    她正想着,那陆梁的手便探到了白秀媛的衣襟里面。


    计英快看不下去了,但忽然听到白秀媛口中提到了自己。


    “ 今日退婚的事情,本该方才就成了的,但那宋二带着我那蠢笨四哥一搅合,把事情搅合坏了。再有就是那宋二对他那通房态度不明,我也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计英默默回答,“不会。”


    但那陆梁却饶有兴致地道,“你弄些鸡血染一染裙子,人家就会相信了?我瞧着那宋二爷不似笨人,你不来点真材实料的东西,他能露出真相?”


    这话阴阴冷冷的,计英默默攥紧了手。


    而白秀媛好似被点到了,“那怎么办?真的让那计英受点伤?可是花宴这么多客人,就算是要处置奴婢,也得等宴请之后,不是吗?”


    计英心想,白秀媛还没彻底疯癫。


    谁料,那陆梁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处置奴婢定然不行,就算你手上握着她的卖身契,旁人也难免说三道四。若是,那小通房意外受伤呢?”


    “梁哥是说 ?”


    陆梁笑得眯起了眼睛来,“我那两只烈犬饿了一夜,同我一样,今日还没吃上肉呢。”


    ☆、第33章 第 33 章


    陆梁和白秀媛走远了, 连身后远远跟着的丫鬟也走远了,计英才两脚发麻地从太湖石后面出来。


    有鸟从头顶掠过,飞向了不知什么地方。


    她举目望去, 白家园子偌大,大到看不到院墙,但这院墙仿佛就在她眼前, 将她困在这铜墙铁壁里面。


    她无处可去,也不晓得该找什么人求助。


    不管是白四哥还是什么人, 都不能一错不错地看护着她,只要她被白秀媛找机会抓住, 也许下一刻就要葬身恶犬之口。


    计英感到惶恐, 但她必须要靠她自己逃出生天, 她也只有她自己能依靠。


    计英退到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竹林中。


    竹林中没有人影,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她静静坐了几息,定了定心神。


    白秀媛要想从她下手, 那么就得先找到她,只要她在宴会结束前不被白秀媛找到,那么这个局就不能成。


    而白家园子这么大, 她找一个藏身的地方,躲到宴会结束,想来也不是很难。


    计英这么一想,心下更定了几分。


    脚边有蚂蚁搬着笨重的东西,转错了方向, 找不到回洞的路,计英用草棒引着它转了个头, 终于找到了回洞口的路。


    计英也站起了身来, 努力回忆着来回一路的园中布置, 隐约记得北面有一片假山石。


    假山里面山洞复杂,地形多变,又有多处道路可通,是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地。


    她正想着,隐隐约约听见了来路上急促的人声,是在找人。


    计英不能坐以待毙,立刻下了决定,转身向着北面假山的方向摸了过去。


    白家的园子当真不小,幸而西面北面空旷没什么人,她很快摸到了假山下面。


    这假山高耸连绵,下面洞口繁多,一面临水,小湖上泛着清波,湖心连着一座四角亭。


    假山另一面被花墙阻隔,从花窗向外看去,是花木林子,许是太过靠外,花木并未精心修剪,想来也是无人来去的地方。


    计英四下瞧着无人,安心藏到了假山洞里。


    待到宴席差不过快要结束了,她再出来,直奔外院离开,今日这场祸患便就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计英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咿咿呀呀声隐约听不清了,但她总能闻见香气似得,闻到了东面宴请上的酒菜味道。


    少女静坐着,饿的也有些发昏,倚在凹凸不平的大石上就快要睡着了,甚至闻到了酒菜的香气已经飘到了鼻尖。


    少女无奈地搓了搓鼻子,又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话语声冷不丁地就传了过来。


    “快把酒菜布置好,咱们家大爷就要带着那位陆三爷过来了。”


    计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白继藩和陆梁要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到了一处洞口,小心地看过去,果见白继藩和陆梁联袂而来,两人往摆满了酒菜的湖心亭走去。


    计英一颗心提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巧?


    计英听到了白继藩的声音,“秀媛也是,这点小事都弄不好,我已经加派了人手找人,三爷不用理会,咱们在此吃酒便是。”


    计英听得秀眉挑了上去。


    白继藩加派人手是在找她吗?那她眼下岂不是灯下黑?


    这假山里面果然是好地界,计英又往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躲了躲,但正此时,听见了陆梁的问话。


    “上次你便说摸到了些门路,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下文?那画到底能不能成了?家父还等着呢。”


    这话直接定住了计英的脚步。


    她本以为陆梁和白继藩也就吃酒说些闲话,没想到两人还没落座,便说起了画的事情。


    是云澜亭的园林图吗?


    计英竖起了耳朵。


    但湖心亭距离假山还有些距离,这会来了一阵风,风吹假山上下树叶窸窸窣窣作响,她便听不清楚那二人所言了,只有隐隐约约几个字眼飘过来。


    “ 云澜亭 快些 ”


    计英脚下一转,便向靠近陆梁和白继藩的洞口移了过去。


    她走得甚是小心,唯恐碰掉了一块石头,引起假山外面的人的警觉。


    她走得不快,小心翼翼地终于到了里湖心亭最近的一处洞口旁。


    计英侧身靠在了洞口一旁的凹陷处,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她却能听得湖心亭传来的说话声。


    当下,那白继藩便跟陆梁解释起来。


    “三爷勿怪,伯爷想要园林图,但凡早说些时日,也能从宋远洲手里截下来几幅图。那宋远洲是江南园林界的翘楚,收集园林图乃是常事,旁人倒是愿意把画卖给他。伯爷这边又不想惹了人眼,咱们这才想到了云澜亭那图。我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当年买画的人,眼下只晓得人在绍兴,我去了一趟,还没寻到。”


    他说着,还问了陆梁一句,“伯爷怎么突然想起买园林画了?”


    陆梁抖开扇子摇了摇,“没什么,不就是给舍妹出嫁造一座园子么?我与舍妹都是庶出,姨娘又没了,父亲怕那亲家怠慢舍妹罢了。”


    他都这么说了,白继藩也不好多问。


    “伯爷对三爷和大小姐实在疼爱。”


    那陆梁确实哼笑一声,“那有什么用?到底这兴远伯世子不是我,是我那嫡出的兄弟。”


    白继藩就不好说话了。


    伯爵人家最重血脉,伯爷再疼庶长子,世子当然还是要嫡出。


    他又把话头转回到了云澜亭的园林图上。


    “ 说是个上了年纪的石刻师傅,那老师傅买了画留了个假名,然后人便离了苏州,也不知是为何。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这条消息。可惜我上次去绍兴,并未找到那人,也不知还在不在世。”


    陆梁皱眉,“那到底此事还成不成了?”


    白继藩可就笑了,“三爷别急,就算人没了,画也不会没了,容我再寻一寻。就是秀媛的事情,三爷如何打算?”


    计英在山洞里面,把两人关于云澜亭的说法全都记了下来。


    上次孙氏果然说漏了嘴,确实和石刻师傅有关系的。


    而且白继藩还没有买到画。


    她把这些消息给宋远洲,计家的事情也就没问题了。


    只要计家能顺顺利利,她再把画的图留下来,到时候她自行离开,天涯海角去找三哥,无牵也无挂。


    不过眼下,她只能继续躲在这小石洞里,待白陆两人走了,才好离去。


    陆梁吃着酒,“秀媛总要和那宋家先退了亲再说。”


    白继藩说这事好办,“过一会秀媛找到那计英,不信那宋二不上钩 秀媛退了亲,年纪也就不小了,三爷也该续弦了,可不正好吗?”


    那三爷轻笑出了声,声音传到计英耳朵里,腔调奇怪。


    “这事好说。”


    计英对白家和陆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白继藩有些着急,还要开口跟陆梁说什么,陆梁提前打断了他。


    “我那两只畜生怎么还没牵过来?饿坏了吧?”


    说话间,小厮跑过来回应,“三爷,两条狗带过来了。”


    计英眼皮腾地一跳,只见远远地牵过来两只半人高的大狗。


    一条劲瘦浑身是力,另一条如同虎豹长着獠牙。


    两只大狗都朝着两边的小厮们伸着头嗅着,甚至张开嘴流出了馋涎。


    白家的小厮见了两条狗,全都哆嗦着向一旁推开了两丈远。


    只有牵狗的小厮嘴里吹着哨子,引着两只狗前来。


    计英心下都紧了起来。


    这两只狗还饿着,若是对着她来


    思绪未落,陆梁漫不经心地话便传了过来。


    “秀媛要找的人还不知道何时能找到,倒是将这两只畜生饿着了。”


    他说着,朝着牵狗的小厮挥手。


    “放它们去假山那边松快松快,能抓个耗子也算提前塞牙缝了。”


    假山


    这话就像平地惊雷,在计英头上炸开。


    她忙不迭向远离大狗的另外一边退了过去。


    可是这两只大狗好似能感知她一般,甫一进了假山洞里,就向这边嗅着走了过来。


    计英浑身发麻,试探着换个方向移了过去,但那两条大狗也跟着她换了方向。


    计英不死心地又变换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心下止不住发凉,计英怎么都想不到,她要躲开这两条饿犬,偏偏陆梁把狗牵到了这里。


    她无法出声也无法逃跑,更没有人来营救她。


    结局好像固定了一般,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


    计英冷汗淋漓,她不住回忆自己刚才走过的假山洞里面的路,有一处地势颇高,她站上去好歹占据了主动。


    计英很快寻到了那个地势颇高的地方,手下也寻到了两块石头防身。


    单薄的少女,两块巴掌大的石头,一块半高不高的攻守地。


    老天爷好似开玩笑一般,将少女的性命和两条饿犬压在了一起。


    没有意外,两条饿犬几乎没走弯路,就到了计英藏身的地方。


    粗重的呼吸声和馋涎声交混作响,时不时伴着喉嗓里低声的吼叫。


    计英仿佛能看到两只饿犬扑向她撕咬的场景!


    她反复告诉自己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应对。


    但两只饿犬根本不容她思索,已经到了她脸前。


    两只饿犬在距离她半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试探着向前。


    计英冷汗频出,举着石头想要赶走这两条狗,但两条狗就是不肯走,不住在她脚下盘桓,甚至试图靠近。


    幽暗的假山洞中,两只饿犬两眼闪着绿光,馋涎不住滴落,少女的威势逐渐削减,两只饿犬再也耐不住,向着少女围了过来。


    计英想把手中的石头砸出去,可这么大的狗,她这两只石头能做什么用?


    容不得她在思考下去,那只精瘦的狗已经嗅着上了前,探头到了计英裤脚。


    计英急忙向后退去,那狗也被她一动,向后闪了闪身。


    计英已经退到了最后贴上了墙,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较量,接下来,狗不会再怕她。


    葬身饿犬之口,或许是她最后的宿命


    那只狗也正如她所想,在她脚下不住嗅着,另一只也向前围来。


    就在这时,计英眼角突然瞥到了裤脚的一片鲜红。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几乎没有停留,她立刻俯下身,一把撕开了裤脚,将那片鲜红颜色猛然扯了下来。


    她将那布拿在手里,饿犬的目光果然跟了过来。


    计英一下就懂了。


    它们是闻到了她裤脚上的鸡血跟过来了!


    计英再不犹豫,直接将那片染了鸡血的衣缕绑在了石头上。


    她孤注一掷一般,远远地抛了出去。


    石头咕咕噜噜滚了很远,她看着那两条狗,在一愣之后,跟着那绑了布缕的石头远去了。


    计英大口地喘息。


    远处又飘来咿呀声,宴席热闹,宾客尽兴,带着她来的那位二爷也许在喝着小酒听着戏。


    东园喧嚣的一切,与这幽暗的假山洞里无关。


    偌大的园子,偌大的尘世,如果她不自救,没有人能帮她,她死了或许也没人在意。


    生与死,只在她自己的手上,只有她自己在乎。


    光照不进的幽暗闪动冷气上泛,外面唱腔拖着长音传进来,计英冷汗淋漓地笑了笑。


    她又逃出了一命,她是个命大的人,早晚能拥有属于她的蓝天白云。


    她手下还有些颤抖,但不敢再耽误一息,小心跳下了高地,向着假山后面转了过去。


    假山后面就是那隔断与外面花木林子的院墙。


    院墙上有花窗,但人钻不过去,计英想找一个哪怕狗洞也好,但是没有。


    可她眼睛一错,在一颗槐树后面看到了一扇木门。


    计英简直看到了逃出生天的曙光,她飞也似地跑了过去,想去打开那扇门,可是门纹丝不动——上了锁。


    一惊一喜一悲冲的计英额头汗出了三五遍。


    她又听见了两只饿犬的声音。


    就算她抛了染了鸡血的衣缕过去,但那到底不能填饱饿犬的肚子,饿犬兜兜转转,大概还是会盯上她这个活生生的人。


    计英只想打开那道锁。


    她仔仔细细看了过去,眼睛忽的一亮。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是一道工匠锁,这道锁除了钥匙能开之外,还能通过拆锁的方式,直接将锁拆下,从而打开这扇门。


    计英小时候,经常与哥哥们一起玩这种工匠锁。


    她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抖着手拆起锁来。


    计英拆了没几下,就听见那大狗的低吼声渐行渐近了,她手下抖得更厉害,拼命压着自己的颤抖继续拆锁。


    可这把锁和她以前拆过的锁都不一样,计英反复拆了三次,全都拆不下来。


    而大狗的声音几乎就在几丈远的地方之外了。


    难道,她果然还是逃不过葬身饿犬之口的命运?!


    计英终于忍不住急起来,恨不能用蛮力直接将这锁扭下来,但她却没有这样的蛮力。


    怎么办?


    大狗已经嗅动鼻尖走过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空旷无人的花木院里,忽然有脚步声从天而至。


    那花木林无人许久,怎么会有人来?


    是谁?


    计英睁大了眼睛,打不开的门外,传来男人一贯冷清而低沉的声音。


    “计英?!”


    ☆、第34章 第 34 章


    计英睁大了眼睛, 打不开的门外,传来男人冷清而低沉的声音。


    “计英?!”


    计英一怔。


    “二爷?”


    计英略一出声,男人压制不住的咳喘声就传了过来。


    但在咳喘之下, 他的声音很冷静。


    “门是不是锁了?这种门一般用的是工匠锁, 你试试能不能打开。”


    计英立刻说了情况, “这锁我没见过, 打了三次也没打开。”


    男人沉默了几息。


    正此时, 一只饿犬发出了不耐的低吼声,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计英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握住了锁, “我再试一遍!”


    但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 “不用试了。”


    计英惊疑不定。


    门忽然吱吱呀呀被人拉动了起来, 门边露出一挑不大不小的门缝, 男人的一双手从门缝中勉强伸了进来。


    木门的边缘蹭破了他的手背,他双手扣住了那把工匠锁。


    他手指细长, 骨节分明,扣住那工匠锁稍稍一触碰, 就还原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就在计英还没看清的瞬间,那双手指尖准确地推拉起工匠锁上的机关条木, 手下迅速变幻令她眼花缭乱。


    接着,只听啪得一声轻响, 原本木条顽固扣在一起、不论计英如何费劲都打不开的锁, 此刻如同一抔沙, 瞬间散落下来。


    木条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锁解了。


    然而, 门前出现了响动, 两只大狗警觉地跑了过来。


    计英看见它们, 两只狗也看了计英, 目目相对之间,两只饿犬腾地冲了上来。


    尖叫声已经没过了喉嗓,几乎就要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门忽然被拉开了去,少女被铁一般的臂膀扣住了腰,瞬间拉出了门外。


    而她刚一离开,两条狗扑到了门上,发出咚咚两声响。


    随后,饿犬狂躁的叫声隔着门传了过来。


    门没有再锁,却被人用脊背生生抵住,任凭那两条饿犬如何猛扑,木门未动分毫。


    计英被人圈住腰护住头扣在了怀中,扣住她腰身的手掌有力,护住她后脑的手轻柔。


    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计英在他微凉的怀中,闻到熟悉的幽香与药香交混从男人的衣襟上透出来


    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方才他寻不到人的惶恐感就好似潮水,退了个一干二净。


    少女在他怀中,他能感受到她腰间的温热,能感受到她发丝的手柔软,能听到她砰砰的心跳。


    她的心跳快极了,宋远洲甚至能想象得到,她一个人面对饿犬时的无措。


    那无措令他胸口发疼,他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将她护在胸前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他那颗心又疼又酸,这种感觉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这一刻,他只想这样抱着她,只想安慰地说一句,“没事了,没事了 ”


    可少女却在他怀中僵硬地微微动了一下。


    男人瞬间从方才的意识中抽离出来,他看着怀中的人,看到了她正好抬起来的脸。


    她额头上满满的冷汗,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一种不能理解的探究。


    那双如水般的眼眸中,满满都是奇怪的事情。


    她不懂,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帮她开锁救她出门,最后,又为何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是呀,为何?!


    宋远洲的心头被这“为何”叩问得发慌。


    他也想知道为何?


    眼见这个少女是谁?是从前的计家大小姐,计青柏的女儿计英!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救她,又为什么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才能如溺水的人得救一般大口呼吸,心神安定?


    为何?


    他怔了一息。


    下一息,他一下松开了少女,甚至好像被烫到一样,伸手推开了她。


    约莫没有想到突然被推离,少女向后踉跄了过去,险些摔倒。


    男人心下一紧,后悔似得伸手要去稳住她,可少女已经靠着自己站住了。


    空气凝固了一样,让人闷到了极点。


    宋远洲紧紧绷住了嘴角。


    少女没有再抬头看他,只是低头行礼,声音冷清而平和。


    “奴婢谢二爷搭救。”


    话音一落,宋远洲忍不住咳了几声。


    黄普恰好拿着棍子跑上了前来,堵住了门,又看住了宋远洲的手。


    “二爷手背怎么蹭破了?”


    男人的手背是从门外强行伸进去时蹭破的,但他背到了身后。


    黄普问了个空,又抹着汗同计英道,“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让小人好找,要不是二爷猜到了此处,姑娘可怎么办?”


    计英闻言,抬头去看男人。


    男人负手而立,眉头压了下来,并不看她一眼,抿着嘴向外面走去。


    计英感到了他强烈的不快。


    她请罪,“二爷恕罪,奴婢给二爷添麻烦了。”


    那位二爷脸色更加阴郁,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黄普倒是递了个包袱给计英。


    “姑娘先换上这衣裳吧!”


    计英裙裳被白秀媛弄了下来,中裤裤脚也被她扯破,浑身上下脏兮兮得难看。


    黄普递来的衣裳正是时候。


    可计英担心换了衣裳,白秀媛也会另想办法掠走她,却发现黄普递来的是一套小厮的衣裳。


    换上小厮的衣裳,计英心下定了几分,她向黄普道谢。


    黄普连连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 ”


    话没说完,被一旁的男人一眼扫过来闭了嘴。


    男人上下看了计英一眼,只一眼,就不再看,立刻转过了头去。


    他背着手目视前方,这才问她。


    “白秀媛是不是准备退婚把由头,反扣在你我身上?”


    计英见他说起了正经事,心下微缓,便把白秀媛的主意都告诉了这位二爷。


    说到陆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准备照实说了。


    她小跑着上前了两步,追到了男人身侧,轻声把陆梁和白秀媛的事情也告诉了宋远洲。


    男人对此只是嗤笑一声,“这事我自有主张。”


    他说着,却不由地留意到了少女小跑着紧跟着他的样子。


    轻轻的话语声令他心下微跳。


    但少女又说起了另一桩事。


    “云澜亭的事,奴婢探听到了 ”


    计英将在假山洞里听来的关于云澜亭的消息全都告诉了宋远洲。


    “ 兴远伯想要这副园林图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图,但那陆梁反复催促白继藩,瞧着对图势在必得。”


    宋远洲点头将此事记了下来。


    少女不再说话了,男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


    计英是想说作为交换条件,宋远洲是否要同样照拂计家。


    可她话到嘴边觉得算了,宋远洲再如何,言而有信还是做得到的。


    她摇摇头没说,男人却猜到了。


    她不就是想提醒他吗?既然不说,方才有做什么欲言又止?


    说与不说,不都是为了她的家族吗?


    为了家族,宁愿在假山林里偷听,出生入死地探听消息,却不管自己的安危。


    男人心下瞬间如同干草遇到了火星,蹭得窜起一簇火苗。


    他对着她哼笑了一声。


    “计家我会照拂的。你做的很好。”


    *


    找不到计英,白秀媛挨个赏了丫鬟们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一个计英都找不到!她能去哪?她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丫鬟们把西园翻了个遍,毫无计英的踪迹。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姑娘,计英要么混去了东园,要么就还在西园。西园就一个地方没有找了,就是大爷和陆三爷吃酒的湖心亭和一旁的假山洞。计英会不会就藏在那假山里?”


    白秀媛立刻直奔湖心亭假山而去,到了那湖心亭,正见狗嘴里叼了一片染了鸡血的衣缕回来了。


    她心下一跳,“这两只狗不会把计英咬死了吧?”


    陆梁有了酒,斜着身子仰在亭子栏杆上。


    白继藩还算清醒,上前说没有,“计英约莫是从后面木门逃跑了,真是让她捡了一命。”


    白秀媛松了口气,计英死不死她不在意,她的事情还要靠计英办成呢。


    她转身又要继续去寻找,但陆梁歪着脑袋朝她招了手。


    “你手下没人吗?要你跑个什么劲儿?过来陪哥哥说话。”


    白秀媛犹豫了一下,但白继藩跟她眼神打了个示意,又低声道:


    “我替你找人。陆三爷这边既然叫了你,别让他不快。你有什么不得劲也先忍着,等你做了伯府里的夫人,咱们家就能跟着飞黄腾达了。什么事情不好办?快去!”


    白秀媛在苏州城的小姐里面一向不被人看重,他们都说她没有规矩,不亏是商户出身。


    那些文臣武将家的小姐她比不过也就罢了,连计英都好似比她高出几分,而计英自小骄纵,苏州城里跑马,还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


    白秀媛就是看不下去,明明她爹也中了举,哥哥也捐了官,怎么就比不过计英了?


    计英一落难,她就把人带走,日日踩在脚下,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她以为这样没错,毕竟计英是犯了事的人家女儿,可她踩了计英上马就那么一次,满苏州城都攻讦她!


    父亲差点搬出了家法。


    难道他们都忘了,计家可是犯了事的,计英是奴仆?他们不过是看不起她白秀媛罢了!


    后来,父亲想让她嫁给宋远洲,她也觉得好,她做了宋家的当家主母,谁还看不上她?


    大哥也是同意的。


    有了宋家这样在苏州城里立得住的人家,他们家就更能摆脱商户的名头,事情也更好办了。


    白宋联姻之后,白家蒸蒸日上,很快和金陵城里的权贵们有了联系。


    白家这般,她再看宋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就跟病病殃殃的宋远洲一样,毫无生气,就不想嫁了。


    而且,谁知道宋远洲当时一口答应这场婚事,是为了什么?


    白秀媛不要再嫁给宋远洲了,也不要做宋家的主母了。


    要嫁就嫁金陵城里的权贵!要做就做伯府里的夫人!


    当陆梁出现的时候,白秀媛简直没有任何思虑就扑了上去。


    陆梁喜欢什么样她就什么样,只要能做伯府里的夫人就行!


    那样的话,没人会瞧不起她了吧?


    白秀媛应了她大哥的话。


    这个家里父亲和四哥一心科举,母亲什么都不懂,只有大哥与她目标一致。


    他们都想飞黄腾达。


    白继藩一走,白秀媛就依偎到了陆梁怀里。


    “梁哥这次吃好了吧?小灶上的酒菜可合口?”


    陆梁拨弄着她的头发,又将手伸到了她腰间。


    “没有你,酒菜也就寻常。”


    白秀媛低笑了一声,“那我再陪哥哥吃些?”


    她说着,要去拿酒,但手一下就被陆梁握住了,“吃酒有什么意思?不若吃点别的?”


    “那吃什么?”


    陆梁紧着她的腰搂进了怀里。


    “你,如何?”


    湖心亭不远就有个院子,这院子早就收拾妥贴了。


    床榻被褥一应俱全。


    眼下院中服侍的全都散了下去,院中静而无声,只有中间的房中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


    有飞鸟落在屋檐,听到这奇怪的声音,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又连忙飞走了。


    白秀媛伏在陆梁胸前,“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嫁衣都准备好了。”


    陆梁仰着身,闻言笑了一声。


    “难道你这嫁衣,不是给嫁进宋家准备的?”


    “怎么可能?我准备的可是嫁进伯府的嫁衣!我大哥还把我的嫁妆从六十四台嫁妆,扩到了一百二十八台。多出来那些,都是给梁哥你备着的。”


    陆梁挑了挑眉。


    “那就更好说了,就看你何时退亲了。”


    白秀媛斩钉截铁。


    “今天!今天我就让宋远洲那个病秧子,宠妾灭妻被我白秀媛退婚!”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了吵闹声。


    白秀媛还以为是家里的仆从胡闹,立刻呵斥了出声,“都滚下去!”


    可谁想到,她这一声刚落地,一个急躁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


    “你让谁滚下去?!”


    只听咣当一声,房门忽的被人踹开。


    白秀媛一下看到了令她脚下发软的人。


    “爹?!您、您怎么来了?!”


    而她爹白老爷也看到了她,更看到了她身旁的陆梁。


    白花花的身体裸在外面,白老爷瞬间定在了原地。


    而白继苏和孙氏也跟着白老爷一起来了。


    两人紧跟其后进了门,当下一眼看过去,白继苏倒抽一口冷气。


    孙氏反应更大,脚底一晃,尖叫了一声,当场瘫在了地上。


    “秀媛你 !”


    白秀媛瞬间白了脸,惊吓地想要穿衣,浑身哆嗦着不知道从哪里穿起,干脆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爹娘四哥!你们快出去!快出去呀!”


    可她爹却忽的从门后拾起了门栓,目眦尽裂地奔了过来。


    “你还让我出去?!我这就打死你这个畜生!”


    院子里。


    宋远洲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第35章 第 35 章


    房中闹得不可开交。


    孙氏惊吓瘫地, 白老爷抄起门栓就要打死他这没脸没皮的女儿。


    白秀媛煞白着脸尖叫,幸而白继苏一把抱住了白老爷,她才堪堪从门栓下面夺来一命。


    白老爷还没有恢复理智, 还喊着要打死畜生, 还是孙氏抱住了他的腿。


    “老爷, 老爷,饶了秀媛吧!她到底是咱们的女儿呀!”


    白继苏也道, “是呀爹!不能再闹出这大动静了,咱们家的花宴还没结束呢!”


    白老爷被这两人一喊, 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一眼都不想再看见白秀媛, 却一转头瞧见了宋远洲。


    白老爷老脸好像被人左右开弓打了两大巴掌, 火辣辣地疼。


    可就算是挨了打也只能认了。


    他不得不走上前去,老脸发烫地叫了宋远洲。


    “ 宋白两家这亲事, 是老夫对不起你了!”


    白老爷自诩文人,言行举止确实尚有文人之气。


    宋远洲蓦然想到了计青柏。


    同样是定亲, 计青柏上门时, 是如何的态度?


    宋远洲心下微沉,白秀媛是白秀媛, 白老爷是白老爷, 他并不想为难白老爷。


    “白老爷不必多言了,宋白两家婚事不成也是本是天定, 就这样吧。”


    他这样的态度, 白老爷更觉脸皮滚烫了。


    两月之前,家里就曾商议过白秀媛和宋家的婚事, 他自然是愿意的, 但是长子和秀媛自己想拖, 至于原因, 他也并非全然不知情。


    谁不想与金陵城的权贵结亲呢?所以白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谁想到,到底酿成了大错。


    白老爷颜面扫地,给宋远洲和一旁跟过来的小孔氏道歉。


    “是我白家的过错,是秀媛的过错,退亲的事我白家负责,我白家愿意倒赔宋家两千两。”


    可他这话刚一落地,屋里忽的传出喊声。


    “凭什么是我们白家负责?就算我有错,宋远洲他就没错了吗?!他宠妾灭妻!”


    白秀媛不知何时穿上衣裳冲了出来。


    她看住了宋远洲,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宋远洲身后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少女。


    她把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计英,眼见计英安然无恙地站在宋远洲身后,好像被戏耍了一样。


    她连声大叫,“宋远洲就是宠妾灭妻!他凭什么不用为退婚负责?!”


    众人都向宋远洲和计英看了过来。


    宋远洲却没有像白秀媛一样疯癫。


    他只是道,“白小姐,还请你弄清楚,宋某既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何谈宠妾灭妻?”


    他说着,微微侧头看了计英一眼,少女穿着小厮宽大的衣裳,安静地垂首跟在他身后。


    他道:“宋某就这一个女人,还是白小姐送来的通房,实在谈不上宠妾灭妻一说。”


    白秀媛却瞪着宋远洲,“你敢说,你当时与我定亲,和计英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音落地,宋远洲心下一顿。


    当时与白家定亲,他确实是一口答应了的


    宋远洲抿紧了嘴,白秀媛又要发狂,但宋远洲又开了口。


    “白小姐莫要再无理取闹,宋某不会为了一个小通房如何。她只是个通房而已。”


    白秀媛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 ”


    白秀媛快要疯了,她说不过宋远洲,又看到了计英身上。


    “呵!计英,你看,宋远洲根本没把你当做一回事!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妄图想要再激起什么,然而少女比那男人还淡定,她还是那句话。


    “小姐说的是,奴婢确实只是个卑贱的通房。”


    话音一落,白秀媛只觉得胸口一闷,好像那宋二的痨病上了她的身一样,快要吐出血来了。


    白秀媛如何,宋远洲管不着,可他眼角扫到了身后少女脸上。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憋闷感将人推向不知名的境地,直到宋远洲听到小孔氏的声音,才瞬间清醒。


    “远洲,婚退了,就回去吧。”


    宋远洲这才看向他的母亲。


    小孔氏眼神有些不自在,宋远洲笑了笑。


    “母亲无需自责,儿子姻缘坎坷,也不是母亲的错。”


    小孔氏神情更不自在了。


    宋远洲却没有再理会她,最后看向了白老爷。


    “白老爷,宋白两家没有缘分,一切作罢便是。但礼金信物都可以退换,人却不能。还请白老爷把这小通房的卖身契给宋某。”


    计英神思一清。


    她不得不承认,这卖身契在白秀媛手中,还不如在那二爷手中,令她稍稍放心些。


    可白秀媛好似被踩到了尾巴,一下护住了腰间挂着的袋子。


    计英记得清楚,那袋子里就是她的卖身契,白秀媛今日还在马车里给她看过。


    “我不给!别想从我这拿走!”白秀媛立刻道。


    但她今时今日哪里还有骄纵任性的机会,白老爷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啪——


    “孽障!没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巴掌,白老爷是气急了恼极了,竟然把白秀媛嘴角打出了血。


    白秀媛震惊了,捂着脸不能置信。


    白老爷却顾不得她,扯了她腰间的荷包,拿出卖身契给了宋远洲。


    婚退了,卖身契拿走了。


    那位宋二爷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跟白老爷最后点了头。


    “告辞。”


    计英看到那张卖身契,男人收了起来,放进了袖口。


    计英有一瞬想,要是能从他袖口落下来就好了。


    可没有,男人从袖口拿了出来,好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这张卖身契放到了胸前。


    计英看了个空,却见白继藩匆忙跑了过来。


    白继藩似乎要同宋远洲说些什么,但院中哭天抢地,他顾不地旁的,径直冲了进去。


    白老爷只想打死白秀媛这个不要脸的孽障,孙氏和白继苏拼命地拦着。


    白秀媛见她大哥来了连喊救命,白继藩却瞧到了陆梁身上。


    那位伯府的陆三爷刚刚穿好衣裳,甚至理好了头发重新戴了冠,站在一旁就好像事发的时候,他没有被抓一样。


    白继藩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上前叫了白老爷,“爹,事已至此,打死秀媛也没有用啊!”


    “那怎么办?她这样还嫁什么人?谁还要她?我白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白继藩闻言,转身叫住了那位气定神闲的陆三爷。


    这件事成不成,就在这个节骨眼了。


    “三爷,眼下秀媛已经和宋家退婚了。白家和陆家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白秀媛被她大哥这么一提醒,径直扑到了陆梁身上。


    “梁哥,你快跟我爹说吧,不然他要打死我了!”


    而她那位梁哥,只是怜悯地扫了她一眼。


    “秀媛,我陆梁再是庶出,也是兴远伯府的长子,虽是续弦,但也要身家清白的姑娘。秀媛你在花宴上来这一遭,退婚的真相当真能瞒得住那些宾客?你瞧,那边小楼上,有几个耍玩的姑娘往这边瞧呢。这退亲的事可不是那宋二的缘故,而是你的缘故了 ”


    白秀媛脸都白了,她一眼看了过去,只见确有几个姑娘在,好似就是她之前想要引着看宋远洲发狂的那几个人。


    白秀媛脚下发软,更是攥住了陆梁。


    “可我今日这般,还不是因为都给了你 ”


    陆梁好似看一个乞丐一样看着她,嫌弃地甩开了她的手。


    “谁知道你还有没有给过别人?姑娘家,清白最要紧。”


    隔着墙,陆梁冷漠的声音和白秀媛的哭声传了出来。


    宋远洲冷笑了一声。


    计英心下凉的厉害。


    那陆梁从头到尾不过是玩玩而已,根本就没有跟白秀媛动过真心。


    就算出了事,对于男子不过是一桩艳事,对于女子却如灭顶之灾


    当然,白秀媛不也是咎由自取吗?


    计英说不出什么想法,她只有一个念头,别把自己全部舍出去,谁知道这繁杂的尘世里,什么人才可靠呢?


    *


    白秀媛的事情尽管极力捂着,还是不胫而走了。


    白老爷在某天忽然栽倒中了风,白家上下一团乱麻。


    那位陆三爷启程回了金陵,苏州的风雨对他来说果然只是一段艳事。


    白秀媛没再出过门,而宋家因为及时抽离出来,躲过一劫。


    计英正式脱离白家到了宋家,也堪堪避过了这件事。


    只有些许声音议论宋二爷的婚事。


    宋家家主三桩婚事都不成,是天意还是人为?


    计英也不知道,在叶师兄来看她的时候,偷偷把画好的蓬园和幻石林的摹绘图递给了他。


    “师兄先别拿出来,待到云澜亭和拂柳山庄的图到手再说。云澜亭已经有消息了,拂柳山庄我有预感,也快了!”


    现在她还不能露出马脚,待到时候她脱离了宋家,谁也找不到她,宋远洲看到画知道了一切,也都晚了。


    白秀媛也好,那位二爷也罢,她都无意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


    她的心是冷的,这样最安稳。


    叶师兄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幅画。


    “英英,那是怎么把这两幅图画出来的?你是不是趁着深夜潜进宋远洲的书房里摹绘的?没被他发现吧?他没罚你吧?!”


    计英差点笑出声。


    在一般人看来,摹绘一张图可不就得对照着画?


    大概那位二爷也是如此作想,所以没有疑心她,也没有查她。


    他们大概都不会想到,她摹绘的办法是用记忆一遍一遍将画印在脑中,然后再记在草稿上,最后全部记下来订正完成,才转到正式的画纸上面。


    这很难很费事,但很安全,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况且,她还跟着厚朴画些别的花鸟虫鱼打打掩护,没人疑心。


    她偷偷地告诉了叶世星,叶世星眼珠都快瞪了出来,“怎么可能?!”


    计英笑得不行,“师兄,小心眼睛。”


    送走了叶师兄,计英正要回歌风山房,却被人叫住了。


    是白四哥白继苏。


    几日不见,白继苏脸颊消瘦了下去,眼睛满是血丝。


    他是来道歉的,“英英对不起,秀媛做的太过了,我替她向你道歉。她如今也算是遭了报应,苏州城里人人嘲笑,还被绑着关进了家庙 英英,你能原谅她吗?”


    计英并不想直接回答白继苏这个问题,抿了抿嘴。


    白继苏窘迫地低了头。


    “是我多言了。秀媛对你一直不好,这次更是 换谁都不能轻易原谅。我过来只是跟英英你说一声,我们家可能要回乡下闭门谢客地过日子了,之后可能见不到你了。”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只荷包,“这里面有些银钱你拿着,算是我替秀媛赔礼道歉了。英英,对不起。”


    计英没有收下那个荷包。


    她并不想原谅白秀媛,却也不想伤了白继苏的好意。


    毕竟当年她在白家,白继苏照拂她良多。


    “白四哥,我叫你一声四哥,是你我之间的情谊。四哥不用替任何人向我道歉,我与四哥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因为别人损坏。”


    她这般说,白继苏眼眶湿热了一下。


    他再看向少女,少女莹白的脸蛋令他眼眶更热,他眼中有些许光亮。


    “英英,我记着你的话,待我登科,回来找你!”


    天色已晚,斜阳将两人身影拉长,映在昏黄的小巷里。


    少女笑着眯起眼睛,“祝四哥早日登科。”


    *


    歌风山房。


    小孔氏难得造访。


    宋远洲令人给她上了茶。


    “母亲怎么得闲过来了?”


    小孔氏笑了笑,“许久不来歌风山房了,过来看看你。”


    “歌风山房地势高,母亲还要攀爬着实劳累,让人叫儿子过去也是一样的。”


    小孔氏却摇了摇头,“不一样,做母亲的总要主动些。况且姐姐托付我照看你们姐弟,我若是不尽心尽力,姐姐在天之灵该责怪我了。再说了,我也总是念着你们好的。”


    是姨母又是继母,小孔氏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宋远洲低头笑了笑。


    “母亲将我与长姐从小带大,何其辛苦,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要说的,尤其你眼下又退了婚,婚事没有找落,我亦忧心得紧。”小孔氏叹气。


    “原来是这事。”宋远洲无所谓地摇摇头,“姻缘天定,这婚事放一放也罢。”


    可他这样说了,小孔氏却看住了他。


    “远洲,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这般年纪的,就算没成婚也快成了,你连婚事都没定下,果真不着急?”


    她说着,稍稍一顿,目光定在了宋远洲眼睛上,“还是说,你有旁的打算?”


    宋远洲心下微凝,面上不动分毫。


    “白家之事事发突然,儿子能有什么旁的打算?不过是姻缘没到罢了。”


    “是吗?也许吧。”小孔氏又是叹气,“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只不过,你房里也有了人。那计英到底同你颇有渊源,不知你日后的妻室是否在意,不论如何,总要她规规矩矩才好。”


    “计英哪里不规矩了?”宋远洲立刻问。


    他话音一落,小孔氏便是一笑,“瞧你,还这般紧张地护着她呢?”


    宋远洲抿了抿嘴,小孔氏继续道:


    “我只是方才听说计英去见了她师兄,又听说见了白家四爷,到现在都还没回歌风山房。她从前是个大家小姐出身,同世家子弟有些关系也正常,可她眼下只是你后院的小通房,如此这般总有些不好吧?”


    她说到此处,宋远洲脸色已经有几分微沉。


    小孔氏仍旧继续,问道,“不若把计英交给母亲,替你好生管教几日?”


    ☆、第36章 第 36 章


    “不若把计英交给母亲, 替你好生管教几日?”


    小孔氏这么问了,宋远洲端茶的手稍稍一顿。


    “母亲的心意儿子领了,但计英眼下还算乖巧, 略有出格之处, 儿子自会管教。”


    小孔氏闻言,撩开茶盅盖子, 饮了两口茶。


    “远洲, 你心里待她终归还是不同吧?”


    男人眼帘微垂,放下了茶盅。


    “这不同儿子是真没觉得。计英在白家起就是奴婢, 到了宋家依旧是奴婢, 既然是奴婢,儿子一视同仁。母亲多虑了。”


    他声音冷硬了几分。


    小孔氏听了定定看了他两眼,宋远洲神色未变。


    小孔氏笑了, “我儿一向心有主张, 是母亲多虑了。”


    小孔氏一走, 这位二爷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问黄普,“计英这半晌果真见了叶世星又见了白继苏?”


    黄普默默眨眼,“回二爷, 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


    “半个时辰?”那位二爷冷笑了一声。


    黄普不敢说话了, 心里暗暗祈祷那位大小姐赶紧回来。


    不知是不是他祈祷的诚恳,那位大小姐真就回来了。


    少女穿着水红色衣裙,脚步轻快而来, 脚底带起一阵风撩起裙摆。


    她眉眼舒展, 神情清朗,进了歌风山房的侧门, 连看都没往正房前看一眼, 转头就奔她的小西屋方向去了。


    黄普仿佛肉眼可见的周遭之气冷了下来, 结成了冰花。


    而那位家主大人神情难辨,看着少女轻快的身形离开,也转身向正房走去。


    但留了句话。


    “把她给我叫过来。”


    *


    计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那位二爷并没有人随时伺候在侧的习惯,但却将她叫来伺候了一顿饭。


    偏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着一张脸。


    计英无心猜他心思,他看哪道菜,她就夹哪道,可那位二爷最后看了她脸上。


    计英眨了眨眼。


    但二爷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撤了饭桌,饮茶洗手焚香,坐在书案前准备画图。


    计英这次没有破衣裳可补,磨了墨就退到了一旁,安静坐在小角落里琢磨她自己的事情。


    但她自顾自想着,刚要入无人之境,却听见那位沉默了半晌的二爷陡然开了口。


    “今日见了你叶师兄,又见了你白四哥,不知哪位更令你放在心上?”


    冷不丁一问,问的计英不知如何回答。


    “二爷说什么?”少女愣了愣,“两位都待奴婢真心的好,奴婢都记在心上。”


    她说的认真,宋远洲却牙口一酸,“呵,敢情都在你心上。”


    他说完,见少女睁大眼睛奇怪地看过来,宋远洲也顿时感到了自己这两句话的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酸的倒牙。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看那角落里的人一眼,继续画图。


    但是纸铺开了,墨磨好了,笔尖却迟迟落不下来。


    男人是真的想画图,但完全进不了状态,看那图上山石房舍,全都是方才少女那奇怪的眼神。


    宋远洲就这么较劲了两刻钟,也没能画进去。


    再一回头,角落里那人又不知在想什么,人在此处,心思早就飞了。


    宋远洲干脆气哼哼地收了笔墨图纸,转身向内室而去。


    少女总算是听到脚步声回过了神来。


    她跟过去伺候那位神色不善的二爷。


    沉默地洗漱,沉默地更衣,二爷沉默地到了床边。


    计英也准备沉默地离开,却别人勾住了腰身,拉到了怀中。


    “过了吗?”


    计英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男人今日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气,虽不至于似从前那般粗鲁,却也似要发泄一般来劲。


    计英并不舒服,她抿着嘴忍受着,心里去琢磨旁的事情转移注意。


    她想着绘画的笔法,想着园林图,想着以后用什么办法离开,就算拿到了卖身契,也很难去官府销案,那还不如直接逃跑,又用什么法子逃跑呢


    男人越是火气正盛,少女越是用心却琢磨那些旁的事情。


    但她想了什么男人全然不知。


    宋远洲只见她眸中没有了凝聚的光,就如同方才在角落里一样,人在此处,心思却飞远了。


    男人念及此,心下更是恼火。


    他探不到她的心思,再如何握紧她的手腕,也捉不到她飞走的心。


    她心里想的谁,是那叶师兄,还是那白四哥?又或者还有旁人?


    反正不会是他。


    男人攥住她的手腕越发用力,见她红唇紧抿却还是不肯看他一眼,心里那火苗直直窜到了头脑。


    他干脆松了她的手,圈住了而她的腰,按住了她的肩头,发起了大力。


    他突然加大力度,少女承不住力,闷哼一声,所有神思瞬间散了。


    她看过来,男人火气稍缓,又在她眸中隐隐显出的水光中,解读到了几分求饶之意,动作轻缓了些。


    手下按着她的力道也松了松,少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男人也在这口气中放松了些许。


    知道求饶就好。


    可就在他稍缓的几息之后,那少女却微微转过了头。


    他看过去,那双眼睛水光不见,眼里又散了凝聚的光。


    她的心思又飞了。


    人明明在他怀中,可心思却飞去了不知哪里。


    或许是叶师兄,也或许是白四哥,甚至可能还有旁的男人!


    宋远洲的火气这一次再也按不住了,放肆地蔓延。


    他干脆双手扣住了少女的腰发力,少女惊呼着回头看来,男人俯身到了她耳畔。


    “我看你仿佛不太喜欢这种无趣的姿态,你若不喜欢,我们去墙上如何?”


    计英脸色一白。


    她攥紧了手看住了男人,男人也挑眉看住了她。


    计英咬了咬牙。


    “二爷,奴婢没有不喜欢。”


    男人冷笑。


    “那就认真点。”


    事毕,计英浑身如散架,可还得伺候男人去净房打理干净,更换被褥。


    事情做完,二更已过了。


    计英身上如碾腿脚酸软,只想回去躺在床上歇息。


    她这边刚一露出要走的意思,就被人扯住了手腕。


    “今日你上夜。”


    计英没有办法违抗,“那奴婢拿铺盖来。”


    她要铺地铺,如同之前一样睡在地上,可男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径直将她扯到了床上。


    计英惊诧,“二爷?”


    他不是不许她留宿在他的床上吗?


    那位二爷却好像忘了自己之前的话一样,将她直接按在了床里面。


    计英稍有不解地看过去,他就瞪了过来。


    “看来方才你不满意,还要?”


    计英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男人总算心下微定,吹熄了蜡烛。


    计英被他这般推到了床内侧,十分忐忑。


    她试着,“二爷,奴婢应该在外侧,随时伺候二爷用茶用药。”


    那位二爷一听,又是一声冷笑。


    “你夫主还没病到那等程度,睡你的吧。”


    但和这位阴阳怪气捉摸不透的夫主同床共枕,甚至同盖一被,计英如何睡着?


    宋远洲也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把计英留了下来,或许看到她事毕就要走人,一点留恋的停留都没有,令他不适。


    这种感觉他不愿意去细究。


    更鼓再次响起,房中幽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流转。


    远处有了依稀的蝉鸣,房中幽香深了些许。


    计英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终于适应了过来。


    不管如何,今日先休息好身体,才能迎接明日的太阳。


    至于身旁睡得是虎豹还是豺狼,她不能抗拒,就这么睡吧。


    少女念头一转,累极了的身体困意上涌,不过几息就睡着了。


    绵长的呼吸传了过来,落在了男人的耳朵里。


    可惜男人没有睡着,而且睡不着。


    少女呼吸逐渐轻缓,他侧过头看去,人已经陷入了黑甜乡。


    房中幽暗,男人只觉头疼。


    他头脑清醒得如同白日,全然没有困意,而她就这么睡着了?


    宋远洲气闷。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还是没睡着,闭着眼睛努力寻找睡意。


    月光在床前跳了两下。


    熟睡的少女动了起来,她侧过了身,转身面向了男人,柔软纤细的手臂也转了过来,无意识地落在了男人腰间。


    男人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过去,少女睡颜安然,搂住他腰腹的手自然地垂着,小脑袋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探来,眼睛紧闭着。


    发丝也垂了过来,绕到了她额前,她许是不适,又抬手去撩开散在额前的碎发。


    但碎发顽强地垂着,她弄了两下没弄开,红艳的唇在月光下不满地微微咕哝着,皱了皱眉。


    男人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怕她醒来,替她将那碎发挽去了耳后。


    少女立刻眉头舒展开来,嘴巴咕哝着又沉沉睡去。


    “娇气。”


    男人禁不住嘀咕了一声,嘴角却向上勾了起来。


    他干脆也侧过身来面对着她,手臂揽住了她细瘦的背,让她枕在他臂弯,靠在他怀中。


    熟睡的少女安静的依偎。


    男人长长缓了一气。


    月光绕上床头,蝉鸣渐渐消没。


    宋远洲又闭起了眼睛,困意渐渐上涌。


    不去追究那些从前和以后,他可以拥有这一夜的安眠吗?


    *


    翌日醒来,床榻空荡。


    昨晚的一切好像一个梦,若不是床内侧还留出了半张床的宽度,宋远洲真的会以为,那一切都是梦。


    他起身去寻找离开的人,那人刚好端着水盆走过来。


    宋远洲心下微缓。


    计英早起煮了避子汤,捏着鼻子喝了干净,安下心来。


    那位二爷从昨日的奇怪里面恢复了些,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伺候男人洗漱用了早膳,黄普跑了过来。


    “二爷,云澜亭园林图有消息了 ”


    宋远洲照着计英听来的消息去打探,很快发现了白继藩之前打探的踪迹。


    但白家经了花宴那事之后,和陆家断了联系,白继藩没有派人继续查,倒是陆梁接手继续找持画的老石刻师傅。


    宋远洲布置的人手道,有一位石刻师傅与描述颇为相仿,宋家和陆家的人手都去试探。


    陆家貌似无功而返了,但那位石刻师傅听闻宋远洲的人手出自苏州宋家,留了一句话。


    “世间万般皆是缘,有缘千里邂逅,无缘咫尺天涯。”


    宋远洲品着这句话,计英也皱起了眉。


    兴远伯的人无功而返,看来连这句话都没有得到。而石刻师傅给苏州宋家留了这话,是暗示宋家是有缘人吗?


    宋远洲准备立刻起程去绍兴。


    少女却跟了过来,“二爷可否带奴婢同去?”


    “为何?”


    “奴婢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只是记不清了。”


    宋远洲眉头一挑,带着计英直奔绍兴


    宋远洲一行没费什么工夫就得到了那石刻师傅的约见。


    两人改装打扮了一番,掩人耳目地在一座道观里见了那位石刻师傅。


    计英甫一见到那位老人家,便是一愣。


    宋远洲看过去,只见她两步上前到了那老人家身前。


    “是您?!”


    老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在回忆思索什么。


    他身边的儿子解释,“家父生了病后,头脑便有些不太行了,时而清醒,时而呆滞,认不清人也是有的。”


    然而他话音一落,那老人便看住了计英。


    苍老的手指着少女,“计、计 ”


    老人认识计英。


    宋远洲挑眉,老人儿子更是惊奇,“姑娘,当真与家父认识?”


    计英说认识,“我从前总在苏州城里打马,经常经过一座拱桥。那年冬天,老师傅总是推着很重的石料从桥上过。我有时用我的马替老人家拉过几次 ”


    她这么一说,宋远洲也是惊奇。


    竟然是那位老人。


    他不由地问出了口,“计英,你与这老师傅不是素不相识吗?”


    但计英回看了他一眼,“是呀,素不相识的。二爷怎么知道?”


    宋远洲一噎。


    此事不便解释,他只是上了前去,“老师傅手里是不是有计家当年收藏的云澜亭园林图?”


    那老师傅浑浊的老眼又看住了宋远洲。


    宋远洲自报家门。


    “在下苏州宋家家主,宋远洲。”


    话音落地,老人浑浊的眼睛好似亮了一瞬。


    他目光在计英和宋远洲之间来回打转,好像看到了什么愿意看到的事情似得,频频点起头来。


    老人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他扯住了儿子的手。


    “画!”


    宋远洲和计英相互对了个惊诧的眼神。


    宋远洲立刻上前询问。


    “老师傅匿名卖画,无人知晓良久,眼下又为何把画直接拿出来?”


    显然老师傅的儿子也不知道内情,但那老师傅却说不清楚话了,只是对着宋远洲和计英点头。


    “二位 有缘人 ”


    画拿了出来,宋远洲和计英看去,果然是云澜亭的园林画真迹。


    只是两人在想问那老师傅什么时,老人家神思不清,又糊涂了起来。


    那老师傅儿子叹气摇头,见宋远洲与计英疑惑,只好解释给两人。


    “我爹从前是在苏州城里做石刻师傅的。给计宋两家都做过活,尤其计姑娘还识得我爹,所以画给你们二位有缘人也是应该的,二位不必疑惑。”


    ☆、第37章 第 37 章


    宋远洲用高出市价两成, 从老师傅手里买下了云澜亭园林图。


    他还想了解更多,可惜老师傅在此之后,好似了却一桩心思一般, 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清醒的时候少,能说的话更少。


    宋远洲只听清了一句。


    “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是指归了谁


    计英尽心在旁伺候了老人家两日,还是没能同老人家说上什么话。


    宋远洲接下的绍兴人家的园林开始建造, 宋远洲留了人手在此,便带着计英离开了。


    两人又在新建的园中忙碌了几天。


    少女很乖巧, 除了看画的时候太过专注, 其他时候都老实在旁替他帮忙。


    宋远洲没有再为难她什么, 心里总想着老师傅的那句话。


    物归原主到底是指归了谁?


    是他,还是计英?又或者都是?


    往事如同谜团,宋远洲心里有些闷,偏偏在世的人要么不知, 要么已经说不清楚。


    忙碌了几日过后, 宋远洲再次启程, 带着计英和画回了苏州。


    马车悠悠晃晃地行走。


    天气炎热起来,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当空。


    计英吃过午饭犯困,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倚着车厢睡着了。


    男人看着她睡着的模样,车窗外的热风扑在她的小脸上,两腮红彤彤的,与水润的红唇映照着。


    她睡得熟, 马车摇晃, 她的小脑袋也跟着马车一起摇晃。


    摇着摇着, 眼看就要歪到了一旁, 摔到地上去了。


    就在快要摔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了她。


    宋远洲愣了愣。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出了手。


    可少女就偎在他掌心继续睡得认真,丝毫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当然她是不会察觉异样的,有了他的手掌这样舒适的地方,谁还想着倚着硬生生的车厢?


    可宋远洲的手收也不是,就这么托着也不是。


    男人不耐地瞥了少女一眼,干脆坐到了她身侧,准备把她放在他肩膀上。


    可马车经过山间颠簸了一下。


    少女好像知道他已经坐过来了一样,身子一歪,直接歪进了他怀中。


    宋远洲把少女抱了个满怀。


    她仍旧睡着,不知又梦到了哪里,咕哝了几下红润的唇,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继续睡,睡得香甜极了。


    宋远洲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看着她,板着脸吐出五个字来。


    “蹬鼻子上脸。”


    但这位不快的二爷并没有将蹬鼻子上脸的少女扔开,只是将她向怀里拢了拢,给了她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待他坐定,耳边又绕起了老师傅的话来。


    物归原主


    老师傅是给计家宋家做过石刻活计的,但是计英确实不认识他,这一点,早在那年冬日,计英替他用她的马拉车的时候,他就查过了。


    但老师傅认识计英,甚至在见到计英之后,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姓氏。


    若说计英是老师傅在等的有缘人,但是当他自报家门之后,那老师傅眼中的光亮他没有错识。


    显然对宋家也有期待。


    宋远洲想到当时老师傅的神情,目光来回在他与计英之间打了转。


    是看到了什么他想看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他与计英在一起,是宋计两家的人在一起吗?


    宋远洲越想越是深入,但迷雾太重,他知道的太少,一切都是猜测。


    怀中的少女还在酣睡,不问世事。


    马车继续行驶,进入山间,树木遮天蔽日,总算清凉些许。


    宋远洲往外看了一眼,山间的清风吹了进来。


    黄普在车外道,“二爷,到了两山口间了。”


    宋远洲点了点头,“留意。”


    马车继续向前,就在宋远洲那话说完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路两边的树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持续作响,又在某一刻响声大作。


    “拦住此车!截获钱财!兄弟们冲啊!”


    这一声,立刻将男人怀里的少女惊醒了。


    计英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怎么睡在了男人怀中,撩开帘子向外望去。


    她只见山坡上冲下来十五六个持刀持枪的壮汉,边跑边喊着冲了过来。


    计英吓了一大跳。


    “二爷,有山匪!”


    话音一落,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到了马车上。


    那位二爷一把将少女拉回进了怀里。


    “坐好不要乱动。”


    他向外叫了一声黄普,黄普应声之间,车外啾地一声响起了烟花炮的声音,随后便在头上砰得炸开。


    车外的山匪全都叫喊了起来。


    “他们有烟花炮!官府的兵快到了!快跑!”


    计英大喜,见那二爷稳坐车上,闻言只是一声冷笑。


    计英不免想起,难怪男人出发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官府,原来早就算到了路上会遇到山匪。


    他们放了官府给的烟花炮,自然有官府的兵前来搭救,山匪也是畏惧,立刻就会不战而退。


    那些山匪确实全都大喊着要往后退,可谁想正此时,一阵咚咚鼓声突然传了过来。


    “当家的有令,所有人不许撤退!直奔马车财物,速战速决!”


    这话一出,计英见那位二爷眉头一挑。


    这等情形,山匪居然还要恋战?竟还直奔马车而来了?!


    宋远洲立刻察觉不对劲了,叫了车外的家丁和护卫。


    “打起精神应战!”


    宋家护卫和这些山匪立刻战到了一处。


    宋家请的护卫训练有素,这伙山匪剽悍有力,双方僵持不下。只要这样再僵持一段时间,官府兵一来,山匪自然败退。


    可宋远洲有种不好的预感。


    山匪执意要抢马车财物,甚至不论官府兵即将到来,此事非常理。


    会不会,有人从旁授意?


    念头一闪,只听轰的一声,有什么从远处飞来,接着砰得打在了马车上。


    马车剧烈颤动。


    饶是马车坚固,车壁上却显出了散弹打出来的穿孔。


    宋远洲和计英因着坐在另一侧,堪堪躲过一劫。


    这是火铳!


    一伙散乱的山匪怎么会有军营里的火铳?!


    而那火铳好似就瞄准了马车,砰得又是一发。


    木屑飞散,擦破姑娘的衣衫,宋远洲心下一紧,即刻扯她向车下而去。


    “二爷,山匪怎么有火铳?!”


    宋远洲也想知道,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将火铳打得如此精准。


    好在这二三十人的山匪里就那一把火铳,他们躲在马车的反面,一时无虞。


    但那持有火铳的人却看不清楚了。


    宋远洲安顿了计英小心不要乱跑,自己准备去一看那持火铳的人究竟。


    他闪身到了另一边,侧身看了过去,只见过有一人奔着马车而来。


    那身形,十分熟悉,可宋远洲想要看清他的面目,那面目却被黑色面巾阻隔。


    此人行动迅速,两步跑到了山坡下,举起火铳对准了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不再对着原先击打的马车方位,反而从另一侧对准了马车反面。


    宋远洲一颗心腾地提到了嗓口。


    计英还在那!


    就在那人发动火铳的瞬间,宋远洲想都没想,反身向那计英扑了过去。


    几乎同一瞬间,炙热滚烫的散弹从男人后背擦过,怀中少女无虞


    *


    官府兵到来的比预计要快,山匪逃跑不迭,不少被人抓住。


    山匪头子堪堪避闪,才从小道逃走捡回一命。


    他紧跟着那持火铳的男人。


    “我寨中兄弟今次伤亡惨重,这位爷你得负责!”


    那持火铳的男人在黑面巾下歪着嘴角笑了笑。


    他道,“好说。”


    他这么爽快,山匪头子大松了口气。


    像这种世家大户的车马他们基本不会动,而且一看车马制式就知道车中坐的是贵重的人。


    若不是这位爷出了重金要那马车财物,而且还有火铳在手相帮,他们才不会如此拼命。


    当下,土匪头子一开口,“兄弟们的性命拖不得,这位爷快把钱拿来吧!咱们也不要多,再加三百两就是,一共六百两!”


    “好。”那男人眉眼都没抬一下,低头擦拭着火铳,叫了身后的侍卫,“给咱们当家的送上吧。”


    那土匪头子当了真,正一门心思盯着侍卫手里的银票时,忽听一声巨响响在耳畔,然后剧痛布满全身,他看向自己身上被散弹打出来的血孔,鲜血涌了出来。


    下一息,人轰然倒地。


    持火铳的男人眯了眯眼睛,许是火弹气令他发闷,他扯下了黑色面巾。


    阴柔的相貌暴了出来,婆娑的树荫遮住他的眼睛。


    陆梁攥了攥指骨,指骨发出噼啪的声响,他看向远处被官府兵护送走的宋家马车。


    “可惜。”


    *


    宋家二爷受了伤,被火铳的散弹扫到了后背。


    男人的脊背出现十多处血痕,甚至还有散弹打了进去。


    黄普看到那等情形下飞了魂,“我的二爷!这可怎么好?!”


    二爷脸色发白,却看到坐在一旁的姑娘眼睛发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皱眉,忍着后背的痛叫了他,“计英?”


    计英没回应,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上上下下打量她,“是不是受伤了?”


    黄普更着急了。


    “二爷,姑娘没事,受伤的是二爷!马上到驿站了,让大夫快给二爷治一治伤!”


    那位二爷却只看着少女,她还直着眼睛,男人着急抓了她的手腕。


    “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计英被他一抓,终于回了神,她水亮的眼眸转动看到了男人身上。


    “奴婢没有受伤,是二爷 是二爷受伤了。”


    计英确实没有受伤。


    火铳打来的时候,她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男人将她护在怀里,她安然无恙。


    她神情有些难辨地看向宋远洲。


    宋远洲一下明白了。


    就像是那次白家花木林的门后,她被他抱住,正是用这样的眼神。


    她在疑问他为何又护了她一次。


    男人瞬间松开了少女的手腕,侧过头看向了一旁,不再看她一眼


    驿站的大夫只能看简单的伤,似这火铳打出的伤,他还真没看到过。


    黄普没办法,找人快马加鞭地去了金陵城。


    翌日,那位宋太医特特告假赶了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遇到倭寇了!寻常山匪哪来的火铳?!”


    客栈,宋川一边替宋远洲重新处理伤口,一边问他,“人抓到了吗?”


    宋远洲摇头,“没有,其余山匪也不知那持火铳的人是谁,被他跑了。”


    宋川啧啧两声,却问宋远洲,“就算有火铳,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被打到?往枪口上撞了?”


    话音一落,宋远洲神情凝了几分。


    宋川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却在这凝住的神情里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另有隐情?”


    宋远洲不耐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个太医,还是个说三道四的街口婆娘?太医不都该谨言慎行吗?”


    “啧啧,”宋川不理会他嘲讽,“火气这么大,我看要不再给你放点血,去去火?”


    宋远洲一点都不想理会他。


    宋川轻笑了一声,手下飞快地处理好了最后的伤处,用手巾擦了擦手。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替人受伤吧?如果今天刀架在她脖子上,我猜你也会为她赴死,对不对?”


    宋远洲呼吸一滞,看住了宋川。


    宋川笑着将擦手的手巾放到了一旁,嘴里好似说什么什么笑话。


    “你不用这样看我,爱一个人本就是着了魔,有的人抛弃生命在所不惜,有的人默默守到天荒地老也不后悔。”


    他说到此处一顿,看向了宋远洲。


    “远洲,你也着了魔了。”


    宋远洲怔住了。


    门外传来姑娘家轻巧的脚步声,“二爷,川二爷,茶水到了。”


    宋川挑了挑眉,朝着宋远洲撇了嘴,同门外道:“进来吧。”


    计英端了茶盘走了进来,走到桌前把茶水放下,这才看了床边的两个男人一眼。


    “二爷好些了吗?奴婢刚把药熬好了,还太热,待凉一凉把药给二爷送过来吧。”


    宋远洲略显不耐地“嗯”了一声,“下去吧。”


    计英说“是”,这便要退下了。


    “等等。”宋川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计英和宋远洲都向他看了过去。


    “计英,知道你家二爷为什么受伤吗?”


    这话一出,宋远洲脸色就阴沉了起来,他要说什么,被宋川按住了手。


    他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却不由地看住了计英。


    计英稍稍愣了一下,她说知道,微微低了头。


    “二爷是护着奴婢才受伤的,只是奴婢卑贱,万不敢受二爷这等恩德,奴婢定竭力伺候二爷康复。”


    宋远洲看着她的神情,听着她的言语,她没有什么动容,只有背负了巨大压力的感觉。


    宋远洲嘴里好似被灌进了苦水,苦水流进心里。


    他在漫天的苦涩中冷声开了口。


    “与你无关,你想多了,出去吧。”


    “是。”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计英走了。


    宋川重重叹了口气。


    “远洲,你果真不说给她听?”


    那位二爷眸色冷清低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止不住地闷声低咳。


    “不必。”


    ☆、第38章 第 38 章


    计英履行她的承诺尽心尽力照顾那位二爷。


    她是一直晓得宋远洲厌弃她的。


    在宋远洲眼里, 她是害他父亲表妹和他自己生活阴郁的元凶。


    所以在她刚到他身边之后,有意折辱,毫不手软。


    她以为这样会很久, 久到可能这辈子宋远洲都不会对她有所改变。


    当然,她也没想有什么改变, 可她也没想到那日在山间, 火铳里的散弹扫来的时候, 那人会冲过来, 一下将她扑在了身下。


    火铳从他背上扫过,她听到他胸口震颤的咳喘, 可他就在那样护着她,将她抱在怀里护住。


    那一刻, 计英心头一跳。


    她心跳是因为她迷惑了,如果宋远洲真的舍身救她, 她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她早已想好了要离开, 他折辱她, 她便偷走园林画的内容,带走她卧薪尝胆换取的东西离开,从此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她觉得这样最好。


    可若是宋远洲真的舍身救她,她怎么办呢?


    她迷惑, 但那位二爷亲口说了,不是,是她想多了。


    或许是她想多了, 也或许确实如此,但计英不想去琢磨这么清楚了。


    如今的她, 没有精力承担那么多的情绪, 更无力背负那么多的情债, 她只想脱离宋家,找到哥哥,复兴家族,东山再起。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伺候那位二爷,照顾他尽快康复。


    计英真正尽力去做一个奴婢的本分。


    不过几天,那位二爷的伤就好了不少,只是面上的阴郁却未曾减少。


    宋远洲的确实无法开怀。


    他看着她在旁尽心尽力地伺候,有些说不清的难受,不小心与她对视,也会感到尴尬,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更是心下收缩,而若是将她撵得远远地,心里空荡得发慌,没有一刻能放下心来。


    宋川的药没能缓解他的胸闷和咳喘,只能治好些皮肉伤,但宋川的话却向隆冬的寒风,将他心头不经意间流淌的溪水冻成坚冰,处处刺得他浑身发痛。


    宋川问他,那日不过是火铳,若是刀架在脖子上,是不是也会奋不顾身?


    会吗?


    宋远洲不能说他不会


    如果爱一个人是着了魔,那他真的是着了魔吗?


    可是,那是计英,计家的大小姐计英


    每每念及此,宋远洲咳喘得停不下来,心肝脾肺震得生疼也停不下来


    回到歌风山房养病的日子,苏州城梅雨季到来。


    窗外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少女除了和所有人一样用火烤干衣裳,就是伺候那位二爷吃药。


    二爷有时候不想吃药,或者说不想当着她的面吃药。


    她便去到廊下窗外,听着雨声滴滴答答作响,坐在绣墩上学着走线平整地给男人缝一只袜子。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小孔氏来看过宋远洲两次,每次都想问及这位二爷到底为何受伤。


    她看着计英,“二爷做事素来谨慎,平白无故不会受伤,计英你在旁伺候,可晓得那日山匪伤了二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时候,那位二爷便跟她递来严厉的神色。


    计英便说,“不知。”


    之后小孔氏不问了,只是意味不明地问二爷要不要从她那调几个人来伺候,比如香浣。


    都被二爷拒绝了。


    只有计英和茯苓以及小厮们轮流照看二爷。


    梅雨季过了一半,二爷伤势养好了,偶尔也能出出门。


    计英大大松了口气,从头顶到肩膀都轻巧起来,也把自己就快要发霉的画笔画纸拿出来,凑着偶尔晴天茯苓翻晒画的时候,摹绘云澜亭的园林画。


    让她想不到的是,拂柳山庄打听了这么久,终于也有了下落了。


    约莫是宋二爷收集园林图的事情好多人都听说了,愿意助一臂之力,这位宋二爷也表示,待到收到了拂柳山庄的园林图,便在苏州召开一场园林图大会,邀大家一起品评。


    江南园林界为此兴奋不已。


    在计家衰败之后,江南园林界很久没有这般盛会了。


    计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说当时宋远洲发狠在她面前说的话,可能真的快实现了。


    他让她亲眼看着宋家崛起,顶起当年计家在园林界的位置。


    计英无意对抗什么,但宋远洲拿到拂柳山庄的画,她也能跟着坐享画中内容,计家不会就这么一直衰败下去,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计英这么一想,画起画来更认真了。


    而某一天,那位二爷突然叫了她一道出行。


    不知那位二爷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随他出过门了,今日他却要带上她,


    他说,“今日交易拂柳山庄的园林画,你一并过去验图。”


    计英心跳都快了起来。


    拂柳山庄真的要来了?


    是不是距离她离开,已经近在咫尺?!


    她目露兴奋之态,宋远洲看过去,只见她眼眸尽是光亮,莹莹的小脸红彤彤的,红艳艳的唇翘起来。


    男人不知怎么也被感染到,跟着她微微弯了弯嘴角。


    “怎么如此高兴?”


    这一问,把计英问回了神。


    她稍稍一顿,说道,“奴婢许久没出歌风山房了,要发霉了。”


    宋远洲怎么能不知道她说的是托词?


    但他莫名就不想追究,不想让她脸上的笑意消散无形。


    男人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带着她走了。


    拂柳山庄的交易极其迅速,有几位苏州园林界的老人过来见证,交易一成,众人莫不恭喜宋二爷。


    “流入皇宫的园林画咱们不敢肖想,但宋家把散落民间的五幅画都集齐了,当真是功德一件!宋家以后也是当之无愧的江南园林第一家了!”


    众人的恭喜宋远洲都谦虚回应,但他眼角扫到那个少女。


    她低垂着头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到。


    宋远洲却在她身上看到了隐隐的酸楚。


    曾经他说过,让她亲眼看着宋家崛起计家永不可翻身,如今这一刻勉强算是到来,他却没有感到任何取而代之的快乐,更没有因为让她眼睁睁看着而有任何舒适。


    相反,他心头也跟着酸了起来,说不清的低落情绪瞬间将他笼罩。


    方才,他该让她先离开的。


    但现在晚了。


    宋远洲没了心思再同众人应酬,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还有事情,让人收了画,散了场子,叫了少女。


    “回家吧。”


    计英这才抬起头来。


    她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低声说着,“奴婢恭喜二爷。”


    二爷用不着她恭喜,定定看了她一眼,“走吧,回家。”


    两人刚要离开茶楼,黄普带了人过来。


    “二爷,有位先生要见二爷。”


    来人面目陌生,宋远洲不认识,言谈举止瞧着像是哪家的幕僚。


    计英上了茶来,宋远洲问那人,“先生所来何事?”


    那先生也不绕圈,直接道:“宋二爷集了这么多幅园林图,不知可否割爱一二?”


    宋远洲一听就笑了,“先生也是园林界的人士么?不知要这园林图作何用途?”


    那先生却不肯说了,只是问宋远洲,“宋二爷手上那幅云澜亭的园林图,可否让给在下?不知出价几何?”


    又是云澜亭。


    计英看了过去,宋远洲也挑了挑眉。


    他道,“这幅画虽然较其他几幅小一些,但画的珍贵与否不在于画卷大小。这副云澜亭乃是有缘人转给宋某,宋某要卖也要卖给有缘人,若是阁下非要买,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两吧。”


    一千五百两这价格虽然不低,但既然想要买这种传世的画,做这样的准备也是要有的。


    但那先生却顿了顿。


    宋远洲当下就笑了,“若是让宋某三五百两就割爱,恕宋某实在是割不了。”


    那先生神色微微一变。


    这人没再谈论更多,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


    从头到尾也没有给一个真实可信的身份。


    计英问二爷,“这人来的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二爷低笑了一下,看了少女一眼。


    “其实也不是那么莫名其妙。”


    少女歪着脑袋看过来,像打量人的小猫,宋远洲被她看得心头发痒。


    但他没说什么,“之后你就知道了,这些日子先别出门。”


    计英见他心有主张,便不再多问,点头应了。


    她眼下也不得空出门了。


    她得画画。


    两人离了茶馆,坐车回宋家。


    宋家占据了大片的地方建造园林,因此在城中的位置颇偏,越走人越是稀少。


    走到某处街道,人更少了,连计英都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城里有什么集会吗?这边怎么没了什么人?”


    那位二爷没有回答她,反而叫了黄普,“让护卫都警醒着些。”


    谁料这话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破空之声传来。


    一根箭嗖得射向了马身,幸而被人挡开,马才没有中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在城中放箭?!


    经历了山匪一事,宋家众人全都有了警惕,不仅有了警惕,更有了应对。


    有两名护卫直接拿出弓箭,向那射箭的方向射去。


    这一箭比发来那箭更加凶猛,径直射进了路边二楼的一个窗口里。


    窗口里,有人应声倒地,血流了一地。


    一切来得太快,那窗中阴影处的人腾地站了起来。


    “宋二,竟然还备了弓箭手防我?!”


    有侍卫跑过来。


    “三爷,宋家警醒有准备!咱们的人要扛不住了!”


    陆梁的脸从阴影里现了出来。


    他方才派人去打探了那宋远洲的口风,若是那云澜亭的画不出五百两,他也就买了。


    那厮道好,竟然开口一千五百!


    上次他令山匪截画不成,已经十分不快,这次那宋二竟开口一千五百两故意捉弄他。


    更不要说在白家那次,可不就是宋二撞破他的事?


    他觉得要不要画等等再说,但这个人还是解决了的好。


    只要这宋二没了,宋家家主之位旁落,要一副画还不容易吗?


    他以为这种城中伏击,宋二必定毫无准备地丧命,没想到,宋二竟有了准备!


    陆梁念及自己屡屡受挫,发狠了起来。


    他连声冷笑,笑得阴测测。


    “拿我箭来,今日我亲自送那宋二下黄泉!”


    街道上的人全都尖叫着跑开了,店铺忙不迭地闭门合户。


    只有宋家的马车和护卫在与埋伏的流箭拼搏。


    如此发了疯的伏击,连计英都感知出一二,她问宋远洲。


    “是不是陆梁?上次山匪也是他对吗?兴远伯府是贵勋人家,定在军中领有要务,所以他才有火铳在手?”


    她说的都对,宋远洲也猜到了。


    他这些日子出门都带了人手严加防备。


    陆梁是什么人?


    且看他对白秀媛和白家的态度,再看他当时出的主意,让饿犬来要计英,就会知道此人手段阴狠,而且不会善罢甘休。


    宋远洲只是没能想到,今日在城里,陆梁就敢跟他出手。


    周边流箭嗖嗖不断,男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少女脸色泛青。


    陆梁这是准备置他于死地,只要他死了,陆梁想要什么画都容易。


    可他也不会随意屈服。


    只不过身边的少女,又跟着他遭了一回罪。


    宋远洲看着箭矢的方向,明显有几箭在想他们藏身的方向试探。


    对方也在变换方向,此地不宜久留。


    宋远洲看了一眼计英,叫了黄普,“你与两个护卫,护着姑娘躲到那边的小巷中去。”


    计英闻言看向了那位二爷,黄普也看了过去。


    “那二爷您呢?”


    “我去另一边。”


    “不成!二爷,另一边箭射得密!二爷不能去!”黄普叫起来。


    计英看向男人有些惊疑不定。


    “二爷 ”


    话没说完被这位二爷打断。


    “好了,不必说了。”


    他直接叫来了护卫,拿着盾护送计英逃离,自己也叫了人往另一边转移而去。


    兵分两路,立刻行动了起来。


    陆梁盯着那马车后的躲避处良久,手上的弓已经拉满多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突然,马车后面一动,有两路人齐齐跑了出来。


    两边都用盾护住,根本分不清哪边是那宋二。


    陆梁看得头晕,他手下护卫却一下看住了奔向小巷的一堆人。


    “三爷瞧,那似个女人的裙摆,定然不是宋二,是他那个通房!”


    陆梁一听,弓箭的方向一变,正经就对准了那奔向小巷的一边。


    侍卫惊疑,“三爷,宋二定是在另一边啊!”


    陆梁却笑了。


    “这种时候,谁不要命?那宋二说不定故意换成女人装束,让他那个通房替他挡箭!当我猜不到吗?!”


    话音一落,陆梁手下的箭,箭头绿光一闪,嗖得一声直奔那露出的裙摆而去。


    不求命中要害,只要他的箭稍稍射中即可!


    计英听到声音已经晚了,小腿陡然一痛,痛意和箭的冲力令她向前跌去。


    她一声惊呼,却没有跌在冷硬的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并不熟悉的怀中。


    计英抬头看去,但眼前男子的长相令她心下陡然一惊。


    她要挣开,那人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姑娘,你中箭了,箭上可能淬了毒!”


    那男子身边另有人手,挡下了漫天的流箭,计英在惊疑不定中被男子抱去了小巷。


    黄普吓得脸色发白。


    “这位爷,你怎么知道箭上有毒?!”


    计英也看了过去。


    男子一身劲装,手臂带了箭袖,腰上配了长剑。


    他长相英朗,鼻梁高耸,剑眉星目,眉峰处亘着一条刀疤。


    若不是他眉目之间自有一股正气,计英乍一看,还以为此人是那陆梁。


    此人与陆梁,着实有五六分相像,难道是 陆梁的嫡弟,兴远伯世子?


    ☆、第39章 第 39 章


    计英紧盯着这个男子看。


    那男子并不觉得被冒犯, 反而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


    “在下兴远伯府陆楷。”


    话音一落,不管是计英还是黄普都确定了他的身份。


    兴远伯只有两个儿子,庶长子陆梁, 嫡子也就是兴远伯世子,陆楷。


    但是, 那陆梁在路边伏击宋家马车,陆楷突然出现又救了计英, 这是什么情况?


    黄普反应比计英迅速。


    “陆世子,您不会要把我们姑娘 ”


    他问得话正是计英也想问的,但陆楷却没有直接回答, 一下攥住了计英的小腿。


    中了箭上的地方鲜血急速涌出, 疼痛迅猛席卷,计英疼得一颤, 浑身发冷起来。


    陆楷脸色一沉。


    “是中了毒箭,箭虽然掉落, 但是毒入了体 必须要把毒血挤出来!”


    他这般行径,不管是黄普还是计英, 都顾不得他和陆梁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陆楷立刻指挥黄普将计英腿伤处的毒血挤出来。


    那处本就受了箭上,如今黄普还要上手去毒,计英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拼命忍着不出一声,让陆楷将她放在路边人家的石阶上。


    “多谢陆世子相救,我自己坐着便是。”


    陆楷闻言, 略带几分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从脸色到唇色都已经煞白,额头冷汗不住滴落, 唇下轻颤。


    他不由道, “姑娘这种时候还能忍住疼痛如常说话, 倒同那些军营中的士兵一般坚毅。”


    计英很想谢他夸奖,但腿伤处的疼令她只能虚弱地笑了笑。


    只可惜,黄普没有经过这种事,去毒不得要领,伤口处青紫仍旧蔓延。


    计英伤口疼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半条腿都像断了一样,浑身已经开始发颤。


    陆楷见这情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成,毒素蔓延太快,我来吧。”


    他说着,跟计英道了声“无礼了”,攥住了计英的小腿。


    男子手掌如铁铸一般,直接将少女的腿攥在了手心里,可他去毒的力气也十分惊人,比黄普力道大多了。


    计英强忍着才能不发出痛呼,她怕一出声就会引来陆梁的人手。


    陆楷见她强忍着痛意,小脸白到没有一丝丝的血色。


    他禁不住道,“这毒厉害,姑娘不要强忍,可咬住陆某的箭袖!”


    他说完就将手臂靠了过去,“姑娘咬住,陆某手下去毒更要发力了。”


    痛呼已经涌在了计英的嗓子口,她不得不握住了陆楷的箭袖,用力咬了上去。


    陆楷手掌的力量立刻传了过来,疼痛几乎将她淹没。


    她勉强忍着,但逐渐忍不下去了。


    在这股无处遁形的痛意中,在小巷外面不停的刀光剑影和流箭中,计英眼前景象逐渐涣散了,散成了一片白亮,她迷失在了白亮中


    *


    陆楷带来的人加入了宋家的护卫。


    宋远洲甚至不知这群人是何人,但他们是友非敌,很快,陆梁的人伤亡惨重,即将招架不住,不得不撤退得一干二净。


    宋远洲大松了口气,官府兵也奔了过来,宋家没有太重的伤亡。


    宋远洲清点了一边人马,这才想到了计英和黄普他们。


    他正想着过去寻人,黄普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黄普这模样,看得宋远洲眼皮腾腾跳了两下。


    “出了什么事?!”


    “二爷,姑娘中了毒箭,昏过去了!”


    这话好像重拳砸在了宋远洲心上,他心跳陡然一停。


    “人在哪?!”


    计英的情况有些不定。


    陆楷跟宋远洲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情况。


    “ 毒素渗入太快,虽然已经为姑娘挤出了毒血,但还有不少残余挤不出来,可能需要医馆特用的器具拔除残毒,这条街上有医馆吗?!”


    这一片颇为偏僻,还真就没有医馆。


    “最近的医馆过去也要一盏茶的工夫 ”


    宋远洲看着计英人昏了过去,缩成一团,紧闭的眼睛和紧皱的眉头令宋远洲心下发紧。


    她现在一定还疼得厉害,


    他突然问陆楷,“陆世子了解这种箭伤,不知若是用嘴吸出残毒,可以吗?”


    话音一落,陆楷和黄普皆惊诧地看了过来。


    陆楷怔着点了点头。


    “可以倒是可以,但吸除残毒的人 只怕也会中毒!”


    小厮黄普更差点跳起来,“二爷使不得!让小的来吧!”


    宋远洲一下就笑了,挥手撵走了黄普,“你当然不行,这事我该做的。”


    他说完,手下捧住了少女的小腿。


    那小腿血肉模糊,伤口边缘星星点点的青紫毒斑,宋远洲心下乱颤着快跳,双唇覆了上去


    毒斑很快消散了,宋远洲吐出最后一口毒血,唇下泛了紫色,黄普连忙拿出水囊让他漱口。


    “我的二爷,您可不能中毒!”


    “我没事。”


    他看着少女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计英?醒醒?”


    可计英仍旧昏迷不醒。


    陆楷见状解释,“姑娘伤口虽然没了余毒,但部分毒素在之前进入了体内,不过应该不要紧,后面服用解毒之药即可。”


    宋远洲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向陆楷道谢。


    “今次多谢陆世子出手相助。”


    陆楷不用他谢,相反,摇头叹了叹气。


    “宋二爷不必谢我,还是赶紧将宋家护卫送医吧。”


    他说着,又看了计英一眼,“还有这位姑娘。”


    宋远洲点头道好,俯身要将计英抱起来,可他靠过去才发现,计英手下竟然还攥着陆楷的箭袖。


    宋远洲愣了一下,轻声叫着计英松手,“英英,松松手,回家了。”


    可计英不知怎么,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手下攥着陆楷的箭袖就是不松开,还好似受到了威胁一般,明显向着陆楷的方向靠了靠。


    空气瞬间凝住了。


    那位二爷的脸色沉了下来。


    陆楷也是惊讶,他也没想到会有这等情形。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计英,计英手下紧紧攥着他,好像攥着救命之绳一般,他心下软了几分,跟宋远洲解释。


    “方才是陆某让姑娘咬住我的箭袖,姑娘倒是松了口,却没松手 若是宋二爷不介意,陆某送姑娘回去吧。”


    宋远洲闷闷地看着计英,见计英昏迷全然没有知觉,只好应了陆楷。


    “那就多谢世子了。”


    宋家距离此处并不远,陆楷一路抱着计英很快回到了歌风山房。


    宋远洲直接让陆楷把人送到了他的正房。


    陆楷微微惊讶了一下,却也彻底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陆楷将人放在了床上,可略一放下就惊了怀里昏迷的人。


    人还没醒,冷汗又冒了出来,好似察觉了要离开安全可靠的地方,手下攥着陆楷的箭袖更紧了。


    宋远洲脸色沉得已经不能看了。


    陆楷也尴尬不已,轻唤了计英一声,“姑娘?”


    这对昏迷的人自然是没什么用的,幸而茯苓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她一喊“英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计英就松开了陆楷,依靠到了茯苓身上。


    陆楷着实松了口气。


    那位二爷一面让人去煎解毒的药,一面脸色难看地跟陆楷道谢。


    “今次劳烦世子了。”


    陆楷叹气,又看了床上的少女一眼,少女虚弱地依偎在她的姐妹身上,陆楷不免想到了方才她在他怀中的模样。


    他念头一闪,又被自己按了下去,同这位二爷一道去外间说话。


    刚一站定,陆楷便向宋远洲施了一礼,宋远洲立刻上前扶了他。


    “世子这是做什么?”


    陆楷道,“陆某要先跟宋二爷道一声歉,恐怕宋二爷也晓得今次伏击你的人是谁?”


    宋远洲当然知道,正是陆楷的庶兄陆梁。


    他心思转了转,“宋某是有所猜测,所以也备了人手,只是不晓得世子怎么会来,难道和那位是一个意思?”


    换句话说,难道是兄弟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脸,都是奔着云澜亭的园林图而来?


    那图有这么要紧?


    可惜他想多了,他只见陆楷神色清朗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不知他为何要伏击宋二爷,只不过是因为上次宋二爷遇到伏击,有人用了军中火铳,我是为了火铳之事而来。”


    用了火铳的人不正是陆梁吗?


    宋远洲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陆楷也没有提到什么云澜亭的园林图,看来对此事并不知晓。


    两人又说了两句,陆楷便要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陆楷让宋远洲留步。


    “那位到底是我同出一父的兄长,今次的事情,陆某代兴远伯府给宋二爷赔礼了,待我弄清此事,必给宋二爷一个说法。”


    宋远洲心下一定。


    “好。”


    *


    一处无人的院落,满院子跪着伤亡的人。


    陆梁坐在檐下,阴影遮了他的半脸,又侍卫过来低声道,“三爷,世子爷来了。”


    陆梁哼笑了一声,“不是英雄救美去了么?怎么舍得这么快过来?既然来了,那就有请。”


    话音落了没几息,陆楷大步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院中跪地的伤员,突然开了口。


    “全部压下去。”


    话音一落,陆楷的人手便迅速上前压住了伤兵。


    陆梁看着自己没什么反抗就被缴械压下的人手,脸色阴郁了几分,偏哼笑了一声。


    “呦,六弟好大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了宫里的禁军。”


    他目色挑衅,陆楷神情未变。


    “兄长不必给我扣什么帽子。你盗用火铳在前,城中伏击在后,饶是兴远伯府掌权军中,也容不得你这般祸害良民!”


    他这么说了,陆梁更笑了。


    “六弟可真是乾坤正气的君子。不过兄长我就是愿意这般,你待如何?父亲都没言语,六弟你管得着?”


    陆楷手下紧了紧。


    陆梁笑出了声。


    可就在此时,外面官兵搜查的声音忽然渐近了。


    这次,轮到陆楷露了笑。


    “兄长觉得,我会不会大义灭亲,把你交给官府的人?”


    陆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在陆梁的神色下不确定起来。


    “你不会真想把我交给官府吧?你当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陆楷笑了。


    “看来兄长以为我不敢?”


    陆梁手下紧了紧。


    院中气氛剑拔弩张,有人却在此时到了这片院落。


    两兄弟均是挑眉,来人竟是两人的父亲兴远伯身边的近身侍卫。


    那近身侍卫看到陆楷在此也颇有些惊讶。


    “没想到世子爷也在此,属下传伯爷命令,带三爷即刻回金陵。”


    他说着,又转向陆梁,“三爷近来行径实在过火,伯爷让三爷不许再逗留此地,立刻回金陵兴远伯府,至于三爷的人手,也一并带回归入府里,不得反抗。”


    这话一出,那侍卫的人便代替陆楷的人,将陆梁的人全部压走。


    带走陆梁的人,那近身侍卫便再次跟陆楷行礼。


    “世子爷不用操心这些事了,之后自有伯爷处置。世子爷也一道回金陵吧,伯夫人正念着世子爷呢。”


    陆楷抿着嘴没再多言,点了点头。


    陆楷负手站在院中,看向那侍卫带着人全部离去的方向。


    有随从上前,“世子爷,三爷这剩余的残兵败将,定然不能突出官兵的重围,伯爷这会让人过来,怎么跟护着三爷似得?”


    陆楷沉默,眼前却浮现出方才陆梁走之前,朝着他歪着嘴角一笑的挑衅模样。


    陆楷脸色更沉了。


    “不必多言,回金陵。”


    *


    歌风山房。


    宋远洲坐在太师椅上揉着额头思索。


    按照之前计英听来的说法,这画是兴远伯想要的,不过是令他长子陆梁来寻画,可如今看来,兴远伯世子陆楷都不清楚此事。


    那这画到底是谁要的呢?


    不管谁要这画,他与陆梁之间,俨然已经因为这些事,变成了私仇。


    那陆梁行事狠辣,不能以常理推之,幸好他两次都有所防备,没被伏击成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又想到了房中的人。


    宋远洲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茯苓刚刚将她安顿好,让她乖乖躺在床上。


    茯苓见他过来跟他行了礼。


    “二爷,英英身上凉的厉害,解药还要一阵子才能煎好,奴婢去灌两个汤婆子来。”


    “去吧。”


    茯苓一走,弥漫着幽香和药香的房中仅剩下他和昏迷的少女两个人。


    宋远洲坐到了床边。


    谁想到,他刚一坐下,昏迷的少女像是梦里警觉一般,一张小脸紧绷了起来,向着远离宋远洲的一侧转了一下。


    他看着计英,怀疑她是不是醒了。


    但他叫了计英两声,又碰了碰她的手,人还是昏迷着。


    昏迷着,怎么知道靠近谁,远离谁?


    难道她下意识知道要同谁靠近,同谁远离?


    ☆、第40章 第 40 章


    难道她下意识知道要同谁靠近, 同谁远离?


    宋远洲念及此,烦闷了起来。


    茯苓不时便把汤婆子灌了来,宋远洲细细看着, 发现茯苓上前时, 她果然就没有那般闪躲,而他只是稍稍一碰她, 她就同那含羞草一般,神情紧闭。


    宋远洲立刻就把茯苓撵走了。


    幽香弥散的房中又只剩下烦闷的他和昏迷的少女。


    宋远洲握住了计英的手腕, 她有小小的挣扎,男人生气, 凑在她耳边,“你现在身边只有我,没有别人。”


    少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男人更生气了, 瞪了她一阵。


    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到。


    不多时, 药煎好了,宋远洲把自己那碗药仰头饮尽了,见茯苓正要给计英喂药。


    他忽的心下一动, 从茯苓手里拿过了碗来。


    “你下去吧。”


    茯苓惊讶地看了这位二爷一眼, 那位二爷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她眨了眨眼, 退了下去。


    宋远洲放下药碗, 坐在了床头,干脆将计英抱近了怀里。


    计英又有了下意识的挣扎。


    宋远洲气得瞪她也没用, 人家根本就在昏迷中。


    可明明那陆楷抱着她的时候,她可没有这般, 还拼命地抓着人家的箭袖。


    男人神情不悦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老实点, 吃药。”


    可少女浑身发紧,根本不张口,男人喂的药完全不配合喝下去。


    宋远洲这下有些无措了。


    但是反复想了好几个办法,都喂不进去药。


    他着了急,“英英,乖乖吃药。”


    他这么一说,计英在他怀中顿时安稳了几分,宋远洲试着喂药,终于能吃下一些。


    他仿佛找到了诀窍,语气温柔了些许。


    “乖乖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计英又配合多了一些。


    宋远洲如此一面轻言细语地劝药,一面轻抚着她的手臂让她安心。


    如此这般,一碗药才终于喂了下去,宋远洲耐着性子又给她喂了些水,替她擦了擦嘴角。


    计英眉目舒展了几分。


    男人快要气笑了。


    “怎么这般娇气?”


    明明她清醒的时候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黄普还说,中箭之后黄普和陆楷替她去毒,她抿着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宋远洲念及此,也顾不得计英睡着和昏迷的时候为何娇气了。


    他将她又往怀里拢了拢,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耳后。


    半日生死,宋远洲也疲累了,闷声轻咳了几下,干脆抱着怀里的人,倚着床头闭起眼睛睡一会。


    只是他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外面有什么传话声,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见有人撩开了门帘走了进来。


    “远洲,没出什么事吧?”


    宋远洲看过去,正同小孔氏对上了眼神。


    显然小孔氏看到了内室的情形,她细长的眉头挑了起来,目光不停在宋远洲和他怀中的姑娘身上打转。


    “这是?”


    宋远洲沉了脸色,看了小孔氏一眼。


    “还请母亲往回厅中稍坐片刻。”


    小孔氏好似回过神来一般,最后又扫了一眼宋远洲抱着计英的模样,挑着眉回了厅中。


    宋远洲将计英放下,替她拉了拉被角,才去了厅里。


    小孔氏仿佛刚才没有闯进继子的内室一般,淡定地喝茶。


    宋远洲看了她一眼。


    “让母亲忧心了,儿子没什么事,只是遇到了纠缠的匪贼而已。”


    小孔氏打量了他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唇角。


    “是吗?母亲怎么看着你好像中了毒?莫不是中了毒箭之类?”


    宋远洲没有中箭,但他唇角泛紫另有原因。


    可他不想告诉小孔氏一分一毫,“匪贼狡猾,儿子已经服了药了。”


    小孔氏缓缓点了点头,却突然问,“计英一个奴婢,怎么能在主子的房中养病?你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不过是临时在此罢了。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宋远洲根本不想多言。


    偏小孔氏还是继续道,“听说计英是兴远伯世子抱着送进来的?这成何体统?随便找个小厮背进来便是。”


    “母亲有所不知,计英中了毒箭,在路边昏迷,多亏陆世子相救。”


    他这么一说,小孔氏的目光又落在他脸上,目光探究之意浓重。


    “你这唇角的毒紫色,不会是替计英清了毒吧?”


    小孔氏看着宋远洲,宋远洲也看了回去。


    再如何,这是继子房中的事,小孔氏插手不能不说是逾越。


    可小孔氏却用惊奇地目光打量着他。


    “远洲,你忘了计英是什么人了?”


    这话话音一落,室内的气氛陡然一沉。


    宋远洲低沉着声音,“她是我的人。”


    但小孔氏却笑着摇了头,没有再继续坐下去,放下了茶盅,站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宋远洲。


    “她到底是什么人,你再好好想想。”


    小孔氏一走,宋远洲登时扫落了桌案上的茶盅。


    茶盅落在地上哗啦摔了粉碎,半滚的茶水泼在地上,一片狼藉。


    黄普紧张地过来收拾,宋远洲转身进了内室。


    计英还没有醒来,外面的一切都好像和她没有关系。


    宋远洲的火气在她微微扇动的羽睫上,消散开来,他抛去那些缠绕的念头,坐到了床边。


    少女不知是不是适应了他,没有什么反应。


    男人叹了口气,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宋家家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很难不惊动其他人。


    下晌,不少人上门来过问情况,宋远洲一一接待了,众人见他尚好都放下心来。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嚣张,竟敢在城中伏击,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惜如此眼中没有王法的人,官府并没有抓到。


    宋远洲也没有追究下去。


    他等着兴远伯世子陆楷给他的说法。


    但有个人特地拉了他去一旁说话。


    “都说匪贼狡猾没有留下线索,但我瞧着你这模样,是不是知道了是何人?你倒是同我讲讲,谁人同你这般大的仇怨?”


    此人中等身材,微微发胖,留着山羊胡,书生打扮,折扇在手反复敲打着。


    这人与宋远洲言语熟络,乃是因为他正是宋远洲的姐夫,宋溪的丈夫王培腾。


    宋远洲闻言摇了摇头,“姐夫多虑了,我还真不晓得是何人所为。”


    王培腾皱眉,“咱们什么关系,你怎么还不同我说呢?你姐姐心里挂念你,你说与我,我说与她,她不就安心了吗?”


    “姐姐有什么不安心直接来问我便是?我知道的自然给她解释。”


    可王培腾却摆手。


    “她只会瞎担心罢了,又怕说话惹你不高兴 你还是说给我听听,到底因为什么事情?”


    宋远洲就说不知道,一丝一毫都不知道。


    王培腾问了几句都没问出门道,泄了气,也就不问了。


    但他眼睛转了两圈,瞧住了宋远洲。


    “我听说,你那小通房中了毒箭,你替她清毒去了,还是用 嘴?”


    宋远洲一眼瞧见王培腾那张泛着油光的脸,用打探的眼神问着他,就胸中火气翻涌。


    他闷声咳了两声。


    王培腾一看,“哎呦”道,“你怎么还咳喘了起来?莫不是替那小通房去毒,毒着你自己了?”


    说着就要来扶宋远洲。


    宋远洲推开了他的手。


    “姐夫也是读书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两句无根无据的话,便跑来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夫是什么街口妇人。”


    王培腾被他这么一说,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你这话说的,我不是关心你吗?”


    他在不自在中勉强找自在。


    “自从岳父大人去了之后,这家里就靠你撑着。宋家三代单传,到了你这一辈就你同你长姐两人。你姐姐是个不会说话的,我还能不替你上心?怎么到了你嘴里,没点好处了?”


    宋远洲心下冷笑,全然不想再同他多言,正要说两句什么打发走了他。


    他却又毫无分寸地说了起来。


    “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晓得厉害,我少不得要提醒你。”


    他说着,一副长兄教训幼弟的态度。


    “宋家能走到如今不容易。从前有计家在前,宋家是怎么都出不了头,现如今计家败了,宋家才有机会当得江南园林第一家。族里人也好,其他各家也罢,可都看着你呢。你别迷了眼,尤其别对什么人太上心 你可是宋家家主,是岳父大人唯一的子嗣,你可不能愧对宗族,愧对岳 ”


    “够了。”


    王培腾话没说完,就被宋远洲打断了。


    歌风山房停了风,风中没有歌儿的曼妙,只有闷得让人发慌的阴郁。


    王培腾没敢在那二爷的阴霾表情中说下去,他只是理了理嗓子。


    “我可都是为你好,为了宋家好 ”


    他说完,寻了个借口快步走了。


    院中静的落针可闻,连路过的鸟儿都没敢在房檐上休歇,扑棱着翅膀快快飞走了。


    宋远洲在院中定定站了两刻钟,才脚步沉重地回了房间。


    内室没有一点声音,宋远洲撩开门帘,看到计英静静安睡的容颜。


    她睡得很沉,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方才大夫说她中的毒处理的很及时,又用了去毒的药,已经从昏迷进入了沉睡。


    这一觉可能睡得沉、睡得久,到了明日应该就能醒来了。


    她睡着的时候并不全然安静乖巧,稍稍一动就扯落了被角。


    宋远洲下意识要过去将那被角替她提上来,可脚下迈出,王培腾的话瞬间响在了耳畔。


    “你可是宋家家主,是岳父大人唯一的子嗣,你可不能愧对宗族,愧对岳 ”


    他迈出的一只脚登时顿住了。


    但耳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小孔氏。


    “ 你忘了计英是什么人了?”


    内室没有王培腾也没有小孔氏,但两人的话左右夹击着他的耳畔。


    宋远洲摇头想将那些话晃去,可那些话却如炮竹一样不停对他轰炸。


    他再也迈不出去另一只脚了。


    床榻上的少女还在睡着,男人没办法再把视线安静落在她身上,转身离了去


    宋远洲让人收拾了西厢房,又把茯苓派去了正房照看。


    天色渐晚,宋远洲咳嗽发作了起来,可他睡不着,思绪乱糟糟。最后服了药,又点了安神香,才勉强睡下。


    可惜梦里也没有任何安稳可言。


    他梦到了一个许久没有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是他父亲。


    四周都是浓雾,父亲不知为何变得苍老,坐在一颗枯木之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宋远洲快步走近,“爹?”


    可父亲全然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在这目光之下,宋远洲莫名有些躲闪。


    可父亲目光如火,几乎将他的躲闪烧穿。


    在火烧的目光中,宋远洲听到父亲开了口。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从床上坐起来,宋远洲冷汗淋漓。


    他一下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外面的天色刚刚鱼肚翻白。


    没有了任何睡意,宋远洲起身离了歌风山房,去了祠堂。


    祠堂高大的冷清,宋远洲推开门给列位祖宗行礼,走到了靠前的牌位前。


    那是他父亲宋毅的牌位。


    男人沉默地点起了三支清香,躬身拜了牌位之后,安置到了牌位前的香炉中。


    清香的香气令他稍作喘息,他闭起眼睛轻声念着什么。


    可就在睁开的那一瞬,他忽的浑身僵住,凉气从脚下向他胸前漫来——


    他看到那三支清香,在牌位前的香炉中,灭了。


    *


    天一亮,计英感到落在眼皮上跳动的光,睁开了眼睛。


    周遭的景象令她一愣,看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何处。


    她怎么睡在了那位二爷房中?


    计英略一动,小腿上的疼立刻将她思绪打住。


    她坐起来看向了自己的小腿,小腿被用白净的布缠住了,隐隐还能看到了一些渗出来的血。


    她稍稍一动,小腿便疼得厉害。


    她中了毒箭,还是那位兴远伯府的陆世子救了她。


    那她又为何在那位二爷的房中?


    那二爷又在何处?


    她隐隐觉得,在那陆世子之后,好像还有人给她处理了伤口,是那位二爷吗?


    计英琢磨着,外间传来了声响,茯苓端着水盆进来了。


    “呀!英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计英连道好多了。


    茯苓松了口气,神情纠结了几分,小声问起计英能不能走路。


    计英怔了怔,“只是皮肉伤,走路还是可以的。”


    茯苓声音更小了几分,往外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既然能走,我扶着你,还是回你自己的房里去吧,二爷他、他到底不能常住西厢吧 ”


    茯苓说得勉勉强强,不想这么直接地表达出那位二爷的意思。


    但计英一下就明白了。


    她是个卑贱的奴婢,就算受了伤,那位二爷容她睡在此一夜已经是恩典了。


    眼下,下了逐客令。


    方才,她还在想是不是二爷给她处理了伤,可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怎么可能呢?


    她立刻坐了起来,披上衣裳下了床。


    脚下刚落到地上,小腿的痛登时如闪电触及了全身,计英疼得浑身一僵,才又抬起了脚来。


    “我这就回去。”


    茯苓连忙在旁扶着她,计英道谢。


    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了廊下负手站着的宋远洲。


    计英脚步微顿,她看到宋远洲紧抿着唇地看着她,神情冷漠冰凉又阴郁,好像在看一个令他不快甚至心生烦躁的人——


    这个人是受伤还是中毒,是生还是死,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在给出了最大的恩典之后,不愿意再多看到此人一眼。


    计英在他的眼神里和腿伤的疼痛中,默念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多谢二爷。”


    他什么都没有说。


    计英在男人冷眼旁观中,忍着巨大的痛意,行礼,告退。


    回到她阴暗潮湿的小西屋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