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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一章


    山上的事情是天亮之后武忠亲自带人去的, 顾仕隆小脚一拐,背着小手,也跟着溜溜达达上山凑热闹了,美其名曰帮忙碌的江芸盯着点。


    江芸芸一觉睡醒, 哪怕再担心下毒的事情, 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 最着急的则是之前收的案件, 有一户人家丢了女儿,女儿的母亲每天都要来问, 王礽那边也催得急, 天不亮就捧着案卷等着了


    之前为了把吕家多占的土地还回去,江芸芸让六房主簿分别带人在衙门口摆摊手写状纸,只要来人可以拿出最早之前的田契, 官府经过两轮审理后就会让他们免费领回自己土地, 这也是江芸芸为什么要找识字的衙役, 因为大多数百姓都是不识字的, 请讼师太贵了, 一来一回也折腾人了, 而且为了尽快把那么多地分出去,不耽误秋种, 她才把所有人都顶在前线,那段时间,衙门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一样。


    这件事情久而久之, 衍生了专门在门口给人写便宜状子的人,也不上堂, 就是给人写一个状纸, 五文到十文的价位。


    这一批收进来的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无非是‘丢了钱,怀疑客人偷的’,‘自家鸡死了,觉得是领居家下毒害的’,‘湖边有一块荒地,被一个老婆婆好不容易开垦好了,流氓上前要地,邻居小伙一怒之下告官了。’,‘码头那边有人偷了东西,好不容易抓到人后,但那个人跑了。’最严重的大概就是‘小女孩去送饭的路上不见了……’


    “别的都好说,就这个小女孩不见了,好端端怎么会不见呢,我觉得我们回头去村子里看看比较好。”吴萩说道,“那位母亲说那条路是大路,人也是大中午出去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有心上人所以私奔了啊?”


    江芸芸看着手中的案子,报案人是他娘,据说是偷偷一个人跑出来报的。


    事情也会很简单,最近在秋种,男男女女都在地里干活,家里奶奶就做了饭,让十四岁的小姑娘给家里人送过去,因为是两篓子的蒸饼,外加几葫芦水,一个人也能送过去,走的又都是大路,走过很多次,所以家里人也都很放心。


    不曾想,这次人丢了。


    “家里人也查查,这么小的姑娘能认识的人有限,接触了谁?和谁有矛盾?当日路上有没有遇见谁?村子里的混混流氓当时有没有出现?有没有外乡人出入?这些都要查清楚,别胡说什么私不私奔,坏了人名声。”


    吴萩嗯嗯两声,随后又非常不顶用地说道:“反正有王典史。”


    江芸芸听得直叹气。


    吴萩这位富二代傻白甜是靠钞能力塞进来的,有一任县令实在是太穷了,就突发奇想,看谁砸的钱比较多就能进,在金钱攻势下,吴家这个财大气粗的二代公子哥就入选了。


    “叹什么气啊。”吴萩小脸一垮,“这些活我以前都没干过。”


    “没事,慢慢学着来。”江芸芸勉强笑了起来,安慰道,“总会长大的。”


    吴萩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来。


    江芸芸对王礽打了个眼色。


    王礽面无表情把人提溜走了。


    江芸芸把案卷都放下,开始翻看叶启晨送上来最新的养济院的名单,琼山县一共四个养济院,两个孤独园,加起来三百来号人,基本上都处于停运状态,靠大人打工养活老人和小孩,基本上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上阵子粮商们都送了两车的粮食去,也算能勉强维持下来。


    “小孩肯定要好好教起来的。”江芸芸誊抄出所有十三岁以下的小孩名字。


    “大小孩也要识字的,不然出门在外很容易被人骗了。”


    “老人的话愿意学就学一点,技多不压人。”


    江芸芸把名单飞快分出三个档次,想了想又草拟了一份养济院准则。


    对外是一份严厉的处罚,包括恶意弃养,如何送养等规矩,若是被发现恶意弃养,不仅要挨板子还要发钱,对于实在没有能力抚养的小孩则要确定协议,不再有亲缘关系。


    对内是一份严格的要求,要求统一抚养、分类分班管理,譬如健全的小孩实行养教相结合,对肢体残缺但智力健全的人,一方面做康复治疗,另一方面则教生存技能,对智力不全的儿童,要训练生活自理的能力,还要学会简单劳动。


    江芸芸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最后放在名单上,让叶启晨和符穹再看看有没有遗落的地方。


    ——这两人做事非常互补,符穹非常有大方向意识,叶启晨则在细节方面很是看重,搭配起来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县令,之前说的表彰文?”白惠快步走来,站在门口小声说道,“都在催呢。”


    江芸芸看了眼天色:“那就明日吧,你到时把桌子摆在衙门口,我当场写,请今年夏税的大户们来观礼。”


    白惠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该轮到我了吧?是不是要先跟我去水渠那边看看。”何士楠从门外探出脑袋问道,“都等着您了,我们都想着还是早点把水渠落实下去,不如秋种的水又灌溉不上了。”


    江芸芸就连忙起身去干第三个事情去,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林杰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要挖水渠的地方是一个名叫长河村的地方,这里的农田土质肥沃,地势平缓,按理应该都是上等田才是,但年年产量却很低,都说是有有旱涝灾,但是江芸芸当时丈量土地的时候,和那些老人一打听才知道,确实有一点天灾的问题,但更多的是人祸。


    原来百姓都不想水沟从自己家的田地里穿过,有些人家里靠河近一点,就自己组织挖了一条小渠,许是靠水的那几户人家觉得把他们的水抢走了,又或者是有人见不得人好,总是把水渠堵塞了,为此还打起来过好几次,这事就拖到现在也没解决,平白耽误了这一大片的好地。


    江芸芸从驴车下跳下来,就有村长迎了上去,身后跟着一大堆来看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的人头,都好奇张望着,等看到江芸芸下了车,又发出巨大的动静。


    “县令大人来了,快快,先去屋里头喝杯茶。”村长热情说道。


    江芸芸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先去地里看看,两位主簿把事情都事情都说清了吧,我之前丈量土地的时候就说过,这一大片都是好田,耽误了可惜,要是能好好利用起来,大家的日子都能富裕不少呢。”


    村长听得直弯腰点头。


    “村子既然水源充足就要利用起来,不是说我占了这个地方,我发财了才是好事,这天下也没有一个人富的道理,大家一起富村子才会越来越好,就像今日发洪水了,一块木板大家肯定都逃不出去的,但要是有很多木板连在一起,这样就跟一艘船一样,肯定能逃出去。”


    江芸芸索性面对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大声说道:“自来兴利以水利为大,又水又田才能过好日子,你们想不想要过好日子啊。”


    “想啊。”有人捧场说道。


    江芸芸笑说着:“这次水渠都经过谁家了啊。”


    人群中有人磨磨唧唧走了出来。


    “一共十七家。”林杰站在她身后小声说道,“有七家占用的面积大了些,有几家就是卡了一个边。”


    “水渠从我家中间过,占了我家不少田地呢。”有一个老头大声说道,“我这好端端的田成了两半可就不吉利了。”


    “这个李老头最难说话了,跟个石头一样。”何士楠小声嘟囔着。


    江芸芸看向那个抽着旱烟的老头,笑说道:“我记得你家是六亩不到的田,所以今年纳税了二十斤的粮,按的是中等田来算的,算是村里的大户里。”


    老李头目光闪烁,透过白蒙蒙的烟雾看向面前的小县令。


    村长心中一惊,悄悄看了眼突然来的县令。


    “可水渠经过你家,你家这六亩田是能全部受益,变成上等田的。”江芸芸笑说着,“虽说纳税多了几斤,但你整体收入可是翻倍的,这笔账算过了吗?”


    “怎么算?”李老头拧眉,冷笑着,“我又没读过书,不识字。”


    江芸芸也不生气,只是有条不紊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一亩上等田要纳七斤粮食,你们六亩田就是四十二斤,你们现在是中等田,一亩地一年的收成没有两石,但你们对面的村子,上等田一年收成最多可以到三石,这么一对比,也就是你们纳税多了二十二斤,但你们总体收入至少多了六石。”


    “在你们还是同样的地,人手也没有增多的情况下,这样可就剩余不少钱了,若是你们早早修了水渠,今年的收购粮食就能多赚点了,娶妻嫁人,读书生子的钱不就都有了。”


    她话锋一转,用非常具有诱惑性的话语说道:“只要家中有一个小孩考中秀才,那可就能减免徭役和赋税呢,都是实打实的好处,你们自己算算,多划算的买卖啊,县里的大户人家就知道让所有小孩都去读书,只要有一个出息了,家里也算出息了,我们也该这样学起来的,咱们现在明明可以多挣钱了,怎么能平白畏手畏脚,耽误小辈的前程呢。”


    不少人听她一说,眼睛立马活泛起来,就连村长也跟着目光闪烁。


    自来大家对读书,小辈前程等等那都是格外看重的。


    江芸芸见状,立刻果断出击,继续说道:“这几年县学考试成绩可不错,章教谕不就是因为教书教的好,去广东听表扬了,你说,要是我们把小孩送到县学里读书,多好的事情啊,考中秀才的事情更进一步了吗。”


    那个固执的张老头神色也有些松动了。


    “可我这里也损失了不少地啊。”有个年轻的妇人计较说道,“并非我不愿意配合,我家的地虽不多,但我们全家就靠这点钱过日子的,少一点都是很心痛的。”


    江芸芸笑说着:“我也记得你家,你家里是不是有个瞎眼的老娘,丈夫也瘸了一条腿,还有几个小孩年纪还很小。”


    那妇人没想到堂堂县令还记得自己家的情况,有点激动,也有点尴尬,只能低下头,胡乱搓了搓腰间的围裙,嘴角微动,想说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芸芸和气说道:“只要水渠能安全运行,你们土地上的收成肯定是会上去的,这点损失的是能补上去的,而且我们衙门也不能看着你们吃亏,所以打算按照市场价把这点田买走,就当是为衙门的两税创收。”


    人群哗然。


    “真的?”李老头惊讶说道。


    江芸芸看了眼江杰。


    张杰立马上前说道:“是真的,老李头你家占了三分七厘,现在市场价中等田是一亩五两,这算下来也就是一两八钱五分……”


    李老头瞳仁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江芸芸。


    等张杰把所有人的钱都报完了,人群一片寂静。


    “真的给钱?”村长不可思议问道。


    江芸芸点头:“给的,但是这片水渠要你们自己去修,我们的两位主簿已经设计好图纸了,到时候也会督工,你们务必要听他们的,而且水渠要在今年完成,最重要的是也不能耽误秋种,这样如何?”


    百姓惊呆在原处。


    自来修建工程就是要服徭役的,水渠自己修也太正常了!


    但是官府竟然还给钱!


    真是天大的奇闻啊。


    “修!”李老头眼珠子一转,果断把旱烟一磕,大声说道,“我老李第一个赞成。”


    那个妇人也连忙说道:“我也觉得修好,这田就是要水的。”


    林杰和何士楠对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要不说还是小县令的口才好呢,之前丈量土地这么多问题,她每次上台说几句话,大家一听都觉得有道理。


    三人完成今日任务就上驴车回去了。


    “咱们衙门这么挥霍下去要没钱了。”何士楠捧着账本,飞快拨着算盘,“这么多人的俸禄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县令还给衙役仆从他们提高了银子,又多了健妇队,现在生病也是从衙门里出的,还有社学也是从我们这里支出,之前修建衙门虽然符主簿自己淘了点,但衙门也出了十两,这边给百姓买田也需要十五两银子了,这短短三个月花了一百十三两银子了。”


    江芸芸也听得棘手起来:“账面上还有多少钱啊。”


    “不足五十两。”何士楠沉声说道。


    江芸芸听得直叹气:“开源节流,节流也节不到哪里去了,衙门都破成这样了,开源的话,百姓的钱就这么固定,每年春秋税就这么多,不能再多拿了……嗯,说起来我们的商税多少啊?”


    何士楠动了动嘴皮子,突然不说话了。


    林杰和小县令四目相对,委婉说道:“之前粮商的事情可不是闹得很愉快。”


    江芸芸扑闪着大眼睛,认真说道:“我又没做什么,自来做生意纳税也很正常啊,再说了他们都偷偷出海,可别当我不知道。”


    何士楠装死不说话,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


    “哦,忘记了,你家就是做生意的,这个事情你要避嫌的。”江芸芸见状嫌弃说道。


    三人刚回了衙门,正好碰到时武忠带人从山上回来,一群人怎么上的山,也怎么下的山,只是脸色都不太好看。


    “山上什么情况?”江芸芸追问道。


    顾仕隆溜溜达达走过来,贴着她站着,小声说道:“咱们县里好像有大坏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所有泉水都被下毒了?”江芸芸蹭得一下站起来, 满脸不可置信。


    武忠严肃点头:“我们一开始是直奔娘子们打水的那个山泉口,这还是一个阔面的山泉,水流湍急,按道理这样的地形, 边上应该是草木茂盛才是, 偏这个山泉边上有不少已经枯萎的树木, 我们勺了水在葫芦里, 又在边上一寸寸找过去,只在水池边找到了几个脚印, 都已经拓印下来了。”


    “我们打算回去时, 经过下一个泉水边无意发现有一只小松鼠的尸体就躺在水池不远处,我用银针一测,尖端变黑, 竟然也是有毒的。”


    武忠脸色严肃:“所以我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猜测这一路上的泉水也许都不安全。”


    武忠一看到那只松鼠的尸体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猛地惊醒过来, 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几只动物出没。


    这座山不算什么高山名川, 在琼山县也只能算是一般, 但因为植被茂密,动物出没众多, 上山闲逛的人反而不多,久而久之,这里植被和动物更多了, 人迹罕见,这也是健妇队们选在这里锻炼身体的原因。


    有时武忠带养济院的小孩来锻炼身体, 都是选在山腰表面的位置逛一下, 因为里面的动物很多, 还有一些猴子会伤人,安全起见,除了维持生计的猎户,很少会有人深入。


    动物们最是敏锐,他们现在都不见了,那一定是这片山林出现了问题。


    他让人把所有的泉水都查了一下,果不其然,银针全都变黑了。


    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情就不能说是一个恶作剧,又或者是意外为之。


    “这事要彻查。”叶启晨严肃说道,“如此歹毒心思,分明是打算要人命。”


    “确实,每个池子都下毒了,真是狠毒。”吴萩说道,“不过这个地方人流也不多,下这里能伤到的人最多是动物,还有猎户,捡柴的人,难道是针对这些人的?”


    “难道是这些人自己的私怨,意外牵连到诸位娘子了。”何士楠也跟着猜测道。


    “还真说不定,这些人脾气差,大都会得罪人,说不定和另外一个脾气差,心眼小的人结仇了。”吴萩暗自揣测着,越说越激动,“那人心一横,就直接把这人经过的地方都下了毒,只当是一不做二不休。”


    符穹咳嗽一声,把人推走了。


    吴萩哎哎两声,悄悄看了眼符穹,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了。


    “吴主簿说的也有可能性,把这几日上过山的猎人和打柴人都找来问问,也问问有没有见到陌生人,尤其是脸上有道疤的,又或者是陌生人,还要再问问这几日有人发生过严重的争执嘛。”江芸芸对吴萩投去赞赏的目光。


    吴萩原本蔫头搭脑的,一接收到小县令的目光立马得意起来。


    “砒霜也不是能随便买到的,各大药店都要去问问。”江芸芸继续说道,“让他们把账本拿出来对一下,不要听他们自己说。”


    武忠说道:“留了三队九人的衙役在山上询问了,天黑前就会回来,药店的事情等会就让人去一个个问过去了,一定调查仔细。”


    “天色都晚了,明日一大早再去吧。”江芸芸看了眼已经夕阳西下的天际,沉重说道,“这事不能拖,良实你最近就负责这个事情吧,千章和诚甫手上还有一个女子失踪案也很急,你们辛苦几日,等事成之后,给你们记一笔。”


    “不敢当,县令只管吩咐。”三人齐齐行礼说道。


    江芸芸点头:“投毒算是大案了,把这几口泉都封了,还有这些泉水会跟着暗河流到县内吗?和地下的水井水有关联?可别让百姓误喝了毒水。”


    “先把泉水封了,至于和县里的水有没有关系这倒是不好说的,只能让人多加防备了。”叶启晨问道,“中毒的娘子们情况如何了?昨日送回来时,瞧着很是严重。”


    “那个道士确实有点水平,昨日灌了药就好多了。”江芸芸解释道,“多亏了千章把人请回来。”


    吴萩被人肯定后,眼睛一亮,开心说道:“我瞧着他就很厉害的样子,小狗狗腿都折了,他给狗咔嚓一下,还给人裹上木板了,一看就是神医啊。”


    严肃的林括倒是有不同的意见。


    “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哪有方外之人的样子,说不定就是一个骗子。”


    吴萩撇了撇嘴,还打算说话,一直低眉顺眼的符穹一脚把人踹开了。


    “昨日看那道士的样子是不是和县令认识啊。”何士楠随口问道。


    屋内其他人也顺势看了过来,皆是一脸好奇。


    江芸芸也不藏着,简单说道:“年少在扬州读书时有过一面之缘,他吃了我很多馒头,为我当时不太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没想到能在天南之南的地方再遇见。”


    “哈,还真是骗子啊。”吴萩惊讶说道,“可他当时给狗接骨头的时候看上去真的还挺世外高人的。”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我去会会他就知道了。”


    —— ——


    一日时间,这道士已经完完全全让叶娘子等人放下戒心,在娘子堆里混得如鱼得水,喜笑颜开。


    江芸芸背着小手溜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道士挥着手在吹牛呢。


    “当时那可是天黑浪急,一眨眼的功夫整天海面都仙气巨浪了,别人都怕死了,我当时就是上前一步,引天雷而击之,化巨浪而退之,让我们那艘船乘风破浪,完全不惧海浪……”


    “上次遇到那只泼猴挠了我一下,我当初就追上去,势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所以当时有人下毒的时候,你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原本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激昂道士立马闭嘴了,讪讪说道:“县令回来了啊。”


    “回来早了。”江芸芸踏进小院,“打扰你了是不是。”


    倒是没说话,耷眉拉眼站在一边。


    “陈娘子她们好些了没?”江芸芸去问叶娘子。


    昨日陈娘子就是病得最严重的三人之一。


    “好多了,下午已经能说几句话了,张真人开了安神药,吃了就睡下去了,晚上的时候只敢给她们喝一点粥,不敢多吃。”叶娘子有条不紊地说道:“吃第一副药的姐妹,今日早上就都能下床行动了,第二副药的姐妹今日也精神了很多,最严重的陈娘子,关三娘和杜六娘也都下午醒来的,全都请张真人把过脉了,算是度过最危险的日子了。”


    叶娘子双手合十,虔诚说道:“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张真人不高兴说道:“明明是我的药厉害,怎么就老天爷保佑了,你该谢谢我才是。”


    叶娘子闻言笑说着:“自然是谢谢您的,等姐妹们都好了,我亲自下厨给您做一桌体面的席面。”


    张真人高兴坏了,眉飞色舞。


    “我之前跟我说你懂相面之术,现在怎么又懂歧黄之术了。”江芸芸好奇问道。


    张真人摸着胡子,得意说道:“本山人自然妙计。”


    江芸芸笑眯眯地哦了一声:“所以妙计的你,是偷偷坐了谁家的船来到琼州啊?”


    张真人脸上笑容一顿。


    “付钱了吗?”


    “主家知道你吗?”


    “为什么逃到琼州的?”


    一连三问,张真人彻底不爱笑了。


    “走吧,张真人。”江芸芸下巴一抬,气定神闲,“从实招来。”


    —— ——


    “出家人能叫偷渡吗?”


    “怎么能说讨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我小小一个,每天只吃两个馒头,主家难道还通缉我不成。”


    书房内,破大防的张真人连连输出,根本不给江芸芸开口的机会。


    “出家人的事,怎么能说偷呢!”


    江芸芸摸了一把脸,冷静说道:“我还没说什么呢,都是我瞎猜的,不必这么激动。”


    张真人一呆,惊疑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呆若木鸡。


    江芸芸微微一笑:“之前有一个案子是码头有人偷东西,今日王典史汇报案件的时候,又随口说起其他传闻,说是不少船上都会有人偷渡,我看你来时衣摆带有油渍,袖口有灰,面容憔悴,瞧着还是不太富裕的样子,所以我随口诈一下你的。”


    能诈这么成功也是想没想到的。


    张真人终于回过神来了,立刻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江芸芸看:“小小年级,怎么还学会骗人了,你小时候明明看上去呆呆的。”


    江芸芸眉头一动,强调道:“我?呆呆的!?我可是状元!”


    张真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捏着胡子,更是得意:“我就说你龙颈凤睛,非常人,状元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得意的,没见过世面。”


    江芸芸气笑了:“你现在落我手里,是不是太没有眼力见了。”


    张真人捏着胡子的手一顿,睁开一只眼,悄悄去看小县令。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昨日想了一晚上。”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


    张真人眼睛都睁大了,迷迷瞪瞪都看着她。


    “人还是杀了好。”江芸芸语重心长。


    张真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只是仔仔细细打量着江芸芸,随后眉头紧皱,开始伸手掐算:“不应该啊,没说我这次有血光之灾啊。”


    “你真的会算?”江芸芸好奇问道。


    张真人大吹特吹:“我三岁无师自通,道法小成,又有境遇,便是北宋的秘传丹法没有不会的,长生之法也颇为精通,可是天降神通的道士呢。”


    “哦。”江芸芸面无表情吓唬道,“那你完蛋了,这次失算了,我等会就把你杀了,然后埋了,你这个神道士可要抓紧在地狱赶路,许是明年就能一岁了。”


    张真人一边掐指,一边去看江芸芸的脸,手指捏得飞快,眉头越皱越紧。


    “不应该啊……有紫气啊……是好事啊,当时算过三卦的啊。”


    江芸芸见他急得额头冒出冷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你这逃命路上还要算卦保平安,我看你逃得也不急啊。”


    张真人一见她如此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也不生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他们又抓不到我,我何必心急。”


    “乐山,给张真人上茶。”江芸芸想了想,“把那个好茶拿过来。”


    乐山远远嗯了一声 。


    “坐吧,你怎么从扬州到琼州了?”江芸芸问道。


    “我是苏州人,之前去扬州确实是南方有异像才来的,和你见面时我觉得你身上是有一丝道缘的,一看就是非方内之人,但是又见你家境复杂恐尘缘难了,这才没有怂恿你,跟我离开的,后来走遍数省也没遇见一个和你一样的,就连真心学道的人也没有,三月前我又见南面有异像,我就想着是不是要继续往南走。”


    道士捏着胡子,一脸无奈:“谁知在广东遇到一府的知府听闻我有长生之术,便遣人强请求道,这般贪婪之人如何能玷污道家正义,所以我直接推辞走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人也是心狠,见我三请四不传,直接派人来杀了我,我这不是慌不择路在雷州码头上了船嘛,谁知道是来琼州的。”


    江芸芸并不知道这些话里到底多少真多少假,但目前来看是找不到漏洞的,便也都暂时信了过去。


    “你坐的是谁家的船?”她问道。


    张真人摇头:“不知道,我一直躲在船舱里,没出去看过,也是等人都走了才出来的。”


    江芸芸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老实说道:“你不太像如此安分守己的人。”


    “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她叹气吓唬着,“我怀疑县中混入不该来的人,你要是不能老实交代,我就真的把你交给王典史了,我们王典史凶得很!”


    张真人委屈说道:“我真不知道,这条船好像还挺厉害的,日日夜夜都是人,我哪里敢乱走,每日去厨房拿点吃的都是胆战心惊,那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都在烧水做饭,到处都是人,我拿个馒头也是很紧张的,我看吃水也没这么多人啊,也不知道厨房在忙什么。”


    江芸芸已经不是初来这个世界的人了,她甚至还和一些富二代一起生活过。


    徐家的厨房就是每时每刻都有人,且从来不熄火的。


    哪怕你三更半夜想吃燕窝粥,甚至大鱼大肉,厨房都能在半个时辰内给你送过来。


    徐家财大气粗,一切只为了能更好的服务主子,钱财不是问题。


    “一条富贵船啊。”江芸芸嘟囔着,鬼神神差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那你在船上可有看到什么?”江芸芸试探问道,“比如?你掐指一算觉得是大坏人的人”


    张真人看着她,捏着浮尘的柄,诡异地沉默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别看张真人刚才说的有多运筹帷幄, 当时逃难的时候,还是非常狼狈的。


    他是打算坐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毕竟在陆地上,他跑断气了也是跑不过别人四条腿的, 所以那艘停在港湾边上的大船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艘船很是华丽, 两层大船舱, 装饰辉煌, 金玉飘带在风中摇曳,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着人, 大家都神色匆匆, 手里堆满了物件。


    张真人一脑门官司,大致看了一眼就顺势摸了进去,也不敢在甲板上多加停留, 直接一脑门冲到地下的船舱位置。


    那些人果然没有发现, 或许说是不敢追上来。


    雷州到琼州满打满算只需要五个时辰。


    只是一开始张真人是不知道自己是去哪里的, 只能畏畏缩缩躲在柜子里, 听到一点动静就神色格外凝重, 但奇怪的是, 这一路上,他基本上没听到船员的大呼小叫声, 黑暗中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安静。


    这里的船不是他以前坐过的船,到处都是吵闹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奔跑, 脚步声吵得人睡不着觉,甚至还会有小孩的尖叫声, 这里安静的好像所有人走路都不沾地一样。


    眼前是黑漆漆的, 耳边是静悄悄的。


    俗人张真人坐不住了, 悄悄打开柜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出了小门到了甲板上,能看到船尾的厨房内五个灶台都在开火,里面热闹的都站不下人。


    张真人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


    他又贴着边缘朝着外面走了一步,终于隐隐听到说话声。


    “我怎么瞧着有点像南方的方言,叽里咕噜的,说不清听不懂。”张真人被江芸芸的大眼睛紧盯着,眼珠子躲闪了好几下没躲开。


    这个小县令怎么和个小狗狗一样,盯着人不撒嘴。


    “我哪里敢上去,我瞧着这户人家就很厉害的,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我就跑了。”张真人愁眉苦脸说道,“干嘛还盯着我啊。”


    江芸芸直爽说道:“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说谎呢。”


    张真人勉强露出一丝笑来。


    ——这小孩以前看上去呆呆的,很好骗啊,怎么现在这么精明了,大眼珠子一转就瞧着有事情。


    张真人捏着浮尘木柄,愁眉苦脸的。


    江芸芸见状,立马柔声安抚着:“我们县里有人在水里下毒,我身为县令这不是紧张嘛,碰到外地来的人都是要多嘴问一下的。”


    她热情洋溢地握着张真人的手,诚恳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之前那些娘子的样子你也是看过的,他们都靠你妙手回春才能捡回一条命呢,这要是毒水落到外面,外面的大夫没有你这么厉害,遭罪都是小事,就怕丢了性命呢。”


    张真人原本还有点不高兴,但一看到江芸芸那诚恳的目光,明知道面前之人只是在给他戴高帽子,小小年纪,惯会笼络人心,但被那双温和的眼睛一看着,再多的不满也能跟着烟消云散。


    他只能哼哼两声缓和气氛,然后飞快地自己下了台阶。


    “你可有见到脸上有疤的人?”江芸芸顺势又问道。


    张真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没见到,我当时也是跟着仆从人往下走的,不过……”


    “我感觉船上有太监。”他委婉说道,随后又在自己的胡子上比划了两下,“我就是干这些事情的,是真是假,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再说了他们做的可没有我的好。”


    他说话还悄悄打量了一下江芸芸。


    江芸芸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张真人吓得立马火急火燎移开视线,嘴里不甘心地嘟囔了几句。


    “你打算在这里玩几日还是继续在外面寻找有缘人啊。”江芸芸随口问道。


    张真人想了想,突然扭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江芸芸:“我瞧着你命格特殊,小时候见的那一面,我就觉得你非世俗之人,自有不俗之气,虽说现在瞧着有了红尘气息,多了些尘缘命格,但命格却也越贵重了,这并非好事。”


    江芸芸看着他眨了眨眼。


    “我的意思是……”张真人反手握住她的手,虔诚说道,“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出家嘛。”


    江芸芸面无表情收回手:“再在我衙门里说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就揍你。”


    张真人见她一脸坚决,坚持游说道:“你别不信,我真的会面相,而且我算得很准的,你虽是极贵之命,但未来坎坷,七杀命格,这可不是好兆头呢,你现在随我出家,虽不再富贵,但至少平安顺遂呢。”


    江芸芸不甚在意说道:“我可不信这些,我只相信我自己,天色黑了,你快去睡觉。”


    张真人见她不信,也跟着甩袖,不悦说道:“小小年纪,不敬鬼神,以后可别哭着来求我。”


    江芸芸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哎,牛鼻子老道,七杀命格是什么啊?”屋顶上,传来顾仕隆的声音。


    张真人气笑了,但还是站在台阶上大声吓唬道:“七杀之人,二阳相克,二阴相克,其隔七位,而相战克,故曰七杀。七杀者惨覆无恩,专以攻身借势卫君,以成威权,虽可造就大富大贵之命者。但其祸也不胜俱述,是大好命也是大坏命。”


    “怎么个坏法啊?”顾仕隆的脑袋低了下来,紧张盯着张真人看。


    “若论子嗣,那就是无子无女,孤独终老,若论姻缘,那就是孤苦一生,无人相伴,若论健康,那就是体弱多病,非长久之像,总而言之,除了位极人臣,没一件好事落你头上。”


    顾仕隆震惊,随后惊疑地打量着面前的牛鼻子老道,怀疑说道:“你真的会算命,你不会只是想吓唬一下江芸吧。”


    张真人冷哼一声:“哪敢啊,回头他还不让人把我砍了。”


    顾仕隆眉头紧皱。


    “他一个小道士懂什么啊。”江芸芸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回来,“有钱有权还不好啊,这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吗。”


    顾仕隆从屋顶翻身下来,站在窗口,盯着江芸芸奋笔疾书的面容,一脸纠结:“可你以后没小孩呢?”


    “我其实不喜欢小孩。”江芸芸随口说道,“教养一个小孩的压力也太大了,我这小小年纪,也是养了不少小孩的人,不想再养。”


    “那你以后也娶不到妻了。”顾仕隆还是非常严肃,“那你以后不就一个人 。”


    “一个人也挺好。”江芸芸对着门口的小孩安慰道,“清净。”


    顾仕隆抱臂,盯着江芸芸看,一声不吭的,瞧着是把道士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好一会儿,等江芸芸停笔,他才认真说道,“那我以后肯定和你一直在一起。”


    江芸芸噗呲一声笑了,没良心的大肆嘲讽着:“你都要被你蒋叔抓走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啊,小屁孩。”


    顾仕隆一腔真心只觉得被人辜负了,小脸一沉,大声说道:“江芸,你太过分了!”


    江芸芸看着他气呼呼离开的样子,也没追出去,只是叹了一口气。


    “真是小孩啊。”


    —— ——


    衙门口今日很热闹。


    说是我们的小县令要表彰今年的纳夏税大户,甚至还要大肆表扬地写一篇表彰文立碑,就放在衙门口的位置呢。


    一开始是被人逼着来纳税的大户们,这次倒是穿着绫罗绸缎,冠袍带履,一群人成群结队兴致勃勃,精神抖擞来领属于他们的奖励了。


    “我们纳税是应该做的,可不是,我们可都是读过书的。”


    “可不是,我们赚了钱就是要纳税,修桥铺路也不是问题。”


    “什么,纳多少,一点点啦,不过区区二十石,哦,不是说这个啊,没事,我就和你们随便聊聊。”


    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除了五位明确会被表彰的富户,还有就是来看热闹的普通老百姓,人群中还有这次没被评上优秀的大户家丁在暗搓搓地观察着。


    白惠带人维持秩序,嘴巴都要说干了,把一葫芦的水喝完后就看到江芸芸背着小手,笑眯眯走了出来。


    “这次我们琼山县能完成土地丈量,夏税缴纳这些大事,多亏了大家同心协力,互相配合。”江芸芸站在门口,面对众人慷慨激昂,“我们县里有些大户,我刚开始来的时候听闻了一些不恰当的风评……”


    人群里的大户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江芸芸话锋一转:“现在看来也都是大家不够相互了解,许是有所偏差,琼山县是我们的琼山县,我们只有一起携手努力才能做的更好,你们说是不是啊。”


    捧场的人立马大声附和着。


    江芸芸伸手压了压,来到桌子前,上面已经铺上一张白纸了。


    她想也不想,抬笔就是直接写。


    ——琼山有富形容得体,模范千秋,堪称乡贤,今丙辰年夏丈量土地,缴纳夏税,无一不合,自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谓拳拳之心……


    江芸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表彰文,可谓是信手捏来,情文并茂,酣畅淋漓间就给诸位富商套上枷锁。


    ——你们给我上了表彰文就给我好好呆着,干点人事!


    她说的其实很直接,奈何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帽子做的太漂亮了,导致接到帽子的富户们格外纠结,一时间脸上都神色百变。


    江芸芸写完表彰文之后,就让人贴在告示栏上,早有花哨的富户说愿意请人来雕刻。


    “这些文章是写过这次做的很好的乡绅富户们,算是统一表彰,但其中有五家做的格外出色,纳税又多又积极,在坊间也是颇有名气。”


    江芸芸的目光准确落那五家身上,面容含笑。


    积善之家——给周家。


    德昭之家——给陈家。


    楷模之家——给高家。


    福泽之家——给李家。


    德高之家——给叶家。


    白惠是个机灵人,见江芸芸每写一个横幅,就请那一家上来领取,配合得非常默契。


    原本还觉得有些上套的人,一见那五副大字又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那可是县太爷的字!


    ——那可是六元及第小状元的字!


    那五个被江芸芸挑中的人家更是高兴坏了,捧着新鲜出炉的字爱不释手。


    江芸芸满意点头。


    “不知道这些评选是有什么条件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问道。


    江芸芸的目光准确抓到这个人,脸上笑意更是加深了。


    那人没想到被人抓了个现成,慌张躲了起来。


    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顾仕隆和张真人齐齐打了一个寒蝉。


    “第一嘛,自然是纳税纳得多,他们这么多土地可都是足额缴纳的。”江芸芸和气说道,“这一点,大家也该是有目共睹的。”


    “可我家的地也很多啊,也都缴纳了。”这次没被选上的人不高兴说道,“可比他们都多。”


    江芸芸和气说道:“米粮是不是都是饱满的,缴纳时间早不早,火耗有没有按照比例上交都是很重要的评选标准呢。”


    原本说话的人讪讪地没说话了。


    江芸芸温和地看着地下众人,冷不丁说道:“我知道大户们都想为我们琼山县尽一份力。”


    她的目光看向这一场隆重的表彰大会的众人。


    这里面的人实在太复杂了,有一直作壁上观看热闹的,也有浑水摸鱼打算捣乱的,也有弃暗投明打算跟着她一起干的,还有浑浑噩噩还未站队的。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一直的朋友。


    江芸芸很清楚对于这些大户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


    百姓便无选择,所以连退路都没有,威恩并施就能拿住他们,他们只想安分过日子而已。


    这些大户却是有很多选择的,不是给一点好处就能满足的人,他们需要的是一根永远吊在他们鼻尖的胡萝卜,所以她一拖再拖,把此事从一个众人怀疑到最后强烈期待的大会,要的就是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


    “有些人地多,自然能得到夏秋税的表彰。”


    江芸芸注视着众人,目光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让人恍惚她的视线好像只看着自己。


    “自来士农工商,既然摆一起,那也该排一起的,今日是农的表彰,那下次我们就可以举办商的表彰。”


    江芸芸微微一笑,在人群躁动中继续平静说道:“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们琼山县的第一届表彰大会,每一个人都不会拉下。”江芸芸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考核表,神色循循善诱。


    “这是我们后面三种类型的评选标准,有意向参加的,欢迎大家踊跃报名,我们衙门来者不拒,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我们都是公平竞争。”


    江芸芸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人,就好像看到一大片鱼饵撒下去后瞬间涌过来的大胖鱼。


    ——所以先挑哪一只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之前何士楠和她衙门缺钱的时候, 江芸芸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明朝农民的税收很低,所以才衍生了很多苛捐杂税,像江芸芸这样老老实实收税的人,衙门没钱是迟早的事情。


    今年因为整治了一顿粮商, 不少观望的大户怕被人迁怒, 所以纳税时都非常积极, 连火耗都足量缴纳了, 加上江芸芸之前用百姓的粮食换了一大波对面的银子,让衙门度过了最需要钱的一段时间, 也算让所有事情完全走上正轨。


    以前在扬州读书的时候, 老师出过一道题——《大学》有言:“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 为之者疾, 用之者舒, 则财恒足矣。”


    意思是——生养财富有一个重要法则:从事生产的人要多, 坐食俸禄的人少, 从事生产时要积极快速, 用度上能节制舒缓,这样财富才不会匮乏。


    总而言之就是多赚钱, 少花钱,开源和节流。


    少花钱是指自己的。


    不过江芸芸不打算苛待主簿和衙役们,毕竟明朝的工资真的不高, 大家都要过日子,这边少了他们的钱, 他们势必要从别的地方拿钱, 一来一回还是折腾老百姓。


    多赚钱是指外人的。


    农民的纳税已经摆在这里, 还有大把徭役要等着他们,再从他们身上薅羊毛也太不道德了,而且后期要长久发展,势必要开垦荒地,推行农事手册都需要他们的参与,不好逼得太急了,社会安稳看的可是百姓的生活状态。


    按照士农工商四个类别,江芸芸的目光自然就落在其他三类身上。


    工一般指的是匠户,明代沿袭前朝,将人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三种,其中的匠籍就是从事手工业的人,匠籍、军籍比民户地位低,不仅不能参加科举,还需要世代承袭,衙门内就有他们的黄册,但他们的主要名单在工部,衙门对他们只有使用权的征发,不能随意改动或者优免,能动他们的可能性很低,但是鼓励他们多做点手工活,相互交流学习一下也是不错的。


    至于士,琼山县得益于宋朝放逐的一波读书人,文风浓郁,久而久之也有不少致仕退休回来后的官员,譬如前几年去世的内阁阁老丘睿也是琼山县人,如今安葬在府城西面八里外水头村五龙池之原,丘家人大都守孝在家,闭门不出,这些类型的人都被称为乡贤,也算得上士,只是这些人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在他们没闹出大问题前,江芸芸的态度是拉拢。


    这么看来看去好像只有商人可以拿捏一下了。


    江芸芸的目光就悄悄盯上了在衙门口躁动的商人们,据她了解明朝是没有完整的商税体系,就像现在明明琼州不少商人都偷偷出海贸易,换取了大量白银,但竟然都没有缴税!!


    这不行,好大的一条漏网之鱼,要捞起来的。


    但是怎么让这些商人心安理得纳税那就需要一点技巧了。


    目前来看,高皇帝禁止民间进行海外贸易,并将此作为祖训,要求世世代代不许开海,甚至还制定了规定了严酷的刑法——“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


    只是这样也按捺不住民间的蠢蠢欲动,沿海走私盛行,之前徐经就无意暴露了徐家也干这杀头的买卖,秦夫人之前能快速接受周笙,也是因为想要出海,但需要一个挡箭牌,就连南京的大守备太监也在漳州似乎有海贸的牵连,可见朝野上下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


    这几年倭寇猖狂,朝廷上关于海禁的要求更加严格,但只要朝廷没有不断重申,那在百姓眼里那就是“不禁止即为开放”。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就打算让糊涂人更糊涂一点,让明白人更明白一点。


    “县令写的那些条件我们倒是看得懂,纳税多少份额,态度是否积极,是否有过善事举措,有无犯罪行为,这些都很好了解,但后面附上的这张——关于商税统一规范的征收标准,这是什么意思?”有看懂的人试探性问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一般实际操作上,我们的商税分为三种,不动产交易税、比如房屋买卖,店铺租赁;营业税也就是我们常见的鱼课、盐课、茶课;最后一种商品流通税则是从事远途运销的商人的关市之赋,不论是哪里运来的货物只要在我们琼山县买卖都需要对货物征税。”


    人群中有人的眼珠子转了转。


    “那不是就是把杂税,商税都混在一起了吗?”有人质疑道,“这不是要交两个税吗?”


    “合并成一个了,大家只需要缴一次。”江芸芸笃定说道。


    “这里面纳税有的百中取十一,有的却是五十,这些改如何调和,还是只是放在一起,纳税比例不变?”有机敏的人试探问道。


    江芸芸笑着点头,顺手把看热闹的何士楠拉了过来:“这是我们衙门新招的户房主簿何士楠,算数极好,我们衙门这边打算开个大会,吸取各方意见,统一纳税标准,大家可以安心做生意,我们也能和和气气把税收了。”


    何士楠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算盘,心中大惊,但又不能丢脸,只能板着一张脸,严肃地看向众人,好像当真非常有把握的样子。


    商人们面面相觑,没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都沉默了。


    “不碍事,这些纳税都是后面的事情了,这个报名表有意向的人都去领一张,十日后截止报名。”江芸芸笑眯眯说道,“都午时了,大家散了吧。”


    台子上的报名表很快就分完了,人群也都随之散去了。


    何士楠这才慌张说道:“什么开不开会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现在不是就知道了嘛。”江芸芸忧心忡忡说道,“你之前跟我说衙门没钱了,我就心里很紧张,昨天熬夜想的办法。”


    她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叹气:“看到了吗?报名表都是拉着幺儿一起干活的。”


    背着小手,溜达过来的顾仕隆骄傲挺胸:“我写的字,好看!”


    何士楠面无表情:“可我不会。”


    “不会就慢慢学,而且我到时会和你一起参加的。”江芸芸胸有成竹说道,“我已经列出一个草案了,等会你仔细看看,先心里有点数。”


    “他昨天一晚上没睡呢。”顾仕隆强调着,“写了很久很久的。”


    何士楠吃惊,仔细打量着江芸芸,这才发现她确实有些疲惫之色。


    “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能这么熬啊。”他呐呐说道。


    江芸芸摆了摆手,一扭头就看到符穹也拿了一张报名表,立马笑着打趣道:“怎么,我们符县丞家里也要参加,这可是要避嫌的。”


    符穹神色有些仲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若是县令想要收税,完全可以直接收,高高低低也是无所谓的,只要不把商人全部家当拿走,想来大家都是乐意花钱消灾的。”


    “是啊,现在弄得这么麻烦,大家心里都慌慌的。”何士楠也跟着说道,“不过我们县令好心,要是少收点,大家肯定也是高兴的。”


    衙门口的气氛猛地安静下来。


    不少还没离开的人都悄悄看了过来。


    江芸芸严肃说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们之所以这么想,就是因为没有统一的规则,高皇帝说过不与民争利,种地的农民是,经营的商人自然也是,他们赚得多纳得多无可厚非,但远没有随意拿捏的说法,我们这个方案虽是第一次推行,但我相信它肯定能给我们琼山县的商业带来新的生机。”


    何士楠怔怔地看着她,莫名不敢说话。


    “县令想的最好,我们自然相信您会这么做,但您的下一任要是不愿意呢。”符穹沉声说道。


    江芸芸沉默。


    “是啊,我爹说我们之前有一任县令可坏了。”何士楠嘟囔着,“一百两银子要收八十两的,差点让我家倾家荡产,当时琼山县好多商人都关店了,都要走上卖儿鬻女的路,对吧,那年符县丞当家了吗。”


    符穹轻轻点了点头。


    江芸芸叹气:“做人有好坏,当官自然有,我年少时在两京游历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官员,有想要剥削百姓的大贪官,谄媚上级的糊涂官,但也有一腔热血愿意搏一搏的好官,我也不敢保证我后面那个人愿意跟着我的想法走,但我相信琼山县不会这么倒霉,总是碰到坏的人,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的,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定要执行这个政策,而是埋下这颗种子,必要时刻让后人能有参考,摸着我们的想法带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所有人的视线看了过来。


    这是一个新奇的,闻所未闻的说法。


    你说他积极吧,因为他除了自己,剩下的一切都不能保证。


    可你说他消极吧,偏又听得人热血沸腾,只恨不得立马跟着他动手。


    这种话从这位七品小县令嘴里说出来,偏又说的堂堂当当,当真称得上赤诚。


    他明知道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甚至有可能付之东流,但还是坚持想去试一下,光是这样的勇气便足够令人侧目。


    “行!跟你干了!”何士楠大声说道,“我爹说你一看就有出息,叫我抱紧你的大腿,果然没有错!”


    江芸芸无奈拍了拍他的胳膊:“胡说什么,那个征收标准你仔细看看,你家行商应该比我还懂,其中有些征收比例我还不确定,譬如粮商的纳税,就要跟着市场的米价,商人收购的价格,再加上雇佣费,保管费等等,不能过高,但也不能过低,这些你都要仔细算一下,不行就带人去市场里转转。”


    “可我手头还有水渠的事情呢?”何士楠为难说道,“我忙不过来。”


    江芸芸叹气:“按道理是要给你配备人员的,但是吧……衙门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最多给几个衙役,实在没有余粮了。”


    “那良实那边不就没人了,千章那边不是也在查案子吗?”何士楠说道,“衙役也才十二个,根本不够用。”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你要是胆子大,健妇队不是也能用。”


    何士楠有点犹豫。


    带着女子出门办事也是好奇怪的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衙门没钱。”江芸芸叹气。


    “水渠本来就是要给他们自己收的,您竟然还要倒贴钱,不外乎衙门的钱不够你花。”符穹讥笑着,“小心把他们都惯坏了。”


    这是传出去可是闹出好大的风波的,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自来都是百姓给衙门钱的,谁能从衙门里掏出钱呢。


    江芸芸摆了摆手,耐心说道:“这笔账不能这么算,我们衙门现在是少了这么多钱,但他们的田变上等田后给我们缴的税也就多了,而且百姓现在肯定愿意加快脚步去修水渠,说不定这季秋种我们就能收到税了呢?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固然是好的,但那个是虚的,只有脚踏实地的生意才是真得能带动琼山县发展的。”


    符穹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蓦地沉默了。


    “去睡觉去睡觉。”顾仕隆见缝插针地捅着江芸芸的腰,驱赶她去睡觉,“眯一下眯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念困了,江芸芸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去睡觉去睡觉。”顾仕隆紧张坏了,“昨天晚上都没合眼呢,是不是困了啊,蒋叔说不睡觉的人会变笨的。”


    “还是去休息吧。”何士楠也连忙说道,“身子可不能熬坏了。”


    江芸芸狂傲地吹着牛:“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那可是可以好几天不……呜呜呜。”


    顾仕隆捂着她的嘴,把人连推带扯,拉走了。


    只是江芸芸注定没的睡。


    几人刚把东西都搬回衙门内,正打算关上大门,就远远看到武忠带人匆匆走了回来,张口就说道:“县内我仔细查了,往前半年内,共有三家卖过砒霜,都说是为了毒老鼠的,三家我都去看了,都还剩下一点,要是他们下的毒,一包分量远远不够。”


    其实按照琼山县多雨的天气,泉水水流大,还是活水流动,按道理应该很快就会被稀释掉,但武忠第二日上去还能用银针测出来,可见下毒的剂量不小。


    这么大的砒霜采购不可能毫无动静。


    江芸芸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县中的几口水井查过了吗?可有流下来?”


    “查过了,万幸都是没有的。”武忠说道。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上山的人可有排查了吗?”江芸芸又问。


    “正在查,但估计不好查。”武忠也很为难,“这山也不算小,四通八达,哪里都能走人。”


    江芸芸也不为难他:“去查一下我们县里有没有脸上有疤的男子。”


    她想了想又说道:“让叶娘子描述出画像来,泉水是流动的,没有下了好几日还有毒的说法,流入地下就是下一轮循环了,所以毒肯定就是当日或者前一日下的。”


    武忠点头。


    江芸芸见人走远了,突然抬脚朝着后院走去,却又明显不是自己的寝卧。


    “你去哪里啊?”顾仕隆紧跟着他问道。


    “循环利用去。”江芸芸笑眯眯说着。


    —— ——


    “我住这里要收钱!”张真人震惊了。


    “是啊,吃住不是都是开销吗。”江芸芸一副公事公办说道,“衙门很穷的,你也看到了吧。”


    张真人看着头顶破破烂烂的屋顶:“就这生活条件,你还问我收钱。”


    “因为衙门没钱了!”江芸芸坚定说道。


    张真人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沉默了。


    “但是你要是能帮我们干活,以工代吃住也可以的。”江芸芸眨巴着大眼睛,话锋一转,和气说道。


    张真人沉默都更厉害了,面无表情注视着江芸芸。


    “实在是衙门里缺人啊。”江芸芸叹气,轻风细雨,“您对毒物这么了解,一看就是厉害的人,我们这边找不到下毒的人真是寝食难安啊,我这个县太爷一夜没睡都在想这事,愁,真愁啊,这要是祸害到百姓可怎么办啊!”


    张真人吃软不吃硬,又见她确实眼下乌青,便半信半疑看着她,但明显不想凑合此事:“这事不是都有人办了吗?而且我走不动路,我这人,不行的。”


    “你要觉得走来走去麻烦,其实眼下有一件事情可以选。”江芸芸话锋一转,商量说道。


    张真人立刻警铃大作,勉强说道:“说来听听。”


    “我这边来太监了,我睡不着觉,所以想着只有你见过太监,要不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是哪路祖宗来我小小琼山县了。”


    张真人脸色大变,吓得连连摆手。


    这些太监是陛下最亲近的人,最是草菅人命,偏无人可以奈何。


    谁碰谁倒霉,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得干一样啊,不如那就给钱吧,我们这里毕竟是衙门,就算三十文一晚上吧,这几天吃的菜等会我让厨房算一下,算算一百文肯定要的。”江芸芸狮子大开口。


    张真人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晕倒了。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掐醒,一脸真诚无辜。


    张真人不愿和她对视,但在心里两相比较着,又在江芸芸热切地注视下,勉强选择了后者。


    ——这才是贼船吧。


    “我们衙门伙食还是很好的。”江芸芸见他脸色不好,找补着,“我给我们打工不亏的,周娘子做饭很好吃的。”


    张真人脸色渐缓,回味了一下:“确实好吃。”


    “是吧,给我们衙门打过工,以后出门吹牛不是能吹的更大一点吗。”江芸芸打趣着。


    张真人脸色讪讪的。


    江芸芸把人带到武忠面前,武忠很快就带人火急火燎走了。


    屋内,是养济院的程蝶帮忙来画人物画,据说她画画很厉害。


    江芸芸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小声嘟囔着:“张真人给武主簿,从南那边应该能再带走两个衙役。”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不能坐以待毙。”


    “你又去哪里啊!”顾仕隆连忙追过去问道,“睡一觉,睡一觉啊。”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拜访我们的菜知府呢。”江芸芸脚步不停,不用心地说道,“我的夏税还没搞定呢,我真是焦心啊。”


    顾仕隆这会变聪明了,质疑着:“真的?”


    “假的。”江芸芸摸摸鼻子,老实交代,“之前在海南卫不是看到校场上有个脸上带疤的人吗,我去探探口风。”


    顾仕隆震惊但很快回过神来,激动说道:“那我帮你盯着海南卫!”


    江芸芸想了想,摆手:“你帮我另外一个忙。”


    “什么?”顾仕隆把脑袋凑过来,耳边在她嘴边一晃一晃的,神神秘秘说道,“我一定都能干。”


    “帮我盯着点符穹。”江芸芸轻轻弹了弹幺儿白嫩嫩的小耳朵,笑说着。


    顾仕隆吃痛,捂着耳朵,眼睛瞪得滚圆。


    “你也跟着我一晚上没睡了,清醒一下。”江芸芸不好意思收回手,给自己找补着。


    顾仕隆半信半疑。


    “把他的每日作息都写下来,和什么人接触也都要记录下来。”江芸芸只好尴尬转移话题。


    “你觉得符穹是坏人?”顾仕隆揉了揉红扑扑的耳朵,随口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是好人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菜株野愁眉苦脸地坐在椅子上, 肥嫩白皙的面容充满哀愁,手上端着那盏茶,半晌也没喝下去的,一口气叹了三次。


    教谕章泽站在一侧, 低声劝慰道:“海南卫那边最近这么忙, 不想搭理我们也是正常的。”


    “可都十月中旬了, 再过两个月都可以收秋税了, 我们夏税还不送上去,布政使那边岂不是觉得我办事不尽心, 你也知道邓巡抚性格的, 那么严厉,眼睛一瞪,我腿都软了, 现在就我们琼州没送上去, 可不以为是我们懈怠了。”菜株野忧心忡忡。


    章泽叹气:“说到底也都是江芸自己的事情, 他舍得花钱给海南卫不就行了, 之前丈量土地还抢走了海南卫的田, 可不是要被人记恨嘛。”


    菜株野睨了他一眼, 好一会儿才嘟囔着:“当时丈量土地之事都查到那一步了,那些指挥千户一开始都作壁上观, 只当自己是好大一朵白莲不成,还想要我们自己斗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倒是急了,要我说也是这几年海南卫胃口也太大了, 被这个小刺头县令抓到把柄, 没叫他们全吐出来我都觉得奇怪。”


    章泽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闭嘴没说话了。


    “李小公公现在安置在哪里啊?”菜株野心思微动又说道,“可是去拜访过鲁指挥啊。”


    章泽摇头:“说是一直盯着县衙那边的动静呢。”


    菜株野听得直皱眉:“也就是倒了一个吕芳行,每年的供奉又不会少,李公公一直盯着江芸做什么,别把人惹生气了,回头还牵连到我们呢。”


    章泽见他当真懵懂不知的样子,这才弯腰低声说道:“那些太监最是难搞,江芸得罪了那位老祖宗,现在到了他们的地方,自然是要给他好看的,要他命也是正常的。”


    菜株野嗯了一声,随后眉头高高耸起:“那之前人就在京城,老祖宗眼皮子底下怎么没把人弄死啊,现在让他跑到琼州来大展威风了。”


    他们嘴里的老祖宗就是如今的司礼监内侍李广。


    两人四目相对,齐齐疑惑。


    京城的事情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内侍都搞不定的人,我们凑上去那不是平白挨打嘛。”菜株野话锋一变嘟囔着,“他有个好老师,还三个厉害师兄,我们实在不应该凑上去的,躲起来才是好的,要是他做得好,我们跟着附和一下,说不定还能升官呢,糊涂了,之前糊涂了。”


    章泽嘴角微微抿起,有些不耐地看着面前怯懦畏惧的知府。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这位出生寒门的知府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往上走是他靠不上去的荣华富贵,往下走是他再也不想过的贫穷生活。


    “哎,虞导,这事你可要想想办法啊。”菜株野忧心忡忡说道。


    章泽敛下眼底的讥笑,软声安抚着:“要我说,还是知府大人对江芸太过和蔼了,不若直接强势一些,要他自己烂摊子去,总不能都揽在自己身上。”


    菜株野听得直叹气,又急又怕:“那日你不在是不知道,他这人属实是无赖啊,他手里绕着一串大珍珠,还威胁我要去雷州找李公公呢,要是这些小事还惊动了李公公,回头还不是要把我剥成皮,真是吓得我冷汗淋漓,他说什么我都想答应了。”


    章泽倒是镇定:“我就不信江芸这人胆子这么大,还真敢去找李公公。”


    “不好了!江芸要去雷州了!”就在此时,管家匆匆忙忙跑过来,手忙脚乱比划着,“这里,这里又绕着那串珍珠,真可怕啊,说是粮食一直没运上去,心里很是害怕,要去找人借钱去了。”


    菜株野大惊失色,蹭得一下站起来,慌里慌张说道:“快去拦啊,拦住他啊,去什么雷州!”


    管家愁眉苦脸:“这可怎么拦啊,用什么借口啊,这万一一个不慎被这个小刺头抓住把柄……”


    菜株野脸色顿时苍白,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的帽子……完了啊。”


    “知府大人何必慌张,他要是真的去了雷州,按照李公公的性格,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章泽看不下去了,声音压低但格外严厉说道,“现在自乱阵脚,回头让小李公公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菜株野整个人都呆了,嘴皮子抖了抖,瞧着都要吓哭了。


    那些太监的无情,他最是清楚的,一个不合心意,罢官都是轻的,别平白丢了性命才是。


    “可我瞧着那江芸……”他欲哭无泪,“就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章泽沉默。


    “那个,那个……”就在情况焦灼间,门卫也跟着慌里慌张跑过来,更慌张了,“江芸,江芸,在门口!在门口!”


    菜株野和菜管家活像见了鬼,齐齐倒吸一口气。


    “他来这里做什么!”菜株野震惊,“我最近脸都不敢露,怎么就想起我了。”


    门卫一脸茫然地点头,过了会儿又说道:“江知县瞧着有点憔悴。”


    “他憔悴什么?”菜株野不高兴了,“我这事情没办成都没憔悴的。”


    院中明明站了不少人,却又格外安静。


    “知府大人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区区县令!”章泽回过神来,大声说道,“直接把人赶走就是。”


    菜株野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握住章泽的手:“虞导素来胆子大,不若你去!”


    章泽和菜株野面面相觑,忍不住露出无语之色。


    “我和这位县令有些过节。”他无奈解释着,“现在去见,不合适。”


    菜株野用力晃了晃他的手,双眼含泪,诚恳又真挚劝道:“没关系的,也去见见那泼猴吧。”


    —— ——


    江芸芸背着小手,笑眯眯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对于刚才门卫见了人砰的一下关上门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惊讶和尴尬。


    没多久,大门再一次打开,出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作文人打扮的中年八字胡男人走了出来。


    那人的视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江芸,不太友善,但突然又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来:“在下琼山县教谕章泽,拜见县令大人。”


    江芸芸并不惊讶,反而笑脸盈盈说道:“原来是章教谕啊,久闻不如见面。”


    章泽闻言直叹气,面露懊悔之色:“县学事务繁忙,对于家中子弟疏于管教,竟然惹下这样的破天祸事,还好大人大人有大量,放了他一马,我已经狠狠责打过一番,送回老家种地去了。”


    江芸芸点头,公事公办说道:“章丛和吕芳行一起助纣为虐,大肆收刮百姓的税钱,按理也该砍头的,只是他揭发有功,算是戴罪立功,且对此事参与不深,这才革了功名,逐出衙门,把每年收取的数百两银子充公,便算是他该得的处罚。”


    章泽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还狂妄开口给他讲解律法,心中恼怒,但脸上只是勉强露出一丝笑来。


    “江县令进来吧。”他让开身子,笑说着,“菜知府病了,到现在也没好,这才让我出来接待您。”


    江芸芸立刻面露忧心之色:“病了?如何病了?可严重?不若让我去看看!”


    管家眼疾手快把人拦住。


    ——江芸芸对知府衙门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不碍事。”管家尽力露出一丝笑来,“知府大人刚吃了药休息了。”


    江芸芸哦一声,果断收回脚,面上依旧担忧:“可要请大夫看看啊,下官的夏税还要靠知府大人啊。”


    管家一边哎一边吸气,瞧着脸上的苦水都要挤出来了。


    “知府大人就是因为夏税的事情病的?”章泽无奈叹气说道,“海南卫直隶都指挥使司的,我们知府能说话的机会真的很少啊。”


    江芸芸无奈说道:“实在是衙门没有钱了,要是我们有钱,自然是不想要为难任何人的。”


    “海南卫那边拒绝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也需要人手押送啊。”章泽解释道,“来来回回的一趟人力物力消耗可不小。”


    “我们的火耗都是足额缴纳的,按理路上的脚程应该是够的啊。”江芸芸露出几分直愣的样子,坚持说道,“人力的话,我算过,海南卫在册的土地有三百多顷,如今海南卫一共有一千一百二十名,按照高皇帝要求,一人耕种五十亩便是需要六百人,满打满算七百人,那还有三百来号人目前在空闲状态,怎么能说浪费人力了呢,而且押送夏税也本就是海南卫的事情,我们再多交一笔钱才是不合理的。”


    江芸芸说的海南卫的田地也就是官田,这些军卫和土地的数量不属于布政司所管辖,自然也不在府、州、县版籍之内。


    由于高皇帝以种养兵的政策,导致卫所的所有数据都有保密性质,这里的数据包括军队的屯田和军卫管辖的民籍人口所耕种的田地,据说所有数据都在广东都指挥使司名下。


    江芸芸能知道一些,还是当日重新丈量土地时发现了一些端倪,连夜写信给邓巡抚询问,这才得到一个模糊的数据,据说就连都指挥使司那边都因为年代久远,不太能清楚的知道这些数据了。


    “可现在……”章泽只能为难说道,“人家那边不仅不同意,还把我们知府大人赶出来,大人这才气急攻心的。”


    江芸芸连连叹气。


    “您不是说要去雷州借钱吗?”章泽话锋一转,“不若先借来钱财,听说您还打算收商税,到时再还给人家也不迟。”


    江芸芸抬起一只手,一串珍珠正随意被她绕在手背上:“听闻乐□□池的李公公很喜欢珍珠,打算把这串卖给他,但我也没个眼力见,不知道这串珍珠到底要卖多少,所以这才转到来知府衙门,想要问问菜知府的。”


    章泽先是呆怔,随后一脸惊恐:“您要卖给李公公?”


    “对啊。”江芸芸天真说道,“不是说他最爱珍珠吗?你看看我这串如何,看这个圆润饱满的程度,这里可是有足足一百零八颗呢,多好的寓意呢,你说买个……三千两,不过分吧?”


    章泽整个人茫然了好一会儿,随后盯着面前的小县令,想要看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买东西给太监那可真是啄木鸟翻跟头——卖弄花屁股。


    这些在当地执掌一方的太监,看中的东西那都是别人上赶着送的,怎么会有人胆大包天说要卖给他,真是瞎子看书,闻所未闻啊。


    江芸芸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还听说这位李公公是李广太监的干儿子。”江芸芸绕着珍珠的手微微一动,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和气说道,“说起来也是认识的人,不瞒你说,我在宫中和太子殿下玩耍时,也曾见过几次,说不定因为这层关系能卖一个更好的好价格呢。”


    章泽听得眉头皱来皱去,到最后忍不住头疼。


    他是想要江芸去送死,可不是要带着他们一起去送死的。


    就那些太监的小心眼,要是让他们知道江芸现在招摇过市走了一圈,又去雷州卖东西,左一个和李广公公有交情,右一个和太子殿下一起玩过,那不是给这些在太子权力争斗中失败的太监们火上浇油嘛。


    十有八九觉得他们是故意笑话他们的。


    ——不是,江芸这招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啊。


    章泽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既然菜知府病了,那我就先走了,我想了想其实三千两都是便宜卖的,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只好写信给京城认识的人,让他们帮我看看,希望能卖出一个好价格,这样也能解我燃眉之急。”


    “等等!”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等等,还有得救,还有得救。”


    菜株野虚弱扶着门框走出来。脸色已经憔悴得不能见人:“别,别去雷州。祖宗,有话好好说。”


    江芸芸手指拨动着珍珠,那淡定自如的姿态好似世外高人拨动佛珠一般,口气为难说道:“这不是不想要菜知府为难嘛。”


    “不,不为难。”菜株野坐在椅子上,诚恳说道,“我特别想解决你的问题。”


    “我就知道菜知府是好人!”江芸芸灿烂一笑。


    菜株野看着这张绝美的面容,一边恍惚,一边心痛,一边哽咽。


    ——美人刺,真的好疼。


    “听闻您在海南卫收到不公平的待遇,我绝不是想要故意为难您的。”江芸芸在众人沉默间,上前一步,诚恳地看着菜株野,手中的珍珠发出叮当的脆响,听的人心中莫名一咯噔。


    “不如我和您一起去拜访鲁指挥。”江芸芸义正言辞提出建议。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不会想去海南卫找事吧?”快到卫所门口时, 菜株野不信邪地扭头确认道。


    江芸芸背着小手微微一笑:“下官只是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去找事呢?”


    菜株野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县令,脸上笑脸盈盈的, 好看是实在好看, 看得人头皮发毛也实在是头皮发麻。


    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眼波微动, 但到底没敢说出口。


    ——只要自己不开口,那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现在过去, 说不定大门都进不去。”菜株野收回视线, 先一步解释道,“这事可怪不得我,人家海南卫有自己的事情, 我就是一个小小知府, 没办法的。”


    江芸芸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说道:“不碍事, 海南卫的人见了我, 肯定非常想见。”


    “为什么啊?”菜株野下意识问道, 随后眼尾一看到小县令神秘兮兮的样子,立马摆手说道,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能进去就行, 到时候进去,你就自己和鲁指挥说就好。”


    江芸芸看着他闷头直走, 万事不理的样子, 笑容加深, 她双手背在身后,那一串饱满洁白的珍珠被虚虚挂在手腕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珍珠白还是那寸手腕更白,细长的链子随着人的走路而一晃一晃的,晶莹剔透好似在发光一样。


    两人还未走到卫所的门口,就有人早早从瞭望塔上看到他们,随后就有士兵快步走了过来。


    “知府大人来此可有要事?”那人板着一张脸,不仅没有行礼,态度上还格外狂傲。


    他带出来的那一小队的人直接把两人团团围住。


    菜株野丝毫不觉得冒犯,反而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打算来找鲁指挥的。”


    “鲁指挥今日没空。”那士兵想也不想,直接说道,“还请知府大人速速离开。”


    菜株野露出尴尬之色,悄悄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笑着上前,手中的珍珠叮当直响,听得人下意识看了过来。


    “你又是谁?”那个卫兵不耐质问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我乃是琼山县知县江芸,正七品的官职。”


    卫兵先是充满攻击性的打量了一下江芸,随后冷笑一声:“一个七品芝麻小官也敢在我们海南卫门口拿乔不成。”


    菜株野听得连连摆手:“不不……嗷……”


    江芸芸伸手把人推到自己身后去。


    “那敢问您是何官何职?”她丝毫不慌,镇定反问道。


    卫兵脸色瞬间阴沉。


    “卫兵无品无阶,便是伍长也够不上最低一品。”江芸芸一反刚才的温和,明明在笑,眉眼盈盈间却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银光闪烁,锐气嚣张,甚至有一点咄咄逼人,“只听说强将帐下无弱兵,可没听说跟着三品官的都是三品官的道理。”


    身后的菜株野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士兵们脸色更是难看,恶狠狠地盯着江芸芸看。


    江芸芸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用更嚣张的口气说道:“你们见了我们不行礼便算了了,还口气狂傲,真是目无尊上,难道你们见了指挥使也是这样”


    菜株野吓得人都哆嗦了一下,拉着江芸芸的袖子就要走。


    别看江芸芸人小,身形清瘦,力气到不小,直接一把就把菜株野按在原地。


    菜株野手臂挣扎着,在两者之间像个无助的扑棱蛾子。


    士兵们见她这么自大的样子,直接气笑了:“你们也配和我们指挥使相提并论。”


    江芸芸果断抓住话柄,立刻大声反击道:“指挥使正三品,我们知府正四品,可我们知府可是正儿八经科举上考上来的,乃是天子门生,你竟然敢如此污蔑我们知府,我这就上折子,先去都司衙门状告你们指挥使不敬同僚,任由士兵辱骂驱赶,然后再去都察院弹劾你们指挥使,行为不端,性格高傲,恐难以胜任。”


    为了制约武官的兵权,所以统辖武官的大都是文官,这也导致明朝的文官地位高,别说是同级了,就是差了一级,那都是毕恭毕敬的。


    那士兵听得脸都黑了,伸手就要去抓江芸芸的胳膊。


    江芸芸眼疾手快避开他的手,更是厉声呵斥道:“你难道是打算杀人灭口嘛。”


    这边闹得动静不小,不仅有看热闹的百姓远远看着,卫所内,也有一个穿着百户衣服的人察觉不对劲走了过来。


    “今日卫所有事,还不请人速速离开。”那百户一看那情况,立马呵斥着小兵。


    小兵有苦难言,一言难尽。


    “是啊,赶紧放我们走吧。”江芸芸说着风凉话,“我还要回去写折子,忙死了。”


    百户听得直皱眉,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江县令?”


    “原来是认识我的。”江芸芸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我是什么不值钱的阿猫阿狗,来个人就要挥棍子对我喊打喊杀的。”


    “要不你口出狂言……”士兵为自己辩解着。


    江芸芸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我口出狂言,我问你,你是否给菜知府行礼过?”


    “你是否口气恶劣驱赶堂堂一州知府?”


    “你是否言语侮辱菜知府?”


    士兵神色红白交加,不知所措地站着。


    “你竟然都做了,却不敢承认,你虽是一个小兵,但做的可是保家卫国的事情,按理本该顶天立地,坦坦荡荡才是,如今却有错不敢认,有事不敢说。”


    江芸芸下巴微微抬起,冷笑一声:“什么将带什么兵,我们琼州自来就受倭寇侵扰,如今目之所及却是一群弱兵,我定要上达天听,让陛下,让诸位同僚评评理。”


    士兵脸都变了,下意识去看百户。


    百户脸色也不好看,但到底是百户,能撑住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他是新来的不懂事,还请知府不要计较。”


    他警告的目光看向菜株野。


    菜株野神色呐呐,有一瞬间的窘迫,只觉得头顶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让他不敢去看面前咄咄逼人的百户,更不敢去看挡在他前面的小县令。


    他迷茫站着,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局促说道:“不,不碍事的。”


    百户这才满意笑了笑,看向江芸芸,嘴角一勾,带出几分无赖:“您看,知府说没关系。”


    江芸芸彻底不笑了,面无表情说道:“大人有大量,却不是小人肆无忌惮的理由,若是知府不介意就当无事,那我明日判案,岂不是只要谁家送的钱多,我说谁家无罪,是非曲直在人心,可不是在一句寥寥之语中。”


    “鲁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江芸芸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最后一句中成了缥缈的反问。


    她虽然平静下来,但那双黑漆漆的瞳仁却在那一瞬间好似闪过一道火焰,看得人不得不移开视线。


    “自然,自然不是。”百户下意识反驳着,可以说完才发现自己是落入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面前。


    江芸芸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众人。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百户压低声音咬牙问道。


    江芸芸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伸手把菜株野拉了出来:“错误在你们,而非我们,可你这个态度也认识不到到底哪里有问题。”


    菜株野被人推到最前面,下意识想要退回江芸芸的背后。


    奈何江芸芸瞧着温温柔柔,却有一双铁手,直接把人桎梏在原处:“我和菜知府无意迁怒全部海南卫,但眼下海南卫如今这个态度,我不知道若是邓巡抚来时,时不时也会如此,还是装模作样,只是不知能不能瞒过那位一直在军营打仗,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指挥使,自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是鲁指挥不好教训手下,我身为琼州官吏中的一员,愿意出面做这个坏人。”


    江芸芸自然不会盲目得罪海南卫,她甚至也不会让菜株野和海南卫交恶。


    但海南卫这个态度却让她敏锐察觉到也许这个卫所的权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鲁指挥定然不是和颜悦色之人,这才会让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对菜株野也不客气。


    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在一个孤岛上,一个充满强权力的卫所,一个听上去并非良善的指挥使。


    江芸芸既不想要这座岛上最大的文官如此受辱,也想要进一步试探着卫所的底线。


    百户眉间阴郁,粗黑的长眉紧紧压着眉头,让他脸上横肉更多了几分凶狠。


    “让这位出言不逊的士兵跟我们知府道歉。”江芸芸下巴一台,认真说道。


    被江芸芸注视着的士兵下意识面露抗拒之色。


    菜株野瞳仁猛地一缩,整个人呆站在远处,下意识去看面前的江芸。


    “你,就要这个?”百户更是惊讶。


    “他做错所以他承担,他做错了什么那便改过什么。”江芸芸后退一步,站在菜株野身后,平静说道,“如此而已。”


    那百户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菜株野,又看着正气凌然的江芸,心里又是恼怒,又是佩服。


    菜株野他自然是看不上的,来这里六年一直是怯懦糊涂的,只知道曲意逢迎,讨好那些太监们。


    江芸他自然也听过,刚来的板凳还没坐热就忙着丈量土地,还挖走了海南卫不少田产,甚至吕家多余的田产他都没有冲归官田,反而优先低价卖给普通百姓。


    今日一见,倒称得上铮铮铁骨。


    敢在海南卫门口如此行事的,这是第一个。


    “道歉。”百户不是想不通的愣头青,既然这位江县令给了台阶,自然也是麻溜往下走的,对着一侧的士兵厉声说道。


    士兵只觉得自尊受辱,不肯低头。


    百户二话不说,直接一个脚尖提到他的后膝窝,厉声说道:“好大的胆子,不敬知府,现在还闹脾气,要是还如此抹黑海南卫,你就不用跟着我了,自行离开吧。”


    那人扑通一个跪在地上。


    菜株野吓得一个哆嗦,就要飞起来了。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按住,顺便抵住他想要跑的脚。


    那士兵脸色涨红,看着面前菜株野的脚尖,眼一闭心一横,直接重重叩首下去:“小人无知,冒犯菜知府,还请菜知府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


    他一跪下,原本和他一起出来的四人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菜株野看着面前低头的海南卫的士兵,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不受海南卫的人待见,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见了这些指挥就是低人一等的,习惯地讨好他们,希望他们可以给自己讲讲好话。


    其实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他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要升官也不能靠武官啊,这些人能在文人面前说上什么话,还是要靠太监的,所以他是一心扑在太监们身上,希望这些太监们能大发神通,让他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今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个人,明明只是五个小兵,他却诡异地发现这不是五个小兵在低头,是整个海南卫在低头。


    原来,海南卫里这群野蛮人也有今天。


    菜株野想笑,但还好有着残存的理智,只能强压着嘴角。


    “起,起来了吧。”他磕磕绊绊说道。


    那五个士兵没第一时间起来,反而去看百户。


    百户则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和气说道:“看我做什么,我们菜知府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你们,那就是原谅了。”


    那五人看到百户点头,这才咕噜着爬起来。


    菜株野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只觉得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总算是吐出来了!


    “若是无事,还请两位离开。”百户见此事了了,就开始挥手赶人。


    菜株野连连点头,下意识扭身要走,只是扭了一半扭不过去了,不由扭头去看背后的江芸芸,一脸迷茫。


    江芸芸看着他的糊涂样子,微微一笑:“我们的税。”


    ——坏了,正事忘记了。


    菜株野身子扭了回来,只是看了一眼严肃的百户,心里发怵,想也不想,伸手把江芸芸拽出来,顶到最前面去了。


    江芸芸和那个百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各自扬了扬眉。


    “琼山县来了坏人。”江芸芸语气沉重说道。


    百户不解地嗯了一声。


    ——这和海南卫有什么关系?


    菜株野也跟着奇怪地嗯了一声。


    ——这又是什么事情?


    “有人在水里下毒,有目击证人说看到他朝着西面来的,众所皆知,我们琼山县的西面,只有你们的驻扎地。”江芸芸一本正经解释着。


    百户不悦质问着:“江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江芸芸面容更是和气了:“我自然不是怀疑海南卫,但是也不得不多想,若是那凶手逃到海南卫藏起来了,到时候再被我抓到,那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她明明笑着,但却又能让人看到威胁的意思。


    “县令是打算搜卫所?”百户见状冷笑一声,“便是知府也搜不得,您区区一个小小县令……”


    “自然不是。”江芸芸也不生气,摆手说道,“就是想要让指挥使帮忙看看,卫所内有没有奇奇怪怪的人。”


    “卫所管理严格,怎么会有奇怪的人。”百户不高兴说道,“江县令不要听风就是雨,许是那个百姓胡说的呢。”


    “那不是的,我们有画像的,我们衙门里的健妇队也和他见过面的。”江芸芸不卑不亢继续抛出重磅消息。


    那百户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什么样貌?”他思索片刻后,下意识追问道。


    江芸芸在士兵们不善的注视下,微微一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比如,脸上有一道疤的。”


    那串美貌的长珍珠被随意套在手腕上,在小县令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美得不可方物,偏那百户看得眼皮子狠狠抽了一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菜株野脚步沉重地走进卫所, 身后跟着小尾巴江芸芸。


    百户在一侧领路,只是脸色瞧着实在难看。


    几个卫兵把他们团团围住,瞧着像是护送。


    菜株野是知道官场生存原则的,那就是不问不说, 多看少想, 这些年他也一直是这么干的, 偏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他的脑袋只是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思考, 就好似不小心摸到鱼鳍上的刺,冷不丁一下刺得他手指生疼, 浑身激灵。


    要是这个脸上带疤的人和海南卫没有关系, 按照海南卫的脾气,早早就他们赶出去了。


    可若是有关系……不不,不能想了, 这可是在水里下毒的大坏人。


    可江芸怎么知道?这个小县令平日里整天上山下地, 一点读书人的体面都没有,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是了, 听说之前丈量土地就隐隐和海南卫有过对峙的。


    菜株野悄悄看了眼江芸芸。


    江芸芸背着手溜溜达达走着, 目光看向卫所的布置, 却没有太多的好奇和张望。


    ——这态度,也不对劲。


    一行人穿过层层建筑, 甚至越过人声鼎沸,正在训练的校场,在众人打量的视线中来到正堂的位置。


    “两位大人在这里稍等片刻。”百户平静说道。


    菜株野见人走远了, 那一脑门的官司才冒了出来,忍不住扭头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正低着头, 百无聊赖绕着手腕上的那一串珍珠, 看上去非常镇定自若。


    一路上那些控制不住冒出来的想法就像潮水一样, 一点一点扑腾着,然后把小猫抓心的蔡知府淹得差点呼吸都不顺利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凑过来。


    江芸芸想也不想往边上退一步,顺势避开他的手。


    菜株野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原处。


    江芸芸捏着珍珠的手指轻轻拨动一颗珍珠,随后抬头,微微一笑:“尊卑有别,知府别乱动,免得让人看到笑话了。”


    菜株野还真乖乖站在原处,只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过来:“哎,你之前不是说来这里说的是夏税的事情吗?怎么又变成下毒的事情了?”


    江芸芸四两拨千斤说着:“两个事情都需要鲁指挥的帮忙,不过夏税自然是最重要的。”


    要是跟菜株野说什么下毒的事情,按照他的秉性,怕是要蹲在知府衙门老死了,哪里敢和她一起出门。


    菜株野半信半疑,按道理他应该不再追问的,但那一波接着一波的潮水,还是不受控制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你刚才信誓旦旦说海南卫的人肯定放你进来,是因为下毒的事情?你怎么确定他们会放你进来?”


    江芸芸把手中的珍珠长串在手腕上绕了三圈,随后笑问道:“您就说有没有进来吧?”


    菜株野语塞。


    江芸芸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奈何菜株野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有种莫名的高亢激动,那双被酒色皮肉挤压着的眼睛也用力睁开。似乎想要感受到更多的阳光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和海南卫有关啊?”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


    江芸芸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一反常态的菜知府。


    菜知府在第一次见面时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导致现在她看到这位被酒色淘空身体的知府都有点避之不及,可偏偏这是她的上司,太多事情需要他打头阵了。


    她遇到过很多当官的,菜株野定然是属于贪官这一列的,但出乎常人的想法,这人并非心狠手辣的人,就像扬州的那个知府,贪得狠厉,不顾人情,只要看一眼就觉得他面目可憎,可他也不是大贪似忠的人,瞧着好人好心,实则心都烂了,他这人贪得明明白白,就是想要钱,讨好上级,远离这个讨厌的地方。


    这个人的贪带着浑浑噩噩的贪,就像吃不饱的饕餮,趴在百姓身上,用力吸着血,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称,把所有人都分成三六九等,他在六,百姓在三,海南卫在九,所以他看不见百姓的苦难,却又能对鲁指挥的心情了如指掌。


    他可以利用,却不能合作。


    江芸芸心里十分清楚。


    不是一类人,注定没法一起走。


    江芸芸其实有些遗憾,她在官场的第一步,没有遇到志同道合的同僚。


    那双眼睛格外漆黑,这般突然看人的时候,好像一瓢水让菜株野沸腾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


    怯弱的心在一起从翻滚的湖水中浮了出来。


    “你当真要……”


    江芸芸的话还没说完,菜株野就突然摆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呐呐说道:“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江芸芸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菜株野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低着头,又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迷糊样子。


    江芸芸看了他一会儿,便也跟着收回视线。


    百户很快又走了出来,直接走向江芸芸:“指挥请您进去。”


    江芸芸点头,顺手把迷迷糊糊的菜株野拉了进来。


    “哎哎,我不去,我不去的!”菜株野没出息得挣扎着。


    江芸芸直接把人拉进大堂。


    大堂正中坐着一个身形粗壮,面容浮肿的中年人,乍一看这般穿金戴银的样子,还以为是哪家的富家老爷,丝毫没有领兵打仗的将军的精气神。


    “下官琼山县县令江芸拜见鲁指挥使。”江芸芸拱手行礼。


    鲁斌下巴微抬,视线便高高在上看了过来。


    “你就是江芸。”他拉长语调,施施然问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瞧着还是一个黄口小儿。”


    这话攻击性十足,甚至还带着挑衅。


    菜株野躲在一边不说话。


    江芸芸不生气,神色自若说道:“下官是凡人江芸,自然不是何方神圣,已有十五岁,是陛下钦点为丙辰科进士的状元,不算小儿。”


    鲁斌见她拿乔,冷笑一声:“这里可是琼州。”


    “下官自然知道这里是广东省琼州府,从汉武帝时伏波将军定了南越,便纳入权力分管的,高皇帝洪武年间,平广东后升乾宁安抚司为琼州府,辖儋州、崖州、万州三州十三县,并将南海诸岛改归崖州管辖。”江芸芸显然对琼州的历史发展了如指掌,说起来侃侃而谈。


    鲁斌听得神色不耐,拳头轻击桌面:“我可没空听江县令说这些掉书袋的破事,与我何干。”


    菜株野身子抖了抖,目光在一站一坐的两人身上扫过去,悄悄把自己更蜷起来了。


    ——不听不看不想,阿弥陀佛。


    江芸芸抬眸看向面前的鲁指挥使,继续说道:“自然有关。”


    鲁斌皱眉:“什么关系?”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江芸芸和气说道,“琼州历经数代才有如今的规模,几代人的营造加之高皇帝的高瞻远瞩,才能让琼州一跃成了广州各府数得上前排的州府,可眼下却有覆巢的危险。”


    鲁斌听笑了:“小儿好张狂,张口闭口就是我们海南卫要完了,可别以为你是什么状元,就真当自己是什么天降神童了,三年一个状元,说起来也是不稀奇的。”


    江芸芸还是不生气,那双眼睛笑脸盈盈地直视着上首指挥使的眼睛。


    他明明脸上带笑,但又隐隐有一种嚣张,好像面前之人并不是正三品的指挥使。


    他俯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作威作福惯了的鲁斌被这样的一闪而过的想法刺激得脸色瞬间阴沉。


    “倭寇肆意骚扰,作为目前几大大卫所之一的海南卫却次次没能立下大功,甚至反击倭寇。”江芸芸温和说道,“想来这次倭寇再来还是毫无收获的话,陛下那边就要有意见了。”


    鲁斌面无表情呵斥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配和我谈论倭寇的事情。”


    “下官既然是琼山县县令,自有保卫琼山县的职责。”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


    鲁斌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轻蔑一笑。


    “据线人报,有一批倭寇已经乔转打扮混入县内了。”江芸芸话锋一转,一脸严肃。


    “抓住他们是你这个县令的事情,和我们海南卫有什么关系。”鲁斌不甚在意说道,“我们海南卫又要忙着训练,还要秋种,还有你们那一堆夏税没有送上去,可忙得很。”


    “此事我已经有了线索。”江芸芸信誓旦旦说道,“只是其中有一人很有可能混入海南卫里,所以下官今日才慌忙来报信的。”


    角落里的菜株野竖起来的耳朵忍不住抖了抖,下意识去看鲁斌,但很快又察觉到正在说话的江芸芸正在用眼尾好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立马吓得收回视线,眉目严肃,正襟危坐。


    “胡言乱语。”鲁斌并不理会这样的小插曲,立马大声呵斥道,“海南卫多了人,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嘛。”


    江芸芸摸着手腕上的珍珠,看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又看着菜株野装死坐在一侧,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当日在校场惊鸿一瞥那个刀疤男人的样子。


    这世上的巧合实在太少了。


    她从不信巧合。


    “可若是那人即使海盗也是卫兵呢?”江芸芸轻声问道,“倭寇奸诈,几次三番能在琼山县全身而退,总归是有个理由的。”


    “大胆!你是觉得我通倭。”鲁斌突然大怒,怒目而视,“我弟弟就是死于倭寇之手,难道我会和那些无情无义的贼人合作。”


    这样的武人一旦发起狠来,目眦尽裂,瞧着很是渗人。


    江芸芸见他如此神色,也跟着沉默了。


    她其实也是在试探。


    下毒的事情毫无突破口,她必须要为全县的百姓负责。


    倭寇近在咫尺,她也必须要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内贼。


    “那人脸上有疤,自右眉骨到鼻梁,身形矮小精壮,五官紧凑,私有獠牙。”江芸芸缓缓说道,每说一句,都注意着大堂中两人的神色。


    菜株野一脸迷茫,也是在努力思考的样子。


    鲁斌想了想,面无表情说道:“脸上有疤却有一个,乃是我的前锋,确实是这几日才回来的,但是他是打探倭寇情报的士兵,很有自己的手段,每次带来的情报都很有用,这次也带回重要的情报,只是我们无可奉告。”


    江芸芸眉心一动。


    “他可不是倭寇,他家里人就是被倭寇杀的,所以他才来投军的,他对倭寇之恨,可是血海深仇。”鲁斌睨了她一眼,故意挖苦道,“可别是随意看到一个人,过来戏耍我们的,想要踩着我们立功是不是。”


    江芸芸闻言顿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原来如此,那想来是百姓看错了。”


    鲁斌又是一声冷笑:“县令不去管你的民生大事,反而来我这里想要插手军务,我瞧着是我要参你一本才是。”


    江芸芸闻言,立刻叹气:“今日来其实就是为了处理一个民生大事的。”


    鲁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菜株野一眼,了然说道:“自来押送夏税都是给钱的,不然我这个士兵平白给你们使用了,只收你们琼山县五十两已经是很看在你我同住一个县内的情面上了。”


    江芸芸面露感激之色:“鲁指挥一片好心,下官自然是知道的。”


    鲁斌没想到他态度突然这么软,原本在嘴边挖苦的话便咽了下去。


    “我自然不会让鲁指挥为难。”江芸芸和气说道,“下官这笔钱肯定是砸锅卖铁都要交的。”


    菜株野愣愣地看着他。


    鲁斌满意地摸了摸胡子。


    “只是既然都交钱了,不如等秋税也收好了,一起送上去,反正都花钱了,肯定是要物尽其用的,两笔打包不是也挺好。”江芸芸一脸真诚提出建议。


    鲁斌脸上笑容缓缓僵硬,不可置信反问道:“什么?”


    江芸芸怕他听不清,提高声音,大声说道:“下官是说,反正花了五十两,肯定是要物尽其用的,两税一起交不是省钱嘛,指挥别怕,我秋税很快的,之前丈量了土地,我对各村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的,年前一定收上去!”


    菜株野听呆了。


    鲁斌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半晌之后气笑了:“你就不怕布政使那边责怪,哪有这样的事情,夏税是夏税,秋税是秋税,混为一谈算什么。”


    江芸芸愁眉苦脸:“可我们不是穷吗?琼州又这么远,你们这些士兵也辛苦,收点钱也是应该的,我非常理解,所以我等会就回去自上折子,给布政使说清楚的,什么原因啊,多少粮食啊,肯定都是清清楚楚写给布政使司的,保证不会让你们为难。”


    菜株野想笑,但不敢笑。


    自来就没有收了火耗,还要另收钱银的事情。


    这事大家都清楚。


    鲁斌脸都气黑了,指着江芸芸‘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到最后他只能这么呵斥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瞧着好说话极了,眉眼弯弯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明明是格外乖巧的长相,说出去的话可真是惊世骇俗,没一个字敢听的:“承蒙夸奖,我的胆子陛下也说大的。”


    —— ——


    菜株野离开的时候还颇为不可置信。


    “你胆子真这么大?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么威胁鲁斌啊。”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江芸芸,上上下下打量着,好像要看清她到底有几个胆子一样。


    江芸芸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走着,不着调说道:“这不是威胁,这是讲道理摆事实,我们友好协商,进行初步合作协议。”


    菜株野听得眉头一皱一皱的。


    “你,你就不怕他生气杀了你!?”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杀过人的!!”


    江芸芸大眼睛扑闪了一下,随后也跟着压低声音,凑过去,神神秘秘:“你说他杀过倭寇吗?”


    菜株野瞳仁一缩,整个人哆嗦着,然后火急火燎退了一步:“什么倭不倭寇,我跟你说两税的事情呢,倭寇……倭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我走了,我不和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泼猴说话了,真是吓人,吓死了啊!!”


    江芸芸看着菜株野连滚带爬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敛下。


    ——这个海南卫真有意思。


    ——这个琼山县可真是庙小妖风大啊。


    —— ——


    半夜,江芸芸还在处理政务,顾仕隆踩着夜色,背着小手走了进来。


    “吃饭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江芸芸头也不抬问道。


    “没吃。”顾仕隆叹气,“符家这么有钱,不吃肉!吃素!我说怎么瞧着符穹文文弱弱的,风一吹就到的样子,感情在家饭只吃几口,忙着修道呢。”


    江芸芸惊讶挑眉。


    “符穹!在偷偷出家!”顾仕隆立马趴过来,神神秘秘告状着。


    江芸芸想起初见时的那身道袍,竟也不觉得意外。


    “不过他家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人来拜访,瞧着冷冷清清的,不像之前吕芳行家里,一天换一个门槛的,车水马龙,热闹得很。”顾仕隆从身后的布袋里掏出一堆吃的,推开江芸芸的公文,大大咧咧放在桌子。


    有肉有素还有干果果脯。


    “哪来的?”江芸芸被一桌子的吃食震惊了。


    “肉是周娘子那边拿来的。”顾仕隆点了点两包肉,“周娘子说你晚饭只吃了一碗面,说你整天吃的跟个猫食一样,非要塞给我的。”


    “其他的都是我从符家拿的,别看是素食还怪好吃的,你吃吃。”顾仕隆热情邀请着。


    江芸芸头疼:“我是叫你盯着符穹,不是叫你盯着符穹家的厨房。”


    顾仕隆不高兴说道:“我都盯着呢,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个大姑娘一样,没盯出什么,但我在厨房拿吃的时候,倒是听到一点符家的往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外表富丽堂皇的符家, 厨房内的人却三三两两,不似寻常大户那般人员繁多。


    “今日的斋菜不好吃嘛?怎么都送回来了?”厨娘惊呼。


    送菜回来的小厮直叹气:“在静室里不出来呢。”


    “哎,真是造了孽,多好的人啊, 偏偏小小年纪就遭这么大的罪, 现在还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厨娘叹气, 又对着厨房里的人仔细嘱咐道, “把火都烧着,等六姑娘回来说不定要吃饭的, 六姑娘爱吃糖蒸酥酪, 东西都准备好,到时候要是想吃,直接上手。”


    符家厨房里干活的都是新人, 闻言都好奇说道:“说起来六姑娘行六, 但院中的姑娘不是就她一个吗?”


    “这不是很好嘛, 别的人家孩子多就会闹矛盾, 这家就老爷和六姑娘, 长辈们也都仙去了, 瞧瞧这日子过的多舒坦。”


    “可也太冷清了,老爷后院也没个人, 冷冷清清的,每日下值回来就去静室坐着,瞧着怪可怜的。”


    “这么有钱, 有什么可怜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厨房内有炖了许久的燕窝粥在冒出浅浅的气泡, 许是符家确实没什么人, 西苑安静极了, 只有日光落在树荫上,发出沙沙的动静。


    角落里,有一叠荷花酥正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悄悄没了一个尖尖头,一道小小的影子,乍一看以为是灶台的倒影落在灰扑扑的墙面上。


    窗口的大树在日光灿烂的照耀下,树影婆娑,许是符家的人真的太少了,这一瞬间的安静便显得格外清晰。


    厨娘没有察觉角落里的动静,闻言只是叹气,偏看到那些好奇的面容,只能连连挥手,神色不耐:“主家的事情你们少管,又不是没发你们银钱,没道理到处打听的,小心被管家听到了把你们都赶出去。”


    “还不给我好好干活,少动些歪心思,拿了银钱就给我好好做事情。”


    众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讪讪,也各自散去了。


    “我去休息休息,你们几个小心看护好厨房。”厨娘也忙了一早上,揉了揉腰,就要离开了。


    “凶什么。”有人不高兴嘟囔着,“这么大的脾气。”


    “小声点,谁叫人家是老人呢,和管家一起进来的呢,你看看这辈分,老爷和六姑娘见了都笑眯眯的。”她边上的人也跟着说道,“真想要给我们好果子,那可是轻轻松松的。”


    “少说几句。”也有稍微年长一点的人出声呵斥道,“主家的事情你们少管,只管做事就是。”


    众人又是嘟嘟囔囔了几句。


    “要我说还是晚出生了几年,不然也能混个老人当当。”年轻人不甘示弱。


    稍长一点的娘子从案板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角落里左右开弓吃着的顾仕隆眨了眨眼,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悄悄从角落里探出脑袋去看说话的几人,大眼睛扑闪着,准确看到那位中年娘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凉。


    “陈娘子,你这个是什么意思啊!”那个年轻人不高兴质问道。


    陈娘子低下头,切菜的动作格外利索:“就这个意思,小小年纪就歪了心思,还惦记上主家了,还真是话本看多了,觉得自己是个天仙不成。”


    “你,你!”年轻人是个脸皮薄的,一瞬间红了脸,偏还带着一丝强撑着的泼辣,撸起袖子准备上前理论。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今日可不能闹出动静。”


    “是啊,陈娘子就是嘴快,没有恶意的。”


    “可不是,你也洗了一天的菜了,也去休息吧。”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见事态不对了这才出来劝架。


    “我哪里说的不对,主家的后院确实空着呢,有些骚浪蹄子就是按捺不住了,谁整日往前院跑,谁自己心里清楚!”陈娘子开了火那简直是火仗,来回就是重棍,听得人羞愤欲死。


    “你胡说八道,你这人也仗着自己是老人,还是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年轻人大声反驳道。


    “我女儿清清白白的,你竟敢在后面如此嘴她,好啊,我就说她最近头疼,原来是你这个幺蛾子在背后咒她,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陈娘子是个性格火爆的,冲上去就是直接动手。


    厨房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菜翻。


    惊慌失措的顾仕隆连忙把边上的吃食顺手拿了下来,免得被误伤打翻了,整个人都缩了回去,只能听到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边怕他们从那头打过来发现自己,一边又觉得这琼山豆腐实在好吃,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在做什么啊!六姑娘回来了!”门房那边的人惊呆了,慌里慌张说道,“这东西都打翻了啊,这可如何是好,可别没得吃。”


    厨娘也跟着回来了,远远看到厨房的乱象,那真是两眼一黑,心中咯噔一声,脚步都快了,一口气提起来,一手一个巴掌打过去。


    “做什么!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厨娘爆喝一声。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


    “滚滚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剩下的人快把东西给我收拾好。”厨娘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人都赶走,“豆腐呢,六姑娘最喜欢吃豆腐的,我准备的豆腐呢。”


    豆腐自然是没有了,顾仕隆不好意思把空盘大大咧咧放回去,秉着来都来了,又揣走几个菜,贴着墙角溜了。


    —— ——


    江芸芸看着面前明显精致许多的碟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话头:“你的意思是符家发生了大变故,只剩下符县丞和那位六姑娘了。”


    顾仕隆点头,张大着手掌,像个小小的捞耙,认真比划着:“而且你看六姑娘行六,说明她前头有五个姐姐的。”


    “而且你看符穹和吴萩的年级差的可不小,那说明他和他的六妹妹差的肯定也大。”


    “但他年纪再大也才三十几,那他爹娘便是老来得子也才六七十才对,怎么会不在呢,要我说就是他祖父祖母要是长寿点,说不定也是在的呢,说明肯定中间有大变故。”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盯着那个精致的碟子,半晌没说话。


    ——当日去符家,确实很冷清。


    ——确实有不少文人喜欢穿道袍,那符穹是喜欢吗?


    顾仕隆信誓旦旦分析着,随后语气一转,神色凝重:“而且那个静室我去过了,全都是牌位,瞧着还有渗人。”


    —— ——


    顾仕隆端着两碟素菜蹲在屋顶上,吹了好一会儿风最后掉头重新回了符家的内院。


    那位六姑娘长得非常貌美年轻,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素青的衣服,头上只挽了一个乌木簪子,面容哀戚,眼眶泛红,模样上和符穹有几分相似。


    这是一间西面很大的院子,如今大门紧闭,只在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灯笼,风一吹,吱呀作响,好似有人在风中哀嚎。


    大门被人推开,能看到里面飘扬的白布,还有阴暗的环境。


    “哥。”六姑娘在黑暗中穿过一层又一层白布,最后来到内室。


    一排排的牌匾,整整齐齐地被排成三排,足足十五个牌位。


    那些名字用刀剑刻出来,边上还有一圈用红笔勾勒出来的轮廓,笔走龙蛇的转折沟壑间好似一双双时不时在闪烁的眼睛。


    七七四十九盏的烛灯在夜色中跳动着。


    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穿着素白色道袍的人,带着同色的长鬓帽,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跳动的火光落在衣摆上,却映照不出任何光亮。


    他跪在哪里,沉默地像个木头。


    六姑娘没有再说话,也跟着跪在她边上。


    面前的火盆明明只剩下一点灰烬,偏她把纸扔进去,便猛地舔出一缕火苗,在尝到甜头后边瞬间蓬勃而出,吞灭了所有黄纸。


    六姑娘就这样一把又一把扔进去,看着火光一次又一次挣扎地腾飞,照得两人脸上的神色若隐若现。


    一人死寂,一人悲戚。


    烟雾开始逐渐缭绕,又重新把这两人的面容掩盖下来。


    那一叠满满的黄纸被烧完了,面前那四十九根蜡烛也只剩下一半了。


    “回去吧。”符穹沙哑开口。


    “再坐一会,哥。”六姑娘低着头,可没一会儿侧首去看一侧跪着的人,“我想陪陪你。”


    符穹安静地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闻。


    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鬓间却有了白发。


    “还是办个道场吧。”六姑娘盯着那几根白发,继续说道,“符家就我们了,好好过日子吧。”


    符穹睫毛微动,那张因为紧绷太久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牌位,好一会儿才会缓缓问道:“可爹娘怎么办?祖父祖母怎么办?伯父伯母怎么办?还有弟弟妹妹们怎么办?”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了。


    六姑娘语塞。


    “我闭不上眼。”符穹轻轻吐出一口,闭上眼,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偏脸色平静极了,“符安,我想杀了他们。”


    —— ——


    “杀谁?”江芸芸追问道。


    顾仕隆和他四目相对,嘴皮子动了动,吐出口的是:“我不知道啊,符穹没说啊。”


    江芸芸听得直龇牙。


    “反正就是他家里肯定是出过事。”顾仕隆拍着胸脯保证道,“没事,我肯定给你打听清楚。”


    江芸芸收回视线,手指绕着册子上的书页:“这事就交给你了,符县丞是个聪明人,你平日见了他不要露出异样。”


    顾仕隆嘴里塞着糕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你今日去海南卫和人吵架了?”他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江芸芸不解。


    顾仕隆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江芸芸从书中抬起头来,神色诡异:“你和蒋叔说话了?”


    顾仕隆立马大声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还和人吵架……我的意思是,我要保护你的,我去看符穹了,你身边不就没有人了,所以我让蒋叔看着你点,不要让别人欺负你了。”


    江芸芸得意地皱了皱鼻子:“谁能欺负我啊。”


    “对!”顾仕隆握拳,坚定说道,“被欺负了也不要紧,我肯定给你讨回公道。”


    江芸芸笑了笑,继续看着手中的状纸。


    “那个下毒的事情有着落了吗?”顾仕隆索性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边上,好奇问道。


    “叶娘子他们在上山时见到一个刀疤人,已经画出画像了,就是上次我们在海南卫见到的人,但是找了一圈没找到其他有用的消息。”江芸芸想了想又说道,“我在海南卫试探提起这个人,鲁斌认了,但说他是前锋,这几日刚回来,瞧着是要保他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顾仕隆连忙说道,“我这就把那个人抓过来问问。”


    江芸芸笑,安抚道:“这人不是章丛,他是海南卫的人,天然是有一层保护的,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顾仕隆也跟着愁眉苦脸:“那不是奈何不了了吗?难道还要再等一次,看着他下毒不成,不过他好端端下毒做什么?这个泉水也不连着县里的水井,难道就是单纯的坏?”


    “等等就知道了?”江芸芸胸有成竹说道。


    “等什么?”顾仕隆不解。


    “等……”江芸芸顿了顿,意味深长笑了起来,“等我今日在海南卫这么一折腾,看看谁先按捺不住了。”


    —— ——


    夏税的事情很快就装上船了,江芸芸目送海南卫的船只原处,满意点头。


    总算是了结一件大事了。


    “琼山县这次丈量了土地,收了这么多粮食,想来布政司那边会为您请赏。”符穹整个人瘦了一圈,说起话来还是慢条斯理的语调,“说不定,您要离开了。”


    江芸芸矜持笑了笑:“可不兴提早庆祝这些没影的事情,都已经进入十一月了,他们的秋收你们也要盯着点。”


    “对了,那个水渠如何了?”回去的路上,她随口问道。


    林杰整个人黑了一圈,神色却格外亢奋:“进程很快,就是赶不上这次秋收了,真是可惜。”


    “不可惜,放长线钓大鱼嘛。”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那个小姑娘失踪的事情呢?”她又问着吴萩。


    吴萩唉声叹气,眼睛都直了:“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江芸芸眉头微动。


    “我们查过了村子里的懒汉闲帮,确实没有时间,那个村子四通八达,就在山脚下,排查外来人也挺难的。”王礽解释着,想了想又说道,“这个姑娘已经订了婚,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她娘想要找到人,他们家都想要说这人已经死了,不想耽误其他孩子的婚配。”


    江芸芸听得眉心紧皱,神色凝重。


    “村子里的人都迷信得很,都说是被邪神看中了,原来是之前村子里的人都莫名其妙生病了,大夫也看不出来,可偏偏那个女孩没了这几日,大部分的人病竟然都好了,也没有人再生病了,村子里现在都说是邪神看中这个姑娘了,不然也不能青天白日突然失踪了啊。”吴萩凑上来嘀嘀咕咕说道。


    江芸芸听得眉头跳的更高了。


    “所以这事还查不查?”王礽谨慎问道。


    江芸芸直揉额头。


    这个时代的封建迷信根深蒂固,这个姑娘就算找回来了,下半辈子也不好过了。


    “社学的事情已经开始动工了,地方就在县学边上,到时候让孩子白天来上学也方便,只是别的都好说,就是听说要教女子读者,找不到老师。”符穹及时汇报了一下进度,也算岔开话题。


    江芸芸背着小手,小脑袋晃了晃,自信满满说道:“不急不急,不行,我亲自上,我可教过不少学生的,都很厉害的!”


    “就怕我们的县令没有时间。”吴萩难得敏锐地反驳着。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继续走着,众人还未走到衙门门口就看到白惠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着。


    与此同时,武忠满头大汗从后面跑了上来,瞧着是从后山跑过来的样子,神色焦急。


    “不见了,人真的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是健妇队的小娘子和养济院的程蝶不见了。


    事情起因也很简单。


    之前武忠带着健妇队的人排查下毒的人, 可明明手里有画像,却是连着两日都无功而返,武忠只好放弃了打算去找县令想办法,但是谁知健妇队的小娘子却没放弃, 也不想麻烦县令, 打算自己追查下去, 说要给中毒的姐妹报仇。


    “那怎么又和程姑娘有关系了?”江芸芸忍不住问道。


    武忠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说道:“小蝶自来就是古道热肠的, 之前给她们画画像的时候, 许是被感染了,也跟着说要去看看。”


    “糊涂啊,好端端让女子如此深入冒险。”林括呵斥道, “你一个大男人也不看着点人家, 凶手穷凶极恶能下毒, 说不定也能杀人。”


    武忠听得更是焦灼了, 只能目光炯炯地看向江芸芸, 希望这位聪明的小县令能想出办法。


    江芸芸坐在上首, 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仔细说说到底怎么说?”符穹先一步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人不见了, 可见也是知道一点计划的。”


    武忠想了想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县令之前让我们在山上山下排查,但我们查了两日都没有结果, 那座山四通八达,山下村庄也不少, 还有不少熟黎安置在那里, 我们多问几遍, 村民就一脸不耐烦,也不肯多说。”


    众人了然点头,官差办案总是会让人警觉一些。


    “不过他们都是靠山吃饭的人,也确实没有在水里下毒的理由,村中也时有争吵,大都是田地的事情,但也没有冲突到在山上下毒随意害人的地步。”


    “我见此事实在难以有进展,就想着先回来排查城中有没有陌生人出现。”武忠好大一个小伙子,楞是憔悴不少,肩膀都塌下来了,“但叶娘子却说,现在马上就秋收了,这半月陆陆续续有不少船只都回来了,路上可以说到处都是陌生人,这样排查无异是大海捞针,所以就想着主动出击。”


    江芸芸听得忍不住满意点头。


    叶娘子说的是有道理的,这几日她也明显察觉出县丞内人员多了不少,武忠的办法确实太过死板了。


    一侧的符穹侧首看了她一眼。


    江芸芸立马停下点头的脑袋,故作无事说道:“所以叶娘子们打算如何主动出击?”


    “她们说那个人若是对县里的人有怨恨,十有八九是直接在那人附近的水井里下毒就是,除了住在山里的人,县中取水的人是不会千里迢迢跑到山上打水了,而泉水流动,就算是给山里的人吃,谁能保证那人能及时喝上毒水,遂了下毒人的愿望。”


    ——“所以我有两个猜测,第一,下毒之人和想要毒害之人关系亲密,他能十分笃定下毒人会喝下口水,这样的关系不外乎夫妻子女等亲缘身份,且这对身份的两人,要不就是山中人,日常就会在这里走动,要不就是偶尔来爬山锻炼的。”


    ——“第二,下毒之人并不打算害人,所以才下在山泉里,毕竟琼州雨多水多,水流丰足,下在这里最多三日已经能净化得干干净净,但他未来肯定想害人,不然做什么这些狗屁勾当。”


    “分析得很有道理。”江芸芸忍不住又开始点头。


    这次是武忠焉哒哒得看了她一眼。


    江芸芸又闭上嘴了。


    “第一种的话,也不好查啊?”吴萩追问道,“第二种更不好查吧,岂不是人人都有嫌疑。”


    “叶娘子自己格外有想法,她认为既然每个泉水都下毒,这种行为充满了不确定,可见下毒之人未必有针对性,是在广撒网,第一种的可能性很低。至于第二种她让人偷偷埋伏在水源边看着……”


    武忠看向众人,口气沉重:“她觉得是有人在试验下毒手法,因为被她们发现及时,他没有得到后续的下毒情况,所以笃定一定还会回来!”


    “好机智啊!”江芸芸这次忍不住抚掌说道。


    武忠耷眉拉眼的,符穹又是咳嗽一声,继续问道:“然后呢,娘子们又是如何失踪的?”


    “她们在每个泉水那边都派人蹲着,说之前大家都在山上走动,那人肯定不敢贸然回来,现在大家都走了,那人如此心狠必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打算守株待兔。”


    江芸芸又是忍不住点头:“有的放矢,考虑得当,高紧张的搜查下那人势必事事小心,可现在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定然也会松懈下来,凶手总是会回到案发现场,选择在现在守株待兔,确实是个好办法。”


    其他几人虽然也不太想打击武忠,但一听县令分析的都觉得非常有道理,齐齐点了点头。


    “你没一起去帮忙?”吴萩好奇追问道。


    武忠更伤心了:“他们嫌弃我长得凶,把我赶走了,说我在这里,那人就会警觉,几个小娘子结伴游玩才不会出事。”


    “考虑得很有道理!”江芸芸又夸道,“叶娘子读过书就是不一样,看待事情非常全面,所以读书还是很重要。”


    她格外唏嘘,重点看了几眼衙内读书一般的人。


    有几人躲躲闪闪地回避了这个视线。


    “那他们是碰到那个坏人失踪了?还是怎么回事?”符穹忧心忡忡问道,“若是碰到坏人失踪了,我们可要抓紧把人找回来,那人如此穷凶极恶,可不是善类。”


    “她们分为六组,两人一组,三班倒,因为人手不够,小蝶就说也来帮忙,大家就盯着几个大泉水,然后蹲了三天,这座山确实树丛茂密,这几日都没什么人来,除了猎户就是山中住的人,偶有几个来踏青的也大都走到山腰就回去了。”


    “直到今天……”武忠声音凝重。


    大家也瞬间坐直身子看了过去。


    “叶娘子觉得今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收队回去的路上却发现本该在山腰第二处泉眼的第二队不见了,也就是小蝶和陈娘子不见了。”


    江芸芸倒吸一口气。


    “那其他人不是都在吗?”吴萩紧张问道,“现在其他人呢?”


    “原是第一队有一个人发现了,所以来报信,有一个脸上带疤痕的人把小蝶抢走了,陈娘子追了上去,第一队的人察觉不对劲,一个人跟上去,让另外一个人来通知其余两队。”


    “所以她们都追上去了?”江芸芸听呆了。


    武忠沉重点头。


    “什么!好莽撞啊!”


    “这群小娘子如此大胆。”


    “这可别出事了。”


    几位主簿议论纷纷,神色各有不同。


    “县令平日对这群小娘子也太过骄纵了,让她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危险,当时就应该先派人去找武主簿才是。”林括不高兴说道。


    江芸芸咳嗽一声,自家孩子自家疼,为人解释着:“当时情况紧急,一来一回,把人丢了就不好了,健妇队也训练好几个月了,正好可以拿出一个成果看看。”


    老学究林括虽有心说几句,但到底还是碍于江芸的身份,不再说话。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符穹问道。


    “我们约定了标志,等午后我和白惠去给她们送饭。”武忠说,“一个红色的打叉就是有情况,一人‘人’就是追上去的意思。”


    “我在第一队那边发现这个东西就觉得不对经,让白惠立马回衙门等着,我一个人往山上走,四个地方都是同样的标志。”武忠越说越着急,“我正着急的时候,就看到孙娘子不知从那条小路里钻出来,与我简单说了此事,然后就说自己要去山脚村,我真是拦也拦不住,眼看她钻进小道跑了,那条路真是奇怪,那人进去,一下就消失不见了,我是追也没追上。”


    “山脚村!”吴萩吃惊。


    “怎么了?”江芸芸不解问道。


    “那个失踪的姑娘就是山脚村的。”王礽蹭得一下站起来,神色激动,“原来如此,当时村民们说自己上吐下泻,还面色萎靡,我虽不信什么邪神,只觉得他们是吃坏东西了,现在仔细想来和娘子们当日中毒是差不多的,山脚村就在这座山的西面,也就是我们的北面,水泉说不定也能影响到他们的水源,只是经过这么长的河流,影响不大。”


    “西面?靠近海南卫的那一侧?”江芸芸敏锐问道。


    王礽眼波微动,但还是点了点头。


    符穹不经意看了过来。


    江芸芸笑了笑:“随意问问,要是真的有问题,说不定还要求助海南卫呢。”


    “那我们现在去山脚村看看!”吴萩也跟着说道,“那是不是那个下毒的人见那小姑娘美貌,又是孤身一人,顺手把人带走的。”


    “这也能联系上?”冷静的林括质疑道,“可不能为了断案,胡乱定罪的。”


    吴萩不服气,张嘴想说话,符穹眼疾手快踩住他的脚。


    一口气顿时被憋了回去。


    吴萩焉哒哒低下头。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江芸芸打圆场,“只是到底是一个人命案子,我们去仔细查一下也是应该的,总比现在没线索干等着要好。”


    “正是。”王礽附和道。


    林括看着神色笃定的几人,低着头缕着胡子,不再说话。


    “你们都各自散了吧,我和千章去村子里再看看。”江芸芸站起来开始分配工作,“社学的事情过年前最好能完成,符县丞要抓紧去办啊,过了年就让孩子来读书,教材我已经着手开始编了。”


    “马上就要秋收了,从南你和林主簿紧要盯着点,城内的粮价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不少人随船回来,县里的人不少,可别发生了纠纷,这些都要看着点。”


    “其杰,水渠的事情,你要多注意了,最好年前能完工,大家也好过个好年。”


    “良实你……”


    “我和你一起去村子里。”武忠紧张说道,“我武功好,可以保护县令,而且还要再带点衙役,关键时刻也能搭把手。”


    “那太打草惊蛇了。”江芸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想了想又说道,“要不你和诚甫带人在村子口等着,我和千章进去再了解一下案情,也能再看看这个村子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 ——


    山脚村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在山坳坳里,村子靠山吃山,田产一般,每年税收都是按照中等田和下等田收的,一共六十三户人,三百口人不到的小村落,村子里大都姓常和姚,没什么大户,也没什么读书人,是多年前从雷州逃难过来的。


    村长是一个童生,一把年纪了,听闻县令来了,衣服鞋子都来不及穿好,急急忙忙跑过来。


    “慢些走。”江芸芸微微一笑,扶住老者下跪的动作,温和说道,“是我来得突然。”


    “是为了三丫头的事情?”村长目光在吴萩神色一扫而过,神色紧张解释着,“村子里都是亲戚,都问过两轮了,没有问题的,大家都忙着种地,肯定不是村子里的人使坏。”


    江芸芸连连点头:“我今日来是想看看你们村子种地的情况的。”


    村长愣了愣。


    “什么地啊?”有村民好奇问道。


    “你们村子靠山,又有山泉水用,现在却没有一亩上等田,所以来看看是不是大家耕种的方式有问题,消耗了肥力。”江芸芸笑说着,“而且我看每年的收成是不是也不高,农时册都看了吗?”


    “看了。”村长连忙说道,“我也都一家家说过去了,还都找了各家的把式一个个教过去的。”


    “不过今年的秋收瞧着也没区别啊。”有人嘟囔着。


    “不止呢,我的谷子好几株都没有结穗,是不是办法有问题啊。”


    “是啊,我家的也有点不行,我还以为是天热了,浇了很多水。”


    大家本来就对这个农时册半信半疑,虽说那些官差说得好听,什么江南那边都推行了,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次好不容易有几家种了,还发生这些事情,一时间群情激奋。


    “胡说什么!”吴萩不高兴说道,“我负责的几个村子长得可好了,是不是你们偷懒肥料没能好,还是翻土不积极,伴生的东西种了没?”


    这话一说,那瞬间有的说了,众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情况,热闹极了。


    吴萩舌战群百姓,一时间智力超群。


    “还是去看看吧?”江芸芸勉强压下,说道,“刚才谁家说不结穗的,带我去看看。”


    众人就又哗啦啦朝着田间走去,期间大家又絮絮叨叨说着。


    原来这次秋种,一开始都还挺好的,按照册子上的育肥,叶子都出得又绿又亮,可没想到这几日本该抽穗的日子,却突然一个个都枯萎了,甚至还有谁家黄了。


    “这一片是谁负责的?”江芸芸随口问道。


    吴萩想了想,小声说道:“林主簿。”


    江芸芸抿了抿唇。


    林括是读书人,当时让他们下村讲册子时,便不太情愿,觉得有辱斯文。


    “他之前教书的时候还是很积极的,现在估计是疏忽了。”吴萩想了想还是给人解释着。


    田埂上一眼看过去,果不其然,有些稻谷已经开始发黄了,瞧着马上就要死了。


    “你看,这株原先是很好的,但现在穗这么小,估计是出不了粮了。”那农民捧过来说道。


    那稻谷已经发僵了,叶尖已经枯萎干涸,远远看去,有不少叶片已经枯黄卷缩,甚至还有棕色的斑点,严重的已经开始腐烂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吴萩见这样的惨状,惊讶问道。


    “十天了,眼看马上就要结穗了,我们加大水量灌溉,还加了不少肥料,但肯定不是肥死的,我们都控制着的,做了很多事情,就是想着最后不能坏事了,谁知道第二天一觉醒来,这稻的情况是越来越差了。”


    “你们的水都是从哪里挑的?”江芸芸心中微动,镇定问道。


    “就山上的泉水啊。”百姓指了指山的位置,“我们这边刚好有水流出来的,这座山边上这么多村子,就我们村子能直接喝到山泉水,可见是山神庇护的。”


    江芸芸和吴萩对视一眼。


    ——十日前正是娘子们上山中毒的日子。


    “你们自己也是喝那里的水?”江芸芸又问。


    百姓点头:“对啊,山泉水可好喝了,甜甜的,就是不知道最近那个缺德的在水里扔了东西,老有股味道。”


    “你们现在排水搁田,然后再用石灰、石膏、明矾改良土壤,第二天再加入化肥,然后再重新灌溉水,今年结束后种点豆来固固田。”江芸芸看着那一大片有问题的稻。


    “这个也算是一个新问题,你们村子既然遇到了,回头有问题的家里,仔细观察这些问题,然后整理起来交给村长,让村长送到衙门里,我们也要整理归档,免得以后也有其他人有这样的问题,也算是你们山脚村为琼山县出力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村长确实眼睛一亮:“好好好。”


    江芸芸点头,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之前病了一场?”


    “是啊。”有人叹气,“上吐下泻的,定是吃坏东西了。”


    “你们家的饭菜都是吃好几天的,我家可不是,我就说有邪神……”


    村长咳嗽一声,那人就沉默了。


    “都好了吗?”江芸芸只当没听见,仔细问道。


    “好了的,就一个小子病得严重,当时请了大夫,灌了很多绿豆汤呢。”村长说道,随后觉得不对劲,“县令怎么知道。”


    “听千章他们说的,心里一直挂念着。”江芸芸担忧说道,“以后村子的水要是能烧,就都烧开喝,这样对身体好。”


    “县令担忧我们啊。”有人吃惊说道。


    “柴火多贵啊。”也有人嘟囔着。


    江芸芸准确找到抱怨的那人,笑说着:“再贵也没有你身体贵,烧开了放在那里,凉了也是能喝的,喝热水对身体好,你身体好了才能种地,种很多很多地,而且你是喝凉水肚子舒服,还是喝热水肚子舒服啊,你身体可不会骗你。”


    “是啊,我听说有钱人都是喝热水的。”有人羡慕说道。


    “所以那是有钱人啊。”那人还是不甘心说道。


    江芸芸深知观念是很难改变的,所以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喝热水好的啊,我们县令肯定不会骗你们的。”吴萩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无条件相信江芸芸,所以帮着开口道,笃定说道,“我们县令可是状元!”


    状元可是不亚于文曲星的存在,文曲星可是神仙。


    吴萩这话一说,大家原本抗拒的神色立刻松动起来了。


    是了,我们的县令是文曲星啊!


    文曲星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难道真的要喝热水!?


    “对了,你们村子可有通往山上的小道。”江芸芸没理会大家莫名其妙的等式,只是看向村长。


    村长一惊:“县令连这个都知道!”


    江芸芸冷静一笑,打算用迷信的办法破解迷信,“我听说了一些不该听说的事情,要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坏神仙,都是好神仙,庙里的菩萨观音可都是救苦救难的好神仙,就像好人会打败坏人,好神仙也是,所以肯定没有邪神。”


    “怎么没有!”


    “我们都是同一时间病的,也是差不多时间好的啊,除了神仙,谁还有这个本事。”


    “对啊,而且邪神来的那几日村里到处都是臭臭的,但我们都没找到是哪里的味道。就是邪神来了。”


    “不然三丫头怎么失踪的!”


    江芸芸自信一笑,提出条件:“那我替你们把邪神抓出来,回头你们就听我的,以后喝水就喝热水。”


    第二百五十章


    吴萩一脸疑惑地跟在江芸芸身后, 欲言又止,但一想到边上还有两个大蜡烛,就开不了口,只能抓耳挠腮地继续走着。


    “看着我做什么?”江芸芸跟在健壮村民身后, 接着边上的石头藤蔓才得以走上去, 眼尾一瞟, 就看到吴萩那古古怪怪的神色, “好好走路,别摔下去了。”


    吴萩长长哦了一声, 扶着膝盖, 跟在她身后走得面目狰狞,气喘吁吁,身形摇摇欲坠,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说是村长的小孙子, 见状, 眼疾手快把吴萩推上去, 免得一下他自己不小心, 带着自己也一起滚下去了。


    “可真没用啊。”江芸芸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吴萩面红耳赤:“我可是读书人,不爱动, 很少爬山的。”


    “可我们县令是文曲星,不是最厉害的读书人吗,走得也很快啊。”领头的是村子里的人, 叫阿大,做村子里的最厉害的猎户, 据说蒙着眼睛都能走出这片山林。


    吴萩回过神来, 不解问道:“对啊, 你不是也是读书人吗?怎么爬得这么利索啊。”


    江芸芸随后敷衍着:“大概是我爱动吧。”


    吴萩想了想,竟然附和点着点头,丝毫听不出江芸芸暗搓搓的阴阳怪气:“县令确实爱动,整天都待不住。”


    江芸芸忍笑:“是啊,下次我带你一起走动走动。”


    吴萩一把纠断长草叶子,摆手飞快拒绝,并表示自己很喜欢在县衙里干活。


    “从这里上去就能直接到山腰了。”阿大站在路口指了指三岔路口,“左边这条路就是去县衙方向的,中间那个是往密林方向的,这里面很多猎物,平日里我们打猎就是走这条的,但是不能随便深入,里面很少有人踏足很容易迷路,左边那个就是外围的,可以通往上山的大路。”


    “这条路真厉害啊,哪里都能去!”吴萩终于喘着气爬上来了,“就是哪哪都不好走,之前从你们村子的那条小路上就不好走了。”


    “是近了些的,我们村里的有些年轻人要是打猎,捡柴火都是走这条路的,外人很少知道,不对县令是怎么知道的?”阿大好奇问道。


    江芸芸背着手,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我还知道你们村中子嗣艰难。”


    两位村民对视一眼,心中大惊。


    ——果然是文曲星啊!


    “县令这又是如何知道的?”两人齐齐问道。


    吴萩也好奇地靠了过来。


    “你们这里上来的人应该也不多吧。”江芸芸站在路口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木,虽是正午时分,但这里依旧阴暗,尤其是正中的那条路,一眼只能看到幽暗的密林。


    阿大连连点头:“县太爷果然厉害,我们确实上来的人不多,虽然这里近,但也太过陡峭了,空着两只手走路还行,要是背上柴火或者带上猎物就太难走了,所以我们都会走大路过,但也有艺高人胆大的,走出门道了,倒也走的轻松,只是不知县令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江芸芸还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两个村子里人还没说话,吴萩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


    “那后面的路你们都熟吗?”江芸芸又问。


    两人齐齐点头。


    江芸芸问了这话,却没有点名要往那边走,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


    琼州已经正式进入十一月了,秋收也在这个时候,琼州是年前就要缴纳秋税的,只有把这事了了,才能安心过年。


    得益以这个海岛的位置,若是寻常地方早已是下雪降温了,但这里天气温暖,只穿上秋日的长衫就足够了,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海风吹了过来,夏日的炎热便跟着退散了,站在山里会有一点凉意。


    山腰的风吹得树叶沙沙直响,许是今日太阳不太热烈,有些暗沉沉的,吴萩已经害怕地贴着江芸芸站了,甚至胆大包天地揪着她的袖子。


    “你说叶娘子为什么让孙娘子去山脚村,还是不知名的小道里,钻一下就没影了。”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吴萩仔细想了想,但还是不争气说道:“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江芸芸的目光看向中间和右边的两条路:“这两条路是互通的嘛?”


    阿大想了想:“整座山应该都是互通的,这两条路都是在山上,所以肯定会有很多小路,但我们都是沿着老路走的,不敢随意变化,就怕进去了就出不来,而且这里也有猛兽,落单或者乱走都很危险。”


    江芸芸点头表示理解。


    “那我们走中间那条路。”她伸手指了指正中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草丛中有一个动静,隐隐有看到一条很快的影子贴着地面一闪而过,草面发出吱呀声音,与此同时,山风拂过,群林震动。


    吴萩怂得直接挂在江芸芸身上。


    江芸芸没好气把人挂到阿大手臂上。


    吴萩又气又急,但也顾不得了,只好蒙着眼睛着急问道:“是什么东西啊,刚才是什么东西啊。”


    “应该蛇……嘶……”阿大龇了龇牙。


    “我最怕蛇了。”吴萩哆嗦了一下,“软趴趴的,太恶心了。”


    “那我们要进去吗?”村长的小儿子也有些害怕,但勉强还能独立站着,眼睛看向阿大。


    阿大看向江芸芸。


    一直沉思的江芸芸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笑说着:“我和阿大两个人进去就行,你们要是害怕在这里等我们,或者下山去也行。”


    吴萩和村长儿子对视一眼,目光在对方瘦弱的肩膀上一扫而归,随后齐齐移开视线。


    “还是一起去吧。”吴萩咽了咽口水,虚弱提出建议,“但我想和县令走一起?”


    江芸芸嫌弃说道:“不要。”


    吴萩泫然欲泣,伤心极了。


    “那走吧。”阿大看了眼天色,思索片刻后提醒着,“只是今日天色不亮,我们也不能走的太里面。”


    江芸芸点头。


    四人很快就从正中那条路走去,这条路的地面明显湿软一些,地面新鲜的树叶和腐烂的地面叠在一起,踩在脚下是格外软绵的感觉。


    “要如何走?”阿大谨慎问。


    江芸芸低着头,随口说道。


    阿大看着她越走越里面,心中着急,却又不好多说,又看了看目前的配置,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个强壮的猎手,一个勉强能帮忙递棍子的副手,一个胆子大但故意没什么功夫的县太爷,一个养尊处优,胆子小到可怜的主簿。


    “不碍事的。”江芸芸察觉到后面三人脸色沉重,扭头笑说着,“你们都没发现这里连野鸡野兔都没出现吗?”


    这么一说,阿大猛地想起此事:“还真是,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山中这些小猎物最多了。”


    江芸芸用脚踢了踢面前的枯草:“有人在这里撒了毒药,动物最是敏锐,怎么会跑出来呢。”


    阿大想要反驳是天色冷了,可仔细一看却发现了这棵枯草有些与众不同。


    要知道草最是坚韧,若是枯萎的草大都是叶子黄了,地步还是生机勃勃的,可这几株确实连根都糜烂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大惊讶问道。


    倒是一侧的吴萩终于想明白了:“那个下毒的人弄的,只要跟着这个走,就能找到人。”


    江芸芸满意点头。


    “什么下毒的人?”村长的小儿子是读书人名叫阿文,平时说话文文气气的,听到下毒还是吓了一跳,声音都劈叉了。


    “哪有什么邪神,你们之前上吐下泻就是中毒了,你们村子运气好,那下毒的贼人是下到东面的泉水里的,我们衙门里的健妇队倒霉,中招了,差点留了半条命,山中水流丰富,也不知怎么绕了一座山,流到你们这里了,走了这么一大圈自然是毒性大减,至于一起好,那可不是毒性差不多时间一起排出去了。”吴萩唏嘘感慨着,“再说了要是真有邪神,碰到我们县令这样的人,那也是要抱头鼠窜,连夜搬家的。”


    就江芸这个折腾人的劲,放到神身上也是吃不消的,这一天天的工作,一眨眼就能垒起来比他人还高。


    “县令今年的夏税就很廉洁,还让我们的粮食卖上价格了,大家今年的日子都好过了很多。”阿文悄悄去看前头走路的人,红着小脸,小声说道,“那个农事册也很有道理的,县令真是厉害,什么都会。”


    “那是,我们县令可是状元,状元你知道吧,那都是文曲星!”吴萩大夸特夸,甚至竖起大拇指夸。


    另外两人自然是连连附和的。


    “没有了。”江芸芸不理会后面的动静,走了将近一炷香后,突然站直身子,目光打量着周围,神色凝重。


    一柱香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已经看不到入口,但也看不到前头的样子,头顶的树木越来越茂密,使得天色昏暗,一时间分不清具体的时间。


    “这里四面通达,但也没有杂草很高的样子,不像有小路的样子啊。”吴萩凑上来,躲在江芸芸身后,好奇张望着。


    阿大也上前仔细看着,紧张说道:“这条路我没有走过,瞧着是偏主路了。”


    “他带着一个人跑不远,后面还跟着这么一大串尾巴,叶娘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让人折回来去山脚村……”


    “不对啊,孙娘子哪里去了?”吴萩扭头去问阿大,“你们村子里刚才有小娘子出现吗?大眼睛,大圆脸,胳膊和阿大你一样粗,对了嘴巴这里有一个小红痣,说话风风火火的。”


    阿大和阿文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


    “我们村子很偏的,就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入村口,一个是村西那边,我们会和海南卫做生意,所以开在那里,村子人少,都是自己人,所以寻常有只鸟来都是知道的。”阿文解释着。


    “那孙娘子哪里去了?”吴萩也跟着紧张起来,“别是和那坏人迎面撞上了。”


    江芸芸仔细想着刚才武忠说的每一句话。


    ——从山上下来发现二队的人不见了,但与此同时一队的人先发现的。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是先去了山下。


    那叶娘子肯定是追着山下走的。


    ——上山的路上发现孙娘子说要去孙娘子,还没说两句,就钻到一个小道里人不见了。


    不对,那叶娘子是山上走的。


    右边那条路是一个大圆弧!


    我们一直走在路上是很难察觉到这条路不是一条直路的。


    还有那条水流


    是如何从高到低,从东面走到西面的,只有他是一个大圆弧,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下毒之人平日里肯定是在这条从山中过的这条路走去往山脚村,他在经过二队埋伏的地方时,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带走了程蝶,往里走准备从山脚村离开时,一队的人才能看到,而叶娘子也很快察觉出不对,反向开始追,甚至让健妇队中武力第一的孙娘子从小路去往山脚村,打算包圆!


    江芸芸猛地回过神来。


    “走过了!”她说道,转身间,突然察觉到眼尾有一道白光闪过。


    多亏了之前在白鹿洞学院的骑马射箭,她下意识整个人往后弯去,袖中的长匕首立刻滑落到手中,一脚踢开还没回过神来的吴萩,大喝一声:“散开!”


    一个面目狰狞,脸上带疤的男人宛若蛇一般,从树下悄无声息滑下来,正贴着江芸芸的一侧站着,长刃寒光闪闪。


    那双隐藏在树叶中,一路盯着他们走进来的狭长的眼睛,正发出幽暗的光泽,阴森森看着死到临头的江芸芸。


    ——山中,一向是埋尸的好地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