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马车的车轮转动不停,四角悬挂祭铃摇晃发出阵阵清灵声响,张琬收敛些许心神,正犹豫如何回答外面女子对坏女人的邀约。
谁料,那女子又很是哀怨妩媚般的唤:“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太阴圣女就如此薄情负心么?”
闻声,张琬羞赧,实在不想听到更肉麻的言语,耳热的推开小木窗,探出面目观望,稚声中略带不满的应:“我不是太阴圣女,你认错人了。”
此时马背上的艳丽女子,眸间略微意外,面上却并未显露尴尬,反而视线直直打量,调笑道:“那劳烦你替我传信给太阴圣女,如何?”
张琬一听,有些懵,更是好奇花蝴蝶的身份来历,疑惑的反问:“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替你传信?”
再说,自己替花蝴蝶给坏女人传这种邀约口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女子弯起狡猾的眼眸,视线看向面色泛着病态白皙的娇小少女,随即落在她身前挂饰的长命符锁,心中了然道:“可我知晓小王女的身份,而且知道你今日一定会见到太阴圣女。”
张琬眼露诧异,对于眼前的花蝴蝶没有半点印象,不过见她衣着绚丽,马匹身形矫健,想来家世应是不错,瞧着倒不像骗子,摇头拒绝应:“那我也不能答应你。”
如果花蝴蝶不是在蒙骗自己,自己就更不应该替她去送口信。
花蝴蝶明知坏女人有婚约,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搭,实在有伤风化。
马蹄声响不停,女子见小少女不曾卸下心防,倒不似外表模样好骗,只得诚恳道:“还是请小王女告知太阴圣女一声吧,我在老地方静候佳音。”
语落,女子握起缰绳,马蹄踩着积雪飞快离去,全然不给张琬回拒的机会。
张琬莫名其妙,眼看着花蝴蝶身影消失不见,暗想老地方是哪个地方?!
难道花蝴蝶经常跟坏女人幽会么?
如此一番思量,不知觉间,马车来到进入祭庙殿门前,张琬都已打算下车。
没想马车却绕过祭庙正殿,反而继续行驶过长街,而后从右侧殿门直入其中。
国都祭庙之大,远非张琬所能想象,因而对于这条能进车马的殿门内里并不熟悉。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方才停在太阴圣女屋院门前,巫史在外恭敬出声:“小王女,请下马车。”
张琬弯身动作,脚下落地,目光看着院门一如既往的整洁,就连墙角都不见半点积雪。
可见元日年节亦是常有人打理。
从外院顺着廊道行进,张琬记起方才那只花蝴蝶的话,心间有些计较,沉闷询问:“圣女呢?”
祭徒于一旁领路,低头应:“圣女此刻正在堂内等候小王女。”
闻声,张琬暗想坏女人莫非有什么事等自己么?
从廊道步入堂屋内里,张琬心间亦琢磨如何质问坏女人跟花蝴蝶的事。
没想扑面而来的热意烘托张琬心神一怔,视线悄然落向主座端坐的坏女人。
坏女人身穿浅白透着素青的交领宽袖祥云纹衣裳,乌黑长发用玉簪轻挽,纤细修长玉颈低垂翻阅竹简,娴静淡雅,好似一处幽远青山,任凭山风惊雷,亦泰然处之。
如此非凡气度的好看皮囊,若不知底细的人,想来无论如何看不出坏女人的花心滥情。
正当张琬腹诽时,坏女人微微抬眸看了过来,一双沉静眉目带着些许探究,让人不敢造次。
坏女人神情淡淡的出声:“小王女可用过早膳?”
张琬既感叹她的美丽面容,却又畏惧她的冷冽气质,轻移视线,拘谨的颔首应:“嗯,先前跟母亲一道吃过了。”
假如不是坏女人派的人来太早,张琬肯定得吃过午膳,才会想着回祭庙。
祭徒奉上茶盏席团,张琬端坐坐在一旁,浅饮茶水,心间还是更喜欢老嬷嬷备的奶羹甜汤。
一想到这里,张琬离家不舍的心情渐而裹挟郁闷思绪,微微低落,心不在焉。
“赠礼,小王女觉得如何?”
“啊?”
张琬回神,迎上坏女人目光,便忙顺着落在自己身侧找寻,视线落在符结,这才明白话意,不假思索的应:“还行吧。”
这真不是张琬敷衍应话,主要是张琬对于素净颜色饰品,实在没有什么感觉。
可听者似乎不怎么乐意,张琬抬眸看见坏女人饮着茶盏的动作停顿,美目幽暗辗转,莫名想起元日祭祀时的献祭场景,心口不由得颤动!
明明只是过了个年而已,怎么感觉坏女人比去年气场还要强不少呢?!
“其实挺好看的,我瞧着跟那日在宫廷赏赐派发的符结样式不一样呢。”张琬惜命的补充道。
“这是我亲手编制的符结,样式自是不同。”秦婵话语说的简短,语气亦是平淡。
张琬却觉得对方眉目神态流露出很是满意的样子,便低头细细瞧着身侧系的符结,小脑袋左思右想,终于寻到一个夸奖点,稚亮嗓音配合的唤:“确实精致,而且玉牌看起来很珍贵的样子。”
语出,秦婵解释道:“因为它是圣女玉令,其间符纹的寓意为一体同生,相生相成,庇护之意。”
“这、这东西不是只有成婚以后才会佩戴的吗?”张琬之所以知道圣女玉令,还是因为前世的皇太女张妤。
前世张妤对坏女人的东西都很是珍惜,更是毫不吝啬对外人夸奖恭维。
而张琬无意间听张妤向皇室众人炫耀此物,才知寓意,却不曾眼见,所以压根就没认出!
“你我既有婚约,不必计较虚礼,无需顾忌。”坏女人从容解释,仿佛毫不在意其中礼法。
闻声,张琬却觉得掌心的玉牌像是捧着烫手山芋!
若以后的皇太女张妤知晓自己拿了圣女玉令,还不知得用多少酷刑折磨死自己呢?!
张琬欲言又止的抬眸看向坏女人,不敢不要,更不敢真要,小脑袋疯狂思索说法,紧张的出声:“这么贵重的物件,我要是笨手笨脚弄坏了,多不好啊。”
“无妨,往后小王女多加爱护就是,此物亦有庇佑护身之意,并非那么容易毁坏。”说话间,秦婵目光再次打量告假回归的少女,她较之去年体量渐长,面色却算不上康健,语气略显缓和,“再者我去年收受小王女相赠玉珏,理当回礼不是。”
圣女玉令,对于秦婵而言,更是一道对外具有象征意义的秘令。
外人见之,便会明白,眼前病弱少女是自己的人,如此便会知趣敬待,亦不会再冒出如赵氏女那般不知分寸的窥视者。
犹如刺青印章一般,落下自己的印迹,往后少女想逃亦是难上加难。
张琬还不知坏女人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只是因婉拒回退话语无法继续言说,陷入深深的沉默。
现在坏女人给的随意大方,以后自己有的折磨痛苦呜呜!
屋内落得安静时,只余炭盆吱吱声响细微,两人无声对坐。
往日里坏女人就不怎么爱说话,现下连张琬亦无心言谈,因而两人之间更是显露几分生疏冷淡。
“若是小王女没有旁的事,现下就去外殿如常听课修习吧。”
“嗯。”
张琬心如死灰的颔首,随即欲起身,蓦然想起先前花蝴蝶的传信,动作停顿,明眸探究的看向坏女人,迟疑出声:“先前来祭庙路上碰见一位奇怪女子,她让我传信,说想要邀请太阴圣女共宴,还说老地方静候,真认识么?”
语落,坏女人幽深眸间陷入思索,面目却并未泄露半点心神,片刻,镇定应:“嗯。”
这坦诚的反应让张琬心间复杂,坏女人竟然真的认识那只花蝴蝶?!
刚才张琬还一瞬间觉得坏女人重情重义,现在只觉她满嘴谎言!
一体同生,相生相成,这种好听的话,她指不定对许多人都这么说呢!
“那你去赴会好了。”张琬闷闷出声,随即踏步自顾离屋,一刻都不多待!
秦婵墨眸不解的看向少女匆匆离堂屋的娇俏身影,暗想她就这么急着上课不成?
年初时节,冬寒未褪,冷意深重,天气亦是整日阴沉灰暗,让人生不起兴致。
祭庙墙角积雪堆叠,庭院之内来不及被清理的雪被踩成污泥,更添湿滑。
早间张琬小脸冻的泛红,脚下行走的缓慢,迟到已是家常便饭,更是毫不着急。
祭庙内讲究肃静严明,行走言谈有度,因而并不显得喧哗。
所以突然传来的打骂声,很是突兀刺耳。
张琬踏入廊道,便看见一王女衣物沾满泥泞雪水,满目狠戾骂骂咧咧道:“你怎么擦的地,竟这么湿滑,该死!”
那祭徒被猛地踹倒在地,好似秸秆一般脆弱,当即疼得匍匐在地,王女却不依不饶,还欲动作。
“你自己走路不注意,怎么能怪旁人呢?”张琬连忙出声制止动作。
“本王女只是教导她规矩,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王女脚下重重踩着祭徒手背,威胁道。
张琬亦被吓得一怔,暗想这王女长的一副穷凶极恶模样,*真是挺吓人!
可视线落向那吃疼的祭徒,张琬满是不忍,只得正声道:“你再这般伤人,我要去找巫史说明一二!”
王女不以为然的抬眉,其中愠怒翻涌,欲出声时,视线瞥见她身侧佩戴的圣女玉令,面色微变,心生迟疑。
此时祭铃悠悠响起,王女便只得抬起脚,恶狠狠的低头对祭徒道:“今日算你走运!”
说罢,那王女傲慢离去,张琬上前探手搀扶,关切的唤:“你没事吧?”
祭徒捂着红肿破损的手,其间环戒满是血污,退身保持距离,端起木盆,匆匆告离。
张琬目光看着祭徒离去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祭庙里的皇女王女都不是好服侍的主,而且又因身份尊贵显赫,除非违法祭规,否则巫史们常是睁只眼闭只眼。
方才张琬说是向巫史请求处置,其实知晓大多是无疾而终。
王朝之内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祭徒而处罚苛责王女,甚至连律法规矩里都不会要求处置。
从廊道踏上阶梯的张琬,心思微沉,自顾进入课室。
巫史看着越发懒散的小王女,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看在太阴圣女尊面,只得任由行动。
“今日讲祭祀仪式之前,要先询问诸位,可曾听闻一个名为庄周梦蝶的典故?”
“自是听过。”
“知道,不就是一个做梦的故事。”
王女们争先应声,张琬坐在一旁,探手撑着下颌,并不甚上心。
巫史便继续道:“庄周的梦境之中自己变成蝴蝶,醒来之后,久久无法回神,故发出虚幻与真实感慨,究竟是自己梦到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诸位以为何为真实呢?”
语出,惹来一阵议论笑语,王女齐锌傲慢的出声:“巫史糊涂,既是庄周梦蝶,自然是庄周梦到蝴蝶才对,而且蝴蝶怎么会做梦啊。”
张琬偏头慢悠悠问:“你怎么知道蝴蝶不会做梦呢?”
齐锌面色为难,有些难堪的瞪着小邪物,置气道:“我是不知,可你莫非知晓不成吗?”
语出,齐锌本以为对方会哑口无言,眼眸显露得意。
没成想张琬悠悠应:“我当然也不知道蝴蝶是否会做梦,但是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能轻言断定蝴蝶不会做梦,否则岂不是在胡说八道?”
语出,齐锌面红耳赤的语塞,众人议论纷纷,却也无法反驳。
蝴蝶做梦,虽是荒谬,却也真就无法论证。
“诸位言谈皆是有理,切莫伤了和气,不过庄周与蝴蝶典故,正好契合王朝祭祀中的极其神秘的两种古老法术仪式,涅槃术和朝暮术。”巫史眼露意外的看着小王女,而后宽慰抚平纠纷,缓和讲解,“古王朝的大祭司们认为所处时空呼吸之间,皆有微妙不同,花开花谢,朝阳暮日,生存死亡,若有术法能从暮日回退到朝阳,让死亡重回至初生,其间奥妙无穷,何等令人向往啊。”
张琬闻声,顿时来了兴致,暗想这听起来怎么跟自己的经历有点相似呢?
其余王女们面上亦多是好奇,巫史见状态,继续道:“数百年来更有许多位太虚大祭司倾尽毕生心力访仙山寻仙人,传闻三百年前的太虚大祭司就是参悟成仙。”
“那这两则法术究竟如何运用习成?”张琬禁不住好奇询问。
“恐怕只能由最神圣的祭司圣女才能知晓探秘,毕竟这是最神秘的祭司法术。”巫史遗憾的解答,探手翻阅竹简,补充道,“不过古王朝据说曾经有帝王施行涅槃术欲返老还童,结果当场暴毙,死相惨状,想来仪式应是凶险无比。”
闻声,众人议论声小了许多,张琬没能得到解惑,更是如隔靴搔痒般,急切难耐。
既然这么神秘危险,那自己究竟是怎么重活一世的呢?
这时张琬想到博览群书的坏女人,便打算回去找她询问解惑。
谁想傍晚时分,并未见到坏女人,更确切的说,从张琬告知花蝴蝶邀约老地方的口信,坏女人近来不怎么常见到人影!
夜间张琬眼巴巴的瞅着对面屋廊,黑漆漆的一片,心里更是失望。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啊,再来坏女人或许知道,亦不会告诉自己呢。
毕竟巫史说是最神秘的祭祀法术呢。
于是张琬把主意打到藏书阁,白日里不去课室,一心泡在阁内,埋头翻看晦涩难懂的古籍字文。
而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逃课,祭庙内没有巫史敢去上门找人,原因无他,因为张琬住在太阴圣女的院落。
寻常巫史无令不得入祭庙深处,更何谈太阴圣女的住处。
哪怕是太阳祭司门下的太阳巫史,亦只是上书告知太阳圣女请求处理指示。
燕曦忙碌的翻阅堆积眼前的竹简古籍,试图查找秦婵元日祭祀之谜,根本无暇处理芝麻小事,愠怒道:“这种事让太阴圣女去解决,别烦本圣女。”
如果继续任由秦婵在祭祀之中施展鬼魅伎俩,她的势力威望必定如日中天,将来势不可挡,恐怕要只手遮天。
这是燕曦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而太阳祭徒巫史们以为太阳圣女不敢跟太阴圣女作对,自是偃旗息鼓,不再打扰。
不知觉间,时日辗转,积雪褪去,莺飞草长,淅淅沥沥雨水增添春寒。
祭庙人人都知张琬一连近月逃课,议论言语不停。
张琬对此,不以为然,仍旧是随心所欲,更是午后的课一概不理。
至于为什么逃午后的课,因为早间坏女人有时会一块用饭,张琬她不敢!
可是有这么一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某日张琬捧着竹简在藏书阁的阁楼翻看,整个人趴在矮榻,若是看困了就睡,惬意自在的很。
正当张琬眼皮困顿的阖上,优秀埋头睡午觉,却不知楼外风雨变化。
意识朦胧间,耳旁迷糊的听到门推开动静,脚步声清浅而平缓,有些耳熟。
待脚步声越走越近,随即响起一道冰冷中夹杂怒意的声音唤:“小王女还不醒么?”
闻声,张琬睡眼惺忪,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坏女人,顿时尤坠寒窟,惊悚结巴的应:“你、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死了!”
秦婵垂眸看向模样具有欺骗性的少女,见她好似真吓得不轻,唇色发白,如林间小鹿惊慌,方才探手轻拍身侧,安抚惊悸,缓声问:“此时应当是我问小王女因何逃课才对吧?”
假若不是秦婵今日给皇女和王女讲解太阴祭司的祭祀课目,否则都不知自己竟是被少女蒙在鼓里的最后一人。
见此,张琬心虚的躲闪目光,支支吾吾的应:“我在藏书阁看书学的更快更多啊。”
“看来小王女对于逃课是毫无愧疚悔改之意?”
“没、没有,我去听课就是了。”
张琬哪敢反驳,连忙爬坐起身不敢耽搁,没想坏女人却忽地出声:“现在天色暗淡,今日的课都已结束了,小王女去哪听课?”
闻声,张琬偏头茫然的张望阁楼外面,心虚摸鼻,没想到一睡天都黑了。
烛火摇曳,藏书阁楼外渐而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寂静处,张琬跪坐在蒲团,双腿发麻,有些不舒服的紧。
坏女人自顾坐在榻旁,掌心翻阅张琬胡乱堆叠的竹简,面上瞧不见怒意,却也不见开怀,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迹象。
张琬探眸怯怯的张望坏女人,视线从她美玉面容,落向乌黑盘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认错求情。
于是张琬只得把目光垂落在坏女人素净衣裳,只见层层叠叠的裙摆褶皱间沾染的雨点印迹,像极枝头绽放的玉兰花团,典雅雅静,洁白纯净。
可一想到玉兰花,张琬就想起王女齐颖和坏女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单薄身背挺直些许,好似迎风不惧的娇花,坦荡出声:“我不是因为偷懒而逃课,你要罚到几时啊?”
话语说到最后,越发微弱,张琬心间气焰不足,嗫嚅补充道:“现在肚子都饿了。”
语落,坏女人竹简翻阅的动静停顿,而后被放至一旁,发出略重声响,却好似惊堂木一般,让人心惊!
“那就先回院用膳。”坏女人平缓说道,随即抬手伸过来,霎那间,竟然有几分温柔体贴的样子。
张琬意外不已,明眸怔怔看向坏女人,犹豫的握住她温润柔滑的手心,从席团缓慢起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坏女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
藏书阁高层有楼廊通往祭庙深处楼院,坏女人单手撑着伞领路行进。
张琬走的有些飘飘然,视线落在被牵住的掌心,而后目光看向伞下的坏女人姣美侧脸,弱弱出声:“你、不生气了吗?”
自从能够独立行走,就再也没有人会牵着自己手漫步,张琬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挺喜欢,心思杂乱。
坏女人目视前方的墨眸,似是笼罩烟雨略显朦胧,神情如常的轻柔应:“当然生气,所以今夜的处罚才刚开始,小王女若是不用膳,夜里怕是熬不住,再来影响明日修习课目。”
这么温柔的嗓音却说出寒刀一般的锋利的话语。
张琬顿时面如土色,坏女人可真是思虑周全啊!
夜幕降临时,用膳过后的张琬,可怜的被带入坏女人所处的屋院。
上回进入屋院还是去年,不过张琬发现屋里别有洞天,甚至可以说是另一处门户。
张琬认命的跪坐在蒲团,明眸张望隔着屏风的颀长俏影,并不能清晰辨别坏女人动静,更无法发现她的目光落点,只是感觉的到她在观察自己。
又或者说,坏女人在端详审视自己,因为视线停留时间太长,而且张琬想抬手动作都不被允许,只得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难怪坏女人会说难熬,试问,让一个活人不言不语不许动的跪坐,谁能受的了!
坏女人的惩罚,真是挺符合她的怪癖性子呢!
半晌,张琬耐不住的唤:“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逃课?”
屏风内里的身影不动,幽暗中传来清润话语声:“逃课就是逃课,而且连续近月,现在理由重要么?”
张琬一时词穷,只得嗫嚅解释道:“我本来没想逃课,只是想找些关于祭祀术法的古籍。”
这话并非虚假,其实张琬也怕祭庙的规矩,直到发现巫史根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这才一步步的滑入罪恶的深渊!
“小王女找祭祀术法的古籍做什么?”
“因为我听巫史提及涅槃术和朝暮术这两种神秘的术法,心里觉得有趣,所以探究。”
张琬没敢言说自己死过一回的事,否则坏女人说不定以为自己骗人呢。
到时坏女人一不高兴,那自己岂不是今夜都没得睡!
屏风内秦婵闻声,目光落向少女澄澈明眸,只觉她有些异想天开,叹道:“这是祭祀仪式中记载的最神秘两种术法,数百年来不计其数的祭司帝王无功而返,你觉得自己能仅看翻阅古籍查到么?”
“我不知道,但是总归想寻寻踪迹,兴许就能找到呢。”张琬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奇事,那自然是不会相信传言,止不住倾身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呀?”
屏风里的坏女人并未应答,而是正声道:“小王女请坐好。”
闻声,张琬无奈的端正身姿,猜想坏女人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啊?
良久,薰炉淡雾飘散,屏风内里方才缓缓响起淡然声音,不急不躁的答:“我所知的朝暮与涅槃,不仅是祭祀仪式中最神秘的术法,同时亦是最高献祭规格的祭祀,历任祭司帝王献祭数不尽数的祭品来尝试做法,甚至以亲族骨肉乃至自己的性命献祭,如此这般,小王女还觉有趣么?”
语毕,张琬面上错愕,眉眼浮现不忍,脱口而出道:“连自己都献祭,这也太残忍了吧。”
没想坏女人却幽幽出声:“献祭,是神灵赐予的无上光荣,王朝上下奉行崇尚,小王女慎言。”
见此,张琬顿时乖巧的闭紧唇间,险些忘记坏女人是王朝祭祀圣女,询问:“那过去有施法成功的么?”
“没有。”坏女人平静的应答。
“这个没有是指一个人都没有,两者术法兼具的没有?”
“当然是修习其中一中术法都不曾有过。”
张琬一听,竟然没有人成功施展过术法,那自己究竟是怎么重新活过来的呢?
思索不得时,张琬想起自己翻阅的那些书卷,其中都曾提到三百年前的一个人物,便又问:“可是大家都说三百年前的最后一位太虚大祭司参悟术法,难道是假的么?”
王朝盛行卜卦记载,按理这等口口相传的事,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坏女人身影在屏风里岿然不动,好似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跟在课室沉迷感叹的巫史一比,坏女人堪称清心寡欲,淡漠应:“那位太虚大祭司身前所有的卜卦记录都被一场大火焚烧干净,而亲传的三千太虚巫史亦葬身火海,早已无从查证,小王女还是收收心思,切勿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闻声,张琬眼眸黯淡光亮,失望的很,完全没想到坏女人会一点都不感兴趣。
那可是祭司最神秘的术法哎,对于修习祭祀礼法的坏女人竟然没有一点吸引力嘛?!
寂静之处,烛台更迭,张琬渐而有些困顿,眼皮耸搭,并拢的双腿已然有些发麻,软声唤:“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屋睡觉啊?”
语落,坏女人幽幽道:“天亮之前小王女哪里都不许去。”
闻声,张琬满目震惊,气恼与委屈,交织纠缠,却又自知理亏,只得转着弯出声:“如果跪整夜的话,说不定腿就废了,你不是说要爱惜身体吗?”
“此时巫医就在院外候着,小王女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
“你、你……”
张琬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假若让巫医来诊治,到时询问病因,自己怎么答?
逃课,所以被罚跪呢,若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深更半夜,悄无声息,张琬低垂眉眼艰难挣扎睡意,却又下意识惊醒,挺直身背,不敢松懈。
可此时耳间已然听不到坏女人半点动静,张琬眨着倦态眼眸,不禁猜想,难道坏女人撑不住睡了么?!
张琬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张望,奈何屏风里只看见模糊身影,其余细节一概瞧不见。
见此,于是张琬便欲爬起身偷溜!
可此时忽地听到令人绝望的声音唤:“小王女,请坐好。”
张琬顿时仿佛天塌了般,沮丧着漂亮眉眼,心间又气又委屈,发泄般的念叨:“我都已经罚跪认错,并且答应再也不逃课,你怎么还在生气?”
闻声,坏女人终于有了动静,长身移步绕过屏风,随即走近到身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秀丽眉眼因背光而更显深沉,让人畏惧的出声:“小王女以为我只是因逃课而生气处罚?”
“如果不是因为我逃课,那能是因为什么?”张琬看不清坏女人眉眼神色,更不敢直视目光,索性低垂脑袋,避开视线,专注盯着坏女人投落的长影,透露几分怨念。
没想话音刚落,坏女人忽地伸出修长手臂,葱白指腹轻捏住张琬下颌,微微mo挲,好似把玩玉器般随意,力道却尤为克制,目光对视,神情如湖面般毫无波澜,语气分外轻柔的说:“小王女对我有所隐瞒,乃至于欺骗,这才是最令人不悦的地方,所以往后要改,知道么?”
坏女人的眼神不算怜悯,姿态更是强硬,偏生话语说的和风细雨,好似张琬真犯下惹她伤心难过的人间恶事。
张琬当然想要倔强勇敢的拒绝坏女人,可是见她墨眸暗色深沉,完全足以将人溺毙其中,不得挣扎。
自己,若是不顺从,恐怕真的得罚跪一宿。
甚至,张琬觉得以坏女人难以捉摸的性子,兴许她能罚自己跪一辈子不可!
救命,那简直就是人间噩梦啊!
第32章
如此一想,张琬只觉恐怖如斯,当即乖巧的很,积极的连连应:
“我知道,我一定会改!”
“既然如此,那就请小王女起来吧。”
闻声,张琬如释重负,暗想好女不吃眼前亏!
于是张琬便欲起身离开席团,却发现双腿酸麻僵硬,一时动作停顿,眼露难色的仰看身前不明所以的坏女人,探手轻扯她一角柔滑白净衣袖,面热唤:“我腿麻,你拉我一下吧。”
语落无声,只余烛火摇曳的暗影变化莫测,张琬都以为坏女人不想搭理自己,才无动于衷。
片刻,没成想坏女人却主动弯身而来,周身冷香似高山雪浪簌簌倾覆而来,险些将张琬淹没其中,微微恍神。
真好闻啊,张琬贪婪嗅闻,迷糊的感慨。
秦婵手臂伸展,近乎半抱起少女,视线落向她毫不施力身段,墨眸露出疑惑唤:“这么难受么?”
说话间,秦婵还不忘小步陪同少女行进适应。
闻声,张琬眨巴眼眸回神,视线看向体贴入微的坏女人姣美面容,仿佛刚才狠心罚跪自己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半晌,张琬因双腿如同蚂蚁啃噬般不适,收敛思绪,手臂攀附依偎,不敢乱动,满眼都是怨念的唤:“我说了不舒服,你还不信,难道想推脱责任么?”
少女话语说的很轻,与其说是埋怨,听起来更像是撒娇,秦婵薄唇微微上扬,分外悦耳,不置可否的应:“放心,我会负责到底。”
这话应的太过爽快,反倒让想继续谴责控诉的张琬,顿时没了发泄处。
宛若猛地一拳打在棉花,处处不得劲。
明明自己先前困顿不堪,面上表露难受委屈,坏女人对此通通视而不见。
可现下自己认了错,坏女人似乎变得极好说话,连带自己的指责都很是顺从听附。
坏女人的性子时好时坏,真是怪的很!
正当张琬心思纷飞时,耳旁响起坏女人清幽声音,思索般停顿道:“往后换些别的处罚,或许会更适合小王女。”
语落,张琬惊的腿软,暗想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嘛?!
坏女人莫非是古老传言里无情无义的精怪转世不成!
而秦婵见少女忽地身形微僵,不解垂眸,便迎上少女仿佛萦绕氤氲热雾的明眸,让人心软。
见此,秦婵只得手臂圈住少女,维持身形,一并将其抱至堂屋宽椅,指腹细心检查腿部,轻柔穴位,试图缓解不适。
没想少女却好似遭受痛楚般僵直身段,秦婵顿时不复先前镇定,蹙眉询问:“莫非发疼不成?”
此时的张琬整个人红着小脸,完全没想到坏女人突然抱自己,心中羞耻的很。
奈何腿脚不便动作,张琬摇头晃脑不答话,转而埋头趴在靠枕,故意躲避坏女人目光,只想挖个洞钻进去!
前段时日深深埋藏的酒醉记忆,突然翻涌浮现,让张琬不禁怀疑坏女人是故意戏弄自己!
这么大的人,说抱就抱,谁不要面子的呀!
而不言不语的张琬,更不知自己的反应,反而让坏女人担忧加深。
秦婵掌心虚握住少女一截纤细白净脚踝,仿佛细腻软玉,不敢大意,指腹力道更轻,暗自思索病症,只得归咎于少女先天不足的缘故。
如此一想,秦婵亦有些懊恼,今夜或许教训的有些过头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连带少女先前不适发出的颤颤巍巍呓语声响,亦好似石沉大海般的消失无踪。
秦婵俯瞰背对自己的娇俏身影,忧虑道:“我看还是让巫医来给小王女诊治,如何?”
语落无声,秦婵以为少女还在难受置气,便打算直接去唤巫医,以免耽误救治。
可没等秦婵起身,少女却懒散的侧翻着身段,几缕俏皮柔发滑落遮掩瓷白面容,眉目静阖,呼吸轻柔,神态不似痛苦神色,反倒像是熟睡姿态。
秦婵定晴一看,想起年前见过少女睡容,倒是与眼下相差无几,葱白指腹轻点她挺巧鼻头,眸间浮现无奈,微叹:“真有如此困乏么?”
无声之处,秦婵探手理着少女紊乱桃红裙摆遮掩不盈一握的脚踝,又顾忌她的单薄身子,想唤醒,却又迟疑不定。
虽说内里设有炭盆供暖,但到底还是早春夜间,秦婵兀自思忖,便没让少女离屋,将其带入深闺。
屋院之外夜色雨水飘落,晨光熹微时,黛色屋瓦滴落的晶莹雨水透着光,幽冷中透着艳阳,已然见晴。
一夜睡到天光大亮,张琬模糊的看着眼前陌生的银纱素帐,不免心惊!
张琬僵着脖颈偏头往榻旁一看,空荡无人,才突然安定些许心思。
如果有什么事比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睡错房间更恐怖。
那只能是醒来时发现身旁躺着另外一人了!
从布局来看,这里应该是坏女人的深闺,处处都是清雅素净喜好。
半晌,张琬恢复些清明,随即坐起身,腿脚已是无恙,脑袋钻出纱帐,视线透过屏风看向外面隐有静候的人,警惕的出声:“圣女呢?”
“回小王女,圣女早间已离院。”巫史应声,抬手示意外间祭徒准备服侍漱洗。
这位小王女如今已经能在太阴圣女闺阁之内留宿卧榻,自是不能怠慢半分。
毕竟她往后必定就是太阴圣女的妻子无疑了。
张琬一听,坏女人不在屋,方才自顾下榻,穿戴洗漱,恨不得脚下抹油,逃之夭夭!
午后张琬来到祭庙外殿上课,行人皆是观望,巫史们亦是惊诧。
“今天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这位是被什么邪风吹来?”
周遭话语细碎,议论纷纷,张琬全都置而不问,暗想自己才不会说出昨夜被坏女人罚跪的糗事呢!
午后礼乐课目,室内器具众多,青铜编钟罄器等虽是奢华庄重,但都不入张琬的眼。
张琬视线从林立的笙箫琴瑟之间,转而落向其间摆放的一把铜笛,目光瞬间吸引住,唤:“今日是随意选用练习的么?”
授课巫乐史颔首应:“是。”
于是张琬便挑起铜笛,才知有几分份量,转而跟着巫史学吹奏,一时兴致盎然。
待祭庙上空的祭铃声响起,众王女们陆续告离课室。
张琬亦吹奏的有些口干舌燥,颇为的遗憾嘀咕:“这铜笛怎么听起来没有玉笛好听呢?”
元日夜里坏女人吹奏的玉笛之音,实在让人念念不忘,心向往之。
巫乐史对于这不着调的笛声,欲言又止道:“铜笛之音饱满浑厚,玉笛则清灵悠扬,各有优势,祭乐上亦有不同用处,小王女若静心修习,自能体会其中妙趣。”
见此,张琬捧着掌心铜笛出声:“那我可以带回去练习吗?”
“当然,不过笛音非同寻常乐器,不易深夜演奏,易惊扰安眠。”巫乐史委婉提醒,以免这位小王女的笛声遭来非议。
“嗯,知道。”张琬并未听出弦外之音,弯眉认真答谢。
从廊道走出的张琬,手里捧着盛放铜笛和乐册的匣子,打算夜里向坏女人求学。
巫乐史教的是祭祀之乐,多是低郁沉闷之调。
那夜坏女人用玉笛吹的曲声,宛若云雾间腾飞般轻盈飘逸,好听又舒服!
可惜张琬等到夜色昏暗,暮色苍茫,却不见坏女人身影。
无奈,张琬只能鼓着腮帮子吹奏巫乐史给的乐册,既然坏女来今夜忙的不会回来,那就只能等到明夜吧。
然而,明夜复明夜,张琬的失望再次落空。
往后数日里,坏女人都没有回过屋院,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终于一日早间,张琬耐不住性子,主动向巫史开口,询问:“圣女近来很忙吗?”
巫史命祭徒奉上膳食,恭敬应声:“是,国都之外的河道突然出现暴怒的河神肆虐,百姓惶恐不祥征兆,所以女帝召集祭司圣女等商议祭祀之策。”
闻声,张琬眼露意外,探究的问:“河神,那是什么?”
见此,巫史略微迟疑的解释道:“古王朝传闻国都之外的河道有一河神,它每三十年现世一回,只有王朝历任的太虚大祭司能够做法镇压,所以十分棘手。”
“这等传闻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
“那是因为河神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出现作乱害人,小王女年幼不知情,亦是常事。”
更确切的说,从三百年前的那位太虚大祭司起,很多古王朝的邪祟异象亦随之消弥,因而渐渐无人知晓。
如今突然发生这么一遭,不仅国都百姓担忧,祭徒巫史们亦是惴惴不安。
国都祭庙内较为封闭,所以消息还不甚灵通,因而巫史也不欲多说。
张琬见巫史面色凝重,又想起先前话语提及棘手,便又问问:“河神祭祀会很危险么?”
巫史顿住身形,思索间,颔首应:“传闻河神性情暴虐,食人攻船,翻江倒海不在话下,若是祭祀做法不能封印河神,那就只能以人献祭安抚。”
闻声,张琬顿时没了用膳的食欲,心间只有无限的抵触忌惮。
早间张琬连听课都没什么兴致,一心想着河神祭祀和献祭的事。
午后王女们三两成群嬉笑言行,张琬沉闷着小脸,并未去膳食署,而是迈步进入藏书阁。
藏书阁内里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张琬走入其中,仰望高叠书架,想要查询关于河神的记载。
如此翻找数日,终于让张琬找到河神的些许记载古籍。
从窗户投落明媚光亮,无声照落在层层书架之间,和光同尘,万籁俱寂。
张琬盘坐在最里间,恍若避世明珠,掌心捧着一方竹简看的认真,视线落在晦涩难懂字语。
[河神,长约数十丈,尖牙宽腮,刀枪不入,性情暴虐,昼伏夜出,喜食人。]
短短数行字,张琬看的是心惊不已,转而翻阅关于河神祭祀相关,其中最为骇人的一句。
[河神祭祀仪式失败,乃祭祀者心不诚,当齐献祭,如此往复,直至镇压河神仪式结束。]
张琬看的目瞪口呆,暗想坏女人如果失败的话,那不就意味着要被献祭!
看来祭祀里的祭司和圣女,亦不只是看起来那么风光啊。
不知觉,天色昏暗,从藏书阁出来的张琬,眼睛有些花,步履慢吞吞的回到屋院。
因着坏女人已经有数日未归,张琬甚至连头都没抬动,更没注意到屋廊撒落的银灯光辉,还以为是月光。
堂内的秦婵捧着茶,目光看向径直行进而过的少女,眼露疑惑的唤:“小王女不用晚膳,这是要去哪?”
语落,张琬迟缓顿步,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听,目光恍惚的看向屋内烛火摇曳处的静谧身影。
只见坏女人一如往常的素雅衣着,美目如墨,肤色白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像,张琬怔怔回神问:“你、你怎么回来啦?”
闻声,坏女人轻挑峨眉,美目微妙变化,神情却依旧淡淡道:“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么?”
寒风阵阵,明明已经春日转晴,却让人莫名发冷。
张琬亦察觉话语失礼,悻悻的走近,盘腿落座,弱弱的解释道:“没有的事,只是我以为你今夜也不会回来,所以才有些惊讶嘛。”
坏女人不语,更是幽幽移开注视目光,仿佛不受用张琬的讨笑言语,抬手令巫史奉膳入桌,神情并未缓和的出声:“我若不回祭庙看看,怎知小王女是在安心修习,还是逃课懈怠?”
话语轻柔,却让张琬如鲠在喉,目光怨念的看向美丽面容的坏女人,心间略微不满,直言道:“我近来每日都不曾缺席修习,祭庙巫史们有目共睹,可你呢,总是早出晚归,还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平白害得我好等!”
枉费张琬还在替坏女人查河神祭祀一事,心里着急的想找法子帮忙!
现下见坏女人这般冷淡轻慢,还怀疑自己不守信用,张琬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两人一时落得冷寂,巫史见小王女竟然对太阴圣女如此言语,暗自心惊!
可没成想,太阴圣女却并未斥责半句,更未显露不悦神色,那素来冷冽的眉目间,竟泛着些许愉悦。
见之,巫史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没敢打扰两人。
堂屋内悄无声息,张琬埋头执筷用膳,不欲浪费心神,愤愤想自己以后再也不管坏女人的事!
很快,张琬干净的用完碗碟膳食,便要退离堂屋,以免被坏女人欺负,惹得不自在。
张琬还没待起身动作,坏女人却忽地柔和出声:“我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不回屋院,小王女不必夜夜久等,往后自行用膳就是。”
语落,张琬目光看向沉静面容的坏女人,不仅想起恐怖肆虐的河神,可她的神色看不出慌张,更看不出害怕,犹如深潭一般平静,仿佛无论投入什么东西都惊不起半点波澜。
“我听说河神的事,你会负责主持祭祀么?”张琬担心的禁不住问询。
“兴许吧。”坏女人浅饮茶水,坦荡的迎上张琬目光应声。
张琬听着模棱话语,猜不透更确切的事,所以不好直说,让坏女人推掉河神祭祀,这样兴许就能避免失败被献祭呢。
一时之间,张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便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坏女人并未立即回答,玉白指腹mo挲着茶盏,目光耐人寻味的看着,良久,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任何心思的出声:“兴许半个月,兴许更久,现下我也不知归期,小王女是不舍么?”
张琬语塞,眼见坏女人云淡风轻般的从容模样,心里的焦急顿时烟消云散!
可能自己真是太多虑,坏女人表现的这么镇定,那肯定会没事的吧。
再说,她可是将来的太虚大祭司,怎么可能会有事嘛。
自己与其担心坏女人,还不如多担心自己呢!
如此一想,张琬顿时愁眉舒展,不复先前纠结姿态,没心没肺的摇*头应:“哼,我才不会不舍!”
说罢,张琬心间亦像是落下大石头,便撑起身肆意的离开堂屋,打算回屋早些洗漱,安心睡大觉。
至于河神,祭祀献祭什么的,那是坏女人的事,自己才不想多管呢。
如果让坏女人知道,兴许她还觉得自己多事咧!
夜幕深深,屋内仅留一盏夜灯照明,薰炉里的淡雾缭绕,张琬沉沉的熟睡,浑然不知纱帐外静立修长身影,独站到天亮。
暖春时日,天气渐而舒坦许多,张琬不再去藏书阁查河神,闲暇时却忙的很。
白日学骑马射箭,傍晚练习吹笛演奏,每日过的比前世不知勤劳多少。
因着坏女人不回屋院,所以张琬有时索性在膳食署用饭,省得来回奔波。
膳食署有堂食亦有雅间,张琬去年起初都不知晓,还是无意间闲逛发现。
雅间内张琬独自进食,隔壁商谈声噪杂,话语时不时溢出。
“你们知晓昨夜国都城外的河神祭祀失败了么?”
“我有听闻些许风声,据说祭祀船只被攻击,落水之人全都进了河神腹中,河面鲜血浸染,惨不忍睹!”
“何止啊,据说为平息河神,参与献祭之人亦一并斩杀入河,无一活口!”
闻声,张琬停下夹菜的动作,耳旁响起半月之前夜间的坏女人言语。
算算时日,好似当时提的半月就在近日,难道真是坏女人负责此回河神祭祀不成!
从膳食署出来的张琬,顾不及其它,匆匆往屋院,一心想要去问坏女人随身巫史。
这种事那巫史肯定知晓的比旁人更加真实可靠。
待一路穿过廊道院门,张琬心亦悬到嗓子眼,目光远远看见巫史,呼吸不平的出声:“昨夜河神祭祀发生什么了?”
巫史意外小王女神色匆匆,面色凝重的回道:“唉,昨夜的镇压河神祭祀仪式失败,死伤无数,陛下亦震怒呢。”
“那、那圣女她……死了么?”张琬本就因气息不平而声音微弱,更因心间不敢相信,因而话语问的越发细小。
“小王女,您说什么?”巫史一时没听清言语,弯身侧耳询问。
张琬没勇气再提及那个恐怕字眼,只得收敛鼻酸,弱弱的应:“圣女她、她在哪?”
任凭河神如何可怕,坏女人尸体总会捞着些许吧。
巫史见小王女神色不对,却又琢磨不透,迟疑再三道:“小王女若实在想见圣女一面,那就请随从行进。”
虽说祭楼内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但是小王女如此反常,巫史亦怕担待不起罪责,才只得破例带路。
张琬见巫史这么犹豫,更是觉得猜测成真,没多想的点头,暗叹不管如何,自己总要去祭奠下的。
从屋院一路无声行进,祭楼高耸林立,很是具有压迫感。
巫史领着入内,张琬还有些不太适应昏暗,两人并未上阶梯,而是步行进祭楼堂内深处。
半晌,张琬适应内里昏暗,余光瞧着内里种种酷刑雕像壁画,心生畏惧,不敢多看。
坏女人选择下葬的地方都这么奇怪嘛?!
“小王女请稍等。”说罢,巫史独自上前入暗处,不知作何,半晌,才走近抬手恭迎,“请小王女入内。”
“多谢了。”张琬应声,独自进入内里,满心难过,眼眸温热,已经做好看到坏女人尸首的准备。
没想,这处幽静昏暗内里忽地传来熟悉空幽清冽声音唤:“小王女何事急见?”
张琬目光看向眼前熟悉人影,吓得失色,不可思议的眨眼,结巴唤:“你、你没死吗?”
语落,坏女人已从昏暗处走近眼前,墨眸审视打量,淡然反问:“小王女莫非犯病了不成,白日说起胡话?”
“可我听说今日河神祭祀死了好多人呢。”
“今日是太阳祭司门下的巫长史负责河神祭祀,亲信巫史死伤无数,确实惨重。”
张琬看着坏女人神情自若的复述,后知后觉的回神问:“所以你没去啊?”
坏女人沉静眉眼略微泛着寒光淡应:“原本是卜卦抉择人选,太阳祭司先行择中,因而派出巫长史和巫史等信徒负责河神祭祀,小王女对此好像很失望?”
语出,张琬连忙摇头,窘迫的解释应:“我还以为今日是你负责祭祀,所以特地来祭奠最后一面呢。”
说来都是坏女人模糊用词,张琬自然以为是她来负责河神祭祀,真是白担心一场。
语落,坏女人忽地轻笑一声,好似湖面消融的冰块,顺着湖面碰撞,发出清脆回声,让张琬隐隐觉得有点耳熟。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坏女人收敛眸间浮现笑意,移开美目,轻柔随意道:“今日的失败,下一次卜卦抉择的就是两位圣女来主掌河神祭祀,到时小王女或许能心想事成呢。”
张琬隐隐感觉到坏女人言语中的取笑揶揄之意,眼眸羞赧的看向从容不迫的坏女人出声:“祭祀失败就会被献祭河神,你不怕吗?”
坏女人现在怎么还能有心思谈笑风生啊。
没想坏女人沉吟道:“小王女曾说过我以后是太虚大祭司,那自然会逢凶化吉,不是么?”
这话说的太过随意,让张琬实在很难相信坏女人不是在拿自己的说法敷衍自己。
“可我记得你明明以前是不相信的。”
“我虽然不相信,但是小王女深信不疑,可如今却如此反常,岂不有趣?”
说话间,坏女人自顾行进,仿佛早已习惯昏暗幽静,张琬蹑手蹑脚跟在身旁,有些哑口无言,暗想坏女人要么脑袋有病,要么心里出问题!
河神献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总的想应对法子吧!
张琬鼻尖嗅着空气中焚烧药石味,并未多想,不解问:“那你待在祭楼里想想别的办法啊,或许可以让更厉害的两位祭司去试试呢?”
祭司相对于圣女威望更高,所以张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们会更厉害。
没想坏女人忽地顿步,张琬猝不及防的脑袋撞到单薄身背,踉跄几步!
“小王女怎么不知小心呢?”坏女人掌心握住张琬的手,方才稳住身形。
“我哪里知道你会突然停下来啊。”张琬无辜的很,目光落在坏女人清冷面容,嗫嚅道。
这个祭楼的灯盏不是常见的灯,它白中泛着幽蓝,像月光,此时却更添阴冷诡异。
坏女人目光深深看着张琬,似有无尽言语,可最终只是简短吐露道:“圣女就是替祭司应对这种事而存在,所以小王女回去吧。”
张琬看着眉眼淡然中透着凉薄的坏女人,突然觉得她并非目空一切,更像似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可太阴祭司是坏女人的母亲,怎么会让坏女人平白替她受难赴死呢?
而且坏女人竟然好似坦然的接受如此安排,诡异中透着难以理解。
两世都接受母亲恩扶照养的张琬,自是无法理解,一时却也寻不到办法。
因为坏女人已经在出言赶自己,再强留,岂不是很没面子嘛。
如此这般,张琬只得松开手,自顾踏步行进,视线看向祭楼入口泄露的刺眼光亮,才发觉这内里竟如此昏暗。
忽地,张琬顿步,偏身回望,一眼就看到内里幽暗处静立的纤长身影,蓦然想起初见时场景。
那时张琬处于黑暗石道,满是希望的看见身处皎洁光亮中的坏女人突然出现,犯傻的以为她是天上月神。
可现在张琬却发现是坏女人周身实在太过幽暗晦冥,黑暗几乎已经吞噬她。
而那所谓的皎洁光亮,更像月夜里仅有的一点萤光,稍纵即逝,甚至呼吸之间就会被湮灭的一干二净。
如果下一批祭司卜卦选出坏女人,那她会安然赴死么?
张琬脑袋里冒出一个令自己后背发凉的答案。
忽地,寂静森严的祭楼内里,脚步声哒哒响起,张琬呼吸不平的折回到坏女人身前,仰头看着她,哪怕瞧不太清她的面貌神情,稚亮声响却无比坚定的唤:“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你一定会成为本朝最厉害的太虚大祭司,所以只要想想办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说来奇怪,只要坏女人跟自己说没事,那么张琬就会相信她。
话语落地,死寂沉沉,仿佛一颗莽撞石子不知深浅的纵身跃进深潭,突兀咚的一声,顷刻之间,便被吞没的干净。
坏女人没有应答话语,面目亦没有神情变化,让仰着脑袋的张琬渐渐有些心冷。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吧?
沉默,仿佛把时间拉的特别漫长,张琬脖颈都觉得酸疼,脑袋越发低垂,心思渐渐沉落到谷底。
这时,忽地耳旁响起坏女人几不可闻的声音应:“嗯。”
张琬眼眸骤然恢复光亮,那颗沉入深谭的小石子,并非没有带来任何变化,至少阵阵涟漪是真切存在,稚声唤:“那你说话要算数,不许又骗我。”
坏女人温凉掌心移向张琬脸侧,却并未触碰面容,而是伸展指腹将她几缕俏皮发丝挽至耳后,动作轻柔,应声:“这回保证不骗小王女,更何况我还想听小王女演奏的铜笛技艺如何。”
语出,张琬意外道:“你、你怎么知道?”
“巫史每日都会笔录递逞,我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
“好吧,不过我的铜笛吹的可能还不太好,你到时不许说难听。”
闻声,坏女人轻声溢出清灵浅笑,安抚道:“无妨,巫史已经多有提醒,我亦有所准备。”
本来只是客气一说的张琬,突然脸颊红透半边,暗叹坏女人她怎么可以笑着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如果再给张琬一次机会,刚才一定会选择扭头走人!
第33章
不过虽然坏女人说出的话像冰雪一般冷冽,但张琬却还是因此镇定几分心神。
既然坏女人答应自己,那她应该不会真的替太阴祭司献祭河神吧。
正当张琬还想询问坏女人打算如何对付恐怖的河神。
忽地,四周骤然响起急促刺耳的祭铃声,好似追魂夺命般的危急感觉,令人很是不适。
张琬亦被突然响彻楼内的动静惊吓一怔,目光看向四周幽暗,忌惮的问:“怎么回事啊?”
难道祭楼要倒了不成?!
秦婵掌心轻搭在少女身背,无声安抚,嗓音不复先前柔和,略带低沉的出声:“别怕,这是母亲要召见我,小王女还是先离开祭楼吧。”
若是让母亲知道少女私闯祭楼,必定会诘难不快。
语落,张琬还未应答,便被坏女人带路行至入口近处,温润掌心亦随之收回。
张琬偏头看向坏女人冷清中透着严肃的姣美面容,欲言又止,最终只得随从踏步而出。
祭楼之外暖日当空,正是午后日头明亮时。
两人一线之隔,张琬望着祭楼内的坏女人,她身后的黑暗透不进半点光。
地狱光景,大抵亦不过如此。
几乎一瞬,祭楼机关关叠,入口之门眨眼间封闭,坏女人消失眼前!
张琬好奇的睁大眼眸,先前入口封闭消失成墙,不可思议的连声叹:“我没看错吧,祭楼的门竟然不见了?”
外间静候的巫史应声:“是,祭楼乃祭庙的精妙所在,所以它的入口,更为玄妙。”
见此,张琬便没有逗留,随从巫史离开,心间感慨太阴祭司召见的方式太过古怪。
难怪坏女人的性子亦时常透着蹊跷,看来跟太阴祭司有很大的关系呢。
当张琬身影渐渐远离高耸入云的祭楼,此时祭楼深处青铜齿轮严丝合缝的转动,环节相扣的粗壮链条悬浮拉撑,黑暗中发出冷硬而干脆声响,规律而又密集,似是钟声一般不停敲击耳目心神。
秦婵从黑暗处行出,收敛眸间深色,视线看向高座之人,行礼唤:“母亲。”
太阴祭司俯瞰秦婵,幽幽道:“此时河神祭祀是国都内最重要的事,下回圆月之夜的卜卦,你就要肩负母亲重任,若有闪失,可知后果?”
“母亲放心,我已做好河神献祭准备。”
“你能有此觉悟,不枉多年培育,母亲甚为欣慰,只是亦要全力查证河神来由,早日做好祭祀应对之策,若是能在祭祀中镇压河神,太虚大祭司兴许就能重现于本朝,此乃无上荣光啊。”
秦婵看向母亲眉目间闪烁筹谋期望光芒,顾自垂眸,颔首应:“遵令。”
太虚大祭司,一直都代表祭祀中最高威望的存在,同时亦是执掌王朝祭祀的权力者。
所以三百年来一直有无数祭司试图重复荣光,却从未成功。
如果有人能同时掌握太阳与太阴两大祭司力量,那帝王诸侯亦只能沦为傀儡,想来其中血腥纷争,绝不会少。
母亲很显然已经随时准备以自己的性命来同太阳祭司博取河神祭祀,从而获得进一步的威望权利。
献祭圣女,绝对足以展示母亲的无私与诚心。
秦婵自小就被母亲告知圣女的职责,更是坦然接受献祭命运的结束。
可秦婵蓦然想起,少女那莹润中透着点点星光的眼眸,忽觉不舍。
若是献祭,自己便再也看不见少女那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漂亮眼眸。
而且少女往后兴许会与旁人许配婚事,那她的眼眸亦会如方才那般全心全意的盛满旁人身影。
越想,秦婵心间沉郁越重,一时竟无处消解。
忽地太阴祭司出声:“若真献祭河神,母亲会亲自为你做法主修陵墓,并且以祭司之礼安置殉葬规制,绝不辱没你。”
秦婵心神回笼的看向母亲,她的神情并未变化半分,好似只是商量无关紧要的事物,淡淡应声:“谢母亲赐予殊荣,不过女儿只想要一人,旁的殉葬从简即可,无需越矩。”
闻声,太阴祭司面上微微显露意外,视线注视着不为所动的秦婵,眉眼略带探究的问:“谁?”
语落,烛火摇曳,秦婵冷峻面容似是骤然披上霞光般柔和,美目间一如既往的沉静,却无形之中浮现难以察觉的执拗意味,清润嗓音缓和道:“王女张琬。”
语出,太阴祭司神情微顿,竟有些打量不透秦婵的半点心思。
“为何要她?”
“母亲曾教导殉葬之物是为侍奉取悦死者。”
除此简短的一句解释言语,秦婵没有再多说,静心等待最终的回应。
太阴祭司目光仍旧落在秦婵从容面目,只觉得她心性有所变化,细看却又觉察不出所以然,幽幽道:“准。”
语落间,烛火摇曳,模糊秦婵身影,连带她眉目神色亦显得晦暗难辨,不知喜怒哀乐。
楼外的暖阳西移,白昼交替,时日变化,祭庙之内关于河神祭祀消息,渐而越发扩散,行廊课室里随处可见议论身影。
“你们说下一回的河神祭祀,究竟会是哪位圣女能够镇压成功呢?”
“那还用说,自然是法术出神入化的太阴圣女无疑。”
“我看未必吧,这回可是三百年未曾出现的河神,传闻只有太虚大祭司才能降伏镇压,或许只有两位祭司出面一较高下,才能见分晓!”
张琬磨墨练字,并未掺和流言,看起来仿佛完全不在意河神祭祀,其实耳间却注意些动静。
王女齐锌亦同其它王女喋喋不休,余光瞥向始终被无形孤立的张琬,禁不住嘲讽道:“如此重要的大事,某人却毫不在意,真是不知太阴圣女怎么就趟上这么一桩倒霉婚事。”
语落,四周不少王女都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张琬,她面色透着病态白皙,一副萎靡不振的慵懒模样,偏生有一双灿若繁星的眉眼,方才增添些许精神。
张琬毫不在意众人揣测目光,指腹握住笔沉心练字,悠悠出声:“你要是羡慕的话,以后可以去提亲嘛,我不介意的。”
语出,这话说的四周一片倒抽冷气之声,齐锌更是面红耳赤气的咬牙切齿!
整个国都就没见过比张琬说话还欠揍的人!
对此,张琬若是知晓齐锌心声,必定会摇摇头表示,坏女人那才是真的一针见血呢!
祭铃声响,四周人散开,张琬收拾笔墨书箱,打算去藏书阁翻翻古籍。
王朝数百年来字型变化颇多,上回张妤翻的多是藏书阁堂内近百年来的竹册,而藏书阁上层还有好些古文字记录的竹简,那都是三百年以前的记载。
王朝数百年来的用字变化巨大,有时一个字,现在和过去都会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意思和写法。
比如坏女人当初自称呼贞女,贞,现在多是理解坚定不移的寓意。
可是在古王朝常为占卜问卦之意,而占卜的人,亦被称为贞人。
更别提贞在古王朝和鼎竟然是一个字形,坏女人直接用祭祀之鼎取名,那她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只是一个哑巴巫史嘛!
张琬想起当时自己一脸无知的文盲模样,忽然觉得坏女人认为自己不学无术,似乎情有可原呢。
腹诽之间,张琬踩着台阶往藏书阁楼层的行进,视野之间见到一个熟人。
藏书阁越往上层,人越少,更是安静,其中面前堆叠竹简的王女齐颖,显得尤为瞩目。
去年祭庙考核,齐颖各项考核都很是厉害,尤其剑术甚至跟皇长女张妤一比都丝毫不差。
齐颖长的模样文静,那捧竹简的右手握起剑却是非同一般,可此时只会让人以为她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学傅。
张琬自认为脚步很轻,可齐颖还是一下感受到来者,偏头垂眸看了过来,眉目警惕昭然若揭,转瞬间却又蛰伏隐藏,缓声道:“真巧。”
“是啊,这么多书你看的完吗?”张琬并未发觉异常的客套询问。
本来张琬不想打扰对方观阅,只是没想到齐颖竟然因为一面之缘而记得自己,因而才礼貌问访。
这位王女齐颖跟皇长女张妤给人的感觉乍一看相像,但是细看却又完全不一样。
张妤那人就像藏在一团棉花里的针,看起和气好说话,却会冷不防露出锋利尖锋,刺的人鲜血淋漓。
可眼前的齐颖就完全不同,她言行有礼有度,不卑不亢,宛若兰草君子。
“不急,午后无课,可以慢慢看,小王女来找什么书?”齐颖不急不缓的应声。
“我想找关于河神的书,就不打扰你了。”说话间,张琬目光已经看向层层书架,并未注意到齐颖的目光变化。
语落,齐颖主动递来一卷竹册出声:“真巧,我亦在观阅查询河神记载,不如一道观看?”
闻声,张琬迟疑的接过笨重竹册,眼眸打量齐颖,这是第二次听她说真巧,暗想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啊。
她不会也是在替坏女人查古籍资料吧!
“谢谢。”张琬欲言又止,到底没好直问,只得暗自猜测齐颖跟坏女人的关系。
周遭鸦雀无声,张琬掌心慢吞吞翻动竹简,心思纷飞,视线飘向齐颖,鼻尖嗅到对方周身些许淡香,暗想她还真是喜欢玉兰啊。
“莫非有不认识的字么?”齐颖迎上视线询问。
“没,我做了不少功课。”张琬移开目光解释的应声,不知为何,心里不愿被小瞧,垂眸翻看竹简,甚至加快查找速度。
没想对方却好似有意交谈,主动夸赞道:“小王女真是聪慧过人,我家小妹还不曾识得如此多字。”
张琬面热,仿佛被戳破心思,讪讪的应:“哪里,我也只是囫囵吞枣看个大概而已。”
齐锌要是有这位一半会说话,大抵也不至于惹人讨厌,姐妹俩真是差距有点大啊。
不过说来,张琬其实有些羡慕齐锌,她的这位王姐优秀又温柔,肯定很好相处的吧。
相比之下,坏女人的心思就难猜的多咯。
从前些时日祭楼会面后,坏女人就一直没有再回过屋院,仿佛风中柳絮,行踪飘忽不定。
“现下因河神一事人心惶惶,小王女是为太阴圣女而来查询么?”齐颖话锋一转的询问。
“没有,我、我就是好奇河神的来历。”张琬回神,下意识的辩解,心间莫名不愿承认担心坏女人,更不愿在旁人面前抖露心思。
闻声,齐颖眸间意外,却并没有追问,转而垂眸看向竹简,自顾道:“河神祭祀若是失败,太阴圣女便会被献祭,此事非同小可啊。”
张琬明显能够感觉到齐颖的担忧,好意安慰道:“别担心,太阴圣女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真是奇怪,明明怀疑齐颖跟坏女人关系不简单,但是张琬竟然觉得她比皇长女张妤顺眼多了。
齐颖偏头看了过来,狐疑问:“小王女对太阴圣女这么信任么?”
这位出生就跟太阴圣女定下婚约的小王女,十余年病弱的从不曾出府,去年因灾祸献祭被太阴圣女相救才相识,对此,齐颖非常了解。
无论从年岁还是性情才华,这位小王女都不可能入太阴圣女的眼,许多人都这么想,齐颖亦是如此。
张琬一愣,莫名感觉齐颖骤然间变成一支锋利箭矢,明晃晃的,竟让人无处躲藏,支支吾吾的解释应:“她可是王朝最年轻厉害的圣女,难道你不信她吗?”
语出,齐颖微迟疑小王女的坚定,神情缓和,目光轻转,叹道:“我自然相信太阴圣女的本领,可是河神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而传说中的太虚大祭司又早已经断代多年,连同祭祀卜卦古籍都被大火烧的寥寥无几,镇压仪式,谈何容易。”
张琬一听,心里亦有些发愁,指腹翻阅竹简,嘟囔道:“是啊,如果能找到以前的太虚大祭司们如何镇压河神的方法就好了。”
既然古王朝以前有太虚大祭司镇压河神的传统,那肯定有一套完整的祭祀仪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颖眼眸微亮,思索道:“或许并非完全没有半点法子。”
“什么法子啊?”
“国都河道附近仍旧保留不少数百年前祈福镇压河神小庙,我想兴许其中会有发现。”
说罢,齐颖起身匆匆离开,徒留张琬一脸茫然,暗想她这么急切反应,若说对坏女人没有一点私情,谁信啊?
张琬莫名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好像多了点东西呢?!
黄昏时分,张琬粗略翻看齐颖腾出的古籍,从中真找到些许河神庙的祭祀记载。
历届的太虚大祭司都会去参拜国都河道附近的河神庙,据说共有一百零八处。
从藏书阁出来的张琬有点眼花,远处太阳西垂,晚霞光芒与夜色形成一道显明的分割景象,好似两个天地。
张琬当然也想知晓国都河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那条做恶的河神,究竟是如何模样。
可是现下张琬连祭庙都出不去,更何谈出国都,面上显露有些为难。
正当张琬苦恼时,忽然想到一个险些被自己遗忘的地方。
箭术场的更衣室,那个密道应该还在吧。
不过要怎么应付每日记录自己日常的巫史呢?
夜间,张琬回到屋院用膳,眼眸看着这位好说话的巫史,犹豫问:“你每日没有别的事忙吗?”
巫史恭迎侍奉道:“小王女的日常起居就是属下该操持的事务。”
一听,张琬突然觉得难度更高,转而道:“我听说你曾向圣女汇报铜笛吹奏的难听。”
语落,巫史面色微变,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所以我不打算演奏铜笛,改学练字,你觉得如何?”
“小王女明智。”
张琬见巫史前后应答的反差,心间有些羞恼,埋头喝汤,暗想的铜笛吹的真有那么难听么?!
算了,现下至少找到一个脱身的机会呢。
时日辗转,圆月当空,篝火跃动,两位祭司同女帝卜卦,王公大臣以及巫史祭徒们静候天命。
太阴圣女和太阳圣女两人处于众人目光之中,火焰不断腾升,其中焚烧龟壳发出细碎声响,更有巫史记录。
太阳圣女燕曦眸间倒映着光芒,心间忐忑不安,掌心微微渗透细汗,视线瞥向秦婵,对方一如既往的冷漠肃然,仿佛完全不怕成为主掌河神祭祀之人。
不多时,周遭一片寂静,巫史取出卜卦之物呈与两位祭祀解卦。
“根据上天神灵的指示,太阴圣女将负责此次河神祭祀!”两位祭司共同出声时,女帝以及王公大臣们如浪潮跪谢神灵指引,祈求庇护安遂。
闻声,燕曦松了口气,目光看向从容行的秦婵,心间已经认定她将必死无疑!
次日,太阴圣女将主持河神祭祀消息传遍国都,祭庙内议论声亦越发热切。
而屋院里的巫史却不懂小王女好端端的突然要闭关练字。
张琬命人备上茶水糕点,一本正经道:“这两天是祭庙的休息日,我亦打算潜心练字,所以提前准备些吃食,旁人不许进来打扰。”
巫史迟疑的问:“小王女两日两夜都不出房门,又不让任何人入内服侍,只吃这些糕点,恐不妥吧?”
“放心,我若是不适,自然会唤你。”张琬探手点上胖蜡烛,转身看向巫史,乖巧笑道,“现在,烦请你也离开吧。”
语落,巫史退到门外,茫然的看着合上的房门,暗想小王女娇生惯养,兴许三两时辰就会打消兴致出来吧。
可等到日落西山,屋内烛光模糊照耀端坐身形,巫史暗自称奇!
而此时屋内桌前盘坐的人影,只是裹着堆叠竹简的衣物,头颅更是一个鞠球,歪歪扭扭,但凡有人入内,就可以识破。
奈何平日里张琬表现太过懂事乖巧,所以连带巫史都没有察觉她的出逃。
黄昏日落,两匹马悠悠行出国都,张琬满眼新奇的张望山岭风光叹:“她们肯定想不到我真出来啦!”
“我看你长的白净文弱,没想胆子真大啊。”说话者,是另一个衣着得体的少女,相较张琬年长些,眼露赞赏道。
“我这是深藏不露,你真要跟着啊?”张琬好奇看向这个意料之外的人。
说话间,时辰转回到祭庙内的箭术场更衣室,张琬推开密道口,没想里面钻出一人,两人头碰头撞的吃疼出声。
“哎呦,你是谁?”对方没好气的出声。
“我还想问你呢,一个外人怎么偷跑进祭庙?”张琬疼得揉着前额应声。
两人互相对望僵持,对方耐不住性子的出声:“我是王女越炘,可不是外人,你要出祭庙干嘛?”
张琬打量对方一身绸缎衣物,不似贼人,半信半疑的摇头应:“我不告诉你,你出来,让我进去。”
语落,越炘却不依,反而嬉皮笑脸的威胁道:“出逃祭庙是大罪,我要是喊一嗓子,你可就完咯。”
张琬气堵在心口,错愕的盯着对方,只得退让出声:“好吧,我要去看河神。”
越炘一听,捧腹大笑,狡黠道:“有意思,人人都怕河神,你竟然要凑上去,那就一块吧!”
语落,画面朦胧,两人骑着马走在官道,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张琬越听越觉得这人是位不着调的纨绔王女。
“今天出祭庙就是为了买酒,馋死我了!”对方提起酒囊畅饮,一副沉迷姿态,“你要喝些么?”
“我不喝酒。”张琬想到年前醉酒的事,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喝酒!
越炘亦不气恼,自顾收回酒囊,视线上下打量,精明目光落在她身侧的圣女玉令,促狭出声:“我听说祭庙里有个醉酒窝在太阴圣女怀里的撒娇病秧子,你认识她吗?”
闻声,张琬红透耳侧,索性充耳不闻,拉紧缰绳,马蹄哒哒行进。
“哈哈哈,你别走啊,到底认不认识?”越炘恶劣的调侃,心想亲王之女张琬,未来的太阴圣女之妻,这是一个值得费心思拉拢的人脉。
不多时,天色越发昏暗,两人亦已经行进有一段时间。
夜风抚过繁密草叶,天际黯淡,暗影叠嶂,不见人烟烽火。
张琬眺望着附近黝黑山岭,嘀咕出声:“奇怪,古籍曾记载国都河道附近应该有许多处河神庙啊?”
越炘没听清,凑近观望问:“你在找什么?”
“河神庙,据说以前的太虚大祭司镇压河神都会来祭拜的地方。”张琬翻了好久古籍,才零星找到关于河神庙的记载。
“沧海桑田,去年又到处修建新祭庙,可能把以前的拆掉了吧。”越炘环顾四周,觉得有些无趣,眼眸一亮,“哎,要不我带你去国都好玩的地方见见世面,如何?”
张琬摇头应:“我出来是找河神相关的东西,可不是来玩的。”
越炘摇头,满是不理解的出声:“河神在河里作乱,你却一路往山里走,难道不觉有问题吗?”
“现在天这么黑,河里就算有河神,我们也看不见啊。”张琬握住缰绳打算再往前面找找。
夜幕之间,山林雾气渐而浓郁,丛林之间并不如张琬想象的安静,相反充满各样细微动静。
越炘举着火把照明查看四周出声:“这附近我以前随同母亲打猎常来,好像是听说有处破庙。”
张琬好奇问:“那带我去看看吧。”
“看来你真是没见过世面啊,山林破庙都是匪患之窝,我们一去不就成送上门香饽饽?”
“这里是国都附近的京畿之地,帝王的领地,怎么会有匪啊?”
语落,越炘目光看着对方一副茫然表情,暗想她不会第一次出国都吧?!
正当越炘后悔自己不该陪着她瞎窜时,忽地四周冲出一伙持刀人马,气氛骤然危险。
越炘嘴角抽抽的揶揄出声:“喏,这些就是,你信了吧?”
张琬错愕的看着四周一群人,呆滞的颔首,掌心握紧缰绳,神情略微紧张道:“那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我的建议不要轻举妄动,还是交出银财吧。”说罢,越炘果断扔下钱袋,满是笑意,“绿林豪杰,还请给个方便!”
对方接过银袋掂量,满意的出声:“行,你可以走。”
闻声,越炘笑意更甚,偏头提示出声:“别磨蹭,你给的痛快,对方要钱不要*命。”
张琬面露为难的摸索周身应:“我的钱买了马,现在包裹里只有糕点和水。”
语出,匪徒为首者的刀晃晃,刀光逼近,一副不好惹的滋味。
“豪杰且慢,她是我买来的妾室,烦请通融,就当交个朋友,如何?”越炘一手按在身侧佩刀一面好意出声。
“你妾室身的玉牌很不错。”刀疤贼首打量道。
越炘一愣,暗想这家伙挺识货啊。
张琬一听,连忙摇头拒绝说:“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坏女人若是知道自己把圣女玉令给了匪徒,那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语出,气氛更添冷寂,越炘叹气,只得缓和出声:“我这个妾室娇气的很,不识大体,要不改日我再着人送钱来答谢?”
刀疤贼首不答,目光落在那文弱少女,手中刀柄轻移,出声:“你的妾室留下,钱来,自会放人。”
越炘见此,只得手握佩刀出手迎击,一面急声唤:“快走!”
张琬连忙握住缰绳,行进林间深处,呼吸急促。
“吁!”张琬勒住缰绳,回头环顾寒枝倒影的林间,不见越炘动静,只得又驾着马往回赶!
山林间的打斗声很快停歇,越炘摔落下马,被打的鼻青脸肿,刚举手投降,没想却瞥见原路返回的张琬,顿时傻眼了!
刀疤贼首亦诧异的很,目光仰看马背上的少女,出声:“呦,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张琬歉意的看向越炘,随即弯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出声:“你走吧,我留下做人质。”
越炘握着缰绳,当然想痛快上马,可迎上张琬澄澈坦荡眉眼时,又有些迟疑,偏身看向凶神恶煞的匪徒们,随即一把手揽住她,转而绘声绘色哭诉道:“各位豪杰,我跟妾室其实是出逃私奔,身上实在没有多少银钱,还请成全一回吧!”
语落,张琬睁大着眼眸看向越炘,暗想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可还没待张琬反应过来,越炘一手用力腾抱上马,随即扯住缰绳,狂奔道:“驾!”
动静之快,匪徒们瞠目结舌,刀疤匪守随即下令:“分散去追!”
月明星稀,枝条晃动,刀剑无影,张琬心都悬在嗓子眼,气息紊乱,甚至觉得今夜必死无疑!
越炘回头张望,亦是没想到紧追不舍,禁不住骂道:“完了!”
刀疤匪首横刀砍中马匹,张琬越炘两人翻滚倒在地面,其余匪徒持刀赶来围堵,已是死局。
张琬看着刀锋停留在面前,呼吸停滞,嗓音颤抖的出声:“我没钱是我的事,但是她给了钱,你不能不遵守承诺。”
越炘心想张琬肯定是读书读傻了,竟然跟匪徒讲承诺,连忙缓和道:“豪杰饶命,我这妾室虽然长的不错,但是脑子有问题,所以我家里人才不同意婚事,只得私奔。”
刀疤匪首嗤笑一声,视线依旧落在少女衣袍身侧的玉牌,凌厉的出声:“最后问你一次,你这么爱惜此物,究竟是太阴圣女的什么人?”
语落,张琬还未回神,忽地林间深处飞出数道银针,周遭匪徒纷纷惨叫倒地!
刀疤匪首躲避不及,手臂亦受了伤,鲜血飞溅,目光畏惧的看向林间深处,耳旁听到令人心惊的祭铃声响,面色大变出声:“太阴圣女!”
语落,一行灰白衣袍的太阴祭卫如鬼魅般显身,马背之上的齐颖,反倒显得格外不合群,而座驾之内的人,清冷身影若隐若现,视线却已然跃过暗夜,径直落向同人亲昵相依的少女!
张琬几乎一瞬就感受到令人心颤的寒冷目光,心想坏女人绝对比匪徒可怕一百倍都不止!
“杀。”坏女人声音轻柔到几不可闻,却让完全无法忽略。
祭卫们闻声动作,刀疤匪首的肢体当场七零八落,越炘看的不忍直视,叹道:“真惨。”
张琬默不作声,早就低垂的闭着眼睛,完全没有先前质问匪徒的硬气,根本不敢去看周遭鲜血尸体,面色惨白,心里默默祈祷坏女人别认出自己!
当然,这纯粹是张琬的自欺欺人罢了。
因为张琬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坏女人的目光游离在身侧,仿佛缠绕颈侧的冰冷黑蛇。
黑蛇慢悠悠的绞紧力道,却又并不直接致命,分明就是世上最残忍的折磨!
第34章
山岭之间,树木藤条犹如编制的牢笼,遮掩冷白月光,幽暗处,猩红火光带来些许生机。
太阴祭卫们收拾匪徒尸首,齐颖给越炘检查包扎伤处,目光却频频瞥向座驾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越炘倒抽冷气的念叨:“今夜幸好遇到太阴圣女和齐王女,否则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齐颖收回心神,目光看向眼前的越炘,满是探究意味的问:“越王女怎么会跟那位小王女私逃祭庙?”
闻声,越炘神情僵持,试图糊弄道:“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我只是出祭庙买些好酒解馋。”
祭庙规矩森严,王女出逃,同样是要罚禁闭的!
齐颖目光打量着素来狡猾的越炘,自然不信她的鬼话,出声:“此地可不是国都之内的市集,越王女还是早做受禁闭处罚的准备吧。”
越炘一听,暗想看来这位齐王女不打算隐瞒一二,深深叹气,却不小心扯动脸上伤处,更是后悔!
早知如此,越炘怎么也不会跟张琬出国都凑这等倒霉热闹!
而此时不远处的座驾纱帘,隐隐露出两道身影,姿态看似亲密,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生疏。
张琬僵硬身背如临大敌般一动都不敢动,眼眸睫毛似飞蛾羽翼般颤抖,并不敢去看眼前光华夺目的坏女人,心里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
可令人意外的是坏女人并未言语,幽幽目光审视半晌,而后取出绣帕替张琬擦拭脸侧沾染的灰土血迹,一副温柔体贴模样,却更瘆人!
张琬下意识的想退避,可坏女人温润掌心悄无声息的搭在后颈,钳制动作,心间更觉危险,结巴的出声:“我、我自己来擦吧?”
这动作真是像极伺机缠绕猎物准备发动最后的猎杀!
“很脏。”秦婵睥了眼少女灰扑面容,浅浅落下一句话,打断她的提议。
张琬愣神,想起先前仓皇逃窜,又从马背摔落,周身衣物布满尘土枝叶,着实有些狼狈。
更别提在坏女人一身锦白华美衣物称托之下,张琬目光瞥见两人交叠衣物,其中自己裙摆沾染飞溅鲜血,不禁自惭形秽。
现下眼见坏女人眉目寒雾浓重,神情不甚明朗,动作更是不容置喙,张琬只能悻悻停了声。
不多时,秦婵收回绣帕,目光端详面无血色的少女,神情凝重的问:“今日小王女吃过药么?”
张琬心虚的摇头,完全不敢说自己一大早就私逃祭庙的事。
语落,坏女人蹙眉更深,探手打开张琬身侧佩囊里的瓷瓶,葱白指腹取出两颗药丸,不由分说的递到张琬嘴旁,一副照顾投喂的姿态。
张琬迎上坏女人冷冽眉眼,其间并无半分柔软怜惜,甚至透着些许陌生疏离,更是跟现下照拂姿态形成迥然不同的反差。
假如坏女人不是直接从身侧瓷瓶取出药丸,张琬甚至觉得她这般冷淡模样更像是要投du!
不过转念一想,坏女人真要弄死自己,应该不必这么复杂吧。
张琬心里害怕又羞耻,却不敢忤逆坏女人,只得顺从启唇乖巧吞下药丸。
苦涩味道迅速弥漫齿间,让张琬有些反胃,暗叹好苦!
片刻,坏女人移开身侧,周身冷香亦悄然散去,张琬暗自呼出气息,正琢磨如何解释出逃祭庙的事。
忽地,坏女人却开了尊口,姣美面目在银灯照耀下透着如冷玉般的光泽,淡然出声:“以前怎么不知小王女跟越王女如此相熟?”
“啊、我跟她今日才认识,其实不算熟呢。”张琬看的恍神迟缓解释道。
语落,坏女人目光沉沉的看了过来,冷冷道:“小王女这么快就忘了撒谎要受惩罚么?”
几乎是顷刻之间,张琬感受到突然奔涌而来的凛冽雪浪淹没,小心脏吓得哆嗦,心跳如雷,弱弱出声:“没有,我真是今天才认识越炘。”
坏女人很显然不信,质疑道:“那越王女方才说的妾室私奔言语,小王女又如何解释?”
闻声,张琬有些茫然,赤城的应:“我也不知道越炘为什么要那样胡说八道。”
真奇怪,坏女人竟然没有追究自己为何出逃祭庙,反而在意越炘的胡话,着实出乎意料。
语落,秦婵见少女一副纯洁无辜模样,想起自己先前亲耳听闻,不禁怒极反笑。
如此拙劣的推脱话语,少女实在是不甚聪慧啊。
张琬见坏女人忽地溢出冷笑,带着凌厉肃杀之气,虽不明所以,却感觉像是坠入幽寒冰窟,便欲再多解释几句。
没想,外间祭卫恭敬汇报:“圣女,河神庙找到了。”
见此,张琬只得闭嘴,偏头看向神色隐于暗处的坏女人,只觉得她比在祭楼时,还要阴沉,主动示好的唤:“你也是来找河神庙的吗?”
可坏女人并未应话,而是冷淡的欲弯身下座驾,一副不想理会的疏离高冷姿态。
张琬略失落的瘪嘴,想要跟随动作,脑袋却被温凉指腹抵住,正好触及到先前碰撞处,微微吃疼的溢出声:“哎呀。”
对此,坏女人垂眸神情冷淡的很,并未表露半分关切,自顾收回指腹,幽幽出声:“小王女且留下来静思己过,想想会接受什么惩罚吧。”
“别走,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但是你带我去看看河神庙吧?”张琬经历先前的极度恐慌心惊,现下反倒破罐破摔,直白央求道。
反正都已经要被处罚,那自己至少不能白来,总得看一眼古籍中的河神庙。
秦婵没有立即答话,狐疑的审视少女明眸间毫不掩饰的期盼,倒想看看她的真实心思,缓缓出声:“下来。”
现在少女既然不怕惩罚,也不替越炘求情,心里竟只念着要看河神庙,让秦婵不禁困惑她出逃目的。
闻声,张琬欣喜的弯眉,随即下座驾,视线瞥见鼻青脸肿的越炘以及沉稳内敛的齐颖,猜想看来是她带坏女人来找河神庙查勘究竟的吧。
原来两人真的一直暗有联系,而且看起来似乎关系匪浅呢!
张琬目光直白打量齐颖,视线落在她周身的佩剑,这人剑术高超谈吐不凡,其实跟坏女人很相配。
当然前提是自己跟坏女人的婚约取消,否则坏女人的桃花太容易给自己招惹血光之灾!
正当张琬忐忑腹诽时,本在前面行进的坏女人,忽地蹙眉出声:“过来。”
“哦。”张琬没多想,小步略快的走近,视线落在坏女人微冷面色,暗自忌惮。
唉,坏女人这么生气,想来肯定会罚的比上回更严厉!
如此一想,张琬忽然觉得膝盖隐隐泛痛!
随行太阴祭卫们无声簇拥行进,张琬注意到她们手里捧着半人高的银伞,很是精致,有些好奇。
另一方的越炘和齐颖,亦上前走近聚集,越炘抬手热切参拜:“多谢太阴圣女相助。”
语落,太阴圣女没有应声,那投落的目光如冰剑一般,让越炘心间莫名发寒,更不敢直身,暗想太阴圣女不会要就地处罚吧?
此时的张琬亦是不解奇怪气氛,坏女人跟越炘难道有仇不成?
正当场面越发冷寂时,齐颖察觉太阴圣女的沉郁神色,暗自猜忌纷纷。
秦婵俯瞰着越炘,威严而肃然的出声:“越王女因何出现在此处?”
越炘闻声,现下猜不透传闻中太阴圣女的心思,却知实话必定说不得,便一副忠诚姿态道:“我与小王女张琬出国都查河神真貌,想替太阴圣女解忧,却不料被匪徒围困追捕,实在是愧疚。”
凭良心来讲,越炘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王女,当然不会去掺和震惊朝野的河神祭祀。
河神祭祀的献祭,稍有不慎,圣女都在所难免,王公贵族更是危险。
不过现在自己带着太阴圣女的婚约之人,逃祭庙出国都,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漂亮说法,那就别提拉拢太阴圣女,还不如直接结仇得了。
这话一出,张琬面上错愕震惊,暗想越炘先前只想着玩乐,没有说过一句帮坏女人查探河神的话,她这分明就是撒谎呀!
坏女人不会真相信她的一派胡言吧!
秦婵视线看向越炘面目神情,余光瞥了眼少女,话锋一转,出声:“原来如此,那越王近来可好?”
这个越王女为人轻浮,性情狡黠,言语甚为虚伪,不过心里倒是把利害关系分的清楚,想来不至于像少女那般做出什么糊涂事。
越炘闻声,虚惊一场的呼气,连忙应:“母亲还算康健,心里记挂太阴祭司的恩惠。”
“既然如此,那就请越王女一道前去查看河神庙端倪。”
“是。”
语落,越炘方才直起身段,眉目狡黠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琬,暗想她这个小书呆子还不得五体投地的感谢自己!
对此,张琬心里只有满满的匪夷所思。
这么一番对比之下,自己的诚实似乎显得只是平白遭罪啊?!
此时的齐颖皱眉低沉不语,视线落在越炘张琬两人,暗想按理太阴圣女不可能就如此轻易放过责问越炘的出逃才是。
除非太阴圣女有意偏袒,齐颖目光落在其中之一的张琬,深沉眉眼显露些许危机。
祭卫们从林间用刀剑砍出一道小路,高大树木遮掩一方遍布枝叶的古老神秘庙宇。
张琬跟在坏女人身旁,探手挥赶着烦人的蚊虫,仰头张望庙宇匾额,其间是符纹没有文字,不解其意。
王朝符纹亦是一种不外传的秘文,哪怕是参与祭祀的祭卫巫史等亦只识得一小部分。
传闻祭司圣女都是口口相传,才能识得全部的符纹,据说是为不泄露天机,因而显得十分神秘。
待祭卫们推开庙门,枝丫声响起,火把光亮照入幽暗其中,才发现内里十分宽敞。
庙里一尊雕刻石像最是明显,面部眉目严肃,右手里捧着长剑,祭袍飞扬,颜色虽是斑驳,却隐约可见金光闪耀,似是金漆。
四周还有十二处巫史叩拜姿势的石像,它们好似在举行什么仪式。
张琬越发好奇,便想要探步上前细看,没想肩侧却忽地落下力道,随即响起坏女人清冽嗓音唤:“别乱动。”
随即,张琬身形顿住,偏头不解的看向坏女人,茫然唤:“怎么了?”
语落,坏女人还未应声,一祭卫忽地发出惨叫,众人目光随之移向那方。
那倒地的祭卫满面血污,不多时,整个人竟化成一趟血水,只留下累累白骨!
秦婵蹙眉道:“任何人不要轻易触碰物件,包括那具尸体。”
“遵令。”祭卫们面面相觑的不敢动作。
越炘见河神庙竟然如此危险,整个人后悔不已,暗想与其趟这浑水,还不如回祭庙禁闭!
张琬更是下意识靠近坏女人身旁,指腹轻拽着她一截衣袍,不敢置信的出声:“那个人就这么死了吗?”
刚才还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被无形邪物绞杀,未免太可怕了。
坏女人垂眸看向张琬,神情不明,声音清幽的低声道:“小王女现下知晓害怕,还不算太傻。”
闻声,张琬无言以对,暗想坏女人怎么还有时间打趣自己呀?!
众人没有再肆意触碰物件,齐颖视线落在墙壁之间的符纹,识得些许大意,出声:“这里应该是三百年前太虚大祭司镇压河神的一座庙宇无疑。”
“可河神庙跟河神祭祀能有什么关系?”越炘小心行进,询问。
齐颖不欲多言,偏头看向长身玉立的太阴圣女,那向来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竟允许张琬的近身随行,甚至侧身同她亲昵言谈,不禁眉头紧锁。
越炘亦发觉齐颖的目光,视线顺着张望,暗叹有趣,小书呆子的劲敌不少啊。
随即,齐颖迈步走近唤:“太阴圣女此处既是河神祭祀庙宇,想来应有内庙,不如增派人手搜寻,更有助于早些得知古王朝太虚大祭司如何举办镇压河神的祭祀之礼?”
秦婵并未立即应声,目光落在眼前一方符墙,思量出声:“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河神庙宇的内庙,应该就在脚下。”
此时从破损屋瓦投落的月光,撒下满地细碎暗影,秦婵目光观察围绕太虚大祭司的十二位巫史石像,出声:“将右侧第三位巫史石像手中的祭板抽离放置太虚大祭司雕像左手。”
“遵令。”祭卫应声动作。
当祭板放入时,笨重声响起,雕像前露出一道黝黑石阶入口,火把光亮投落,祭卫先行入内。
张琬一看见黑洞,心里就忍不住想起秘境,害怕的偏头看着镇定自若的坏女人,只得压下怯意,小声问:“方才为什么要把第三位巫史手里的东西交给太虚大祭司雕像才能找到入口?”
秦婵静心等候着祭卫的探察,迎上少女目光,出声:“因为堂内的符纹写明十二巫史是在卜卦,而按照祭祀仪式,第三位巫史负责河道沼泽,所以她手中盛放的祭板,便记录着太虚大祭司所需要的河神祭祀卦象。”
过去的太虚大祭司举行河神祭祀亦是需要卜卦,古籍记载有一百零八处河神庙,想来其实是迷雾,恐怕真正隐藏的是眼前这一处别有洞天的庙宇。
对于河神和太虚大祭司,秦婵心里有着自己的一番思量,现下正想借此验证一番猜想。
每三十年现世一回的河神,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如此规律呢?
张琬听的迷迷糊糊,暗想祭祀仪式真是比想象中要繁杂的多啊。
不多时,祭卫禀报没有异样,坏女人踏步而下,张琬犹豫的跟在一旁。
齐颖紧随其后,越炘看着灰暗庙内各处,总觉透着危险,又将目光落在地面化成血水的祭卫,更不想一个人逗留,只得硬着头皮踏入其中!
黑暗石道之内,水声嘀嗒隐隐响起,寒冷异常。
张琬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深山里的庙宇哪来的水啊。
可当随着进入石道尽头,张琬啪叽被打脸,一个幽深黑暗的水潭,显露眼前!
“专心些。”坏女人探手握住张琬的手臂,连忙出声制止分神动作,行进悬桥。
张琬心有余悸的连连点头,脚下踩着悬链搭建的悬桥,目光畏惧的看向幽静深潭,有些头晕目眩!
完全不懂深山庙宇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大水洞!
待一行人通过悬桥进入幽潭中央的悬台,巨大青铜鼎矗立,其间悬挂大祭铃,四周多处是面容形态非人的青铜像,大抵又是一处祭台。
“这里似乎没有别的通道入口。”齐颖疑惑的环顾四周出声,话语回荡上空。
“所以太虚大祭司不会是在故弄玄虚吧?”越炘向下探望幽深水潭嘀咕道。
秦婵目光透过幽暗上空,发现锈迹斑斑的粗壮交缠青铜链条,其间悬挂的青铜弯钩,沉吟思索,皱眉道:“今夜就到这里,先行离开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不同的河神庙,这么放弃岂不可惜?”齐颖不甘心自己特意向秦婵献出的计策失效,颇为执着的问询。
“现在距离举行祭祀的时日不多,很多事情需要准备,王女若是不愿听从,自便。”说罢,秦婵不欲多言,转身迈步行进。
见此,张琬心间讶异,更没想到坏女人经过身侧,忽地顿步,冷冷的唤:“不走么?”
语落,张琬冷不防打了个激灵,连忙踏步乖巧的应:“走,走吧!”
开玩笑,张琬现在哪敢忤逆坏女人的话啊!
越炘见齐颖面色沉闷,偷笑不语,暗叹这位诸侯王女中的佼佼者,原来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张琬清亮声响回荡幽潭之内,原本平静的水面泛着阵阵涟漪,其间暗流涌动!
忽然,悬桥的铁链晃动,张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险些身形摔倒!
“小心!”坏女人探手稳住张琬身形,目光严肃的看向幽潭之中翻涌的身形。
水声哗啦骤然响起时,巨物的撞击而来,祭卫惨叫跌落!
越炘震惊的看着水中盘旋巨大的物体凶猛咬住祭卫拽入深处,鲜血染红,顿时满面失色,惊呼道:“河、河神!”
这里竟然是河神的老窝不成!
齐颖亦是第一次见如此场景,随即取出佩剑,严肃出声:“快走!”
悬桥的链条根本禁不住撞击,已然有断裂的迹象。
闻声,祭卫们连忙转动银伞,银针犹如暴雨般向水面发射!
张琬这时才知道漂亮的银伞,竟然如此可怕!
这要是换成常人,那还不得眨眼之间成马蜂窝啊!
“走!”秦婵见机,探手牵住失神的少女,试图快些穿过悬桥,以免成为河神腹中餐食!
无数银针落入水中,竟然发出铜铁撞击的铮铮声响,很显然河神并不受进攻的干扰。
越炘错愕的感慨道:“这果真是刀枪不入的怪物啊!”
话音未落,水中河神忽地跃出数丈之高的长尾,悬桥骤然断裂成两节!
不少祭卫落了水挣扎,张琬亦发觉脚下落空,暗想完了,这回真得死定了!
失重,仿佛绳索般捆绑心脏时,张琬发现坏女人的手并未松开,她反而轻拥住自己,一同沉入水潭。
越炘危急间手忙脚乱的连忙攀附铁链,而齐颖亦落入水潭,现下众人都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水潭之中多数水花翻涌,祭卫们挣扎对峙,鲜血飞溅,更是激发河神的肆虐。
而幽潭之中的张琬并不会水性,耳旁水声朦胧,整个人被坏女人牵引,目光模糊瞥见远处巨物周身像是覆盖盔甲似的物件。
“呼!”张琬冒出水面时呛的难受,目光看向坏女人,念叨,“河神看起来好像是条穿盔甲的大鱼哎。”
秦婵正找寻着能够攀附上岸的落脚点,意外少女的言语,略显无奈的出声:“这时候小王女还有心思看河神?”
莫非少女是被吓傻了不成?
张琬被说的亦回了些神,目光看向祭卫们死伤惨重,掌心搂住坏女人,害怕道:“我这不是想帮你多观察河神嘛,太难得的机会。”
闻声,秦婵身形微顿,随即踏上一侧坠落礁石,探手将少女带上一旁,掌心擦拭她白净面容水珠,这才知晓她今日出逃的真实目的。
秦婵神情略显缓和,担心她失温,很是配合的问话:“现在虽然知道河神是条大鱼,又要怎样才能镇压它呢?”
这里的水温很低,如若出现思绪混乱,那就很难自如行动。
张琬冷的浑身哆嗦,一本正经的摇头应:“可惜我不会垂钓,不过听母亲说钓鱼都要有好的饵食和鱼竿。”
语出,坏女人漆暗美目间浮现淡笑,好似山林传闻的精怪现世,妖冶而冷寂,如此违和却又相得益彰。
“好,若有幸活着出去,我必定去垂钓一回。”秦婵见少女还能如常应答,松懈道,探手搭在她身侧,话语说的轻松,心间却不甚乐观。
这处幽潭实在太深太暗,秦婵察觉水面祭卫们渐渐消失的迹象,已然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张琬鼻尖呼出寒雾,孱弱而坚定的出声:“别担心,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的。”
秦婵垂眸看着满是信任的少女,心间恍惚,薄唇翕动,并未应话,视线环顾四周,停留在不远处狭窄黑洞,随即探手带着少女拼力往那两人宽的洞走去,身后水浪拍打岸壁,河神似是十分抵触有人靠近此处!
忽地撞击而来时,山石猛烈颤动,张琬吓得失色,嗫嚅出声:“好凶啊!”
秦婵掌心轻拍安抚少女,目光落在其间的鱼卵,墨眸亮起微光,出声:“原来鱼饵在这呢。”
那些上空悬挂青铜铁链和巨大弯钩,或许真就是少女所说的鱼竿作用,而垂钓者么。
除了太虚大祭司还能有谁呢?
黑暗之中越炘攀爬至岸,连忙呼唤留守的祭卫前来救助,心间却不抱太大期望的出声:“先放绳索下悬崖试试吧。”
三两祭卫垂落绳索,渐渐攀下崖壁,不敢惊扰幽潭之中的河神。
越炘心有余悸的瘫痪等候在一旁,寂静无声时,忽地看到水中河神竟然退避动作,暗叹惊讶!
“这太阴圣女可真神啊!”
不多时,秦婵带着少女由祭卫帮助之下从容攀上崖壁。
而负伤的齐颖亦被救助上岸,满是不可思议目光。
一行人出河神庙宇下山,车马护送回国都,并未透露风声。
夜幕之中,张琬发热的裹着薄毯,脸颊泛红的喝着苦涩药汤,怨念的软声唤:“为什么只有我难受不舒服?”
坏女人散落乌黑亮丽的长发,端庄盘坐在一旁品茶,姿态优雅,静美非凡,全然不见半分狼藉,淡然道:“许是小王女身子太弱了吧。”
闻声,张琬只得沉默的喝完药汤,目光落在坏女人面前坛中的鱼卵,好奇出声:“不过我们偷河神的鱼卵是要做什么啊?”
秦婵垂眸看向病态白皙面容的少女,有意戏弄的出声:“河神鱼卵是一味良药,小王女往后兴许用得上呢。”
说罢,少女满眼震惊,连连摇头,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才不要吃这个东西!”
闻声,秦婵幽深眉目浮现清浅笑意,心情愉悦的很,随即掌心合上瓷坛,喃喃道:“傻,它或许在河神祭祀能派得上用场。”
既然太虚大祭司过去用河神来展示神威,如今自己用来锦上添花亦未尝不可啊。
第35章
许是烛火太过朦胧,竟缓和些许坏女人的冷冽疏离,仿佛迷雾笼罩的山林深处突然浮现点点幽冷亮光,诡美异常,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更别提坏女人此时秀美眉眼少见的流露一抹淡笑,犹如冬日枝头流转的薄日,使得她整个人瞧着竟比往日鲜活许多。
张琬痴痴的望着,一时没再计较她对自己的打趣戏弄言语,因鼻音堵塞而嗓音闷哑,真诚道:“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挺温柔和善的呢。”
这夸赞话说的极为热诚,连张琬自己都有些面热,心间怪不好意思。
毕竟坏女人本身容貌生的姣美妍丽,大抵早就听多称誉之词,想来亦不太需要自己的赞叹吧。
语落,坏女人却收敛眸间情绪,美目轻转,一副泠然模样,不见先前半点柔美神态,嗓音微凉的询问:“依小王女的话似乎觉得本圣女平日里很是凶狠残暴么?”
变化之快,令张琬错愕呆滞,心间暗叹不妙,连连摇头胆怯的应:“没有。”
坏女人的心思真是瞬息万变啊!
“那关于坏女人的这个称呼,不知小王女又是从何听来?”
“啊、这个,我的头好像有点晕!”
说罢,张琬笔直躺在榻上,掌心扯着薄毯覆盖脑门,完全不知如何应答犀利话语。
果然坏女人的温柔和善,只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屋内一时落得寂静,只余炭盆里燃烧发出微弱吱吱声响,稍稍打破些许沉闷气氛。
秦婵无声看向耍赖逃避的少女,想起她从最初就对自己十分抵触,偏生还不愿直言坦白,才更难让人知晓其中缘由。
不过秦婵亦有诸多事务繁忙,自然无暇在意少女的小脑袋里究竟如何生出先入为主的无端猜想。
总之只要少女不提悔婚出逃,其它一切秦婵都可不与她计较,只当她性子使然,闹着玩罢了。
半晌,屋内的熏香飘散,少女动作亦渐而放肆,呼吸绵长,很显然陷入熟睡。
秦婵目光落在少女从薄毯中露出的半张乖顺白净睡容,许是因着药效和炭盆的作用,才使得她面颊恢复些许血色,不复先前脆弱病态。
明明此时已是暖春时节,少女却还要用炭盆取暖,可见体质之弱,想来襁褓之中的稚婴亦不过如此。
因而秦婵才守在一旁,以防她夜间复发热症,若是疏忽大意,就怕烧坏她本就不甚聪慧灵通的头脑。
思量至此,秦婵眸间浮现无奈笑意,暗叹若是让少女知晓自己的心思,她怕是要气的脸颊微鼓,满目愤慨委屈不可。
回神,秦婵从宽袖之中抬起手臂,纤长手背轻触少女额前,仍旧微微发烫,指腹理着她散落的几缕碎发,动作轻柔,谨慎而细心。
其实秦婵亦有些懊悔,自己昨夜本不该让少女陪同进河神庙,否则她不至于引起发热病症。
这般似瓷偶般的少女,若是磕碰受损,那都会是美中不足的败笔。
更何况少女还是秦婵目前最为属意的殉葬之物。
如此一想,秦婵眉眼间暗色更深,浮现沉沉寒意。
黎明之初,秦婵踏步出屋内,远处天际霞光散射,微微刺眼。
廊道内跪伏的巫史,双手撑地,面色苍白的出声:“属下失职,谢圣女饶恕一命。”
闻声,秦婵收回眺望目光,回想少女遭遇匪徒的凶险境况,神情冷峻,美目阴冷的看向巫史,轻声道:“再有下回,自行了断。”
“遵令!”巫史俯首畏惧的应声,身后鞭痕血迹悄然浸透衣裳,不敢半分迟疑。
待巫史抬首,太阴圣女身影已然消失廊道,只余朝阳光斑投落廊道,稍稍驱散些许肃杀之气,有些不太真切。
国都之上暖日当空,万里蓝天澄净,不见半点云团。
而河道附近大量百姓聚集,祭祀旌旗招展,威严庄重。
河道之上六艘祭船陈列,声势浩大,太阴圣女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卜卦,便要出发举行镇压河神的祭祀仪式。
祭庙内里的祭钟,不合常理的发出咚咚浑厚声响,廊道课室皆是空荡,恍若无人之地。
此时祭庙大殿内里众人为今日河神祭祀祈福卜卦,诵念祭词之声如梵音般回响,更添凝重正式。
相比较之下*,独自盘坐在屋院里的张琬,则显得百无聊赖,眼巴巴的看着巫史唤:“今日河神祭祀这么重要的事,我真的不可以去看看吗?”
巫史为难的摇头应:“圣女下令让小王女好生养病,亦是出逃的处罚。”
见此,张琬只得心如死灰,暗想坏女人她是知道怎么处罚人最难受!
这么一件国都人人都会知晓事情,偏偏自己只能会被闷在鼓里!
明明张琬多次表露在意河神祭祀,结果坏女人竟然直接让自己闭门思过!
现在张琬犹如隔靴搔痒,暗想早知就该询问坏女人,亦不用自己坐立难安!
唉,坏女人究竟是要拿河神鱼卵作什么用啊?
午后骄阳当空,越发暖和,河道之上的六艘祭船分列而行,严密护卫。
其中最为高大的一艘祭船,秦婵站在甲板俯瞰宽广河面,手中摇晃祭铃铛下令。
那些猪羊等祭祀之物被祭徒们宰杀入河,顿时鲜血渐染,颇为显目。
河道旁的人群噤不做声,王公贵族们亦是屏住呼吸,因为河道旁的浪潮正在剧烈翻涌,远处似有巨物潜伏,有人细语道:“河神来了!”
语落,河面水浪起伏变化越发明显,祭船摇摆,祭徒巫史们亦因颠簸显露慌张神色,惊呼不断。
砰地重响时,一祭祀船只遭受到河神攻击,巨大水流冲入船内,甲板更是四分五裂!
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已是船毁人亡,而河神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仍旧不依不饶攻击其它船只。
河神长尾猛烈甩动溅起浪涌,许多祭徒跌落水中,惊恐万状,更有不少淹死!
很快又有两艘祭船只接连破损,进而断裂数截,散落在河面,一片狼藉。
秦婵目光凌厉的落向盘旋水中的巨大身影,掌心摇晃祭铃,示意余下两只祭船迅速相互依偎,以免被冲撞分离,失了防护。
那两艘上的祭徒随即试图配合动作,可是因着恐慌和浪潮的冲击,船身控制的极为不稳。
河面之下翻涌作乱的河神,更是趁此发动攻击,猛地对着一艘船只横冲直撞!
忽然河面巨浪激烈翻涌,更是惹得河道上的众人惊呼!
这艘高耸的祭船竟然犹如稻草般被河神冲撞悬空,而后径直冲向本该互相防卫的另一艘祭船,两艘祭船于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如枯木枝叶般层层碎裂!
眼前骇人景象已然不仅是寻常百姓胆颤心惊,王公贵族们也是大惊失色,有些坐不住!
太阳圣女燕曦倒吸了口气,见河神竟然如此凶猛,哪怕是旁观,心间亦已经是陷入绝望,更何谈此时河面之上仅存的祭船,恐怕其中之人已经是槁木死灰了吧。
河面之上浪涌阵阵,人们纷纷畏惧退离河岸,而祭船甲板之上的众人更是神色大变!
唯独秦婵岿然不动,泰然处之,深邃眉眼浮现祭楼时少女那洋溢期盼而坚定的神态,耳旁响起她那清亮蓬勃朝气的话语声。
你一定会成为本朝最厉害的太虚大祭司!
秦婵回想起少女熠熠生辉的澄亮眉眼,其间是从没有人对自己展示的别样光彩,心间亦骤然充盈膨松,不禁想要回以她的殷切希望。
哪怕是去争夺已经三百年未曾出现的太虚大祭司之位,秦婵亦不愿让少女的眉眼里失去对自己充满希冀的光芒。
如此,秦婵仿佛不曾眼见河面悲烈惨状,素白掌心摇晃祭铃,发出阵阵短促而规矩的指令。
祭铃的运用从来不止是提神警示,秦婵甚至为此设置一套完整的指令。
祭徒们闻声回神,听令动作,连忙纷纷投掷悬挂在船旁四周的不明物件。
河面扑通响起阵阵水声,随着咕噜的水泡浮涌而消失,多道青铜镂空铃铛投落船只河中深处,其间隐隐可见鱼卵。
而盘旋伺机而动的河神,正肆意翻涌庞大身段,露出周身反光的盔甲,姿态嚣张至极,远观竟像是一条银色巨龙。
女帝见之,面目惊诧,暗想看来太阴圣女今日是要不成了。
太阴祭司与太阳祭司两人互相对望,眉眼不复往日争斗狠意,心知河神若是不能镇压降伏,下一位献祭的就是二人之一。
众人心思纷飞,目光却依旧死死注视着朝着祭船而去的河神,心都已悬到嗓子眼!
最后一条祭船的下场,观者都已然可以想象结局,甚至觉得眨眼之间祭船就要化成残骸!
砰地一声,并非沉闷回响,反而伴随些许清脆,瓷白碎片撒落在地,张琬垂眸看着地面不小心摔落的茶盏,心绪不宁。
怎么现在还没有坏女人的消息呀?
张琬叹气,弯身便欲探手去收拾茶盏,没想巫史却先一步阻止,出声:“小王女勿动!”
说罢,巫史命祭徒收拾残片,而后又备上一盏新茶。
“多谢,圣女还没有消息么?”张琬接过茶盏问询。
“是。”巫史颔首应声。
张琬见巫史神情不似隐瞒,心间忐忑更甚,犹豫的唤:“你觉得河神祭祀的会成功么?”
巫史迟疑不好做声,只得谨慎道:“此事属下不敢妄言。”
河神祭祀的危险不言而喻,否则太阴祭司亦不会早早命人替太阴圣女筹备陵墓一事。
但这些很显然不是巫史现在可以说与小王女知晓的实情。
闻声,张琬捧着茶盏,又问:“那你觉得圣女会有危险么?”
巫史迎上小王女澄澈明眸里的关切,坦诚道:“自古都是太虚大祭司主掌河神祭祀,想来必定是凶险危急吧。”
张琬本来是想寻个安慰,可见巫史说的如此真实,不禁想到那夜在河神庙下的水潭经历。
那夜虽然张琬没有看清全貌,但是河神的尾巴都那么长,可见身形何等庞大。
河神,简直就是河中霸主,一看就知远非人力所能对付,坏女人脑袋再聪明厉害,恐怕她都不够塞牙缝。
越想张琬面色越差,直到想起前世秦婵是太虚大祭司,心间方才安定心神,铮铮有词的出声:“你也别担心,圣女肯定会没事的。”
巫史看着满面担忧的小王女,实在不太相信她的宽抚言语,更不好说,她在太阴圣女的殉葬首册。
兴许到时小王女还要由自己来负责送进陵墓。
思绪分散之时,忽地一祭徒入内汇报:“巫史,祭器之物需要观目。”
巫史回神应:“好。”
张琬不解唤:“祭器,做什么用的?”
闻声,巫史为难的看着小王女,犹豫道:“这是太阴祭司为太阴圣女提前准备的献祭殉葬之物,所以需要早做准备,以免需要时,筹谋不周,失了礼制。”
陵墓,向来都是要生前准备多年,所以巫史才没有迟疑的和盘托出。
可这话说的张琬一个愣神,没想到太阴祭司竟然已经提前给太阴圣女准备丧事,心间说不来的悲凉,而后则是翻涌不悦的生气。
一个母亲怎么能这样冷漠无情的提前准备迎接女儿的死亡呢!
张琬看着巫史唤:“那我能跟着一块看看么?”
现在自己一个人待着,真的很容易胡思乱想!
巫史亦看出小王女心神不定,更担心自己失察,让她出了事,便颔首道:“请。”
从曲折廊道行进到偏僻宽敞的库室,其间摆放各类青铜祭物,大至祭鼎,小至祭杯,样式精致,符纹繁杂。
张琬行进宽广库室,只觉得自己身形渺小许多,视线落在这些沉寂祭物,大多是礼制所需,似乎没有展示半点坏女人的个人喜好,越看心里越觉苍凉,有些不太舒适的顿步,闷声道:“算了,我突然不想看。”
说罢,张琬便欲忍着不适回屋,以免被人瞧出情绪低落。
巫史倒没有多言,随从行进相送,不料忽地迎上一队送玉棺的祭徒,蹙眉道:“你们怎么不知先避讳?”
祭徒们面色微惧,顿时僵停身姿,不敢贸然动作。
张琬收敛心神应:“无妨,我让她们就是。”
棺椁,通常是要避讳活人,不过张琬没有心思在意这些规矩,视线无意瞥了眼玉棺,有些意外。
这里面的祭器之物都是青铜为主,而王朝棺椁亦是崇向青铜棺椁为尊,为何多出一套玉棺呢?
而且张琬目光打量玉馆大小,只觉不符坏女人身量,偏头问:“这玉棺会不会小了些?”
巫史被问的有些茫然,视线迎上小王女身量,思索道:“放心,不会的。”
玉棺,是太阴圣女按照小王女的身量指定,自然完全足以盛放。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使得各自心间疑惑不断。
张琬见巫史应答的坚定,亦不好多说,只得转而思索,暗想或许坏女人葬身鱼腹,到时是衣冠冢呢。
如此一想,张琬觉得合理许多,心里却更惴惴不安。
坏女人虽然性子怪异,但是在水潭危急之时,却那般护着自己,张琬实在无法坦然接受生离死别。
不多时,张琬跨出库室门槛,想起巫史有事忙碌,便出声:“你忙吧,我不打扰了。”
“是。”巫史颔首遵从,目光看向上空骄阳,推测时辰,暗想不管如何,今日夜里就总会有结果。
府库里的祭器得早些准备齐全,时间确实紧张。
于是巫史改派祭徒送小王女回屋,以免她趁不备又跑出屋院,那自己真是小命不保。
张琬没多想的回到屋院,整个人躺在床榻,鼻尖轻嗅薰炉里的淡香,试图安抚心神。
自从当初自己向坏女人讨要沐浴熏香之物,屋内就一直是坏女人安排调制香薰。
大抵是坏女人在其中搭配药物有安神作用,张琬真就不知觉昏睡了过去。
午后骄阳余光撒落屋内,清晰照亮纱帐内里,张琬迷蒙之际,恍惚看见纱帐外纤长窈窕身影,惊喜唤:“你回来啦!”
可坏女人不答话,连带身形亦越离越远,好似鬼魅光影般飘忽远去,张琬担心的下榻去追。
不知觉间,周遭光亮薄弱黯淡,冷意侵袭,张琬追到堆满祭器的幽暗库室,坏女人身影盘旋在玉馆,很是诡异,紧张的唤:“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
语落,坏女人缓慢偏头,清晰的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那白骨掌心抓住张琬,阴沉沉的道:“我在等小王女一道入葬陵墓。”
“不、不要!”张琬整个人惊醒急呼,心跳声充斥耳旁,眼眸涣散失神,满面冷汗,仿佛从冷池爬出来一般,打着寒颤。
真是太可怕了!
屋外的巫史闻声连忙赶到床旁,不敢僭越的顿步,询问:“小王女,您怎么了?”
根据太阴圣女的药物调理,小王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梦魇症状。
张琬没有立即应答话语,恍惚的问:“圣女,她还没有消息么?”
巫史弯身摇头应:“现下还未曾有传令。”
纱帐之内的张琬松了口气,探手撩开纱帐,虚弱道:“那就烦请准备衣物漱洗吧?”
这一身冷汗真是让人难受的紧。
“是。”巫史打量小王女神情萎靡,唇色泛白,一副气虚短命模样,更不敢怠慢。
待药浴沐汤过后,张琬更换干净衣物,巫史不放心奉上药汤,提醒道:“小王女不如用些膳?”
今日小王女还没有进食,实在有些不妥。
张琬目光望向远处屋檐上方的落日,红艳如血,连带屋院亦染上诡异艳色,迟疑应:“我再等等吧。”
巫史还欲再劝声,一行祭卫于廊道外匆匆行进,脚步声突兀,为首者跪拜在前,尊敬唤:“今日河神祭祀已成,此乃圣女命人送来的河神之心,特赐予小王女烹食。”
张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眼露欣喜亮色,稚声激动的唤:“那圣女没受伤吧?”
祭卫恭敬应:“圣女现安然无恙,今日用无上术法诛杀河神,将心脏献给帝王与两位祭祀,自留一份特赠予小王女,河神余下肉身赏与王公贵族以及国都百姓分食。”
巫史闻声,心中亦是大惊,探手于一旁展开祭卫双手奉上的漆匣,查看其中血肉之物,这只是心脏的一部分,却已经堪比成年的牛头。
简直难以想象河神的全身,究竟有多么庞大体态。
此时的张琬满心思只想知道坏女人如何诛杀凶猛强悍的河神,热切追问:“那圣女什么时候回来呀?”
祭卫眼露迟疑的应:“陛下和两位祭司宴请圣女,所以还不知。”
河神之心,可是世间少有之物,这小王女却不曾关问半句,反应着实令人不解。
巫史看出小王女探究心思,也知祭卫要复命,便缓和道:“圣女既成功举行河神祭祀,想来还要卜卦叩谢神灵护佑,小王女不如先用膳吧,至于具体详细,属下去着人打听,如何?”
张琬闻声,心间安定,颔首应:“好。”
这么大的事,其中经过,必定很是精彩。
夜幕之下,烛火摇曳,张琬执筷食用桌前饭菜,耳旁却聚精会神的听着屏风外巫史寻来白日随行河道护卫的祭徒。
祭徒跪坐在堂外绘声绘色的描绘道:“今日共有六艘祭船,可那河神翻江倒海,威猛无敌,一出现就甩尾冲撞接连击沉三艘祭船,余下两祭船准备左右护卫太阴圣女所处的祭船,谁料河神一个翻身深潜,竟然识破意图!”
张琬听的连饭都不觉美味,忙追问:“然后呢?”
“所有人都不知河神去向,湖面亦归于平静时,忽地一艘祭船被顶撞悬空,滔天巨浪冲击河道堤口,岸上人们纷纷惊诧后退!”祭徒深吸一口气,钓足张琬胃口,缓缓道,“而那悬空而起的祭船,径直砸向另一祭船,就这般最后护卫的两艘祭船,亦散成残骸飘落河面,岸上观者亦多是恐怖哭泣声响彻天际,简直令人绝望!”
这番话语形容的张琬亦跟着紧张,暗想自己要是在现场怕是得吓死不可!
“那河面岂不是只剩下最后一艘祭船孤立无援么?”
“小王女说的没错,河面此时仅剩太阴圣女所处的祭船,众人都以为此次河神祭祀将以失败告终,却不料出现惊人的一幕!”
说到这,祭徒没有耽搁,连忙不误的出声:“那河神并未冲撞冲击太阴圣女所处的祭船,反而显得畏惧恭顺,沿着周遭盘旋,始终不敢靠近,简直就像显灵了一般!”
张琬对此,却反应平平,因为自己知道坏女人是用河神鱼卵在跟河神挟制,那夜亦是如此脱险。
可即使如此,却不足以诛杀河神才是啊。
“于是河神就这般听令尾随太阴圣女所处的祭船,于众人惊诧目光之中游动,好似镇压仪式就此显灵,即将完成神圣仪式。”祭徒满眼都是崇敬,面上虔诚的双手交错护在身前,“太阴圣女却振臂摇动祭铃做法,声响剧烈时,河面之中轰然响起雷鸣声响,仿若晴天霹雳,大地之神亦在颤动,众人纷纷惶恐跪拜,河面亦随之翻涌血水,河神就这般被天罚圣令诛杀,这可是在古王朝都未曾有过的事,今日一幕国都之人永世不敢忘!”
语毕,祭徒宛若信徒般的俯首,对着天上月亮方位参拜,张琬听的是既震撼又茫然,震天巨响,大地颤动,这些在古老传言之中都是堪称神迹的存在。
难道坏女人真就祭祀术法修炼到如此高深地步?
可张琬想起前些夜里坏女人跟自己一道坠入幽潭,那时好像没看出来她有通天法术啊。
张琬思索不出,只得捧着碗,扒拉米饭,暗想其中肯定有外人不知的事!
看来还是得去询问坏女人,才能知晓祭祀仪式的全部真相呢。
夜幕深深,宫廷宴会散去,祭庙外行进一队祭卫人马,无声护送。
秦婵盘坐抬驾之内,闭眼假寐,已然在想象少女得知消息的欢喜雀跃模样,她那眼眸亦会如今日宴会众人般满是崇敬吧。
可外间太阴祭司旁巫长史的突然出现,却打消秦婵的好心情。
“太阴祭司有令,还请圣女改道祭楼听训。”巫长史恭敬出声,嗓音透着阴险,眉眼更是来者不善。
今日太阴圣女大出风头,甚至远远胜过太阴祭司,这可是明目张胆的越矩不敬!
闻声,秦婵微蹙眉,目光看向不远处屋院,抿唇微冷道:“去祭楼。”
不多时,祭楼深处响起清脆规律的青铜齿轮转动声,仿佛低吟般回荡,秦婵从暗处步入其中,目光看向高座之人,出声:“拜见母亲。”
语落,太阴祭司目光锐利,更未答话,而是屏退周围祭卫,那青铜铸造的右臂微重的放在座驾发出重声,低沉道:“今日所施展之术,为何从不见你汇报?”
“母亲,此术危险极高,且从未公开试验,因而女儿不敢妄言。”
“你究竟是不敢妄言,还是有意欺瞒,恐怕还未可知吧。”
如此话语满是追究责罚之意,秦婵只得跪在一旁,身背挺直如松,沉静道:“母亲请明说。”
太阴祭司冷着脸,转而唤:“把那些祭徒带进来!”
语落,铁链声响,巫长史带着十余人入内,她们脚踝系着链条,蒙着脸被押至内里。
“若没有巫长史的告诫,竟都不知晓你已经研制半年之久,如此解释?”太阴祭司俯瞰着秦婵,眉目间杀心暗涌,不容僭越。
假若秦婵为太虚大祭司之位而有意隐瞒,狼子野心,断然是留不得!
多年培养秦婵,是为让她助力自己权威声势,而不是养虎为患!
秦婵迎上投来的凌厉目光,其间只有翻涌变化的雷霆之怒,没有喜色亦没有期盼,只有一如既往的肃然威严,淡然道:“那母亲可知从巫长史口中得知,她们本是女儿身旁巫史,为何如今却变成祭徒?”
太阴祭司看不透秦婵心思,防备质问:“这二者有何干系?”
“还请母亲让她们露出面目以及双手,便知晓女儿的用心。”秦婵坦然应。
随即太阴祭司眼神示意,巫长史迟疑的撩开黑布,进而露出这些面目全非的祭徒。
这种人或是面部肌肤受损,或是眼部成疾,更有甚着五官扭曲,无一例外都好似遭受到什么重创。
“此术之威力就是如此,她们是其中少数的存活者,更多数丧命,女儿若非无招,亦不会亲自冒险试验,更何况让母亲试险。”秦婵表现十分恭敬,话语缓缓道来。
“可即便如此,你为何完全不事先通报?”太阴祭司神情微变,却仍旧有斥责教训之心。
秦婵俯首道:“女儿没有十足把握亦不愿让母亲担忧,仅此而已,若有不妥,还请您治罪。”
语出,太阴祭司不答,目光转而看向巫长史。
巫长史面色苍白的叩拜一旁,完全没有想到太阴圣女如此能言善辩!
明明此回祭祀之事疑点重重,她分明就是有意隐瞒,想要树立威风!
寂静之处,太阴祭司收敛神色,叹声:“既然如此,那就去冰室一个时辰,往后绝不许再犯。”
秦婵垂眸掩饰眉眼一片暗沉,叩谢应:“遵令。”
看来哪怕亲手诛杀河神,太虚大祭司的位置,依旧不会属于自己。
母亲防备着所有人,其中亦包括自己。
深夜里的一轮明月孤高静悬,繁星闪烁点缀,屋院廊道银灯微微晃动,已是子时。
巫史上前恭迎太阴圣女,意外的感受周身凛冽寒意,连忙下意识退避。
“有事?”
“圣女,小王女在您的屋内静候多时。”
秦婵抬眸,羽睫之间的冰霜泛着寒光,阴郁神情略显缓和,询问:“今日小王女如何?”
巫史迟疑不敢隐瞒道:“小王女白日犯了梦魇,餐食亦比往日减半,药物增了两倍。”
闻声,秦婵眉目显露怒意,斥责道:“那你怎么还由着她夜里如此消耗心力的等候?”
巫史面如土色的跪拜在地,畏惧道:“属下劝过小王女多回,实在没有法子。”
语落,太阴圣女不再言语,脚步行进微快,周身衣裳因沾染寒霜,而显得分外沉重,仅仅一股寒风落在巫史面目都分外生疼,宛若锋利霜刀,让人难以忍受。
屋门轻展开,动作虽然不大,却让原本昏昏欲睡的张琬恢复些清醒,探目看向来人唤:“你终于回来啦!”
坏女人由着祭徒们簇拥入内,面色不太好,冷淡嗓音透着些许疲倦,并非商量语气的出声:“我要沐浴休息,小王女有事,明日再议。”
语毕,坏女人顾自步入内里,周遭祭徒忙侍奉热水,服侍沐浴,完全没有人在意张琬。
张琬满腔积攒的热情慰问话语,这般被突然泼上一层冷水,顿时透心凉。
见此,张琬亦不想多待,随即迈步愤愤离开屋院。
自己等了大半夜就得到这般对待,张琬昏沉陷入睡梦前,下定决心再也不跟坏女人说话!
次日,一觉睡到临近午时的张琬,破天荒发现坏女人的两盏银灯,竟然仍旧安静的悬挂在屋檐之下!
对此,张琬心里虽是好奇,却也不愿主动询问。
一想到昨夜坏女人那般冷淡姿态,张琬甚至气的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可因着养病禁足之令,张琬一时半会又出不得屋院,因而只得磨墨练字打发时辰。
巫史命人奉上茶盏糕点,欲言又止道:“小王女,这会要去见圣女吗?”
昨日小王女满心都想着会见圣女,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张琬提笔沾墨,故作冷淡的应:“才不去,我要练字,很忙的。”
既然坏女人都不想搭理自己,那张琬也不会想要去凑她的冷脸。
巫史一眼就看出小王女的反常,迟疑道:“圣女今日卧病休养,小王女真不去看望么?”
张琬稀奇的顿笔,明眸看向巫史,感觉不像骗人,出声:“她怎么病了?”
“圣女为河神祭祀操劳心神,又加上昨夜受了罚,难免病邪入体。”
“受罚,我昨晚怎么看不出来啊?”
巫史欲言又止的出声:“太阴祭司对圣女的惩罚不似寻常肉罚,外人从来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通常这种事是不得透露风声,但巫史想着小王女是圣女的联姻之人,两人又一向亲昵,所以才告知一二。
张琬见巫史说的这么隐晦,一时心间犹豫。
生病,看望是人之常情,若是置耳不闻,岂不是显得自己像坏女人一样冷漠无情!
大不了,自己只看看,不跟她说话就是了!
骄阳当空的午后,张琬踏入坏女人所在屋院,鼻尖嗅到汤药味道,心间感慨,她都会通天法术竟然不能自愈么?
如此胡思乱想之际,不知觉踏入深处闺房。
张琬只觉像是进入冰窟窿,探手拢住外衣,脚步轻微,视线被一身锦白内裳侧躺在榻的坏女人吸引。
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坏女人,平日里给人一种似是坚韧挺拔的雪中松柏,任凭风雪肆虐,却丝毫不曾露出半分萎靡不振。
可现下坏女人更像冰雪在湖面凝结的薄薄冰层,一触即散,冰层之下则是幽深刺骨的深潭。
不知为何,张琬觉得坏女人此时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脆弱,倒不如说危险更贴切。
张琬顾不及先前的计较,视线落在一旁晾至的药汤,掌心轻触碗壁,轻声呢喃道:“怎么不吃了药再睡啊?”
看来坏女人不是个谨遵医嘱的好病人呢。
语落,坏女人却睁开那双深黑不见光亮的眼眸,语气淡淡道:“小王女有事?”
“没、没事,我就不能来么?”张琬不想承认自己的担心,有些底气不足的应声。
假若坏女人说一个不字,张琬立刻掉头就回去,任由她病死算了!
庆幸,坏女人并未如此回答,她仍旧倦态的躺在榻旁,好似没什么气力,美目低垂,闷声应:“我若做不成太虚大祭司,小王女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张琬不解对方莫名其妙的话语,心里更在意那碗药汤,探手端起药碗,出声:“不会啊,你已经很厉害,现在先喝药吧?”
昨日坏女人诛杀肆虐的河神,现在无疑是国都之内最受人崇敬的人,真是不太懂她突然的问话。
“可我不想吃药,怎么办?”坏女人不为所动,嗓音轻轻道,不像冷淡责难,更似无辜般的真切询问。
张琬目光看向散落乌黑长发的坏女人,她的肤色苍白,宛若一株荼靡的山茶花,看起来真是有几分病美人的风韵,一时被迷惑神智,心软的哄道:“我房里有蜜糖,你要吃些,再喝药么?”
幼时母亲和嬷嬷就常这样哄张琬服药,所以张琬理所应当的以为坏女人也怕苦,才不肯喝药。
语落,坏女人眉目含笑的摇头,不予接受,话语却悠悠的应:“既然小王女想要服侍用药,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闻声,张琬睁大圆眸不可思议的看向虚弱的坏女人,自己刚才有说过要服侍她嘛?!
明明昨夜那么冷落自己,今日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想自己喂她服药!
可张琬看着坏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容,又止不住心生怜悯,只得咬字配合应:“好吧,我想照顾你!”
语毕,张琬将汤匙里的药汤递近过去,坏女人却微微蹙眉,美目略带嗔怪道,“太烫了。”
见此,张琬只得低头吹了吹药汤,默念一百遍,坏女人是病人,自己得大度!
如此这般,等到张琬端着药碗的手都泛酸,坏女人才终于服用完汤药。
张琬如释重负的揉着手臂,目光见坏女人神态厌厌,不甚精神,便出声:“那你睡会吧,我不打扰了。”
“小王女如果想早些解除禁足令,或许可以想着多做些事。”坏女人面上神情很淡,秀丽眉眼里却泛着要挟之意,嗓音轻柔的很。
“你、你还想我做些什么呢?”张琬深吸了口气,笑容僵硬的改口道。
坏女人她是懂得如何不动声色的拿捏人!
自己方才必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坏女人柔弱可怜!
第36章
春日午后,一副明媚好光景,可此时深闺之内的张琬,面容却是黯淡无光的很。
炭盆静设,张琬掌心捧着古籍,磕磕巴巴的念:“壬、戌年,夏旱,太虚大祭司命巫史求雨,心不诚,无雨,施以、以……”
完,又一个不认识的古文字!
语落,张琬探眸心虚的看向榻上好似熟睡的坏女人,只见她的眉目轻阖,呼吸清浅,冷冽气质收敛许多,周身静寂安宁,宛若一株静卧池中的纯白睡莲。
这人明明病成这般模样,却并不显得狼狈黯淡,反而气定神闲。
只是,没想到她还能听这种晦涩难懂又无趣的卜词古籍,张琬很是不明白坏女人的喜好。
不过现在看起来坏女人像是睡着了呢。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悄悄溜走呀?
如此一想,张琬明眸瞬时亮着光,掌心欲合上竹简起身,没想,榻上的坏女人似是有所察觉,忽地迎上目光,轻唤:“小王女怎么不出声?”
从清冽嗓音来听,坏女人竟然并未熟睡,甚至语气都不曾带半分困意,张琬沮丧眉头,叹气的应:“我有些字认不出来,还是让巫史来给你念吧?”
这话已是说的当委婉,坏女人看的卜辞比藏书阁内的书籍要更加深奥难懂。
而且古王朝的卜辞用词规制繁杂,不同身份以及祭祀仪式差异,字的写法都不一样,张琬认的费劲,更不识得大意,堪称天书。
语落,坏女人慵懒的侧身,素白衣裳褶皱重叠,宛若曼妙玉山,其间若隐若现的勾勒玲珑身段,很显然并未接受张琬的换人提议,反而颇为耐心道:“小王女哪些字不识,递来看看?”
张琬原本眼眸满是对坏女人溢出的着迷神色,闻声,骤然消散干净,摇头出声:“别,我不识些字也没关系,你生病还是别看这么费解的古籍,赶紧休息吧。”
这要是真让坏女人来教授,恐怕今夜里自己都出不得房门半步!
坏女人眉目注视,不语,半晌神情平和,淡淡道:“看来小王女后悔,所以觉得无趣不耐烦了?”
“我、我没有。”张琬顿时感觉到犹如泰山般的愧疚猛地砸来,好似但凡多说一个字,自己都会成千古罪人,心肝颤颤,摇头嗫嚅,随即捧着竹简,凑近她眼前,讨好的唤,“那你知这个字是何意么?”
语落,两人之间陷入莫名的寂静,张琬更是觉得如芒在背!
无声处,张琬迎上坏女人幽静墨眸,其间好似无尽哀怨,让人心虚。
张琬连带面上的笑意也散了不少,只得坦诚道:“对不起,我不该食言,你就原谅这一回吧?”
这回坏女人眉目才稍显缓和,探手接过竹简,垂眸细细察看,张琬亦仿佛从生死边缘得以离身,暗叹好险!
“醢,醢刑是刑罚的一种,又名菹醢。”秦婵见少女认错积极,便没再多言,垂眸看着竹简与她应声解说,恍若先前的怨念和不悦顷刻之间闲散干净,和声细语,“根据记载这位太虚大祭司因求雨不成,献祭巫史以及其门下所属的千余名祭徒。”
张琬侧耳倾听,若单凭轻柔语调来听,仿佛坏女人是在描述外面下雨一般的常事,完全不像是在念卜辞里记录着三百年前一场献祭tu杀。
对此,张琬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低低感叹:“这未免太狠了吧,难道献祭巫史真就能求雨不成?”
菹醢,这个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张琬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刑罚,奈何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秦婵半依着软枕斜躺,纤长身姿似弱柳,神情镇定,思索道:“求雨,或许只是由头,想来那巫史是犯了别的错事得罪太虚大祭司吧。”
祭祀,一直都不仅仅是求天地神灵,更是权利争夺的方式。
“啊,这样听起来太虚大祭司岂不是很坏。”张琬回神说着。
语落,坏女人却莫名溢出清丽轻笑,*美目亦注视打量,其中具体情绪不太明显,更难以形容。
张琬被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眼露疑惑的唤:“莫非我脸上有东西么?”
秦婵收敛心神,清润嗓音,缓声道:“真不知该说小王女胆大,还是无知,古王朝的太虚大祭司比帝王更有威望且掌握生杀大权,所谓的善恶好坏,从来不在审判行列。”
少女,对待事物与人的看法,总是跟王朝常人太不同,秦婵惊讶之余又觉有趣的紧。
明明少女生性胆小,偏生又有着一股春草的韧性,对于王朝数百年来的规矩,总是有着不服从的一面,更时常做出些异常不到的事。
如此一想,少女心存避婚出逃的念想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
张琬并不赞同坏女人的理所当然,却也无法反驳,因为哪怕是母亲亦不会纵容理解自己,只得闷声应:“既然你也觉得我说的不对,那往后我不说就是了。”
王朝很多事让张琬觉得困惑,甚至觉得错误存在。
可所有人都对此坚定不移,甚至连母亲都不会支持自己的想法。
于是张琬只得独自消化自己的那些异于常人的心思,因为不想给母亲和自己招惹麻烦。
于是张琬大多时都是以听从为主,哪怕有所想法亦会畏手畏脚,犹豫不决,便就此成了习惯。
话语落地,坏女人一截玉白的手跃入眼帘,掌心半抬起张琬低垂下颌,目光对视,清润嗓音透着愉悦道:“小王女何必沮丧着脸,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不对言语,我这里绝不会透出半句风声。”
张琬意外的看向坏女人姣美面容,一时没有避开她的手,迟疑问:“那些大不敬的话也可以么?”
坏女人冰凉指腹轻抚上侧脸,让张琬有些冷,她的神情坦然,语气很轻应:“若在我身旁自是没关系,否则小王女整日郁闷不乐,反倒失了观赏趣味。”
话语间,坏女人轻挑指腹,好似真像在赏玩讨喜的物件,眼神比看古籍卜辞更要真切,其间甚至能看到些许满意神色。
张琬面热,以为坏女人又是在戏弄自己,偏头避开她的指腹,又怕太过突兀惹得不悦,生硬解释出声:“你的手太冷了。”
自己是一个活人,坏女人怎么会用这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啊?!
语落,坏女人并没再探手而来,双手规矩合在身前,目光却仍旧盯着看的认真,意犹未尽的叹:“小王女再念些别的吧。”
随即,坏女人指引张琬取出另外几册竹简。
张琬被坏女人方才那般话语弄的心间绵软,顺从翻阅,却没敢去看她,生怕被她那异常目光吞噬,出声:“你想先听哪一卷?”
母亲都从来没有说过方才那般纵容的话,让张琬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坏女人她可是祭祀圣女,她真能由着自己批判祭祀礼法么?
“小王女随意,现下就算念错字亦无妨,总归没有外人知晓。”
“我、我知道了。”
闻声,张琬下意识觉得坏女人好像在打趣自己,可是见她眉目认真,又觉得自己多想。
将脑袋里的念想通通甩到脑后,张琬掌心翻开其中一册笨重竹简,特意先看一遍,再诵读,以免被小瞧!
“这册是癸亥年冬季的一篇记册。”
“癸亥年么,那内容应该是太虚大祭司下葬陵墓时的记载。”
闻声,张琬错愕的看着坏女人,而后低头瞅着竹册内容,意外的出声:“你怎么知道?”
坏女人似是心情不错,嘴角浮现淡笑的应:“这些卜辞古籍并非原册,而是我亲自抄写,怎么能不知晓?”
“那你怎么还让我念啊?”张琬不解的眼眸,骤然带着些许怨念。
“许是小王女念的更悦耳动听,所以很是适合入眠吧。”坏女人应答的坦荡如意,温雅嗓音却透着几分戏弄意味,散漫语调好似晕染湖面的层层涟漪,无尽蔓延。
闻声,张琬一边怪不好意思,一边又对此很是怀疑,念叨:“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念的多好听,你分明又是在逗我玩笑吧?”
坏女人却正色摇头,沉吟思索道:“小王女的声音很特别,既带着些许将褪未褪的孩童稚亮,又已然混杂些许轻盈娇俏,好似山谷枝头不谙世事的山雀,纯净而清灵。”
这话语说的太认真,连带着张琬都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清嗓出声:“好吧,我念给你听就是了。”
“癸亥年冬,太虚大祭司下丧,祭器搬运三月,才入陵墓。”张琬念的停顿,有些好奇道,“三个月才把祭器搬进陵墓,这得是多少陪葬品啊。”
闻声,坏女人适时的解释应:“太虚大祭司陵墓自是从继任就在准备祭器等物,小王女昨日不是亦参观过库室里的祭物么?”
张琬听坏女人神色如常的提及她自己陵墓的祭器,好似完全不带避讳生死,颔首出声:“我在巫史的引路进入库室,可看见的那些都是按照礼制规矩准备的鼎或武器饰品,不过除了一个特别的玉棺,好像没有准备其它特别的喜好用具。”
陵墓的陪葬品,除了证明身份的礼制青铜鼎等物件,亦会添设各人喜好。
比如假设墓主喜欢马,那就会打造些青铜骏马,具体数目依照财富而定。
可坏女人准备的祭器里完全不见此类用具陈设,那堆殉葬品好像就是例行礼制而准备,若是换墓主亦可以使用的感觉。
“我对于陪葬之物向来没有多少喜好,玉棺就足够了。”
“但是我看那玉棺有点小,你应该躺不进去吧。”
语落,坏女人忽地齿间溢出如雪树冰枝相撞的清冽浅笑,单薄内裳裹住的身前饱满处,起伏明显,张琬看的小脸一红,连忙知礼的避讳移开目光,不明所以的问:“你笑什么呀?”
今日的坏女人笑了好几次呢,张琬转移心思,暗自掰扯手指头想着。
秦婵收敛心神,沉静黑眸中仍旧透着些许愉色,应声:“我在想小王女言之有理。”
张琬茫然的看着她,暗想这句话里有什么好笑的么?!
算了,张琬果断选择放弃思考坏女人的喜怒,埋头翻看竹简,一板一眼的出声:“那我继续念了。”
“好。”秦婵颔首回应,随即闭眸细听,暗想那玉棺如今用不上,往后少女身量亦会变化,可不得另寻棺椁么。
深闺之内,一时安静的只能听见稚亮中透着清脆的诵读声,仿佛诵读着朗朗上口的童谣。
张琬为了不念错字,所以念的很慢,视线停顿,念道:“太虚大祭司年四十,因祭殿天降邪火,连月不灭,三千太虚巫史无一幸存,尸骨混杂,故设衣冠冢,帝亲葬。”
“好厉害啊。”张琬停顿的感慨。
“小王女觉得何处厉害?”坏女人启眸,眉眼透着期待问。
见此,张琬如实应声:“三千太虚巫史就这么活活被烧死,那场大火肯定很厉害,怎么也得跑出几百个吧。”
闻声,秦婵神情微顿,墨眸流露出一幅耐人寻味的眼色,轻叹道:“小王女真是目光独到。”
少女,竟宁愿怀疑大火厉害,都不曾设想三千太虚亲信巫史死的蹊跷离奇。
这把大火不止烧死太虚大祭司,更是把她的亲信以及过往全部抹去,可见手段之狠。
三百年前一定是发生非常严重的权利争斗,才会导致太虚大祭司之位至此被分化成如今的太阴和太阳两位祭司。
当年的皇族和诸侯王室,甚至包括从太虚大祭司分化的两大祭司,这些都是受益者,自然有可能是背后的推手。
越是了解过往,秦婵越清晰的知晓,想要重新出任太虚大祭司的难度。
这个位置甚至足以影响帝位继承,那其它的诸侯王族和祭司,又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
此时的张琬还不知坏女人的心思之深,满心里因她的夸赞而开心,月牙弯眉盛着喜悦唤:“那我再给你念些别的?”
“不必,今日就到这吧。”坏女人抬手制止动作。
坏女人轻搭在手背的掌心就像失去温度的冰,张琬一怔,目光落向坏女人不太好的面色,笑意亦淡了些。
张琬脑间想起巫史说的惩罚,目光正色的落向坏女人周身,打量的找寻伤处,却完全无从得知。
既是受惩罚的犯了病,那肯定伤的不轻才对啊?
因着张琬心间坦荡,因而目光很是直白明显,没有半点遮掩。
忽地,坏女人美目轻眨的迎上视线,嗓音清浅的问:“小王女,在看什么?”
张琬迟疑的应:“我听说你突然生病是因为昨夜受处罚,所以想看看伤处。”
坏女人并未直面回答,而是询问:“这事是巫史说与小王女知晓的么?”
语出,张琬担心坏女人不愿被人知晓处罚,连忙保证道:“你放心吧,我嘴很严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莫说坏女人,张琬这个岁数,若是遭受母亲训斥都不会想告诉别人。
想来坏女人亦是个好面子的人吧。
语落无声,坏女人沉眸静静的望着,神情并未表现喜怒,而是稍稍倾身,几丝墨发落在修长颈侧,更显黑白分明,淡然的问:“小王女,真的想看?”
张琬见坏女人没有否认受罚,视线又看向她泛白唇间,犹豫的说:“我可以看么?”
如果会因此引起坏女人的不悦,张琬自然不会唐突,因而显得谨慎。
没想坏女人却是淡然一笑,恍若冰雪消融,嗓音轻柔似羽毛般划过张琬耳侧,颔首出声:“小王女的话,当然可以。”
话语很轻,语调亦很正经,张琬对此毫不设防。
须臾之间,张琬神情却骤然变化!
羞耻,震惊,充斥在脑袋,张琬红透脸颊,一时慌张的想要退离,却冷不防跌下床榻!
“哎!”张琬摔得惊吓呼出声,眼睛却落在榻上衣裳半敞的坏女人,只一眼就仿佛被雪白给烫伤!
张琬顾不及起身,忙探手捂住眼睛,羞赧的出声:“你、你这是干什么?”
眼前一片昏暗,只余坏女人略带无辜的清幽声音,响起:“既然小王女要看伤处,便只能如此,现下躲什么?”
“我、我不看了,你把衣物穿好吧!”张琬不敢放下手,只得先出声。
语落,耳旁听不见坏女人的话语,亦不知她的衣着情况,张琬脑袋里却止不住回想方才衣带轻解的坏女人,暗叹大意!
不多时,坏女人方才出声:“好了。”
闻声,张琬回神,小心翼翼的移开手,目光仰看端坐榻上的坏女人,如释重负。
坏女人此时已然衣襟整齐,面目中透着没有血色的白皙,眉目如漆点缀,幽深晦暗,不见戏弄之意,如此坦荡,倒显得自己方才大惊小怪。
越想张琬的脸越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
“小王女莫非要席地坐到天黑不成?”秦婵见少女面色娇红妍丽,反应甚觉趣味,悠悠出声,
张琬被召回些许心神,连忙爬起身,窘迫道:“所以那究竟是什么伤啊?”
“刚才难道小王女没看见?”
“我、我只看见白……,没有,什么都没看见!”
话语吞吞吐吐半截,最终被张琬全部咽下,连眼睛都不敢去看坏女人。
秦婵却不甚在意的很,软身慵懒的半躺在榻,美目低垂在眼底投落暗影,若细看,便会觉触目惊心,沉吟道:“那真是可惜,雪蚕纹只会存在体表二十四时辰,小王女往后再想看就没机会了。”
张琬一听,没好说,自己要是早知道才不会想看呢!
当然张琬现下没法这么说,所以只得回归话题,询问:“雪蚕纹是什么?”
秦婵抬眸解释的应声:“传闻大地曾是一片赤白广袤的雪原,没有森林沼泽亦没有荒漠,所到之处只有无尽的冰雪,而长久居住这种环境的一种雪蚕,它的御敌防身之术就是它的毒液具有能让血液冻结的作用,只要一口就能让人全身血肉缓慢冻结,一个时辰之内无法行进半步。”
张琬听的是瞠目结舌,目光看向坏女人正经面色,出声:“那岂不是会直接昏死过去?”
“如果直接昏死倒算解脱,最痛苦的是清晰的感知血液中的寸寸凝结,从四肢百骸,汇聚心脏,锥心刺骨,蓝白雪蚕纹亦会聚集于此。”
“好狠毒的惩罚,你母亲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
秦婵却神色自若,语气平淡的就像受罚的不是她一样应:“昨日诛杀河神之事盖过母亲的祭祀威望,又破坏原定的计划,所以是僭越不敬之罚。”
张琬听的是一肚子火,偏生见坏女人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欲言又止的有所顾忌,弱弱出声:“那也不能这样对你,太不讲理了吧。”
到底是坏女人的母亲,所以张琬不好像先前说太虚大祭司那般直接。
坏女人却眉眼浮现淡薄笑意,自顾自道:“王朝祭司有权处理任何僭越不敬之人,这话小王女可不许对外人说,否则小命不保。”
这笑容跟先前的相比,简直就像是凝结冰锥倒刺,张琬多看一眼都觉得不适。
看来太阴祭司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母亲呢。
屋内气氛有些冷寂,炭盆里的炭覆盖着薄薄银灰显得都没那么具有热意,张琬心间莫名期望坏女人能够直白真切的表达她的不满和愤怒,哪怕是委屈亦好过笑容。
可是坏女人很显然对此习以为常,沉默的忍受,眉眼间甚至都没有先前自己食言时的情绪起伏。
奇怪,太奇怪了。
正当张琬满脑袋都在思量这对母女关系时,没想坏女人忽地戏弄般的出声:“所以小王女真的不想看清楚雪蚕纹么?”
张琬思索间抬眸,一下就迎上坏女人幽暗美目,其间浮着朦胧虚无的淡笑,却并无多少真切感染,心间莫名透着闷气,摇头固执的应:“我不看。”
坏女人的伤是被她母亲惩罚而导致,她怎么反倒还以此为谈乐呢?
也许坏女人真就服从且认同她母亲的一切惩罚与命令吧。
越想张琬越觉得自己跟坏女人之间蒙上一层密不透气却又透明的隔阂,说不清道不明,让人不适,便欲离开屋内去透气,主动出声:“我想回去了。”
语落,坏女人眉眼笑意似云烟般散去,询问:“小王女没有别的要说?”
张琬摇头,兴致低低,坏女人言语虚实难辨,实在抵触。
“行,走吧。”见此,坏女人冷淡应声,随即侧身躺至一旁,徒留一袭乌黑亮丽的长发,颇有几分因扫兴而不悦的意味。
张琬却没有过多犹豫,亦不想去猜测,转身迈步从一层层门前穿过,视线看向门外光亮,才知内里有多昏暗。
说来,从一开始见到坏女人时,她就是处在黯淡无光的地方,而且曾多次拒绝自己想帮助带她逃离的念头。
现在想想,坏女人的心思大抵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完全不同吧。
黄昏时分,日头斜挂,绚烂晚霞撒落天际,张琬并不见坏女人身影,只得独自在堂屋用膳。
夜色降临,张琬沐浴更衣,打算早些入睡,不要去想坏女人坦然接受的那些异常。
可还没等张琬上榻,巫史从外入内,恭敬唤:“圣女请您一道去用晚膳。”
张琬困惑的看了看外边天色,出声:“可我才用过晚膳,不如劳烦通报一声?”
语落,巫史面露难色的颔首道:“方才已然禀告圣女。”
言外之意,圣女是非要小王女去陪用膳。
张琬目光看着夹在中间的巫史,微叹:“好吧。”
巫史松懈,而后又道:“还请小王女一并带上铜笛,否则怕是又要来回一趟。”
对此,张琬不解问:“我最近都没怎么练习铜笛,你没有记录递交吗?”
巫史再次颔首,委婉提醒的应声:“圣女说小王女前些时日答应演奏铜笛,所以兴许今夜想听呢。”
这话说的张琬不再多言,探手取出铜笛,往对面行进。
从廊道进入堂屋的张琬,心间很是不满,可当看向堂前高座的坏女人,心里又不敢多说,只得盘坐席团。
巫史命祭徒们添设菜肴,方才退出堂内。
张琬探手取出铜笛,亦不去看坏女人,心里怀疑坏女人根本不想听铜笛,许是因为白日自己没有听从她,所以在折腾人呢。
杯盏轻碰发出细碎声响,坏女人用膳很是缓慢,更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张琬掌心捧着铜笛抵近嘴旁,沉气呼出,耳间亦有意不去观察坏女人的动静。
笛音浑厚而饱满,周遭声响都变得暗淡,烛火摇曳,张琬气息不太稳的吹奏半曲时,忽地忘了后半段!
整段尴尬的戛然而止,张琬探手想去翻看乐册,没想坏女人却出声:“今夜就这里吧。”
张琬抬眸看了眼坏女人,见她面上一贯的瞧不出来喜恶,便探手收拾铜笛应:“好。”
说话间,张琬合上匣子,打算起身告离。
没想坏女人又出声唤:“我以为昨夜小王女等半宿是为演奏铜笛,现下看来真是有别的事,不打算说说么?”
张琬动作停顿,摇头的应:“我现在突然不想问了。”
哼,自己昨夜想问不让说,自己现在想睡又不让睡,坏女人真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语落,周遭气氛冷寂,坏女人抬手端起酒盏浅饮,面上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幽幽注视道:“可是我现在想听小王女问话,怎么办?”
这话语说的像是轻柔问句,实则根本就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张琬心间发颤的看着坏女人面上的笑,莫名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锋,锐利而薄凉,自己要是再忤逆一回,激怒她,恐怕真会有生命危险呀!
第37章
夜色朦胧,繁星若尘,因日头逐渐暖和,飞蛾小蚊俏皮的萦绕各处灯盏,遮掩些许光亮。
两盏精致银灯泛着冷白光辉无声散落地面,犹如凝结的霜白,增添些许不合时节的寒意。
那些飞蛾却被清冷光辉所吸引,欢快的扇动羽翼,争先高低盘旋,热切展示曼妙舞姿,浑然不知美丽蕴藏的凶险。
须臾之间,飞蛾们犹如雪花般自高处坠落,它们有些意识到险境,却因先前争先起舞,而消耗太多体力,无处逃离。
飞蛾们最终倒在崇慕的银白光辉之下,可怜的扇动翅膀,奄奄一息。
张琬目光看向地面成片死去的飞蛾,莫名觉得像极自己的将来。
当初如果不被坏女人表面的温柔与美丽迷住心眼,自己或许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想着跟坏女人来往。
毕竟前世的这个时候,张琬根本就没见过坏女人一面,更别提现下的禁足和诘难。
说来,这一切好像都是自找麻烦呢!
张琬微叹的回神,视线转而看向堂内高座上仿佛戴着假面般的坏女人,心知今夜若是不能让她开怀满意,大抵能不能睡觉都是个问题哎。
“昨夜我只是想询问诛杀河神的法术,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不太方便透露,所以就打消念想。”张琬思索的出声,心里觉得这说法合情合理!
毕竟不管术法真假,想来都是极其重要的秘密。
所以坏女人可能会随便应付几句就放了自己吧。
语毕,坏女人葱白指腹轻放下酒盏,神情淡然,不急不缓道:“诛杀河神用的是祭祀秘术,小王女若实在好奇,不如往后再解惑吧?”
这话语说的果然很敷衍,甚至都没有胡编,而是直接选择推迟再谈。
幸好张琬已经没有昨夜兴致,便顺势颔首应:“好。”
所谓往后,恐怕只是一番托辞罢了。
张琬不至于傻到此时还真信了坏女人的话。
话语落地,堂内又陷入沉闷寂静,张琬无趣的盘坐在席团,又不好催促坏女人进食,视线转而看着廊道外的地面。
那些地面的飞蛾已经被祭徒清扫收拾,而静美银灯旁又有新的飞蛾扑来,它们前仆后继,仿佛完全不知危险。
真是有些像坏女人周身那些复杂的人脉关系呢。
皇女和王女们像那些热情的飞蛾,而坏女人则像盏高悬静寂的华美银灯,冷清光亮好似照落每一处,实则不会为任何飞蛾所动心。
张琬看着又一群飞蛾死在光亮照落的地面,不禁怀疑坏女人的灯盏燃烧的油芯,许是特意调制对付飞蛾细蚊的du物。
而且油芯中可能掺杂特别具有吸引力的东西,那些飞蛾才会完全不顾及同伴的尸首,大抵就像是裹着蜜糖的pi霜吧。
真是跟坏女人一样,极具欺骗迷惑性呢,张琬禁不住心间腹诽。
半晌,坏女人忽地幽幽出声:“不知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张琬仿佛被偷听心声般冷不防颤了颤,连忙偏头收回目光,卖乖的应道:“没看什么,我只是发现天色已晚,你生病的话,是不是应该早些休息吧?”
如果直说自己想回屋休息,坏女人必定是不会乐意的准许。
语毕,坏女人沉静目光注视,张琬强撑着表情以免露出破绽,而合于宽袖之中的双手,不自然的绞紧,掌心微微冒着冷汗!
坏女人不喜欢撒谎,当然这只是单方面针对张琬罢了。
片刻,坏女人方才缓缓出声:“小王女说的是,昨日听巫史汇报出现梦魇症状,今日打算调制一处秘药,不妨试试。”
张琬如释重负的呼气,很是配合的应道:“好。”
不多时,两人从堂屋廊道而出,张琬目光瞥向略走在前的坏女人,许是银灯照耀,因而显更显清寂疏离,宛若坠落人世间的孤月。
不过张琬此时心里正忙着高兴,自己的谎话竟然欺瞒住坏女人!
越想,张琬面上亦忍不住流露几分喜色,原来戏弄人是这样的有趣啊。
可当张琬被领往坏女人屋廊行进时,顿时收敛笑意,眉眼露出困惑问:“哎,难道不应该回我的屋内试药吗?”
坏女人于一旁行进,周身染上些许酒味,混杂原本冷香,形成一种带有些许侵略刺激性的冷冽回寒的气味,轻柔散漫的应:“这药既是新调制而成,所以需要观察药效,否则担心会有些许意外。”
意外,还是危险,请把话说清楚些好嘛?!
张琬顿时没心思偷闻坏女人身上新奇的冷香,小脑袋里想起那群飞蛾,面色如丧考妣,蹑步跟随行进,神情惨淡,暗想坏女人果然没那么好骗呢!
半晌,一行人停在屋外廊道,祭徒将两盏银灯悬挂在廊道,动作有序而严谨,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
张琬则随从坏女人进入与白日闺房全然不同的另一侧深处,心里满满的后悔!
眼见越走越幽静昏暗,就连巫史亦退离,而坏女人却脚步微快,张琬当然想赶紧拉近距离,心里又觉坏女人才是最大的危险,很是纠结!
正当张琬迟疑不定时,已然渐渐行走的有些累,只得软声唤:“慢点吧,我有点跟不上你啊。”
闻声,秦婵唇角轻扬,垂眸看向少女在灯火照耀下的明眸,其间满是忐忑依赖,故作不知的问:“小王女这么怕一个人么?”
闻声,张琬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应话,只得木讷点头,暗想她绝对是故意的吧!
坏女人的屋廊更像院中院,曲折而复杂,简直就像迷宫,谁不怕啊!
见此,秦婵显露愉悦,不再多言,却有意减缓步履,配合行进。
待两人行至一方走门前,张琬已经分不清方向,坏女人忽地顿步道:“小王女提着灯,先候着吧。”
张琬有些莫名其妙的颔首,探手接过灯盏,眼见坏女人独身进入幽暗,虽未看见内里光景,鼻尖却已经闻到各样药草味道。
待内里烛火静燃,坏女人才让张琬入内,只见屋内三面都是满墙的抽屉,简直像是药铺。
坏女人长身轻移,她的暗影亦投落在案桌一侧,随即端正就坐,抬手唤:“过来。”
张琬正仰着脑袋环顾四周,有些好奇。
闻声,张琬迈步走近坏女人那方,烛火落在她眉目晕染些许冷峻,暗想此时她真是有几分治病大夫的模样呢。
待张琬亦落座对面,坏女人温凉指腹搭在腕间,相较于白日而言,她的体温已经没有那么的冰冷不适。
张琬无所事事的看着坏女人姣美面容,视线从她纤细略带柔美的蛾眉,而后移到细密挺巧的眼睫,最后落在她那狭长而上挑的眼尾,暗叹坏女人眉眼长的真是好看!
唯独那黝黑瞳孔有些冰冷疏离,好似照不进半点光亮,否则也不至于让人心生畏惧敬意。
因为坏女人的眼形并不是那种十分锋利张扬的气质,相反很是沉静内敛。
黑白分明,平静时像无风无浪的湖面,极容易给人一种宽和静谧的错觉。
所以张琬哪怕初次见面不识身份,却从来没有把这么一个温和柔美的姐姐,同前世记忆里狠戾血腥的秦婵,当成一个人。
哪怕后来得知她就是秦婵,张琬亦恍惚好一阵子,才说服自己。
不过现在张琬有直观的感受,因为知道这处平静的湖面更多的时候,诡异且危险。
湖面上有时裹着浓重迷雾,时而凝结凌寒冰霜,更有时布满凶险波浪,实在少有因晴光撒落而真切显露波光潋滟的湖光景色。
又或者说,坏女人的面上很少显露真切的情绪神态,她多数时都是藏在雾中的深湖。
从去年至今相识已有整年,张琬只见过的坏女人眉眼浮现些许不悦怒意以及昨日几回轻笑,其中的笑意大多浅的像晨间枝叶低垂的晶莹露珠。
美虽美,却透着丝丝凉意,而且根本不待人细瞧,转瞬即逝。
如此一想,张琬脑袋里甚至升起大胆猜想,坏女人难道只是可以动作言语的人偶不成?!
所以她对于太阴祭司的处罚,没有哀伤,没有委屈,更别提愤怒。
而且坏女人似乎习惯的接受她那位身为太阴祭司的母亲任何处罚!
张琬不禁想起坏女人亦时常对自己提及处罚二字,比如上回的逃课,说明坏女人可能很认同教训法子。
如果坏女人以后变成她母亲那样,那对自己折磨的花样,岂不是会更恐怖无情?
尤其是坏女人白日提及的雪蚕,光是听起来就是非常痛苦,若真有一日让张琬去试试,那还不如直接逝世吧!
正当张琬感觉人生无望时,坏女人忽地轻转美目,其间似是流露些许暗色涟漪,令人晕眩,悠悠道:“小王女还要这样盯着我看多久?”
闻声,张琬方才停止种种无端且大胆的离谱猜想,胆怯的连忙移开目光,解释道:“我、我还要问你呢,把脉太久了吧。”
说话间,张琬垂眸才发现坏女人早就收回搭脉的手,顿时尴尬的收回自己孤零零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坏女人并不是话多的人,她没有追问,只是眉眼饶有趣味打量几眼。
而后坏女人才起身从密密麻麻的药柜之中挑选药材,徒留下一道高挑颀长身段。
张琬如释重负的呼气,暗想自己绝对不能再被坏女人具有欺骗的面容给迷了心神,否则往后死的要多惨有多惨!
一时之间,屋内响起药柜开合关闭的声时,坏女人忽地淡淡道:“看来小王女不止梦魇心悸,还有失神迟缓之症,若是不早做治疗,往后怕是易成痴傻儿。”
闻声,张琬当真的吓得一愣,细想,才有些后知后觉,坏女人怕不是在取笑自己刚才看着她发呆吧?!
张琬一口气堵在心口,沉闷无语,明眸满是怨气!
不多时,坏女人取出药草放入案桌前的青铜研钵,看起来打算研磨成粉,咚咚声很是清脆。
可在张琬耳间听起来好像在敲自己的头盖骨,果断默默远离坏女人些许距离,视线转而打量屋内陈设。
其间除却三面药柜,最明显的就是两人所处的案桌,以及一侧纱榻。
其余堆叠的多是药材研制的工具,不过一处角落用布遮掩的东西,格外的引起注意。
这东西比张琬个头还要高,占地不大,形状瘦长,若非被有意遮掩,其实张琬本是不会多想。
可越是遮掩越是让人好奇,尤其是张琬想起坏女人先行入内,兴许就是为此物。
张琬眸间顿时明亮些许,偏头看向坏女人,好奇的软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
语出,秦婵并未停顿动作,墨眸看向少女跃跃欲试的目光,不欲吓坏她,只得应声:“小王女最好不要知晓的好。”
可这话说的张琬莫名有点被小瞧的意味!
可是张琬也没敢起身去揭开布料瞧瞧究竟,当然绝对不是因为胆小!
这里是坏女人的地盘,如果贸然翻动物件,很失礼,张琬自我安抚道。
很快坏女人处理药草,便示意张琬起身去躺在纱榻,极为认真道:“待会若是小王女觉得不适,切勿隐瞒,知道吗?”
“啊、知道。”张琬的行进动作,稍稍停顿,暗想坏女人说的怎么有种很危险的感觉呢?
说罢,张琬双手合在身前乖巧躺在纱榻,小心脏扑通跳动不停,明眸亮晶晶的看着坏女人,只期盼她能存有一些良知!
坏女人的表情淡然,微弱烛火并不足以照亮她的眉眼神色,反而更是衬托的幽暗,清冽嗓音透着揶揄的唤:“小王女莫非喜欢睁着眼睛入睡?”
张琬一听,窘迫的面热,看来与其期盼坏女人心软,还不如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随即眼前一片黑暗,耳旁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好似瓶罐被打开的动静,还有类似颗粒物件滚动声响,坏女人亦像是坐在纱榻旁。
真奇怪,明明先前很怕坏女人直接弄死自己,可是现下这般被她守在一旁,张琬却并不觉害怕,甚至觉得安心。
不多时,药香浮动,大抵坏女人正用掌心捧着薰炉,张琬能明显感觉药*香渐渐越发浓郁,思绪朦胧飘远,整个人陷入轻盈放松,不再注意周遭动静。
烛火摇曳,屋内祭铃声响,纱榻上的少女呼吸深沉,全然没有察觉动静。
秦婵掌心的祭铃摇晃不停,并不怕吵醒少女,另一手轻盘旋少女身前,薄唇间翕动,模仿的发出类似吐蛇信子出声。
屋内寂静之内声响混杂,而原本藏身少女腹中的傀儡蛊,竟随着秦婵指腹牵引,无声息的攀爬少女至耳后颈间,藏于其中。
深夜里,祭铃声戛然而止,夜空月移星转,天光见晓。
屋内烛台已经燃尽大半,张琬缓缓醒来时,只觉精神舒畅,眉目清明,偏头望向一旁,坏女人坐在案桌前翻看竹简,不知是醒的早,还是一夜没睡?
“小王女昨夜睡的如何?”坏女人察觉到目光主动出声。
“我感觉很不错呢!”张琬撑起身精神奕奕道。
秦婵沉静眸间亦浮现满意神色,掌心合上竹简说:“既然如此,想来疗效还不错,今日小王女就去修习上课吧。”
大清早得到好消息的张琬,心情更是愉悦!
两人一同在堂屋用早膳,张琬面上笑意不减,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出声:“我真的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这是昨日说好的事,莫非小王女还想禁足不成?”坏女人应的很是直接,没有半分迟疑。
见此,张琬连忙摇头,生怕坏女人改口反悔!
忽地,屋廊一却传来急促脚步声,其中夹杂兵刃碰撞的冰冷声响,让人一怔!
巫长史神色傲慢的入内行礼,幽幽道:“圣女,太阴祭司有令,即日起禁止您的一切祭祀事宜活动,希望您在屋内静心休养。”
秦婵微蹙眉,目光瞥向巫长史,质疑出声:“静养是因何缘由?”
“诛杀河神,圣女消耗法力阳寿,太阴祭司听闻,十分爱惜,这才特意请您静养。”
“既然是母亲的命令,我自然是遵从。”
见此,巫长史得意的离开堂屋,秦婵沉思,隐隐感觉母亲是在给予自己最后的警告。
圣女的权利,母亲既能给予,同样也能剥夺。
所谓静养,恐怕只是想要借此压低自己诛杀河神的威望,如若必要,自己甚至可能会被动的病逝。
秦婵现在很是怀疑河神庙的事,大抵被透露给母亲。
河神鱼卵能够避免河神攻击祭船,这件事秦婵虽是那夜才得知,不过确实没有告知母亲。
想来,母亲是被激怒了吧。
张琬还浑然不知其中究竟,目光看着面色微沉的坏女人,弱弱出声:“太阴祭司派人来让你安心休息,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
坏女人美目低垂,面上显露些许无奈,出声:“小王女,真觉得外边那些手持兵刃的祭卫是来护卫我静养的吗?”
这话问的张琬一愣,视线瞅了瞅屋外廊道内的祭卫。
祭徒跟祭卫最大的不同是她们的兵刃以及身量,前者大多瘦弱,后者一看,就很是勇猛。
张琬收回目光看向坏女人,疑惑道:“如果不是来护卫,难道是来……!”
突然,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就这么被坏女人投喂的馅饼堵住!
坏女人神情淡定的出声:“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时候不早,小王女去祭庙修习吧。”
张琬呆呆的咬住馅饼欲言又止,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变故的缘由。
明明前日坏女人才受重罚,今日太阴祭司却又突然派祭卫软禁看守,心思简直比坏女人还要多变。
“你不如去向太阴祭司求求情,或许就会宽恕没事呢。”
“小王女切勿胡言,太阴祭司的禁令一出,犹如圣令,我自是出不得院门半步。”
秦婵神情淡然的应声,心间则想着巫长史先前神情,知晓自己身旁藏有耳目,一时才陷入被动。
河神鱼卵的事,秦婵确实是有意隐瞒,显然一时无处开脱。
闻声,张琬只得停下劝导,偏头看向认命般的坏女人,担忧的念叨:“你可是圣女啊,难道就只能这样被软禁吗?”
语落,坏女人执筷如常进食,眉眼都不曾抬动,平静道:“圣女而已,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取代,恐怕没有小王女想的那么厉害。”
闻声,张琬心里掀起惊涛飓浪,圆眸布满震惊,着急的唤:“你的圣女该不会要被废吧?”
明明坏女人做了那么厉害的事,结果被名为休养实为幽禁,实在太欺负人了吧!
语落,坏女人却反倒溢出轻笑,声音似从幽潭深处响起,幽远而空灵,悠悠道:“小王女说的或许有几分可能呢。”
张琬迷茫的望着似笑非笑的坏女人,暗想她不会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所以神志不清吧!
这种时候坏女人不应该像昨晚对自己那般冷脸生气的嘛?!
“其实你可以让我出去帮你做些什么的?”张琬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小声询问。
兴许坏女人只是太好面子,那自己干脆主动点吧。
秦婵目光倒映少女白净面容上的急切在意,有趣之余,心间莫名绵软,增添说不上来的愉悦,指腹握住绣帕替她擦拭嘴角残渣,姿态颇为亲昵的应:“小王女若实在想为我做些什么,那就早些回屋院陪同用膳吧。”
张琬看着弯身近在咫尺的坏女人,鼻尖嗅到熟悉的冷香,有些面热,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声。
坏女人让自己早些回来陪她用膳,好像是
第1回 听到这句话呢。
还没待张琬再出声问询,坏女人已经拉开距离,转而把书箱递到掌心,周身一副气定神闲姿态。
张琬恍惚的抱着书箱被哄出院门,脚下虚浮,仿佛踩着滑冰,偏头回看,长身玉立的坏女人,她竟然仍旧在原处,更是看不透她的心思,皱眉思索的嘀咕:“早点回来用膳,这算什么帮忙啊?!”
此时的张琬满脑子都是坏女人异常温润柔美模样,全然没有想过,那可能只是一句应付的客套话而已。
第38章
暖春时节,新绿枝条间红粉花苞悄然绽放,繁杂点缀,靓丽颜色,很是夺目。
一轮日头高挂其间,闪耀着明媚略带刺眼的光亮,更衬托花团明艳动人。
森严庄重的祭庙内里因着这些各样颜色的花枝稍微增添些许鲜活灵动。
早间各处修习课目虽然不一,却严谨有序,朗朗诵读声回绕其间。
而此时蹴鞠场内,王女们皆是枣红色轻便束身衣袍,眉目间跃跃欲试,兴致勃勃。
蹴鞠是王公贵族间玩乐的竞技赛试,亦是祭庙强身健体的一类课目。
张琬对此,并不在意,目光欣赏娇艳粉嫩的花团,慵懒的晒着日光,只觉舒服的很。
王女齐锌早已就拉帮结派,有意孤立张琬,因而打定主意让她落单。
“倘若一直无人组队,待考核时看你怎么办?”齐锌不怀好意道。
“那当然只能不及格的来年补修呗。”张琬不以为然的应声。
去年张琬一心想着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以此退婚,谁想坏女人一点都不在意。
现下张琬属实是有点自暴自弃随波逐流了。
齐锌见此,气的不欲多说,愤愤同人走远。
张琬只觉莫名其妙,并不明白齐锌为何一直耿耿于怀,视线落在漂亮花枝移不开眼,不禁觉得可惜。
因为坏女人的屋院里只栽种绽放如雪般白净雅致的花,大抵是梨树,倒不是说不好看,只是入目一片苍凉白霜,更添冷寂,完全不符合艳丽春日该有的景象。
半晌,张琬目光看着场上人群中的授课巫史,心里打算等点完名,自己就摘些花枝偷偷开溜!
或许,还能早些回屋院陪坏女人用膳呢!
这处宽广场地共有四处蹴鞠场,因而还有许多其它岁数的皇女王女亦在修习课目。
三两细碎言语传入耳间时,张琬原本游离的心绪渐渐汇集,不自觉的歪着脑袋,细听动静。
“前些日太阴圣女施展诛杀河神仪式,接着大病一场,如今连寻常祭祀仪式竟都推迟作罢,大抵要不行了。”
“可太阴圣女那日从祭船下来时,并没有任何不适,怎么突然病成这般严重?”
“许是河神的威力太大,所以太阴圣女哪怕撑过一时,亦消耗折损大半阳寿,就怕是要香消玉殒啊。”
话语声说的细微隐秘,没想忽地有一稚亮声,突兀响起:“你们不要胡说诅咒人。”
几人偏身寻声张望,只见一位面色泛着病态白皙的少女,她的身影很是单薄,一双水灵杏眼眉目里出乎意料的坚定。
“我们说的不过是实情,太阴圣女确实已有数日未曾露面。”
“再来太阴祭司以身体为由取消太阴圣女负责的诸多祭祀,这可是如今国都王公贵族都知晓的事。”
几人附和不服,张琬一时气的无言,暗想她们怎么能信太阴祭司的一面之词呢!
那几人见张琬没了声,面上更是轻慢姿态,其中一人瞥见张琬身侧的圣女玉令,阴阳怪气道:“我当你是谁呢,原来就是那位棺材里的出生的尸胎啊。”
其余人一听,自然知晓这个名声,纷纷显露鄙夷不屑,一王女很是忌讳道:“竟然是她,兴许太阴圣女就因跟她订下婚姻,如今才遭了牵扯,真晦气!”
张琬闻声,面上顿时煞白的失了血色,眼眸亦黯淡无光,竟真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应话。
前世从来没有听闻坏女人有过身体不适的传闻。
难道自己真的牵连到坏女人么?
正当气氛陷入冷寂,忽地一声张扬不羁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手下败将,现在仗着年岁欺负人,岂不可笑?”
话语间,一鞠球悬空飞来,力道不轻,几人连忙狼狈退散躲避攻击。
鞠球却还是撞到一人后背,那人疼得呲牙咧嘴,险些摔倒。
而鞠球却已回转方向,越炘抬腿将其踩在脚下,面上玩世不恭的姿态。
几人见是混世魔王越炘,心知对方不好惹,顿时没了声,纷纷悻悻的退离。
一时周遭落得安静,越炘足尖运起鞠球悬空,抬手抱住,迈步轻快走近书呆子,面上不复先前骄横,嬉笑道:“你这回又欠我一个人情。”
张琬收敛思绪,抬眸看向越炘,她的面上淤青伤痕大多消散,只余额前些许细小伤疤更衬的纨绔,颔首道:“多谢。”
话语应的太客套生硬,越炘笑意都险些绷不住,好奇问:“哎,你这性子刚才怎么会跟她们几个吵起来?”
越炘虽是认识书呆子不久,但是从接触来看,这人的言谈举止看不出半点王公贵族的骄慢习性。
那夜匪徒寒刀相逼生死关头,越炘都没见她破口大骂,可见性子真是好的没话说。
“没有吵架,我只是想跟她们讲理。”张琬摇头一本正经的应声。
没想对方却噗呲捧腹笑出声,连嗓音都带着笑意,止不住颤的出声:“她们可不是讲理的人,你这岂不是在对牛弹琴嘛?”
张琬见她这般搞笑模样,心情稍微缓和些许,弯眉应:“说的也是,她们一点道理都不讲,不过刚才她们好像很怕你。”
越炘一听,得意抱臂,狡黠道:“那当然,蹴鞠场上她们都是手下败将,真要得罪我,她们有的苦头吃。”
祭庙内虽是严禁贵族之间打斗争执,但是竞技类的课目,若发生冲突损伤,则是完全不会追究。
弱肉强食,输者自认倒霉。
“那你可真厉害啊。”张琬没有多想的赞叹。
“实不相瞒,我来祭庙就是想凑更多人玩蹴鞠,所以每日都待在蹴鞠场,祭庙内没有人比我更会玩蹴鞠。”越炘被她这么一夸,心间膨胀的很。
张琬见越炘很是善谈,又想起上回遭遇凶险,便出声:“说起来,我还没向你正式道歉,上回害的你受伤又被抓住出逃,肯定罚的不轻吧?”
越炘不以为然道:“没事,我还得感谢你,太阴圣女不仅没有罚我出逃祭庙,还派人送了许多奖赏。”
最重要的是越炘借着书呆子搭上太阴圣女,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国都之内太阴圣女向来最是神秘,她多年来基本不参加任何宴客,除非太阴祭司准许,诸侯王女很少有机会接触一二。
张琬闻声,满眼错愕,不可思议道:“什么,你、你没被罚禁闭吗?”
按照祭庙的规矩,出逃一般禁闭罚的很重,短则三月,长则一年。
饶是自己亦被养病为由禁足了呢。
越炘笑意浓烈的应:“对啊,太阴圣女真是仁厚,我本来想找你,结果得知你病了,现下真是赶巧不赶早。”
闻声,张琬心虚的移开看着越炘的目光,仰头望了望天,低头瞧了瞧地,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只有自己被罚禁闭!
这种糗事自己绝对不能说出去!
越炘不解张琬的奇怪举动,转而问:“你要不要一块来玩蹴鞠啊?”
张琬收敛心神,摇头应:“我不会。”
“没关系,我一教你,马上就会!”越炘信心满满道,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是在自找苦吃。
“那好吧。”虽然张琬不懂一个球的乐趣,但是碍于对方的热情,实在不好拒绝的应道。
广阔场地内,声响嘈杂,张琬抬脚试图学着越炘教的运球,动作缓慢而僵硬,跟周遭跑动运球人影形成鲜明对比。
半晌,鞠球慢吞吞的滚动到越炘面前时。
越炘整个人深吸了一大口气!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差的球技啊!
她的腿,难道是木头做的摆设吗?
可越炘面上却还得稳住体面,维持假笑,语重心长道:“别急,慢慢来,实在不行咱可以当守门员!”
张琬向来体虚,这么几下折腾,已经有些气息不平,面上染上薄汗,并不知对方客套话语,颔首应:“好。”
蹴鞠,似乎还挺好玩的呢。
语落,祭铃声响,蹴鞠场的人陆续去往膳食署,越炘出声:“今天我请你去一块吃顿好的,如何?”
“谢谢,不过我要回去用饭。”张琬有些歉意的应声。
从入祭庙至今,张琬还是
第1回 被人邀请一块用饭呢。
“行,那我们有空再约。”越炘听说书呆子跟太阴圣女住在一处屋院,想来衣食住行自有安排,便没有多提。
看来想更进一步的拉拢书呆子,还得用别的法子。
“好。”张琬应声,迈步欲随从离开,忽地顿步,视线从地面摇曳的花枝投影,转而移向头顶的花枝,“我想摘些花,你先去用饭吧。”
越炘视线落在匆匆往花树下行进的书呆子,不解唤:“你摘这些花做什么?”
张琬正仰头挑选好看的花,琉璃般眼眸流转映衬鲜艳花朵,仿若澄澈水镜,出声:“花好看,我想摘些回去。”
“原来如此,我以为这花是用来送给太阴圣女的呢。”越炘以为她是故意隐瞒,所以忍不住话里打趣道。
张琬掌心折断枝条,闻声,心间犹豫,暗想坏女人真会喜欢这么艳丽的花么?
“她应该不喜欢的吧。”张琬不太抱有期望的说着,指尖已然折断两处花枝。
闻声,越炘更觉自己猜中书呆子的心思,眼露狡黠,怂恿道:“先试试吧,或许误打误撞有用呢。”
虽然那位太阴圣女看起来不像会喜欢的样子,但是张琬认为有时就是需要些奇招。
毕竟以太阴圣女的样貌和身世,国都之内很少会有人不存有半点倾慕念想。
越炘当然亦是欣赏美色,但是很有自知之明,并且知道太阴圣女绝对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女人。
所以如果书呆子不努力发球进攻,她就怕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哪怕两人自小就有婚约,但是王公贵族之间的成婚,大半都是各过各的。
更何况那位太阴圣女如今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只不过数日不露面都惹的猜忌,想来身旁从不缺倾慕者。
这样一对比,越炘都觉得书呆子这辈子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了。
所以越炘才更不能让书呆子受冷落,否则自己岂不是白白费心拉拢一条人脉?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结束,张琬还真上了心,便又仰着脖颈挑选花枝,暗想坏女人或许瞧见会开心些呢。
不多时,两人告离,从曲折廊道穿过的张琬,怀里护着漂亮花枝,心情不错的往屋院方向行进。
只是当视线落在门口那一道身影时,张琬顿时面上没了笑意。
皇长女张妤此时站在门外,神情似是不佳。
这些被太阴祭司安排来负责看守的祭卫,很显然不愿放行外人。
“本皇女都不能请见探望太阴圣女吗?”
“太阴圣女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皇女向太阴祭司请书。”
张琬脚步很是缓慢,隐隐听见些许话语,视线看见张妤面上流露出阴郁冷色,不由得屏住呼吸。
要不,自己现在先躲躲吧?
然而,还没待张琬藏住身形,张妤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顿时无处可藏。
真倒霉啊!
张妤视线落在抱着花枝的张琬,心神一变出声:“不知小王女可否代向太阴圣女请示会见一面?”
这话说的礼貌,可是面目神情却实在不像留有拒绝的余地。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语停留在张琬齿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现在得罪皇长女张妤,对自己似乎没什么好处呢。
张妤停下行进的步伐,只得面上浮现笨拙假笑应:“好吧,我去试试。”
随即,张琬从门外行进内里,只觉身后目光似毒蝎一般,让人很是不自在。
待匆匆行进堂屋外廊,张琬抬眸看了眼内里,空荡荡,不见人影。
坏女人,不是说好跟自己一块用饭的吗?
张琬转而看着廊道内的祭卫们,实在面生的很,便想着寻巫史,谁想穿过大半屋院廊道,竟然亦没找着人!
无奈,张琬只得看向其中一位祭卫,出声:“你知道圣女在哪吗?”
这祭卫面容严肃,很不好惹的感觉,让张琬有些后悔开口。
幸好祭卫缓缓抬手,指向一侧廊道,颇为警惕的应:“圣女,在那处园内赏景。”
“多谢。”张琬松了口气,随即迈步走向那侧庭廊,并未注意祭卫眉眼的惊讶。
张琬入园,第一眼看见便是蓝天之下簇簇洁白花枝,犹如团团白云一般,腾升舒展。
尤其在庭院暗色亭台建筑的映衬之下,梨花的白,更是显目。
张琬独自迈步行进,视线落向其中景象,试图在花林间寻找坏女人身影。
忽地阵阵琴音弥漫,周围霜白梨花枝条恍若风吹般簌簌招展,似是遮掩又似是合奏,令人欢喜的很。
张琬嘴角带笑亦觉惬意,仿佛在玩捉迷藏般仔细听着声,脚下动作很轻,衣物轻掠过周围花枝,全神注意的找寻坏女人,全然没有察觉自己行进之路,正被那些被触碰过的繁密枝条悄无声息遮掩来路。
这些盛着蓬松洁白花枝的枝条,顺着琴音,无声伸展暗绿枝条,宛若灵活而锋利触手一般逼近张琬白嫩后颈。
“哎呀”忽地一声响起,琴音突然变了调,花枝亦卷起枝条变回先前的无害而静美。
张琬可惜的看着自己怀里的艳丽花枝被不小心刮落几朵,连忙收敛赏景的心神,掌心护住,以免到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不多时,张琬在庭内瞧见一抹抚琴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减缓脚步。
因着从来没见过坏女人抚琴,所以张琬不知她不仅玉笛吹的犹如天籁,琴声更是悠扬回荡,别有一番滋味。
很快,琴音停顿时,耳旁梨花亦好似陷入彻底静谧,耳旁不再听见半点声响,万籁俱静。
张琬一时沉迷琴音,并没有注意到园内的异常,呆呆站着回味。
“小王女今日回来的很早。”秦婵无奈,只得眉目轻转,主动的出声。
“嗯。”张琬回神的应声,手臂拢住怀里抱的花枝,忽然觉得有些过于艳俗,好像一点都不跟坏女人相配呢。
秦婵视线亦注意到娇俏少女精心护在怀中的花枝,视线顺着蜿蜒枝条,沉静目光停留在离她耳侧最近的一朵艳丽花团。
那花团好似呢喃细语般伏低,轻贴在少女白净玲珑的耳侧,姿态勾人而蛊惑。
可秦婵却觉有些碍眼,好似花团无声的晕染少女质朴洁净的底色,平白教了坏。
这时秦婵才发觉少女病态白皙的面容中亦透着淡红,细瞧竟比花枝还要娇艳欲滴,怔怔注视,眼露疑惑的出声:“小王女很热么?”
张琬自然亦察觉到坏女人的目光,只是并不明白用意,迈步走近,落座席团,颔首应:“今日天气很好,又练习蹴鞠,所以出了些汗。”
方才若是坏女人不主动出声,张琬真的不敢贸然进入其中,唯恐破坏一方雅致落得聒噪。
语落,坏女人抬手倒着茶水,悠悠递近面前,声音轻柔的出声:“这是好事。”
张琬想抬手去接茶,却不知如何处理怀里的花枝,目光落在面前案桌,显露为难神色。
这一方案桌,坏女人的琴占了一半,茶壶杯盏又占了部分,余下则是堆叠竹简,不知是琴集还是卜辞。
“不妨给我吧。”坏女人忽地伸展手臂露出宽袖之中纤细又修长的玉手,幽幽道。
张琬有些意外坏女人的体贴,还以为自己听错声,目光看着眼前的手,自然知晓有多柔滑细腻,更觉像极牛乳,齿间微微发痒,连忙移开目光,将花枝递了过去,面热不敢再去看,软声:“谢谢。”
自己竟然想要咬一口试试,实在太失礼了!
如此荒唐念头,让张琬羞的脸颊更红,抬手端起茶盏,埋头饮用,犹如饥渴之人,匆匆灌下大半,心间方才冷静些许。
待张琬呼吸平定,才敢移动视线,转而看向面容姣美的坏女人。
只见坏女人正打量粉嫩颜色花枝,素白玉手轻触粉嫩花团,眉眼里看不出欢喜,嗓音平静的出声:“这花不知小王女打算要如何处置?”
张琬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挠头犹豫的问:“你、你喜欢么?”
如果坏女人喜欢的话,那当然就送给她。
如果坏女人不喜欢,那就养在自己房里,应当能看个两三日吧。
语落,坏女人忽地收回端详花枝的目光,转而视线落在张琬面容,注视半晌,缓声道:“我不太喜欢。”
张琬一听,眼眸难掩失落,却很快收敛,努力仰起嘴角的危险,语调却还是低了不少,出声:“这样啊,那就……”
可话语还未说完,坏女人忽地拢住花枝,神情淡然道:“不过小王女愿意赠送的话,那就多谢了。”
本来都已经打算让坏女人把花还回来的张琬,目光错愕呆滞,一时无声。
这,是几个意思啊?
还未待张琬思量明白坏女人阴晴不定的心绪,却见她捧住花枝,起身离案,自顾行进,好似要离开的样子。
张琬连忙起身,迈步跟上,全然不懂坏女人的善变!
庭外仍旧春光灿烂,梨花枝叶间投落斑驳光影,将坏女人周身映衬像是染上不真切的光晕。
这光亮不同于夜间银灯冷光,更似金灿光芒,让坏女人瞧着少了些清冷,不过仍旧像是笼罩朦胧光辉中不可触碰之物。
那几株娇红明艳的花枝随意倾斜落在坏女人墨发肩侧,其间些许花瓣无声撒落,让她无形中竟然多几分妖冶。
可这并非俗艳直白的媚惑,更像是带着坏女人特有的冷艳,浓烈处透着朦胧疏离,奇特的很。
忽地,坏女人美目轻转,其中亦映衬几分光亮,才让张琬发现她的眼眸并非幽暗,微微带着些许琥珀色,一时脚下失了分寸,踉跄几步。
“小王女到底是忙着看花,还在看我呢?”坏女人掌心握住张琬手腕,稳住身形,用词直白,语气却没有调侃,亦没有羞怒,反倒更像询问吃茶用饭么,很是平静。
这话问的张琬心神一怔,面红耳赤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不可,却又因被坏女人握住手腕,而不得拉开距离,慌张的解释:“没、没有看,你发间有飘落的花瓣,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二选一的答案,张琬做贼心虚的选了第三个答案,当即觉得自己真是笨的很!
“那就请小王女帮忙摘下花瓣,如何?”坏女人仿佛真的信了谎话,配合道。
“嗯。”张琬硬着头皮的应答,抬眸看向身前的坏女人,许是枝叶晃动光影发生位置变化,连带她的眉眼里亦没了先前的光亮,看起来有些幽暗深沉。
张琬没了偷窥的勇气,转而移开视线,找寻坏女人乌黑发间,还真找到些许梨花,鼻尖闻着淡香,心脏砰砰直响,欲抬手却发现坏女人并未松开握住的一只手,一时迟疑,却没有动口,转而改换另一只手,轻拂下花瓣,不敢逗留,出声:“好了,梨花已经被弄下来。”
闻声,秦婵摇头,讳莫如深的应:“这可不是小王女以为的梨花。”
“但是它长的好像梨花啊。”张琬眼露意外道。
坏女人并没有再多说,亦没有握住松开手腕动作,反而顺势移动,好似要牵手。
坏女人的手带来凝脂般温润滑嫩触感,让张琬后背都紧张的弥漫薄汗,按理该拒绝的拉开距离。
可是张琬却没有动作,目光看着坏女人沉静如海的眉眼,并不懂她的动作心思,却又好奇的紧。
此时树下的枝叶悄然遮掩周围的光亮,仿佛形成密闭暗处,张琬却能清晰看见坏女人玉白脸颊的细绒,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早知刚才就该多饮些茶水,现在真是难受的紧。
没想坏女人忽地冷静中透着不解的出声:“小王女怎么突然心悸的如此失常?”
张琬恍惚间回神,垂眸才发现坏女人正给自己把脉,结结巴巴的出声:“可能太热了,刚才又走了好久的路。”
说罢,张琬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腕,拉开些许距离,身形退至光亮处,方才召回几分思绪。
不行,自己需要转移些注意力,否则好像会变得很奇怪。
秦婵见少女避之不及的动作,眉头微皱,指腹微mo挲力道愈重。
而张琬还在努力转移心神,才起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事,连忙出声:“我刚才在院外看到皇长女张妤,她让我帮忙询问可不可以见你一面。”
语落,坏女人并没有立即应话,而是目光停留片刻,便自顾行进,好似充耳不闻般的模样,颇有些冷淡意味。
张琬被这一眼看的亦是心凉半截,细想又觉自己没做错事,只得随从行进其间。
这处园林并不算特别大,但是张琬先前走了好一会,没想坏女人却很快就已经出园,转而进入廊道。
张琬实在看不出坏女人的心思,小声提醒道:“她可能还在外面等着消息呢。”
这句话一出,坏女人总算慢悠悠的应了句,“我现下养病不便见客,小王女替代回拒吧。”
话语说的简短,甚至有些过于冷漠,张琬听的都觉得坏女人冷淡的很。
坏女人难道在跟皇长女张妤闹不合?
如此一想,张琬更不好触霉头,没敢多言,只得让祭卫去告知皇长女张妤,反正自己是不敢露面拉仇。
往后她两若是一转脸和好如初,那皇长女张妤翻脸记仇,自己怕是往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不多时,张琬随着坏女人进入她自己的屋廊堂内,张琬坐在一旁等待用膳,心思纷飞,禁不住叹息。
自己只是想要活着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是坏女人却看起来兴致很不错,自顾摆弄起桃红鲜艳的花枝,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
张琬看的一脸茫然,坏女人的情绪变得好快!
还有,坏女人先前不是说不喜欢的嘛?!
“我看屋院里的多是那种不像梨花的花,不如也种些这种花吧?”张琬试探的说着话,打算缓和气氛。
“不必。”坏女人声音清浅的一口回绝,冷意阵阵,这跟她照看花枝的温柔动作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
张琬顿时陷入深深的沉默,暗想坏女人的心思太难猜了!
半晌,祭卫们奉上膳食,张琬选择安静进食,不愿再费心思。
午后无课,张琬用完饭喝着茶水,便打算回屋小憩。
“我想回屋小憩,你不去休息会么?”张琬见坏女人用完饭,仍旧饶有兴致的观赏瓶中花枝,那目光竟比看自己还仔细上心!
“堂内有侧室,小王女可以去里间小憩。”说话间,坏女人这才抬眸看了张琬,实属难得。
“还是不麻烦了,我回屋睡的更踏实。”张琬觉得坏女人今天太不对劲,担心自己睡到一半惊醒!
语落,坏女人却又道:“如今巫史祭徒都被更换,小王女就不怕吗?”
本来窗外阳光明媚的很,这话却生生让张琬体验到冷冬的感受,胆小又不解的唤:“怕、怕什么?”
坏女人细心整理粉艳花枝,指腹似是挑选般的缓慢停留在一朵艳丽花团,素白与艳红,极致观感,让张琬一时不知该赏花,还是该赏人。
许是因为大病一场的缘故,坏女人如今冷白面容并不见血色,薄唇亦只是些许淡粉,清幽雅丽。
可是坏女人却并未被娇艳花团夺去半点光芒,反而更像是吸取花团艳丽风采的精怪,两相对比,花团都显得黯淡无光。
见此,坏女人清冷眉眼浅浅溢出泛着冰霜的淡笑,指腹间却毫不犹豫的摘断那朵精心找寻的美丽花团,幽幽道:“小王女就不好奇巫史为何突然不见么?”
话语间,原本艳丽的花团在坏女人好看的指腹间,化成一抹颓靡浓稠血色,瑰丽而诡美。
张琬看的心间一紧,先前的惊艳,霎时烟消云散,很是惜命的吞咽了下干涩喉间,回神的结巴应:“我方才好像也没有找到那位巫史,她去哪了?”
本来以为坏女人收下自己送的花,应当是有几分喜爱,可现下*看来,这几枝花能不能活到明日,恐怕都难说!
因为现在的坏女人看起来毫无爱惜之意,张琬无声的替花枝们默哀,同时亦在心里给自己添上三柱香。
以坏女人反复无常的心性,自己的坟头草这会可能已经在生根发芽了呢!
第39章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外边的明媚光亮从门外悄无声息的攀进地面,仿佛光与暗的较劲,斑驳陆离,分外晃眼。
张琬身子处在幽深室内,目光发呆的看着那些金色光斑,亦像是被光亮灼了眼般有些晕眩。
此时的坏女人仍旧没有立即应话,张琬探手揉眸,并未看清具体神情,只觉她周身泛着生命停止流动将要消亡的静寂,莫名危险。
而秦婵正顾自垂眸看着那朵先前贴在少女耳旁似是呢喃细语般勾人蛊惑的明艳花团,转瞬已然糜烂如血,眉眼漠然视之。
待取出绣帕擦拭指尖沾染的艳丽花汁,秦婵转而打量瓶中其它花枝,方才觉得顺眼些许,淡然道:“那位巫史现在恐怕生死都未可知。”
母亲向来是懂得如何挥舞头顶的寒刀来震慑制服不诚之人。
恐惧,远比直接用刀剑杀死一个人,更加的令人绝望煎熬。
不过对于掌控的主宰者而言,则是截然不同的有趣体验。
张琬错愕的看着轻描淡写般的坏女人,心间顿时升起惊悚畏忌。
明明太阴祭司已经幽禁坏女人,罢免圣女职责,又撤下她身旁的巫史祭徒,现下竟然还不肯罢休!
张琬想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能对她的女儿如此步步紧逼。
坏女人就算再冷漠善变,她当初是因为替太阴祭司才会举行河神祭祀。
结果太阴祭司却完全不知体谅坏女人的难处,反而像是对待一件物品般毫无怜惜,简直残忍。
张琬一时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多问,唯恐听到更令人心惊之事,只得听从坏女人先前的建议。
现下既然太阴祭司还要继续针对坏女人,那她周围的人势必亦会严查,自己还是不要给坏女人招惹更多的麻烦。
可是当张琬躺在坏女人堂屋侧室榻上闭眸小憩,却怎么都睡不安稳,脑间模糊的浮现巫史血淋淋面目,不免心惊!
这下非但没有恢复精神,反倒张琬更显颓靡困倦。
绚丽霞光于傍晚时分彻底湮灭天际,夜幕笼罩,灯盏初上,给屋院内带来些许幽光。
张琬连带晚膳都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些羹汤,便在坏女人安置的内堂,沐药浴更衣。
现如今屋院内看似沉静安宁,却总给人一种仿佛随时会响起惊天巨雷,让人时刻绷紧着心弦,不得安生。
张琬想回原本屋内去睡安稳觉,很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现下张琬甚至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唯恐会像巫史那般突然消失!
夜色深时,张琬练完字,探目张望屋院廊道内手持兵刃的祭卫们,她们周身充斥威严肃杀,就像看守奴隶囚犯。
反观被看守的坏女人,她正处事不惊的翻看竹简,完全不见半点害怕神色!
“小王女不练字了么?”坏女人移开落在竹简的目光,声音清浅的问。
“嗯,你什么时候休息啊?”张琬现在知道祭卫们是太阴祭司耳目爪牙,连带说话都小声了些,唯恐不小心给坏女人招惹罪责。
坏女人似乎亦察觉到张琬的奇怪,墨眸浮现不解的唤:“小王女若是觉得困顿,大可去休息,何必如此说话?”
张琬稍稍探身警惕的应:“因为外面的祭卫们,肯定会偷听谈话告状的吧。”
往日里巫史亦会记录自己的日常递交给坏女人,这事张琬还是颇有心得体会!
语落,坏女人沉静眉目忽地浮现些许淡笑,好似春风拂过枝头般惬意。
虽然转瞬即逝,不过张琬看的真切,心神荡漾之余,疑惑的问:“你刚才是笑什么呀?”
坏女人掌心合上竹简,微微倾身,眉目间溢出趣味,配合的附耳道:“小王女言之有理。”
张琬只觉耳朵霎时之间酥麻的很,却也没多想,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小声唤:“可是我好怕,今夜能跟你一块睡么?”
现在整个屋院除了坏女人,张琬别的都不认识,连忙补充道:“嬷嬷说我夜里睡觉很乖,绝对不会乱踢乱动,说梦话之类的。”
闻声,秦婵垂眸看向少女忐忑不安的明眸,其间一如既往的澄澈清透,并无杂念,犹如熠熠生辉的珠石般赏心悦目,心间愉悦的颔首应:“好。”
夜幕深深,闺房内里,张琬抱着一处软枕走到榻旁,目光看向素白内裳等候的坏女人,还有些不大敢相信,询问:“我可以睡里侧么?”
坏女人素白掌心捧着一册竹简,闻声,稍稍移动蜷缩修长玉腿,一副极好说话的温柔模样。
张琬看的心里惊诧,迟缓的弯身上榻,探手将软枕放置坏女人的玉枕旁,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半晌,张琬整个人手脚并拢规矩躺在里侧,收敛心神,偏头看向半坐身旁的清丽文静容颜。
烛火摇曳,照得坏女人面容渡上淡淡光辉,琼鼻挺立,薄唇轻抿,一双美目低垂望着竹简,尤为光洁柔美。
这真是极其符合张琬初见坏女人时,心间臆想的神采气度。
“小王女不是困了么?”坏女人忽地出声,眉目轻转,直直撞上窥视目光,并无半分介怀与不悦。
张琬躲无可躲的有些窘态,明眸心虚的频繁眨动,小声问:“我打扰你看书了吗?”
坏女人仍旧垂眸注视,清冽目光中透着幽静,其中无风无雨,语气平缓的应:“没有,我只是在看小王女前些日念过那些卜辞古籍而已。”
“你好像很喜欢看三百年前那位太虚大祭司的生平呢。”
“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趣味罢了。”
古王朝的太虚大祭司一职,延续数百年,结果却在三百年前戛然而止,其中可谓是疑云密布。
说话间,秦婵目光落在静躺身旁的少女,她的眼眸在烛火照耀下似星尘明亮,眼睫弧度变化微妙,既勾勒出灵动纯净,却又在尾捎压低,呈现些许楚楚动人姿态,让人心怜。
秦婵心随意动的抬手,轻触少女眼角描绘,感受着她在呼吸之间带来的微弱颤动,这是与白日花团完全不同的鲜活触感,心间仿佛亦被突然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一般,微疼的缓神出声:“小王女莫非是害怕会受到牵连,所以才会睡不着么?”
如果自己沦为母亲的弃子,那作为跟自己有婚约的少女,她害怕的想要逃离危险,实乃常事。
趋利避害,万物的本能罢了。
秦婵面上仍旧表现的温和平静,心里却并不打算让少女真就置身事外。
这么鲜活有趣的少女若是就此停在如此年岁,大抵亦不是坏事。
她的面容将不再经历衰老变化,仿佛不会凋谢的花蕊,永远保持在最惹人喜爱怜惜的年岁。
如此想着,秦婵心跳竟然禁不住的颤栗,这是一种从未知晓的奇妙体验。
而张琬还不知坏女人的危险心思,更不懂她突然的动作,任凭温润指腹轻揉眼旁,力道舒适,并不让人反感,所以没有躲闪,神色如常的应:“其实该是我担心自己的不祥霉运会让你遭殃呢。”
“小王女为何如此言语?”坏女人指腹并未移开,仍旧逗留在张琬眼角,话语问的轻柔。
张琬想起白日听到那些话语,眼眸微暗,不敢去注视俯瞰自己的坏女人,索性闭上眼眸,心情低沉的放缓呼吸,闷声应:“自出世就常听人如此说,不祥之人会带来许多灾害死亡,娘亲就是因我而离世,兴许我也会害的你陷入危险呢。”
语毕,张琬察觉自己眉眼湿润,因而更是不敢睁开眼去看坏女人,以免惹的注意。
诚然,张琬讨厌坏女人无疑。
前世因为坏女人的毁婚,母亲大病一场,早早撒手人寰,自己亦因她被皇长女张妤给谋害致死。
可重生至今,坏女人虽有过欺瞒戏弄,但是却不曾真的谋害自己。
相反,坏女人救过自己一次又一次,张琬心间才如此复杂,甚至有些愧疚。
也许因为自己重活一生提前透露将来,所以坏女人的命运亦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
正当张琬心神越发复杂时,眼眸不受控制的弥漫水润,耳旁传来坏女人淡然声音唤:“别哭。”
话语说的很是冷静,甚至不带多少温度,但是莫名让人安心。
张琬隐忍酸涩,收敛心神,羞的并未睁开眼,鼻音微哑的应:“我没哭,只是太困了而已。”
语落,坏女人并未有任何回应,张琬耳旁也听不到半点动静,有些不安,随即缓慢的睁开眼。
坏女人仍旧半坐躺身侧,甚至因附身姿势而遮掩光亮,几乎要掩住张琬,可馥郁冷香倾覆而来,却让人分外静心。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张琬视线瞥见坏女人单薄衣裳的身前,弧度饱满明显,偏生自己还无法躲避,结巴的问。
“有趣。”秦婵神情淡淡的应道,毫无怜惜之情。
先前少女呼吸低沉,心跳声亦沉闷,泪水凝聚眼角,一副低郁模样。
可转瞬之间,少女却完全变了迹象,她的心跳如小鹿一般乱撞,呼吸急促,脸颊红润似娇花,眉眼神态亦不是落泪之人该有的反应。
少女的情态心神毫无遮掩的堆积在扑闪的明眸,秦婵看的既有些茫然不解,又觉趣味盎然。
闻声,张琬面上热意褪去大半,满眼都是无声的谴责与控诉!
坏女人,她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无义呢?!
秦婵直白的迎上少女水光潋滟的明眸,视线落在她那浸润湿痕更显稠密的眼捷,好似新雨洗涤般透亮,同往日截然不同的神采,食指弯曲缠绕绣帕轻柔擦拭泪痕,不急不缓道:“母亲的幽禁罢免,很快就会撤除,小王女若是因此哭瞎了眼,可就不好看了。”
虽然秦婵分外乐意欣赏逗弄少女露出各样姿态,但是更在意她的这双漂亮如珠石般的眸子,因而甚为爱惜。
闻声,张琬既意外坏女人突然的话意,又羞耻她的夸赞用词,情绪翻涌,变化沉淀,怀疑坏女人是在不安好心的揶揄取笑自己!
暂且不提,张琬从来没听过坏女人夸赞过自己外貌。
单从坏女人的古怪性情来看,她就不是一个会平白好心宽抚的温柔大姐姐!
“你、你就知道戏弄人,我才不信!”张琬稳了稳心神应声。
“小王女说话要小声些才是,否则隔墙有耳。”秦婵细心擦净少女面上晶莹泪水,目光迎上她柔弱眉眼里坚定,心里又忍不住逗弄道。
语落,少女果然不复先前坚定,神情略显缓和,随即像个小猫儿般凑近,嗓音软糯中带着些许沙哑,满是期许的唤:“你说真的会没事么?”
秦婵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少女言谈时的落在耳侧的轻盈热意,仿佛绵软丝雨浇落心间,奇特又舒适,纤长指腹不自然的握住掌心拭泪的绣帕,动作愈重,清冷嗓音透着些许愉悦道:“当然,小王女想知道更多么?”
张琬一听,自是好奇,便没有拉开距离,脑袋贴着坏女人肩侧,宛若窃窃私语般的应:“想。”
“那小王女可还记得当初河神庙下的水洞?”
“当然记得,我才病好没多久呢。”
秦婵幽深眉眼浮现着微妙变化,很是满意少女的乖顺,柔声道:“其中寻到的河神鱼卵是拿捏河神的关键,而此事我并未告知母亲,才招来此回的处罚软禁。”
对于坏女人的这句话,张琬仍旧没有明白其中利害,不解的询问:“为什么?”
“因为母亲原本期望我死于河神献祭用以展示她的诚心,更可进一步打压胁迫太阳祭司,增添祭司威望,独揽王朝祭祀大权。”
“这样说起来的话,现在你好像仍旧没回转的余地啊?”
张琬本来心中燃起的希望,顿时消散干净,不免想要拉开距离,表示再也不信坏女人的话!
没想坏女人却抬手轻按住张琬的后脑,动作不重,却也无法挣脱,神情自若道:“小王女不妨猜猜水洞里的河神为何在时隔三百年后突然可以出入河道作祟?”
张琬被问的一下愣住,眼眸转动思索,念叨:“莫非河神要在水洞冬眠三百年那么久么?”
语落,坏女人轻声溢出笑,奈何张琬脑袋半被按在臂弯,无法查看神色,不过却能清晰感觉到坏女人心腔引发而来的动静传进自己耳朵深处,竟然远比清浅笑声更加的明显,好似一声声的撞击般深远悠扬。
“傻,我后来派人认真检查,才发现水洞里有一道被人打开的闸口。”
“闸口,那会是被谁打开的啊?”
张琬顿时被吸引注意,满心等待坏女人的回答,暗想河神假若是被人故意放出来,那人可真是太坏了!
可坏女人却没有立即应答,半晌,沉思道:“这正是我一直所思索不得的事,不过那人肯定会继续有所动作。”
这话说的张琬云里雾里,暗想坏女人都猜不到对方,那得多神秘莫测啊。
思忖间,张琬不禁泛着困倦,微张嘴打着哈欠,热息喷薄,嗫嚅出声:“说起来,那个人好像跟解决你现在的麻烦,没有关系啊?”
语落,坏女人似是激灵了下,随后偏过头,脸颊突然离得很近,甚至轻贴过张琬鼻头,眉目深沉中透着些许探究,看的张琬莫名所以,连哈欠动作都僵停了。
两人就这般四目相对,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分外清晰,秦婵感觉少女先前呼出在耳后的热意渐而发凉冷寂,眉眼方才归于平静,指腹无奈的轻点了下她的鼻头,认真道:“当初那个人或许是为对付祭司才放出河神,可我破坏她的部分计划,想来必定会再次出招,到时母亲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如果没有人找到河神庙,并且识破洞内机关,寻到深藏的河神鱼卵,恐怕王朝两位祭司都要面临献祭的危险。
更别提从王朝百姓至王公贵族,毫无例外,都要进行一番卜卦献祭。
秦婵思量多日,仍旧无法猜测那人是哪一方的势力。
假若是太阳祭司,可上回公然损失不少巫史祭徒,还有亲信的太阳巫长史殒命,代价未免太大。
而且秦婵翻阅三百年来许多古籍都没有找到关于太虚大祭司如何镇压河神的细节,那人又是如何得知河神藏身之地?
三百年前的一场大火,无论是杀人灭口,还是毁尸灭迹,许多古籍都毁坏,残存的古籍恐怕多是后来者编集,信誉不足。
张琬没有防住坏女人突然的动作,禁不住眼眸刺激的眨了眨,鼻头怕痒的耸动,出声:“那现在就只能干等吗?”
对此,张琬有些没好说,如果那个坏人突然良心发现,金盆洗手了呢?
秦婵颔首,视线落在少女担忧未消的面容,心间愉悦,便更直白的出声:“小王女不必替我忧虑,只要对方再次出手,我亦做好如何向母亲解释的准备。”
眼见坏女人眉眼中没有半点忧愁,张琬被点破心思,怪不好意思的想要拉开距离,可是坏女人的手臂却好似早有准备,轻箍着自己耳侧,只得面热道:“你、你干嘛一直揽着我的脑袋?”
坏女人坦然的伸出另一指腹逗弄张琬,嗓音悠悠应:“小王女,有些像猫儿,好玩。”
这话说的张琬又气又羞,随即便轻启樱唇,露出其间洁白贝齿,故作生气道:“你再弄,我就咬你!”
可坏女人并不收敛,反而眉眼显露趣味。
直至几次落空,张琬脸颊气鼓鼓,索性闭着眼装睡!
这下眼不见心不烦,张琬还真有几分困意。
可是枕旁的坏女人却不怎么安分,指腹时而停留在眉头,时而停留在耳侧,更过分的竟然捏自己的脸!
须臾之间,坏女人似是遗憾的出声:“小王女,真就睡了么?”
张琬眼眸紧闭略带气恼,一个字都不想说。
语落无声,坏女人到底没再闹出动静,而张琬亦终于陷入昏沉睡意之中。
屋内夜灯幽暗闪烁,薰炉淡雾飘散,窗外无形之中变化光亮时,微微天明。
国都街道空旷冷清,只余些许摊贩早早摆设,吆喝声都不多。
没想街道角落的棺材铺里,忽地出来一人,神色慌张的出声:“今日真是见鬼,快去请祭徒来算算!”
“这是发生什么了?”一些人闻声凑齐询问。
“昨夜送到的尸体都不见了!”棺材铺店人面色相觑的出声。
语出,顿时人群避讳的散开,远处天际朦胧露出红光,更衬托雾气沉郁中透着邪气。
朝阳撒落光辉,热意回升,祭庙的屋院内里,静谧无声。
秦婵,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通常寅卯之际,便会苏醒。
因着雪蚕的伤害,夜间秦婵常会因心口寒颤而不适,睡意大多不甚平稳。
可此时的秦婵视野看着纱帐外的烛台,很显然已经比往夜燃的更多,微微恍惚。
秦婵偏头,软枕并无少女人影,神情骤变!
待被褥之中的呢喃声起,秦婵面上阴沉,方才如云雾般散去,探手缓缓掀开薄被,幽眸泛起些许涟漪,无声看着像只猫儿般蜷缩身前的少女,暗想这睡姿虽是有些奇怪,却也确实如她所说乖巧的很。
方才秦婵一瞬间以为少女根本就不在榻上,可见确实安静的很。
不知觉间,天光大亮,祭铃声响,祭庙内各处廊道已然不见人影。
张琬狼狈的踩着铃声穿过廊道,一手提着书箱,另一手捧着油纸包的馅饼,眼见迟到局面已定,心间反倒没了纠结。
坏女人,竟然不喊自己提前起床用膳,自己昨夜真是白白为她伤心落泪!
从廊道台阶上踏至楼层课室,张琬看见一大群人,才知这竟是好几百人的大课,不免有些慌!
可此时已经入了门,张琬只得拿出往日逃课的风范,尽可能忽视目光,坚定踏着步伐,往一侧寻着座位。
越炘正听的犯困,忽地看见书呆子,连忙探手招呼,无声做着嘴型唤,过来。
张琬没有迟疑,便赶紧同她坐在一道,以免被众人盯着观望。
巫史见此,并未多言,自顾站在台上授课出声:“如今暖春将入夏,正是风调雨顺的好时节,花草麦苗旺盛生长时节,万物生长有时有度,生死轮回,可古王朝有这么一种超越生死的蛊草,名为还魂,诸位皇女和王女可有听闻?”
“我知道,古籍有记载,这种蛊草可以使人起死回生,延续寿命。”
“据说曾经有位太虚大祭司用它延续过帝王性命呢。”
巫史颔首应:“没错,传闻在遇到干旱冰冷时节,还魂草会进入枯死,草木枯黄凋敝,可一旦恢复雨季暖夏,它便会死而复生般恢复勃勃生机,在众多古王朝的神物蛊术之物,只有傀儡蛊的生命力能够相提并论。”
语出,课室之内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
张琬小脸通红的吞咽着馅饼,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自己体内的蛊虫,一时分神差点被呛死,连忙拍着身前,呼气吸气。
周遭人等目光多是不屑,并未多停留,皇长女张妤想起昨日未曾见到太阴圣女,视线落向张琬亦变的深沉。
越炘察觉到莫名目光,偏头一看,没想到会是那位皇长女,暗想书呆子真是到处都有劲敌强手啊。
“哎,皇长女怎么盯着你看?”
“我不知道,你替我挡着吧。”
张琬偏头看了眼皇长女张妤,担心她迁怒昨日没能跟坏女人见面的事,嘟囔道。
越炘见书呆子一副对情敌躲避不及模样,心间很是无语。
两军对垒,气势就输一大截,自己真的要拉拢这条人脉嘛?
巫史于台上继续讲授道:“三百年前的大火不仅烧毁许多太虚大祭司的珍稀卜辞秘术,还让许多圣物成了迷,还魂草亦渐而成为一种听闻,先前有王女提及还魂草曾经救助一帝王,想来是在帝王纪中翻阅得知,可惜却无字记录此帝王究竟活了多久。”
越炘一听,亦有些好奇,偏头看向书呆子,打算探讨。
谁想书呆子小口吃完肉馅饼,而后又从书箱打开竹筒,其间瞧着一股羹汤香味,不紧不慢的饮用姿态,仿佛不是在听课修习!
“你这是书箱还是食盒啊?”越炘难以置信小声道。
“其实我里面还有药汤呢。”张琬从其中取出另一处竹筒,完全没有看出对方调侃,正经的出声解释。
张琬若不食用早膳就会出现头晕目眩之症,所以坏女人才命人备着膳食。
越炘一听,无言以对,深吸了口气,只得忽略怪异,转而出声:“还魂草,你相信世上真有这么邪门的东西么?”
张琬本想摇头,但是想到自己体内的傀儡蛊,突然又不太确定,只得应:“或许有吧。”
古王朝那些位高权重的太虚大祭司,既然能闲着没事喂养出那么大一条河神,想来寻些奇花异草似乎亦不足为奇。
越炘探手撑着下颌,思索道:“你觉得太阴圣女会知道还魂草么?”
“我不知道。”张琬摇头应声,心想自己对于坏女人的心思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你有空去问问吧,或许能知道更多呢。”越炘一副老交情的姿态出声。
张琬见越炘似乎在意的很,不好拒绝的颔首应:“好吧。”
越炘眼眸露出些许期待,转而问:“哎,昨日送的花如何?”
语落,张琬面色一顿,想起昨日坏女人毫不留情摧残花团,神情凝重的出声:“她非常的不喜欢。”
这话说的越炘一个激灵,打量书呆子表情,好奇问:“所以到底发生什么?”
张琬欲言又止的看着越炘,只得谨慎的说:“别问,真的很可怕,总之我以后再也不要送花了。”
见此,越炘看着书呆子仿佛历经生死般的觉悟,悻悻的没再出声。
毕竟太阴圣女术法厉害,很显然不是一般女子,若真不小心招惹霉头,兴许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呢!
书呆子,有这么一位绝色容貌却又知晓通天法术的未婚妻,真不知她是幸还是不幸啊。
两人面面相觑的陷入安静之时,窗外天上骄阳当空,不遗余力的挥发着热意。
午后张琬回到屋院,探步行进堂内,目光看着静坐的坏女人,只见她案桌前摆放的白瓶花枝,竟然绽放如初,不禁稀奇。
“这花是我昨日摘的那几枝么?”张琬怀疑的询问。
“自然。”坏女人从容应声。
张琬盘坐在席团,目光直直打量花枝,丝毫不见半分颓靡,疑惑的问:“它怎么好像都没有凋零花叶哎?”
而且坏女人竟然没有将这些花摧残凋败,难道是转性了?
说罢,张琬探手想要去摸花瓣,看看是不是假的!
可手还没触碰到明艳花团,坏女人嗓音微冷的出声:“不许碰。”
闻声,张琬有些心悸,伸展的手一顿,食指蜷缩的收回,真就乖巧的没敢继续碰,而是询问:“为什么?”
秦婵视线落在少女明眸,其间对花枝的喜爱溢于言表,莫名不悦,神色略显严峻的应:“既是小王女赠予,那它便属于我的物件,岂能不问自取,随意触碰?”
话是这么个理,但是听起来怎么怪不是个滋味呢,张琬只得垂摆着手臂,出声:“好吧,我不碰就是,但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养护花卉吗?”
张琬以前在府邸里也经常摘花养着玩,只是都养的都不怎么好。
更别提现在天气愈发热,花一眨眼就失了娇艳,就更难养了。
秦婵并未应声解惑,而是询问:“小王女问此事做何?”
“因为我也想学会养花,最好它们永远都能美丽的绽放盛开,那看着多让人欢喜开心呀!”张琬说的真诚毫无隐瞒,甚至有些不切实际。
秦婵却觉得少女的说法很是熟悉,竟奇特的契合自己心中对她的寄望,眼露意外的喃喃道:“欢喜开心么?”
张琬看的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目光落在坏女人美目里明显的茫然不惑,暗叹稀奇!
平日里很少见坏女人这般蹙眉不解的神态,张琬不禁反思,自己难道刚才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话?
待张琬想要询问时,坏女人的神情却已经归于平静,手中握住锋利到令人畏惧的剪子,随即干脆的剪断花团,轻柔嗓音透着冰雪般的冷硬出声:“小王女竟因这些徒有其表的艳丽花团而欢喜开心,实在不妥,往后还是不要耽于享乐的好。”
闻声,张琬震惊的凝视着坏女人清丽淡雅的姣美面容,而后看向散落案桌前凌乱破碎的艳丽花团,完全不懂她的话语。
自己只是想养几株花而已,这难道也算耽于享乐的大罪嘛?!
第40章
堂内陷入诡异寂静,外边投落的细碎光亮悄然落在少女单薄身侧,将她本就病态白皙肌肤照得通透似光,仿佛不经意间,就将随之消融其中,不可触碰。
秦婵幽深眸间泛起凌厉冷意般盯着肆意进犯少女周身的光斑,眼前却忽地泛起晕眩,黑暗霎时之内席卷而来。
模糊间,好似被迷雾笼罩般,隐隐浮现其中古老而庄重的太阴圣殿。
圣殿墙院之内犹如森严壁垒般隔绝喧哗嘈杂,连同光亮都透不进半分,更添昏暗幽静,秦婵独行其间,陌生又熟悉。
“你好乖呀。”
“你要是不乱跑的话,以后我会一直照顾你哦。”
黑暗中突然响起的稚亮童声,满是期许喜色,让庄严肃穆的圣殿暗处增添些许鲜活亮色。
只是因着无另一人回应稚童话语,显得诡异阴冷。
忽地黑暗一点点消退,其间透着微光,颇有几分恢复光明灿烂迹象,秦婵加快脚步,欲寻到少女时,鲜红血液却格外显目。
那雪白柔软的皮毛沾染上杂乱艳红颜色,而正被弯钩穿透血肉的小兔,无助挣扎间,鲜血纷飞嘀嗒,渐渐变成暗色。
“你将来要从她们之中竞选成为太阴圣女,岂能因为这无关紧要的畜牲而影响心性,实在是不妥,更有负母亲的栽培,所以你要除去一切影响心绪的存在。”太阴祭司神情淡然,视线望向殿内其她稚童身影,随即从案前挑选一把锋利刀具,随即将刀尖径直递近到稚童眼前,仿佛将要下手般的姿态,幽幽道,“它的皮毛质地柔软,你来替母亲取下吧。”
语落,案前端坐的稚童面容染上几滴飞溅的温热鲜血,悄然滑落,宛如血泪,那双稚嫩眉眼却清晰倒映着秦婵模样,很是乖顺的应:“是,母亲。”
语落,黑暗再次吞噬所有,挥舞刀具的稚童,纯洁面容变得如狰狞鬼魅,让秦婵恍然。
忽地一声熟悉的清亮甜糯嗓音响彻耳旁唤:“你、你怎么突然不高兴的样子啊?”
秦婵猛地收回心神,墨眸从涣散渐而聚集,疑惑的视线落在眼前肌肤白皙透亮的少女面容,指腹握着冰冷锋利的剪子,竟觉场景十分相似,猝然间松了剪子,心有余悸的喃喃道:“不、不要。”
母亲,从不允许秦婵对其它事物表露出在意喜好,哪怕只有一点都会被抹杀干净。
因为母亲只想要一个精通祭祀术法却又任由操控的圣女傀儡。
而秦婵亦是一直如此的听令,甚至都将忘记那久远的过往。
秦婵有些恍惚迷茫,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
而张琬则因为坏女人冷不防扔下剪子的突兀动静吓得一愣,暗想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嘛?!
“好吧,我以后不再提养花就是了。”张琬谨慎的应答,唯恐不小心触发坏女人的怒火,那下回剪子摧残的可能就不是花团了!
反正祭庙里的漂亮花多着呢,张琬就算不摘回屋院,亦可以在外面欣赏,没有必要惹得坏女人不悦。
语落,坏女人垂眸出神的看着案桌前艳红凌乱的花团,葱白指腹轻触花瓣,心思不明,沉闷的没有任何回应。
张琬见此,更是猜不透心思,眼眸轻眨,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又开口道:“今日授课巫史讲课提及一种叫做还魂的蛊草,你有听过么?”
语落,坏女人终于有所反应,美目轻转,其间似是虚无发散空洞,面目神态亦有些说不上来的木然病态,轻轻应声:“嗯。”
这模样看的张琬实在有些心底发毛,一时更不敢提越炘想让自己打探的话,只得磕磕巴巴道:“你、你要不去休息会吧?”
坏女人摇头不语,转而探手自顾收拾着案前的花团,从花瓣到枝叶,几乎不曾遗漏的装入布袋,看起来很是爱惜的样子,全然没有先前下手时的干脆冷硬。
张琬看的都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坏女人她究竟这是什么奇怪性子啊?!
喜欢吧,却又用剪子破坏,厌恶吧,却又用布袋保存,真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反常。
一时无声,张琬没敢贸然行事,便索性先用膳要紧。
案桌前菜肴调味清淡的很,幸好张琬亦不喜好辛辣重口,因而吃的还算习惯。
张琬埋头吃着烤制焦香的肉,忽地视野之内平白多了些素菜,动作停顿,眼眸看向执筷之人,颔首道:“谢谢。”
坏女人总觉张琬偏食,因而对于素菜素汤总会格外添置,所以张琬对于这动作倒也不觉突兀。
只是当张琬好不容易食完素菜,欲去尝尝鸡翅,结果坏女人又添置素菜,不禁面露难色,嗫嚅道:“我又不是小兔子,真的不爱吃寡淡无味的素菜。”
明明香喷喷的肉,才是人间美味嘛!
没想坏女人忽地神情一怔,目光幽幽注视,清冽嗓音透着无尽失落*,叹道:“小王女说的是呢。”
张琬却被看的瘆得慌,只得认命的咀嚼着素菜,脸颊鼓鼓含糊不清道:“你别这样,我吃还不成嘛。”
若是嬷嬷的话,张琬只需撒娇卖俏就可应付,但是对于坏女人,很显然就不怎么起效。
而且张琬也不敢对坏女人那般肆无忌惮的亲近,尤其是方才看见那些花枝的下场!
依照坏女人的性子,兴许自己一不留神就得被咔擦呢!
这顿饭吃的张琬总觉有些没尽兴,可腹中又撑的慌,只得起身离桌,静站消食。
堂内很是宽敞,张琬在其中踱步,至于坏女人嘛,仍旧在翻看竹简,仿佛先前的奇怪凭空消失一般。
张琬心间暗自松了口气,步履行进,目光落向堂内墙面梁柱,其中多是符纹,王朝臣民崇尚祭祀,文字图纹皆有多种寓意。
祭庙内的修习并不白学,张琬看着这些符纹,识得是镇宅辟邪之用。
梁柱装饰亦是华美非凡,金玉镶嵌其间,更有象牙玛瑙等珠石点缀,其间摆设器具,则是青铜玉石居多。
张琬一时看的眼花缭乱,不知觉行进深处,并未注意身后注视目光。
国都祭庙的内里陈设,处处都比宫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让人好奇古王朝时帝王与祭司的关系。
张琬想起坏女人曾提及太虚大祭司权利比帝王更盛,不禁猜想或许国都祭庙可能是太虚圣殿亦说不定。
毕竟国都之内恐怕找不到更能超过宫殿和两处圣殿的殿堂庙宇。
正当张琬异想天开的猜测时,忽地听闻到身后传来清冷中透着关切声响问:“小王女在聚精会神的看什么?”
这突兀的声音吓得张琬冒出冷汗,偏头仰看向不知何时走近身侧的坏女人,她一身月白长裳移步时衣袂飘飘,仿佛乘风而来的明月,周身透着银白光辉,让人艳羡仰望,却又惧怕冷冽寒霜。
坏女人平日除却祭祀,并不爱佩戴饰品,周身除却圣女玉令,便只系戴一枚外圆内方刻制符纹的精美玉琮。
玉琮,是祭祀神袛的礼器,所以大多制作的敦厚宽实,大抵成人环臂而抱都有些吃劲。
而以玉琮作为随身饰品,哪怕是王公贵族亦没有资格佩戴,否则便是僭越不敬。
此时堂内虽是幽静,但是也不至于令人毫无察觉,张琬有些怀疑坏女人可能早就跟上自己,平缓心神的出声:“我在看堂内的精美陈设,元日宫宴去的宫殿都比不得富丽堂皇,正猜想这里以前说不定是太虚大祭司居住的圣殿呢。”
语落,坏女人并未应答,目光顺着看向堂内壁画符纹,神情静谧柔和。
张琬目光一瞬都不曾移开,视线从坏女人秀美眉眼滑至挺拔鼻梁,不由得探手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更是自惭形秽!
坏女人的面部仿若是重岩叠嶂的秀丽风景,怎么会有人骨相与皮相都如此完美呢。
那女娲娘娘在捏自己时,必定是偷懒分神,张琬暗暗想着。
忽地坏女人缓慢出声:“国都祭庙确实远比两处圣殿更要历史悠久,所以小王女猜测并无差错。”
闻声,张琬收敛心神,不再去看坏女人样貌,转而往外行进,随口道:“既然以前的太虚大祭司权利这么大,那为什么只掌王朝祭祀,不负责政务呢?”
从张琬进入祭庙至今,已有整年,多少了解两位祭司权利职责。
祭司下属的巫史祭徒不仅负责贵族平民日常卜卦祭祀,同时亦接受供奉粮食银财和土地,还有犹如军队兵团的祭卫,帝王都不得调令,祭庙更是完全已经脱离王朝控制,成为独立国土。
“传闻古王朝曾是部落族群联盟的形式,祭司应当是拉拢皇族和诸侯王族的中间力量,想来早已划分职责势力,以达制衡之术。”坏女人亦随从行进身侧,从容解释。
张琬偏头看向坏女人,见她恢复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便又出声:“既然这样的话,那三百年太虚大祭司葬身大火,按理不是该举荐另一位太虚大祭司继任吗?”
坏女人颇有耐心的出声:“这恐怕已经无人知晓答案,兴许是祭司内部为此出现分歧争夺,所以没有抉择出适宜人选,又许是皇族和诸侯王族联合,她们都不愿让祭司独大,所以太虚大祭司职权就此被一分为二,小王女以为是如何呢?”
本来只是好奇探究的张琬,没有想到会被坏女人突然反问,一时呆住。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过细思极恐。
三百年前的太虚大祭司,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恐怕都不好说。
更别提张琬既是皇族出身,又是亲王女,真要追究,要么怀疑两位祭司背叛太虚大祭司?
又或者,自己的那些祖宗曾经不干人事背弃盟约?!
张琬摇头,心里更畏惧外边的祭卫偷听,谨慎道:“太复杂了,如果没有证据,若是胡乱说出口,这会不会带来麻烦啊?”
闻声,坏女人幽暗眉眼溢出些许笑,甚为欣慰道:“小王女能有如此觉悟,进步不小。”
语落,张琬莫名感觉坏女人是在给自己挖坑呢!
两人重新回到堂内坐处,张琬如释重负的喝着茶水,想起自己念过太虚大祭司的那些卜辞,大火连烧一月,尸骨无存。
当初只觉有些稀奇,现下细想其中处处透着奇怪,什么火能连月燃烧一直不灭啊。
或许,当时根本就没有人救火!
那些凶手编造着太虚大祭司离奇的丧命谎言,并且流传至三百年,使后来之人深信不疑。
越想张琬越觉得后背发寒,连忙摇头,不愿深想当年境况。
“对了,小王女先前提的还魂,传闻是一种可以使人死而复生的蛊术之物,至阴至邪,此物喜昏暗,极其不易控制。”坏女人合上竹简缓声道。
“所以这种蛊草真的可以使人死而复生啊?”张琬来了些许兴致,眼眸微亮的忙问。
秦婵缓缓摇头,神情饶有趣味的打量少女漂亮眉眼,素手轻勾,示意她拉近距离。
见之,张琬毫无迟疑的探身,乖巧凑近对方身侧,等待揭晓。
“还魂,准确的说不是草,而是一种形似针态叶草的活物,只不过假死是会褪色成荒草,甚至随意揉搓踩踏都无反应。”
“什么?”
对此,张琬真的很难想象,一个长的像野草的绿东西是动物,那得多丑啊。
秦婵很是受用少女的亲昵顺从姿态,探手轻触她垂落的一缕柔顺发间,仿佛触及小动物般不敢大意,继续道:“小王女可不要被还魂二字欺骗,此蛊物并非善类。”
张琬还不知坏女人的小动作,仍就近坐在她身旁,全然不知自己都快被揽入臂弯,满满的探究心思,询问:“难道你见过还魂蛊草么?”
方才坏女人描述的那么真切,不禁让人怀疑。
没想坏女人却坦荡的摇头出声:“三百年前大火之中未烧尽的残本被两位祭司一分为二,秘密保存,我亦是从母亲的书室里窥见此物描述,从而进行推测。”
见此,张琬神色不免有些失望,语气低落的念叨:“难道就没有哪位太虚大祭司储藏着还魂蛊草么?”
“或许是有的,帝王纪中曾简短提过用还魂草复生续命一说。”秦婵见少女琉璃般澄澈的眉眼黯淡无光,掌心轻揉她发间无声安抚,“只不过恐怕就像是河神庙下的水洞,藏身位置十分隐秘,除非最后一位太虚大祭司本人,否则还魂蛊很难显露世人眼前吧。”
当初的傀儡蛊是秦婵按照古籍残页花费许多精力才寻到,并且又用数年培育驯化,可见古王朝那些太虚大祭司的蛊物,大多并不非虚言,只不过真实用途,那就不得而知。
三百年前两位祭司在大火之后寻的蛊物不多,其中雪蚕为历代太阴祭司传承,母亲更视为珍宝。
想来,太阳祭司那方传承下来的蛊物,亦不多。
三百年的太虚大祭司死于争斗暗杀,所以很多本该秘密传承的蛊物术法都如石沉入海般,渺无音讯。
张琬一听,更是觉得没希望,收拾心情道:“那真是可惜,太虚大祭司都死了三百年,哪还能有人知道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婵看向少女白净面容,远比那只乖巧小兔更要满意,神色不禁柔软,思索道:“或许那个人是太虚大祭司的残存势力。”
所以对方会想要用河神来掀起轩然大波,可能是故意想要让两祭司以及皇族和诸侯王族胆战心惊!
“太虚大祭司的亲信巫史不是都死在三百年前的大火里了么?”张琬满面茫然的看着坏女人细声问,视线却冷不防撞进她沉静眉眼,只见其中竟浮现像是冷月撒落幽潭的细碎波光,幽冥而柔美,微微恍神。
“兴许当年有幸存者亦说不定呢。”秦婵指腹轻抚上少女白净耳垂,宛若小巧珍珠般把玩,沉吟思索的出声。
毕竟仅存的卜辞记载之中,那位太虚大祭司是衣冠冢。
可见火灾之后曾有人清点尸骨,发现有人逃离,当时的两位祭司大抵非常害怕报复,所以编排散播出太虚大祭司参悟成仙的言论。
当时就算是太虚大祭司没死,可她在世人眼中已经是升仙之人,再想露面澄清,大抵只会被信徒献祭吧。
张琬倒没注意坏女人的动作,视线专注的落在她清冷又柔美的眉眼,目不转睛,迷糊道:“如果是逃出的幸存者,为什么不在当年报复,而是要等三百年呢?”
三百年的时间,那个幸存者早就离世,现在应该是她好几代的后人吧。
秦婵垂眸迎上少女灼灼目光,脸侧微微浮现奇怪热意,却并未躲闪,而是由着她眼巴巴的注视,思索道:“是啊,其中或许有更重要的原因。”
不管如何,此事应当是跟三百年前那位太虚大祭司有脱不了的干系。
而且对方不仅是来挑战祭司权威,更可能是来报复当年背叛之仇。
毕竟三百年前只有太虚大祭司重权在手,太阳和太阴祭司之位从来没有人分担兼任。
现在对方初次发难就放出河神巨物,想来其它的蛊物亦不会少,真是来者不善。
语落,堂内一时寂静,张琬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声,连忙回神,探手按在身前试图掩饰,暗叹糟糕!
平日里只有自己行走疾步才会出现如此不适症状!
“小王女怎么了?”
“没、没事!”
说话间,张琬连忙退步拉开距离,生怕会被坏女人听到奇怪的心跳声。
两人之间距离一下空落大半,少女动作突然,好似小兔子般蹦哒出秦婵掌心。
虽是有些遗憾,但是秦婵却没有不悦,指腹mo挲,转而翻转竹简,出声:“小王女要去小憩么?”
语出,少女随即起身,小脑袋忙不迭的点应:“嗯!”
秦婵目光注视少女行进不寻常的脚步声,薄唇轻扬起浅浅幅度,回想她先前热切注视的目光,心情说不上来的轻盈通透,连带着都不计较她的冒失。
屋外地面的光亮流转,夕阳西下,随着时日变化,渐而有了夏季的热意。
骄阳初生,光亮照入国都太阳圣殿内里,赤焰颜色如火般显目,周遭却陷入死寂,太阳祭司握住竹简,动怒出声:“多具尸体不翼而飞,国都闹得人心惶惶,民心沸腾,你们的眼睛是摆设不成?”
语落,成堆跪拜的巫史祭徒瑟瑟发抖,随即不由分说的被拖下处罚!
巫史祭徒需要替祭司安抚拉拢百姓,增添威望,否则就是无用之人。
太阳圣女燕曦于一旁,参拜道:“母亲息怒,女儿以为此事另有蹊跷,尸体是死物,绝不会动作,如今门下巫史祭徒频频被百姓请去做法驱邪,却并未见效,想来是有人故布密云,想要掀风作浪。”
“太阴祭司门下巫史祭徒,可有遇到此类事?”
“根据耳目,太阴祭司门下的祭徒巫史亦有收到请求祭祀做法,不过目前亦没有成效。”
闻声,太阳祭司眼露蹊跷,这事若不是太阴祭司所施展的诡计,那会是谁?
“你全力监视太阴祭司门下众人动静,且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不得安宁!”
“遵令!”
午日当空,热意更甚,太阴圣殿却仿佛泛着侵入骨髓的寒冷,巫长史从冰室走出时满面雪霜,步履艰辛的跪拜在殿内道:“属下失职,还请祭司宽恕些时日,必定查清尸体失踪之事。”
高座之上的太阴祭司,目光睥睨,幽幽道:“本尊再给你十日为期,过时若再未见成效,你的手指就会被一根根敲碎,明白吗?”
巫长史面色发颤的呼出寒雾,哆嗦的应:“遵、遵令!”
王朝近三百年来一直都是风雨太平,可前些时日的河神才被诛杀,如今又传出尸体失踪怪事。
让巫长史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诅咒,如今好不容易让太阴圣女幽禁,没想却反把自己推上火坑!
午后蝉鸣喧嚣,热浪滚滚,祭庙蹴鞠场上人数比前些时日少了许多。
越炘却兴致勃勃的比了一局,得意跑到懒散的书呆子面前唤:“你看见了嘛,刚才我可躲过三人围攻啊!”
张琬坐在阴凉处,困意深重的颔首应:“嗯,你真厉害。”
“我看你蔫巴巴,怎么又犯病了不成?”
“没有,我只是、有点没睡好。”
越炘坐在一旁灌着水解渴,视线看着书呆子眼底的淡青,打趣道:“你一向是祭庙里出了名起的晚,夜里干什么坏事去了?”
本是随口一说的话,书呆子却小脸通红的连连摇头,欲言又止的生硬掩饰道:“没有、没有!”
“你这个反应可不想没有的样子哦。”越炘一脸坏坏的调侃,其实并没有当真多想。
因为越接触书呆子,越炘就越发现她跟传闻中左右逢源声名狼藉的亲王之女,简直就是两个人!
平日里书呆子除了迟到,言语举止老实本分,越炘都想不出来她这人能干什么坏事。
张琬却被越炘打趣的脸色更红,连忙移开目光,远望蹴鞠场上的人影,想起自己前日早间的事,整个脸比花还要红!
前日清晨,天间朦胧亮光,热意却已经袭来,屋院内里熏香静燃,纱帐垂落内里张琬睡意正浓,却觉得热的紧。
平时张琬习惯闷在被褥里睡觉,因而身体不自觉的蠕动,想要爬出被窝,寻些凉快。
可不知怎么却触及温凉软玉,张琬脸颊贪凉的贴近,正欲继续睡时,耳旁却听到跳动声响,还有好似透过耳骨般的动静。
张琬觉得有些吵闹,禁不住迷蒙地睁开眼,入目是衣领微敞的雪白,顿时惊呆了!
虽然那会坏女人没有醒,但是张琬仍旧觉得羞死人!
以至于,张琬这两日夜里都不敢熟睡,所以才会显得精神萎靡。
按理张琬可以提及拒绝同睡,可是坏女人却不肯依,那冷着脸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惊!
于是张琬就只能咽下所有话语,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
“唉,这天越来越热,夜里还怎么睡啊?”张琬心生烦恼道。
坏女人很显然是不会怕热的样子,但是张琬觉得自己真的熬不过整个夏季!
“你可以用冰盆消暑啊。”越炘用汗巾擦拭面颊出声。
张琬摇头应:“我幼时只是尝过一块冰,结果就发热,大夏天捂被褥,满身痱子难受极了。”
越炘闻声,目光略带可怜看着书呆子,郑重出声:“你活着真是挺不容易啊,不过最近国都丧事邪的很,还是忍忍熬过这个夏季吧。”
炎炎夏日,竟然不能用冰,越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
张琬莫名其妙的问:“我怕热跟丧事有什么关系?”
“你这样一个纸糊似的人,要是一不注意就得咽气,那不得做丧事啊。”越炘说笑道,而后满面正经的补充,“最近国都丧事的尸体不翼而飞,坊间传言尸变,所以我劝你一句,死哪个季节都行,千万别死在这个时候。”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玩?”张琬对于越炘的口无遮拦有了新的理解,心想她真是百无禁忌啊。
越炘神秘兮兮的凑近道:“绝对童叟无欺,现在祭庙外面一到天黑,街道就没有一个人!”
张琬眼眸眨了眨平静应:“国都夜间街道本来就禁行,再说哪有人晚上不睡觉出来的啊?”
自从跟越炘来往的密切,张琬对于她亦有些了解,这人是很爱找寻乐子。
祭庙里有人斗几句嘴,她都会去掺和的听一耳朵,真可以说是一点正事不干。
张琬跟越炘一对比,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好好学生。
除了逃课月余被罚,简直堪称安分守己,没有一点纨绔风范。
“你说的是正经街道,我说的是不正经的地方,这能一样吗?”越炘揶揄道。
“不正经的街道,我怎么不知国都有这种奇怪地方?”张琬回神询问。
越炘打马虎的哈哈笑笑,而后飞快起身,打趣出声:“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陪那位圣女大人用膳,告辞!”
说罢,越炘脚下抹油一般的离开,张琬茫然无所知。
用饭,本该是张琬一日最喜欢的事。
可自从坏女人爱给自己备素菜,张琬就失去大半的期待。
傍晚时分,张琬回到屋院,先去沐浴更衣。
夜幕降临时,两人并未如往常般在堂内用膳,而是在树旁亭内。
夜风稍稍缓解热意,带来些许舒适,张琬借着灯火看向对面的坏女人询问:“今天怎么突然在外边吃饭啊?”
秦婵执筷添菜,视线落向少女好奇的明眸,柔声道:“亭内开阔处更凉快,小王女不觉更舒坦么?”
张琬颔首,弯眉先道:“嗯,这风吹起来是挺舒服的呢。”
见此,秦婵心情更是不错,指腹难耐的mo挲,可惜现下不好轻揉她那娇嫩脸颊,只得心间喟叹。
亭内两人各自进食,大多安静,一时除却碗筷碰撞,并无其它声响。
待饭后饮茶消食,张琬自顾提及白日的细索事,以免气氛沉闷,出声:“越炘说国都突然出现尸体失踪的事,大家都觉得是尸变,现在夜里没人出门。”
“是么。”坏女人似乎不感兴致的样子,淡淡应声。
“你都不觉得奇怪嘛?”张琬疑惑的询问。
坏女人整日待在屋院里看书,张琬都担心她会闷坏,到时性子变得越发古怪,自己岂不是更难相处啊。
秦婵目光看向少女眸间总是充斥对于事物的各样好奇,心情忽地没有那么愉悦,神情平静的应:“这世上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是没有半点来由根据,太阳的出现带来晨起劳作,月亮的出现带来休息入睡,既然都有原因,那就不足为奇。”
张琬歪头,只觉十分高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嗯,总觉得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浅薄无知的样子呢。
于是张琬只得喝着茶水,转而问:“说起来尸变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这个字张琬从来只听人避讳隐秘的提及,但是具体如何,从来不曾知晓,更没有亲眼见过。
没想,坏女人却淡然的反问道:“小王女,确定真要知晓尸变实情么?”
语出,张琬目光落在坏女人不太柔和的清冽眉眼,隐隐感知到阵阵寒光,突然有些迟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