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光微明,亲王府邸内较往日热闹些许,奏乐轻缓,张亲王同来访的妻族中人在堂屋宴席言谈,杯盏不停。


    庭院雪地里少女稚童三两成群,张琬则同表姐妹们有说有笑,面上洋溢着喜色。


    因着不祥之人的名声,国都里的世家贵女大多避讳张琬。


    只有娘亲的母家族人亲近相待,所以张琬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陪伴。


    “许久不见小王女,如今好似身量长了不少。”赵觅看向眼前病弱苍白面色的张琬,不动声色的拉近距离。


    “嗯,嬷嬷也是这么说呢。”张琬坦然笑应。


    赵觅有意偏离众人,脚下引着张琬行进僻静出声:“这是好事,小王女身子日渐康健,往后才能继承王爵之位,参政理事。”


    张琬心间略微迟愣的颔首应:“多谢表姐关切。”


    母亲都从未说过这般长远的说词,温柔表姐真是思虑周详啊。


    “其实自从知晓小王女进祭庙修习,我心间就一直很是不安。”


    “表姐不安什么?”


    赵觅视线落向眼前毫不设防的张琬,她贵为亲王之女,皇亲国戚,除却势力强悍的五位诸侯王女,京畿王女之中,绝对是佼佼者。


    无疑张琬是赵觅目前能攀上的最好归属,而且她又向来病弱性软,将来府中大权便会落入自己手中,到时岂不美哉。


    “自是听闻祭庙规矩森严,若有出错,就算王族贵女亦会被重罚处置,所以担心小王女安危。”


    “表姐放心,我这不是没事嘛。”


    语落,张琬心间有些感动,却见对方忽地拉住自己的手腕,体贴道:“雪地路滑,当小心些,若是脚伤复发就不好了。”


    如此话语,张琬更是没有多想,目光看向温柔表姐,暗想她人真好呀!


    可温柔表姐的动作却不曾松开,反倒一直这般拉着张琬,姿态亲密。


    张琬迟钝的并未察觉,只当温柔表姐体贴照顾,更是热切的陪同闲逛庭院。


    好一会,张琬走的有些累,方才出声:“表姐,我们不如落座吃些糕点茶水吧?”


    语落,忽地手腕力道微重,张琬不解看向表姐,只见她忽地皱眉,神情伤感的唤:“今年难得来一趟亲王府,往后恐怕更难啊。”


    这说的张琬满头雾水,前世印象里温柔表姐每回来府邸都是开心模样,怎么突然伤感了呀?


    张琬手足无措的看着表姐越发泛红眼角,连忙从袖兜里取出绣帕递近,满是歉意的唤:“不知哪里惹得表姐伤心,还请明说吧。”


    “小王女误会,我、我只是不舍久别分离。”赵觅见张琬一如既往的好拿捏,探手接过绣帕擦拭眼角,心间暗喜。


    “表姐若是愿意的话,不如留住府邸?”张琬没想到温柔表姐这么重情义,提议出声。


    早知就该顺便给温柔表姐准备一方福结。


    赵觅闻声,心间虽是满意话语,却并不是真想借住几日,摇头道:“小王女好意心领,元日年节将近,我母亲亦不会答允,所以只能借此跟小王女说几句贴心话。”


    张琬不解问:“表姐想说什么?”


    “我听闻太阴圣女将负责今年元日祭祀,往后就是太阴祭司,那她必定不会给小王女生育后嗣,小王女继承的食邑封地会后继无人啊。”赵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挑起小王女退婚念头,“其实母亲想替我与小王女牵头姻缘,往后绵延血脉亲上加亲,奈何张亲王一口回拒提议,方才想起忍不住伤心落泪。”


    这话说的张琬整个人呆若木鸡,白净小脸刹那之间红扑扑,像极熟透的柿儿。


    关乎婚姻,张琬自小耳旁听到最多,亦只是自己跟坏女人有婚约关系。


    至于其它,张琬是一概都不曾了解。


    更别提生孩子,简直遥远的让张琬觉得像是在做梦?!


    可现下温柔表姐竟然说以后想要跟自己定婚成亲!


    张琬脑袋里一片茫然,却直觉的摇头,面热回应:“不、不行的,表姐。”


    让自己跟坏女人退婚,母亲必定是第一个不答应。


    至于坏女人,张琬想都不敢想,那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为什么?”赵觅意外张琬的直白拒绝,暗想她从来都不曾拒绝自己的提议,今日真是见了鬼。


    以前赵觅来亲王府,只要开口,无论什么珠宝玉石,又或者时新玩意儿,张琬必定会答允,简直就跟仆人似的言听计从。


    张琬见温柔表姐骤然神情变化,不免惊诧,解释道:“表姐,母亲说跟太阴圣女的婚约是自小约定,不许反悔。”


    更何况现在自己肚子里的蛊虫,它真的会要命!


    闻声,赵觅收敛些许不悦,掌心拽着张琬手腕,不肯放弃,低柔哄骗出声:“别怕,张亲王膝下只有你一个王女,只要闹几回,肯定就能行的通。”


    张琬傻眼,心想这还是自己前世印象里那位温温柔柔的表姐嘛?


    她竟然试图教唆自己跟母亲作对闹腾!


    正当张琬决定寻个由头赶紧远离不对劲的温柔表姐时,老嬷嬷忽地从远处廊道而来,急切唤:“小王女,太阴圣女来府赴宴了!”


    语出,张琬满眼困惑,母亲今日有邀约坏女人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张琬视线跃过庭院里的茫茫白雪,探入悬挂喜庆年灯装扮的廊道光景,只见一身锦衣狐裘披风的高挑身影,螓首蛾眉,静立其间,不言不语,却让周遭侍奉的祭徒婢女等都成了暗色陪衬。


    哪怕隔的有些远,因而面貌看的并不真切,但张琬莫名被勾住目光,心间已经笃定那人就是坏女人无疑。


    说来奇怪,坏女人常给人一种奇特感觉,周身像是笼罩缥缈纱雾,似风若雨,轻柔却又泠然,如今虽瞧不清容貌,却反倒更加格外令人着迷出神。


    张琬甚至怀疑坏女人真会蛊术,否则怎么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呢?


    “表妹,今日莫非不陪表姐么?”赵觅顿时摒弃先前矜持尊称,目光满是敌意远望廊道中众人跪拜簇拥的女子,心间升起危机,特意做亲昵状,附耳低唤。


    这般姿态落在周遭旁人眼里,无疑是赵觅在公然宣示关系匪浅的表现。


    而张琬却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很是不自在,连忙挣脱表姐束缚,面热道:“表姐,我去接待太阴圣女,请自便!”


    说罢,张琬掌心提起裙摆,便迈步奔向廊道那方,心间从未如此庆幸坏女人的出现!


    见之,赵觅心间暗自气恼,面上却不好表现,视线再去看廊道那模样姣美的女子,却见对方眉目似墨,深不可测,竟看的自己生起泠然寒意,不禁心怯。


    这太阴圣女的幽静目光,让人如芒在背,赵觅下意识的不敢迎目打量。


    暗叹,传闻中的太阴圣女,真是名不虚传啊。


    数百年来,王朝历任圣女中,秦氏女年十二就已通过六处秘境考验,进而成为最早参与主持祭祀之礼的圣女。


    这样一个厉害女子,将来不出意外的会成为太阴祭司。


    祭司兼济王朝诸多事物,自是不可能主生育,耽误祭祀。


    而王女张琬自幼病弱,一直靠着药罐子存命,更不可能冒险绵延后嗣。


    如此一想,赵觅才觉得自己有几分底气。


    另一方张琬脚下踩着晶莹积雪,气息不平,鼻尖呼出白雾,从院落进入廊道,心间有些拘谨。


    可明明自己是在自己的府邸,怎么反倒生出这般疑惑念想呢?


    张琬还来不及思量清楚自己的心思,便听坏女人语气淡淡问:“这就是小王女的邀约之礼么?”


    清润嗓音间泛着些许冷意,说出让张琬极其陌生费解的话语。


    自己几时邀请坏女人?!


    廊道内一时只余些许呼啸风声,张琬眨巴明眸,满脑袋里一团浆糊。


    拜访,都是要送拜帖告知对方家主,才好做会客宴席准备。


    坏女人突然一声不响的来到府邸,怎么反倒来责问自己?!


    老嬷嬷于一旁连忙解释出声:“太阴圣女,方才那几位是主家亲族之人,小王女不得不陪衬,还请见谅。”


    秦婵不语,目光依旧落在女孩冻红的脸颊,审视着澄亮圆眸,不动声色道:“既是小王女亲族,何不引见一二?”


    这话说的老嬷嬷有些弄不明白太阴圣女何意。


    难道太阴圣女突然拜访亲王府,并非来见小王女的么?


    此时的张琬更是头脑简单,完全没有多想,直白出声:“好啊,她们都是娘亲母家的表姐妹们,不知想认识谁?”


    关于坏女人的真实来意,张琬已经放弃揣摩,心里只想供着这尊清贵玉像,以免怠慢惹得不悦。


    “方才小王女身旁的那位是何人?”


    “她是表姐赵觅,今日同赵姨母来府中探访,母亲亦在堂内宴客,所以我陪同闲逛。”


    闻声,秦婵眸间神色更深,观察女孩坦荡神情,倒不似隐瞒之意,话语平缓却不容置喙道:“那就请小王女也陪同闲逛吧?”


    这个也字说的漫不经心,老嬷嬷却觉察些许怒意,暗自替小王女担忧!


    早知就该防备赵姨母一家,方才赵氏女亲昵举止,分明是有意为之,若因此生了误会,非同小可!


    而张琬却浑然不觉,只是听到闲逛,双腿微微颤,暗想自己今天走的路有点多啊!


    不多时,两人出廊道,张琬顺从行进身侧,抬眸偷看冰肌玉骨的坏女人,全然不出她的半点心思。


    往日里张琬多少能感知坏女人情绪,可现下么,张琬啥也看不出来。


    莫非坏女人的心情跟冰雪天气的有关么?


    此时庭院雪地里,已然有不少脚印痕迹,凌乱而混浊,不复洁白干净。


    正当张琬顾自微微出神,忽地耳旁响起冷冽声响,不紧不慢道:“小王女如此沉闷不语,莫非是觉得跟温柔表姐的相处被打扰,所以心生不悦?”


    语出,寒风猛地肆虐,枝头飞雪簌簌飘落,张琬才迟钝觉察话语暗藏危险!


    第27章


    早间风雪消停,云层中薄日出头,和煦暖光撒落积雪,本是难得的好光景。


    然而,因着坏女人话语凌厉变化,连带周遭亦骤然变了天。


    张琬冷的不由屏住呼吸,结巴的应:“没、没有啊。”


    天地良心,自己哪敢不高兴?


    可坏女人目光似薄刃冰锋般盘旋打量,锐利而危险,沉敛美目间漆暗深邃,仿佛什么都无法映衬其间,亦无处遁形,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和,柔声询问:“既然如此,怎么不见小王女展露笑颜?”


    如此诡异,让张琬更是摸不着头脑,心间暗叹坏女人这样好可怕!


    坏女人从容淡定的神态模样,说生气又不似生气,可说开心吧,她的冷幽目光一瞬不曾移的盯着自己,怪瘆人!


    连带,原本无异常的话语里,亦莫名夹杂类似细微却又颗粒感明显的晶莹冰霰,实在令人不得不提防!


    张琬思索不得缘由,只好扯着嘴角配合露出娇憨笑容,脸颊僵硬抽搐,明眸弥漫忐忑的问:“那这样的笑可以么?”


    秦婵无声凝视女孩滑稽面目神情,片刻,自顾移开对视,沉吟道:“唔,有些傻。”


    闻声,张琬顿时窘迫的红了脸,心生怨念,严重怀疑坏女人是特意来捉弄自己!


    可现在坏女人既然已经堂而皇之进入府邸,除非自己活腻,否则怎么想都不可能赶她出去。


    无奈,张琬只得收起笑容,眼见巫史老嬷嬷等人离得远,便凑近的好奇问:“元日节祭祀临近,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拜访啊?”


    “莫非小王女不欢迎么?”坏女人不答反问,语气略带无辜,一双漂亮墨眸间却分明不好惹的样子。


    “没有,我就只是问问而已。”张琬惜命的立刻摇头应声。


    既然坏女人不想说,那自己还是不要打听为妙。


    反正坏女人对外都说是自己邀请来府,那还能怎么办,只能供着她咯。


    正当张琬分神时,忽地坏女人伸出纤长莹白的玉手,随即停留在自己耳侧,温凉指腹捏住绵软耳垂时,力道轻柔。


    虽然这突然的动作并不令张琬难受,却很是不解,澄亮目光迎上坏女人深不见底的眼底,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坏女人的眼睛很特别,像苍茫浓雾的山林,像冰封雪飘的湖泊,又像漆黑魅影的深渊,幽静处,却唯独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充斥着暮色般的死寂沉沉。


    让张琬想起自己练字时,不小心溅撒在干净衣物的墨点。


    坏女人的漂亮眼眸就是如此,很黑很黑的墨,所以透不进任何光亮,毫无生气。


    可此时坏女人的眼眸里,却清晰倒映着自己冻的泛红面容。


    当然只是如铜镜般毫无波澜的倒映着自己而已,因为坏女人眸间仍旧并未表露任何心神。


    今天的坏女人真是太奇怪了,张琬心间止不住犯嘀咕感慨道。


    往日里坏女人冷着脸的模样,虽是害怕,却也让张琬有迹可循。


    现在这样的坏女人,仿佛藏匿黑雾中不可名状的魅影,实在是令张琬毛骨悚然,暗想还不如直接生气呢!


    “小王女的这只耳朵,方才同那位表姐贴耳交言,不知都听了什么温柔言语?”


    “啊?”


    张琬猛地回神,一时陷入沉默,暗想坏女人的话题换的太快了吧。


    不过方才表姐说的话题,真要是说出来,自己的这只耳朵怕是不保呢!


    “其实、也没说什么,表姐就是谈一些吃喝,还有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虽然这些话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但是也不算造假吧,张琬心里开脱的说服自己。


    “那小王女都是如何回答?”


    秦婵垂眸看向眼神躲闪的女孩,原本的试探心思,陡然变了意味。


    她,在对自己撒谎。


    张琬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更不敢对视,心虚的应:“我说最近吃的挺好,身段还长高了呢,让表姐不必担心。”


    语落,坏女人的温凉指腹离了张琬白嫩耳廓,连同周身清幽冷香亦抽离消散,神情平静,让人难以分辨喜怒,幽幽道:“看来小王女的表姐果真是宽慰体贴呢。”


    “嗯,表姐以前就很关照我。”张琬仿佛上刑结束般的明显呼气松懈,探手宝贝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并未设防的说着。


    不过那位表姐先前亦是反常的很,难道今日有不宜宴客开席的禁忌?


    可坏女人身为太阴圣女,按理应该更了解才是,既然她都能来拜访,想来应该无所忌讳吧。


    言语间,坏女人轻身移步,自顾行进雪地,并未继续言语,亦不像是想要继续详听自己跟表姐往事的样子,孤僻的很。


    张琬有些懵,连忙回神跟随,心间想起上回托巫史送的福结,便好奇的朝她周身张望,竟发现今日正佩戴身侧,弯眉含笑。


    看来坏女人也喜欢漂亮好看的珠石福结呢!


    两人行进之时,周围不少的人都看了过去,其间不乏惊艳呓语。


    “从来只传闻中的太阴圣女具有通天之术,没想样貌竟生的如此美丽动人,张琬真是好运气!”


    “谁让张琬生下来就是亲王之女,否则母家怎么会命令我们每年寒天雪地里来陪她这个不祥之人啊。”


    “可惜张琬跟太阴圣女联姻,往后亲王封地食邑只能白白拱手让人,我们赵家怕是得不到多少便宜。”


    人群之中的赵觅闻声,已是很不悦,又见张琬眼巴巴跟从太阴圣女,简直比对自己还要言听计从,顿时气血上涌,当即冲动的踏步上前。


    而此时的张琬目光仍旧在看沉静不语的坏女人,心间却并未多想。


    因为坏女人多数时候都很是少言寡语,好似一汪水面如镜的幽潭,静谧安宁。


    当然坏女人想欺负捉弄自己的时候除外!


    不过张琬现在因为坏女人佩戴自己送的福结,心情很是不错,因而哪怕有些腿累,还是陪同一旁。


    只是当瞥见表姐赵觅竟走近而来时,张琬顿时眼眸没了笑意,心里紧张的响起警铃!


    “拜见太阴圣女。”赵觅心间并未有多敬重,只稍稍欠身礼,偏要正身同张琬言谈,展示亲近,以示拉拢。


    谁料,赵觅还没来得及开口,太阴圣女忽地出声:“你是出自京畿之外澧州一带赵侯世家女,既出自侯府之室,按理当行稽首之礼,莫非府中巫史未曾教导祭祀拜见礼数?”


    赵觅当即面色难堪,眉目轻抬,看向不怒自威的太阴圣女,不敢反驳,只得转而望向张琬,想让她为自己说情开脱,不愿当众落面子。


    因着亲王府姻亲的关系,再加上张琬素来不讲究王女仪式,所以赵觅等赵家人从来没有对张琬行过大礼。


    自然而然,赵觅对于张琬将来的联姻之人,虽是听闻威名,却没有多少敬畏。


    当然赵觅更觉得在亲王府,太阴圣女不会当面在意驳斥,否则岂不是在打张亲王和张琬的脸面。


    谁想太阴圣女竟然要自己行稽首礼,这是拜见祭司君王或祭祀神灵先祖才会施行的礼数。


    而此时的张琬满脑袋还在震惊坏女人对于自己表姐家世背景的了解!


    澧州这个地名,常在国都的张琬,其实都不怎么能脱口而出。


    没想坏女人竟然只是看见表姐一眼,竟然就能说出她家的祖籍封地来历,这看起来分明是一点都不需要自己引见的样子嘛!


    而当张琬注意到表姐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的回神,却并未理解对方深意,反而以为她不明白礼数,满是正经解说:“表姐,王朝礼法森严,侯爵以下都要对圣女行稽首礼,而表姐并非家中继承爵位者,所以礼数还是要行的。”


    语落,赵觅险些气的翻白眼,暗想这是礼数的事吗?


    庭院雪景因着众人踩踏,早就湿泥脏污,自己这身冬衣可是新制的呢!


    眼看表姐闻声不做动作,张琬探头张望,眼露困惑,不禁猜测表姐难道真不会行礼?


    祭祀礼数是王朝贵族必习之术,事情说起来,可大可小呢。


    “表妹,这地上都是雪泥,实在不便啊。”无奈,赵觅只得忍着气恼,更加直白暗示道。


    “啊,表姐说的也是,我去让人备席团来。”张琬眼露恍然大悟的应声。


    语落,张琬还没动作,没想坏女人忽地出声:“既然是小王女的表姐,那就暂且退身避讳吧。”


    张琬不敢置信的看着一本正经的坏女人,心想自己刚才足足喊了好几声表姐,她难道都不曾听见?


    不会吧,今天的风有这么喧嚣么?


    可张琬转念想到,先前坏女人连表姐家的祖籍之地都报的出来,没道理不知两家姻亲的亲族关系啊。


    “是。”赵觅见太阴圣女如此做派,先前不悦散了干净,没敢造次,悻悻退离。


    若是不行祭祀叩拜之礼者,都需避讳耳目,以避冲撞不敬。


    庭院内的赵氏众人顿时都没了异言,纷纷知趣退离,以免触碰太阴圣女的威风,自找苦吃。


    张琬思索之间已然排除所有正当理由,那就只剩一个真相。


    坏女人,她是故意的!


    “人都已走远,莫非小王女的魂亦跟着没了不成?”坏女人嗓音依旧平淡,美目轻转,神情并未因表姐的失礼而生气,只是有些阴沉沉。


    “啊?”张琬困惑坏女人说的话,只觉就像掀起一阵看似虚无空荡的冷风,实则裹杂着晶莹剔透的冰雪,自己冷不防就被糊了一脸,实在是不知所以。


    秦婵垂眸看向茫然神情的女孩,思量她先前的反应,倒并未有出格不遵,脸色缓和些许,自顾道:“小王女可曾听说国都有一位只会说没听过三字的呆瓜?”


    张琬听着坏女人突然转换的言语,迷茫的摇头应:“没听过。”


    语出,坏女人薄唇微抿,眉目间好似凝聚冷硬结冰的墨斑,如浸润温水般消解融化些许,微微晕染,泛起墨色涟漪。


    古怪,却又透着不可言说的诡异冷艳,她这是笑了么?


    张琬被美的心神恍惚时,回笼心神,思索不得,心里更觉怪异,暗想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国都有这么奇怪的呆瓜,自己怎么不知道?!


    第28章


    薄日当空时,光亮照落屋瓦枝头堆积的积雪泛着莹白,虽并未增添多少暖意,却也令视野豁亮不少。


    张琬实在想不出坏女人的问话,明眸盛着亮光,禁不住好奇的问:“那呆瓜是谁呀?”


    语出,坏女人并未应答,而是轻摇头,一副不愿告知的神秘姿态。


    见此,张琬有些怀疑话语真实,便也不再当真探究。


    今日一大早就期待来访的张琬,此时腹中已然有些饥肠辘辘,出声:“不如去堂内坐坐喝杯茶吧?”


    从坏女人进入府邸,自己还没有正式招待,仔细想想,有失礼数呢。


    语出,坏女人峨眉低垂,并未应答,虽仍是安静不语模样,却好似突然没有先前的阴沉,素白指尖轻挑起身侧系戴的珠石福结,缓声道:“小王女送的此物是做何用?”


    张琬视线随之落在坏女人玉白纤长指尖的朱红福结,恍若白雪枝头的红梅。


    坏女人不单是面上容貌生的华美,体态举止更是无可挑剔,优雅大方。


    明明只是简单的抬手展示朱红彩带编制的福结,却让人赏心悦目,移不开眼。


    这双犹如匠师雕琢的玉手,骨肉匀称,白皙光滑,仿佛浸润牛乳,五彩珠石福结被衬托的反倒有些俗。


    张琬怔怔看着如实的应:“福结是元日年节亲友赠送祝福用意。”


    这是王朝的习俗,按理坏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张琬如果脑袋清醒就会如此反问。


    奈何,张琬满心眼里都是好看的玉手,别的啥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方才它捏过自己耳垂,温温柔柔的力道,还挺舒服。


    唉,这若不是坏女人的手,张琬真想摸摸呢,心间略微可惜的紧。


    “那此物小王女可曾送过旁人?”


    “有啊。”


    语落,秦婵指腹停留在福结上散发光泽的珠石,力道不知觉间略重,已然不复先前爱惜姿态,幽幽道:“不知有哪些人?”


    闻声,张琬目光移向坏女人如月光撒落的清冷面容,收敛心神应:“母亲,还有嬷嬷。”


    坏女人幽眸注视的问:“方才小王女的那位表姐没有么?”


    张琬摇头,本来心里挺珍视那位表姐,可一想起先前那些奇怪言语,现下觉得还是不送的好。


    话语落下,张琬全然没有察觉坏女人眸间翻涌暗流归于平静,因为张琬腹中亦饿的咕咕响动呢。


    正当这时,老嬷嬷从不远处走来,似是察觉张琬的心声,恭敬唤:“小王女,不如陪同太阴圣女入前堂跟亲王一道用宴吧?”


    张琬明眸一亮,视线落在坏女人姣美面容,迟疑问:“要去吗?”


    秦婵迎上女孩期盼神色,因着先前得到的满意答复,颔首配合应:“好。”


    难得来一趟亲王府,现下庭院里又多是女孩的亲族姐妹,若是不趁机宣示一番。


    恐怕往后还不知要有多少如刚才那位表姐一般觊觎窥视。


    “那就这边请吧!”张琬领路说道,心里暗想总算可以歇脚啦!


    两人从曲折廊道入堂内,祭徒巫史等人随行恭迎。


    张琬还未来得及出声,堂内宴客们纷纷陷入肃静,奏乐亦停,酒宴不复热闹。


    赵氏族人纷纷目光投落步入堂内光风霁月的女子,悉数噤声。


    这般热切视线犹如火苗一般,实在难以忽视。


    让张琬想起自己先前的沉迷失神,暗叹看来不只有自己对着坏女人容易犯迷糊呢。


    张亲王早已放下酒盏,起身相迎道:“贵客来访,真是招待不周,来人移席,快请上座。”


    坏女人神色如常的柔声应:“亲王客气,今日来访是为顺路探察王女身子,不必拘礼。”


    话语间,原本的主座席桌侧移,特意腾出一方席,鱼贯而入的婢女们备上菜肴酒水,宾客张望,贴耳私议。


    张琬听着坏女人又一套不同的来访话语,暗想自己难道是块砖么?


    算了,坏女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现下张琬的注意力都在美味菜肴,脚下欲迈步时,忽地身侧老嬷嬷出声:“小王女,您就陪同太阴圣女一道邻桌用膳吧。”


    张琬眼露不解,暗想往年都是同母亲一道,怎么就变了?


    此时场合张琬亦不好多问,只得顺从安排,暗想先饱腹才是要紧。


    奏乐渐响,宴客们端起青铜觥器,饮酒相祝,婢女们奉上各样盛菜肴的青铜双耳簋器等入桌,张琬不会饮酒,便只安静的进食。


    堂内虽恢复热闹却又有些不同,宴客们对于坏女人的尊敬关注,远胜于主家母亲。


    而母亲亦是正身同坏女人言谈,乍一看,张琬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家的宴席。


    好似,更像坏女人在宴请自己?!


    张琬视线偷偷瞥向坏女人,才知她会饮酒,而且似乎很能喝的样子!


    往日在祭庙里张琬从来没见坏女人喝酒,便下意识以为她也不会喝。


    眼见坏女人从容饮酒,薄唇亦染上些许暗色,仿若抹了胭脂。


    张琬看的有些口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学着喝些酒尝尝味道呢?


    饮酒,并非是区分稚童和成人的唯一要求。


    但是张琬见坏女人饮着酒,玉白面颊不改半分颜色,言谈举止沉稳持重,有着说不上来感觉在隐隐作祟。


    自己若是不喝些酒,好像显得有些逊色呢!


    于是在无人注意时,张琬视线看向堂内半人高的温酒青铜斝器,而后坚定的放下美味的羹汤,视线见有婢女盛酒依次奉桌。


    张琬见老嬷嬷忙着安排膳食,余光瞥向母亲在与坏女人对酌,非常完美的时机,方才抬手示意婢女悄悄斟酒入小碗。


    婢女面露迟疑,却还是遵从斟酒。


    于是张琬就这般得到一小陶碗酿酒,鼻尖轻嗅,并未闻到多少醇香,可是想到坏女人饮酒时模样,随即掩面饮尽!


    可惜张琬没尝出来香味,只有无尽的苦涩与辛辣呛上喉间,直往脑门横冲直撞,全然没有消停迹象。


    这下张琬没了新奇,探手急的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想要缓解不适。


    可腹中渐而灼烧泛热,热意遍布四肢百骸,张琬疲倦的轻眨眼眸,只觉得身旁坏女人身影重叠,分外模糊。


    此时仍旧无人注意张琬的异样,言谈声不停,奏乐更是轻缓宜人。


    秦婵忽地觉察力道微沉,垂眸看向似是犯困般堂而皇之枕在膝旁的女孩,沉静神色微微染上讶然。


    冬衣宽袖垂落遮挡部分女孩面色光晕,仿佛她被半罩在袖中,成为自己的袖中之物。


    “小王女?”秦婵视线停留在女孩桃红面容观察,指腹轻触,微烫,暗想她看来是醉了。


    否则怎么会在宴席之上如此肆意举止,两人虽是临近位置,其实隔着些距离。


    除非女孩有心爬行至身旁,否则并不是这么容易跌到身侧。


    如此一想,秦婵打算低声唤巫史将女孩待回屋休息。


    谁想女孩却眨着熠熠生辉的漂亮眉眼,贝齿间不利索的唤:“嘘、琬儿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哦。”


    闻声,秦婵不太相信的看着憨态可掬的女孩,配合的颔首应:“什么秘密?”


    “琬儿刚刚偷喝了一碗酒,是不是很厉害?”女孩眼露得意的说道。


    秦婵微微失笑,指腹轻捏住她软玉般的脸颊,细腻光滑,爱不释手,难得耐心的出声:“嗯,只是以后不要喝酒了。”


    这般故弄玄虚的话语,若是换作旁人,便是挑衅不敬,秦婵可不会就这么由着嬉笑娇态。


    “唔、酒不好喝,琬儿也不喜欢。”女孩脑袋枕在秦婵膝旁,眼眸轻眨,异常乖巧的点头,话语却一转,嘟囔,“坏女人骗琬儿,才喝的。”


    秦婵眼露无奈,暗想自己几时骗过她喝酒?


    可现下见女孩一副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只得打消询问小酒鬼的念头。


    “你的手,可以给琬儿摸摸吗?”女孩话语说的礼貌,掌心却已经搭在秦婵的手,动作软绵无力,仿佛小动物般蹭蹭手背,嗫嚅道,“好像美味的牛乳呀!”


    这声并不大,只是临近恭祝的三两宾客却听的清楚,张亲王亦觉得奇怪,目光投落神色如常的太阴圣女。


    秦婵无法理解女孩的奇怪言语,又见已然惊动,只能抬动另一手召巫史,镇定出声:“来人,扶小王女去内屋休息。”


    待素白宽袖徐徐展开时,巫史走近一看,暗自诧异。


    这小王女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进太阴圣女身侧?


    张亲王亦是心思费解,眼神忙示意三两婢女一同陪行照料。


    谁料,原本安静的女孩却忽地抗拒巫史等人的靠近,嗓音明亮唤:“不要、不要……”


    堂内四周宾客闻声,更是目光错愕,只见那小王女竟然横手攀附太阴圣女身侧,埋头抽泣,“呜呜,琬儿不要一个人……”


    秦婵微蹙眉,垂眸无声看向趴在肩侧的女孩,她面上此时不复先前璀璨笑意,泪眼婆娑,我见犹怜,轻声喟叹,安抚道:“她们会搀扶陪同侍奉小王女。”


    “不要、不要她们。”


    “那小王女要谁?”


    女孩脑袋耸搭的依偎身侧,似是无力思考,一双漆眸仿佛蒙上雾尘的明珠,却悄然溢出笑,软声:“好晕,走不动,你抱抱琬儿吧。”


    语落无声,近者皆是心惊,张亲王连忙出声*:“小女罪过,这就不劳烦圣女操劳。”


    说罢,张亲王示意婢女上前赶紧行动,以免闹出更大的不敬。


    三两婢女随即上前,可还未触及小王女,忽地迎上太阴圣女凉薄肃杀目光时,齐齐顿住,不敢冒犯。


    秦婵见此,眉目轻转,注视怀里的女孩,视线交触,略觉有趣,出声:“无妨,那就带路吧。”


    “是。”巫史最先从诧异中反应过来,连忙缓神领步应道。


    宴会众人就这般仰长脖颈看着太阴圣女起身离席的修长身影,皆是目瞪口呆。


    谁都知晓太阴圣女年近十二岁,就可主掌王朝生杀献祭的祭祀。


    那必定是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心性手段。


    可现下太阴圣女竟然会这般娇纵小王女,见者无不称奇!


    第29章


    冬日天色暗的早,午后不多时,云层遮掩淡光,渐渐显露阴色。


    亲王府前车马陆续驶离,唯独太阴圣女的车马仪仗始终未曾有所动静。


    屋内烛火摇曳,熏香飘散,其间坐着一人,身影纤长,好似林木般静立守护。


    乍一看,此人像是担忧的照看榻上情况,实则眉目间不见多少顾虑,倒更像在注视观赏。


    秦婵垂眸俯瞰榻上昏沉熟睡的女孩,如湖面般平静的墨眸,微微流转,露出些许少见旋涡般的波光。


    多年来秦婵做过不计其数的祭祀骨偶,自认只需看上面目一眼,便可将其雕琢惟妙惟肖。


    可眸间倒映的女孩却很特别,明明并非世间最无暇的璞玉,却极其难以描绘神采。


    女孩呼吸清浅,眉目似粉雕玉琢,浓密睫毛在瓷白面颊投落疏密暗影,似春日林间招展枝条上的花苞,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无穷无尽。


    可变化虽妙,却转瞬即逝,无法长久保存,思量至此,让人心间不由得沉郁。


    若是能够有什么办法能让女孩永远保持现状,或许就不必经历凋零衰败。


    思绪万千,秦婵忽地想到死亡,连带眼底旋涡亦渐而变得危险汹涌,悄然吞噬波光。


    秦婵葱白指腹悬空停于女孩面部描画,眼眸越发幽暗,耳旁忽地听闻动静时,猝然收手。


    “圣女,时间不早了。”巫史低声道。


    见此,秦婵缓慢抽出被女孩紧握的一截衣袖,无暇抚平褶皱,自顾起身。


    屋门展开,廊道外的张亲王满目关切问询:“今日多亏太阴圣女,小女不要紧吧?”


    “无妨,小王女自幼体弱不适饮酒,所以才醉的如此厉害,以后应多加注意。”秦婵面色如常淡淡道,心间亦诧异先前无端念想。


    “那就好,今日实在是失礼。”张亲王松了口气应声,目光打探太阴圣女神色,却又看不出多少心思,只得作罢。


    不多时,张亲王目送太阴圣女出府门街道,夜色之中,街道回绕祭铃声响,空幽深远。


    “那婢奴现在交代的如何了?”


    “主子,她说是小王女兴起,才一时大意斟酒,并非蓄谋。”


    闻声,张亲王眉目不善,嗓音阴沉道:“那亦不可轻饶,必须以儆效尤!”


    老嬷嬷欲言又止,目光看向老主子时,竟觉面色令自己都觉畏惧陌生!


    “是。”老嬷嬷低头应声,不敢再多言劝阻。


    国都夜间,大多街道已是无人,太阴圣女仪仗车马行进黑暗中,祭铃幽幽回响。


    车马祭徒提着银灯,光亮微弱,更添幽冥诡谲,偶有行者观之,纷纷参拜。


    秦婵端坐闭眸假寐,玉白面容于微光照处,更添阴柔之美,指腹盘润身侧福结微凉珠石,竟不知觉间变得有些发烫,微微纠结,轻启薄唇,冷冽道:“今夜领祭卫去赵氏府邸教授赵觅些礼数规矩。”


    车马外的巫史闻声,神情微顿,眸间诧异,颔首道:“遵令。”


    祭卫,是祭司门下行护卫抓捕职责的祭徒。


    通常只用来押解参与祭祀的献祭罪徒奴隶,这些多是干过违法杀人勾当,因而必须手持兵刃,才能制服震慑。


    对于京畿之内的贵族世家,通常不会动用祭卫,当然若是惹得触怒,那就另当别论。


    深夜里赵氏府门众人跪伏在地,胆颤心惊,祭卫们手持长戟利刃,散发令人畏惧的寒光。


    府邸幽静处响彻鞭挞之声,巫史双手合于身前道:“此人今日对圣女不施礼数,故奉命前来教导,还请诸位勿慌,不过失礼事大,切莫透了风声,否则辱没赵氏一族名望。”


    “谢圣女。”众人不敢声言半句,赵姨母更是胆颤心惊,面上冷汗直冒,暗叹太阴圣女可怕!


    寂静之处,寒风凛冽,飞雪渐起,遮掩深院动静。


    天光大亮时,亲王府邸内室通明,头疼恶心的张琬,小脸皱成一团,脑袋浑浑噩噩,难受的紧。


    老嬷嬷在榻旁给小王女系着镶玉抹额防,指腹揉着额旁,关切道:“小王女,您昨日可是闹出不小的动静。”


    张琬眼露茫然的问:“我闹什么了?”


    “您难道都不记得了?”


    “嗯。”


    见此,老嬷嬷亦不好详说,叹出声:“您没事就好,庆幸太阴圣女并未不悦,而且百般顺着小王女闹腾,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这话说的张琬更是惊讶,按照坏女人的冷淡性子,她会顺着自己?


    张琬完全思索不得,脑海里冷不防的回响起一句话语。


    你抱抱琬儿吧。


    救命,这是自己的声音嘛?!


    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张琬,心间寄予最后的期望,迟缓询问:“嬷嬷,我昨日不会是被抱着回屋的吧?”


    老嬷嬷颔首正经应:“是,而且直到宴客散席,太阴圣女才出屋离府。”


    闻声,张琬好似破碎风化一般呆滞,羞红着脸,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画面!


    现下国都内必定到处都在盛传此事,张琬觉得自己干脆从此闭门不出得了!


    如此想法,自是天真的不切实际,甚至堪称不可能。


    时间转至元日祭祀当天,国都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寻常百姓都在进行盛大准备。


    每家每户府门商铺前悬挂三处天神桃符和符纹以及祭灯,并有巫史祭徒例行指导,以便等待夜间祭祀良时,喜迎新年。


    张琬亦要早早跟随母亲乘坐车马入宫,困顿穿衣,不放心的忐忑询问:“嬷嬷,太阴圣女既然今夜负责元日祭祀,真的不会顺带赴宴?”


    老嬷嬷瞧着小王女面皮薄红,明眸闪烁不安,替其佩戴长命符锁,宽慰道:“宫廷宴会是帝王为邀请诸侯王等皇室贵族,祭司和圣女通常不会露面赴宴,更何况夜间元日祭祀乃重中之重,太阴圣女更需多费时间准备才是。”


    “那前几日太阴圣女怎么会有空来府上赴宴?”


    “想来是太阴圣女看在小王女拜帖盛邀的心意,所以才破例吧。”


    闻声,张琬没好说自己上回根本没邀约坏女人!


    但老嬷嬷既然这么说,张琬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安稳些许。


    车马摇晃,张琬张望高处的宫门楼阁,相比国都祭庙逊色许多。


    不过这还是张琬第一次进宫赴宴,心间总归是有些好奇。


    待下车马,张琬随同母亲踏上高台宫殿,略微有点辛苦。


    幽深宽广殿内,王公贵族们参拜帝王,张琬亦跪伏在地,不敢大意。


    不多时,宫乐渐响,浑厚悠扬,宴席间又有舞乐表演,比往日会见帝王时要轻松些许。


    张琬好奇偏头张望侧殿,便看见其中如墙一般堆叠的青铜编铙器具,暗自诧异。


    虽说亲王府中亦有奏乐器具,只是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王朝礼乐制度严明,想来仙乐亦不过如此。


    宫宴上青铜用具样式亦是繁杂,其中一处青铜四角平炉,最是惹人注意。


    当然张琬更在意其上炙烤冒油的羊,鼻尖轻嗅,令人食欲大开。


    诸侯王们彼此举酒相祝,言语多是恭维盛赞之词,女帝一一回复,不见骄慢。


    皇女与王女亦表现的很是亲近友善,把酒言欢,皆是喜色。


    这场宫廷宴会好似真就是如寻常走亲访友一般和谐,张琬脸颊鼓鼓的尝着烤制冒油的焦香羊肉,心里如此想着。


    谁料,不知是谁慌乱,忽地突兀杯盏摔落声起,顿时破坏张琬的美好设想。


    因为几乎就在霎那之间,诸侯王以及周身侍从纷纷亮出利刃,而殿内奉膳的宫奴袖中亦取出佩刀,寒光映射,危机四伏!


    按照法制入宫殿之门,便要卸甲解刃,可是现下殿内却出现如此多利器,张琬都能看出局势骤然紧张,偏头回望母亲,才发现遵纪守法似乎只有自己一家呢。


    张亲王探手轻搭在小女身侧无声安抚,而后端酒起身,缓和气氛道:“原来只是虚惊一场,还请陛下和诸位尽兴。”


    高座之上的女帝观览全局,视线落在这些防备心极重的诸侯王,随即举酒应:“小小意外,不必多心,诸位可还能共饮?”


    众诸侯王们神色不一,其中目光分散落在为首五王,俨然自成一派势力。


    晋王示意侍从先行合上佩刀,目光略过殿内众多宫奴,抬手应:“陛下,今夜有元日祭祀大礼,臣等不宜多饮,请陛下见谅。”


    语出,另有诸侯王亦纷纷放下酒盏,附和出声:“臣附议,请陛下见谅。”


    这看似温和做低的姿态,背后满是强势挟制之意,其心昭然若揭。


    女帝微握紧掌心酒盏,眉目凝重,神情却露出体谅笑意说:“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


    此时并非撕破脸的好时机,女帝示意宫乐继续,各人落座,却不复先前谈笑风生,满是肃杀之气。


    张琬甚至觉得殿内好像随时都能干架的样子,连忙低头把盘中美味烤肉吃的干净,以免糟蹋美食。


    天色昏暗时,女帝同诸侯王等出宫殿去参加元日祭祀。


    火光跃动,寒风料峭,张琬吃的很饱,所以并不觉冷。


    元日祭祀重头戏要在临近深夜子时,才会正式开始。


    因而首先是女帝同两位祭司念诵祭词,向先祖述一年之丰收,卜卦吉凶。


    张琬自是无心听祭祀陈词,目光转而落向祭祀队伍,竟唯独不见坏女人,暗自困惑。


    今夜难道不是由坏女人负责元日祭祀的么?


    如此一想,张琬心间莫名复杂,那自己先前不是白白担心了嘛!


    深夜时分,张琬已然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频频低垂,单薄身形摇摇欲坠。


    忽地耳旁听闻阵阵空幽祭铃声响,张琬一激灵,原本耸搭的眉眼,亦精神亮堂些许。


    张琬茫然乏倦的目光跃过黑暗,鬼使神差的落向祭台之上一抹羽白颀长身影,呼吸不由得停滞!


    祭台之下篝火悦动,却并不能照亮那方高处光景,模糊间,恍如隔世,反而衬得孑然一身的坏女人遗世独立,宛若坠落人世间的光白星辰!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第30章


    如此感慨的并不只有张琬,周遭王女与皇女亦不少发出喟叹。


    张琬察觉旁人对于坏女人的观望神色,顿时收敛些许仪态,嘟囔道:“这么直白观望,多无礼呀。”


    说是这么说,张琬却也没好到哪里,仰着脖颈无声张观望那一抹羽白动静。


    上回见到这身羽白祭袍,还是自己差点被献祭的时候,当时吓得要死,完全没有观赏的心情。


    现在才发现这身圣女祭袍制作何等精细,好似云中仙鹤,缥缈傲影。


    虽然此时因着洁白面具看不出坏女人眉目神情,甚至连面部轮廓亦像是泛着月晕光辉,却反而增添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美妙。


    祭台之上的祭徒都佩戴面具,只不过大多是暗沉颜色,形状图案更是狰狞,实在称不上好看。


    可坏女人的洁白面具跟当初太阴祭司的面具并不一样,仿佛看不出复杂纹路色彩,只有冰雪一般冷峻,更与周身气质浑然天成。


    祭舞是祭祀仪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以往张琬只觉得诡异可怕,尤其是暗夜里观看,委婉的说更像是群魔乱舞!


    所以张琬不懂为什么大家都不觉可怕,反而推崇备至。


    可犹如仙鹤般从容轻转身形的坏女人,冷冽眉目,睥睨一切,却给张琬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周遭一切的动静都被忽略,坏女人身姿洒脱,体态轻盈,飘然若仙。


    这与其说坏女人在祭祀神灵,更像是孤傲不群的神灵降临人世。


    正当张琬看的心神恍惚时,却见祭乐骤停,坏女人转动身形,徒留泠然身影,周身祈福的祭徒们匍匐在地。


    火光跃动,坏女人掌心横握一方玉笛,幽长而轻柔笛音缭绕,娓娓动听,使听者无不赞叹技艺高超。


    张琬自小就听过不少宴乐,亦略懂音律,更是自惭形秽。


    祭坛内许多人沉浸其中,未曾回神,远处天际间却传来似是振翅扇动声响,重重叠叠,响彻云霄,招来惊讶议论。


    “这是什么声音?”


    “难道是上天神灵感应了不成?”


    张琬却不舍得分出半点心神,任凭周身人声嘈杂,灼灼目光仰望坏女人,心间甚至想着,如果能够求学一曲就好了。


    正当张琬如此想时,却不料坏女人轻转身形,忽地自高处投落目光,好似亦看了过来。


    张琬微面热,暗想她不会真听到自己的心声了吧!


    那自己平日心里的不满,岂不是都被听的干净?!


    正当张琬红着脸忐忑不安,坏女人却又旁若无人般的移开目光,转而注视别处,顿时张琬如释重负!


    错觉,刚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而此时已有不少人发现异响来由,女帝探目眺望无垠夜空,隐约看见疑似黑云般的云团,快速移动,眼露错愕道:“那是何物?”


    太阳祭司亦看见异兆,视线望向太阳圣女,无声问询,想要解答女帝疑惑。


    太阳圣女燕曦眼露难色的摇头,心间狐疑的打量祭台之上的秦婵,亦不知她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此时太阴祭司面露满意出声:“陛下,此乃仙雀,能识忠奸,古王朝曾有一太虚大祭司习施展此术,祥瑞之兆。”


    若非太阴祭司实在不善音律,否则亦不会让给秦婵来主持元日祭祀。


    闻声,太阴祭司暗惊,这得花费多少年心思才能训练如此地步!


    话语间,满天飞舞着密密麻麻的雀鸟,它们犹如感应般,聚集祭坛上空,随即齐齐跃入一处。


    祭坛祭祀高台隔断观祭区与献祭区,其中一方是用来呈放献祭神灵之物。


    突兀惨叫之声骤然响起,其间仿佛遭遇恶鬼一般惊恐绝望,让张琬顿时抽离出先前对天籁之音的痴迷赞叹。


    元日祭祀会向神灵献祭本年的王朝犯人,所以这不是一场歌舞升平的宴会表演,而是一场展示祭祀的行刑。


    祭台之上的清幽笛声未停,坏女人孤身独立,好似全然不曾听闻哀嚎。


    这一刻与其说是仙人,倒更像罗刹。


    张琬鼻尖嗅到浓郁鲜血腥味,面色微变,视线亦不再仰望高处的坏女人,心间不适。


    夜色中的雀鸟餍足的盘旋离去时,隐隐可间锋利的鸟喙残留猩红。


    祭徒动作们往旺盛篝火之中投掷竹节,寂静夜间响起震天动静,爆竹声中本年的元日祭祀亦将结束。


    国都各处府门宅邸亦随之听令焚烧竹节,街道内轰隆声响依次不停。


    张琬看着众人起身恭敬接受祭徒赠送的符结,她们面上无不是敬意与喜色。


    从人群之中穿过的张琬,心里只想找到母亲回府,却不料瞥见祭徒收拾献祭区的尸首,当即面色惨白,失了心神。


    爆竹声中,女帝赏赐不少财物,诸侯王室等人答谢,告离出宫门。


    张亲王见小女依偎身旁,神情厌厌,好似困乏的很,便命车夫加快些行程。


    宫门之外,太阴圣女车马仪仗静候,一巫史上前唤:“亲王,圣女亲制一符结命赠予小王女。”


    闻声,张琬埋头不想去见坏女人,脑袋里那些血腥骨肉画面挥之不去。


    张亲王见此,更是误会小女疲倦,只好出声:“还请见谅,小女实在困顿,不便露面谢礼,来人,收下赠礼。”


    巫史神色略微意外,却也没有多言,将掌中符结交出,侧身退让车马行进,暗想困惑。


    不多时,巫史回到太阴圣女车马仪仗外汇报:“圣女,小王女已经收下符结。”


    秦婵指腹正用绣帕擦拭玉笛,心情愉悦道:“那她如何反应?”


    “张亲王说小王女困顿不便,所以未曾露面。”


    “什么?”


    秦婵指尖停顿动作,清冽眉目透过帘布看向巫史,略微觉得蹊跷,出声:“难道她亦没有任何言语么?”


    巫史明显感觉阵阵冷冽寒意袭来,不敢对视目光,畏惧的应:“是。”


    语落无声,秦婵将玉笛缓缓放入匣中,想起先前女孩垂头犯困模样,才消解些许郁气,出声:“走吧。”


    “遵令。”巫史暗自呼气,随即动作。


    祭铃轻晃,幽音回响,宽大车轮滚滚转动时,迎来新一年的光景。


    积雪未消,寒意不减,祭庙殿门前渐而车马云集,祭庙内的各处祭徒们亦忙碌清扫积雪。


    太阴圣女的内院,庭院廊道整洁干净,屋内熏香飘散,炭盆静设。


    两盏银灯悬挂屋檐之下,秦婵端坐翻阅着竹简,耳旁注意门外动静,嗓音平缓道:“若是亲王府的车马到祭庙殿门,让其从侧殿直入,如此亦可少些脚程。”


    语落,巫史一人从外入内,面色迟疑道:“圣女,今日亲王府着人递来一封告假折子,小王女怕是不能如期回祭庙修习。”


    闻声,秦婵面上惬意消散,微微蹙眉不语,探手将竹简展开观阅。


    眼见其间却并未写明病症,秦婵猜疑不断,愠怒出声:“怎么如此突然,亲王府中巫医,怎么没有提前通报一声?”


    “回圣女,因为并不是什么奇难杂症,小王女只是食欲不振,精神不佳,亲王向来溺爱,所以才想留府多照养几日。”


    “既是如此,那就宽赦五日,到时你派车马去接小王女,另外让人随时盯紧亲王府的一切动静。”


    巫史心间狐疑的颔首应:“遵令。”


    从太阴圣女对小王女的人手安置来看,真是不知,该说重视还是提防啊。


    而此时亲王府的张琬,还不知自己惹的坏女人猜忌,甚至防备自己出逃跑路。


    早间陪同母亲用饭,张琬并未如往常一般大快朵颐,反而食欲不振。


    张亲王见之,担忧不已,便让人另准备膳食,出声:“方才太阴圣女着人回帖,特准许多待五日养好身子,再去祭庙修习。”


    张琬见母亲满是担心,撑着精神唤:“母亲放心,琬儿会照顾自己。”


    老嬷嬷奉上奶羹,心里亦是不安,面上却还得故作无事,贴心唤:“方才亲王吩咐熬煮小王女在府里最爱的奶羹,趁热吃些吧。”


    眼见母亲和老嬷嬷关切的紧,张琬自是不想惹她们忧心操劳,连忙吃的赶紧。


    其实张琬并没有食欲不振,至多就是不怎么想吃肉而已。


    张亲王见小女顺从模样,心里既是放心又觉不舍。


    将小女养在身旁都怕照养不好,更何谈留在祭庙,张亲王越想越觉女帝狠心无情。


    短暂五日,飞逝离去,天光微明,巫史领着车马来到亲王府们前静候。


    深宅室内,张琬困顿的哈欠连天,探手系着衣物,佩戴长命符锁,暗自困惑明明亲王府有的是车马,为什么坏女人却非要派车马来接自己。


    老嬷嬷取出太阴圣女送的符结系在小王女身侧,叮嘱道:“太阴圣女赠的符结玉牌是珍稀之物,小王女可得爱护。”


    张琬垂眸看着绣着符纹的素锦符结,其间悬挂一方莹白玉牌,纹路样式精致清雅,出声:“哦,知道。”


    现在看到玉牌就想起自己去年把最喜爱的贵重玉珏送给坏女人,张琬想想都很是后悔!


    不多时,张琬乘坐马车,满眼不舍的从帘布望着母亲和老嬷嬷。


    待车马行过府门前街道拐角,进入繁华街道,张琬更是不想进祭庙,甚至有些想跑路!


    可是车马外的巫史一下就冒出身唤:“还有些路程,小王女不如先休息会吧。”


    张琬被吓了一跳,打消念想,暗叹这人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啊?!


    于是张琬只能窝在马车,耳间听着车马悬挂的祭铃铛声响,才意识到自己坐的是坏女人马车。


    张琬偏头打量内里陈设用具,素净淡雅,倒是挺符合坏女人的喜好。


    没想,车马外忽地临近一串急促马蹄声,却并未超过,而是勒马悬停。


    随即外边响起一位女子娇柔谄媚道:“今日真是有缘,没想竟然偶遇太阴圣女座驾,不知可否有幸邀约共宴?”


    闻声,张琬听的一身鸡皮疙瘩,暗想坏女人在外边招惹的都是些什么花蝴蝶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