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夜的风残留白日未褪尽的热意,并不会让人觉得冷,可寂静处,亭角悬挂的檐铃,随风倾斜摇晃发出的清灵声响,却惹人激灵!


    张琬顿时身形微颤,眼眸满是谨慎的问:“难道尸变很可怕?”


    坏女人颔首,语气缓慢道:“对于小王女而言大抵是可怕至极,兴许会引起梦魇症状复发。”


    这么一听,张琬面露难色,只得打消好奇心思,悻悻出声:“那就算了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具体实情。”


    语毕,张琬垂眸喝着茶水压惊,全然没有注意到坏女人清冽眉眼里浮现一闪而过的淡笑。


    夜幕深深,张琬如往日般规矩躺在榻上里侧,偏头看着坏女人姣美面容,委婉的念叨:“往后天越来越热,还要一块睡吗?”


    闻声,秦婵并未翻看竹简,偏身探手搭在少女腕间诊脉,询问:“热,小王女莫非身子不适?”


    张琬见坏女人关切模样,自是不可能撒谎,摇头应:“那倒也没有,只是觉得一个人睡会比较凉快些吧。”


    而且自己也不会总是莫名其妙就钻到坏女人的怀里!


    “兴许是小王女体内的傀儡蛊在盛夏比冬日更为活跃的缘故,所以我这是为小王女的安全思量。”秦婵抬起停在腕间的玉手,转而落在少女白净脸侧,将细发挽至耳后,动作轻柔,出声解释。


    虽说过去秦婵亦用傀儡蛊做过类似事情,但是从未停留如此长的时日,因而总会有些顾虑。


    毕竟少女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远比对常人更娇贵体弱,难免会出旁的差错。


    张琬迎上坏女人泛着关心的神情,莫名有种被她珍视的错觉,心间鼓动声响不停,支支吾吾的妥协应:“那好吧。”


    既然坏女人都说是为自己的病情着想,哪还能多提呢。


    语落,纱帐内陷入安静,张琬亦有些困意,可还没待闭眸,坏女人忽地神色认真道:“小王女也不必过分忧虑,只要待在身旁,自然会一生平安顺遂。”


    话语说的分外郑重冷静,宛若起誓一般,张琬目光迎上坏女人幽暗美眸,只觉其间比往日更多了些固执意味,仿佛真离了她身侧,自己就要有什么危险将要降临。


    不待细想,许是薰炉药物作用,张琬眼皮越发沉重,进而陷入昏沉。


    窗外朦胧夜色透着深沉如墨般的幽蓝,月移星转,烈日炎炎,蝉鸣喧嚣越发明显。


    祭庙某处殿宇之内,击剑声分外明显,稻草人饱受摧残,王女们兴致极好的请求巫史安排对练。


    张琬手里握着木剑修习王公贵族必学课目,面颊微微弥漫细汗,有些力不从心。


    许是因去年中过太阳圣女的虫后之毒,所以如今时常感觉吃力。


    剑术授课巫史欣然同意提议,再三强调切磋技艺,点到为止。


    不多时,王女们成对练习,张琬惊诧的跟齐锌对练,明显能感觉到她的不怀好意。


    齐锌不由分说,掌心木剑猛地横劈而来,张琬只得双手执剑抵抗,脚步却已然不敌后退,呼吸急促道:“你这是要什么?”


    明明点到为止的对练,可不是咄咄逼人把对方逼到死处。


    齐锌眼露傲慢,并未收力,仍旧频频挥剑追击,讥讽道:“如果不敌,你可以弃剑投降啊。”


    张琬手臂微微颤栗,掌心发麻的握住剑柄,目光迎上齐锌挑衅神情,只得勉力支撑,不欲让她看了笑话!


    宽敞的课室之内练剑声嘈杂,巫史并未注意到张琬的难处,其他王女们更不愿掺和其间。


    一个是有不祥名声却跟太阴圣女联姻的亲王之女,一个是诸侯中雄踞一方的齐王女,旁人实在不好干预。


    不多时,张琬整个人失力的跌在地面,掌心仍旧没有松开木剑,目光看着逼近面前的剑锋,呼吸不平,嗓音虽微弱,目光却坚定道:“怎么,你是要杀死我吗?”


    闻声,齐锌收剑,目光鄙夷的看向模样白净孱弱的张琬,心里虽是遗憾没能看到她狼狈求饶,却也知不易闹得太过,轻哼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傻。”


    说罢,齐锌自顾离去,祭铃声响,室内人群如潮水般消退。


    张琬看着自己隐隐泛疼的右手,缓慢舒展仍旧不见起效,不禁皱眉。


    午后张琬回屋院亭内用膳,视线远远看见枝头间三两鸦青色雀鸟盘旋在清风明月般坏女人周身萦绕不散,它们似乎很是亲睐,清脆鸣叫声响交杂。


    倘若不是身处满院兵刃铠甲的祭卫包围之中,张琬都要以为坏女人是藏身林间深处不识人烟的缥缈仙子。


    不多时,张琬迈步走近亭内,雀鸟们却倏忽之间纷纷飞离原处,连带原本停留在坏女人纤长指尖的那只卖俏雀鸟,亦似乎是讨厌张琬的打扰,毫不留情的扇动翅膀飞离天际。


    张琬有些可惜,自顾盘坐一旁,好奇问:“小鸟怎么会这么亲近你呀?”


    鸟类,远比猫儿狗儿难养熟多了。


    坏女人探手倒着茶水,递近而来,幽静美目直直的看着张琬,似是想着什么趣事,溢出暗色涟漪,语气颇为柔和的出声:“这是自幼驯化的结果,若是不愿听话亲近,哪里会放它自由呢。”


    明明话语说的轻柔动听,张琬却莫名觉得坏女人意有所指的样子。


    驯化,听起来就不像是个令人愉快的词。


    所以张琬识趣的没再多问,抬手想要端茶饮用,掌心忽地酸疼,动作僵硬,溅了些茶水,不由得叹气。


    “小王女的手怎么了?”坏女人微蹙眉道。


    “没什么,先前练习剑术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张琬不想让坏女人知道自己的落败,只得含糊解释。


    亭内话语细碎飘远,璀璨烈日从枝头撒落细碎光斑,案桌前摆放着纱布药膏,张琬看着坏女人给自己右手抹药轻揉,神情专注而认真,心里有些感动的出声:“真没什么事,不用麻烦的。”


    坏女人却神情不太好,眉目低垂,眼捷投落暗影,遮掩神色,葱白指腹系着纱布,清冽嗓音透着冷意出声:“小王女若是觉得吃力就不该勉强修习剑术课目。”


    虽然张琬知道坏女人是在关切自己,但是心里却感觉被小瞧,微微有些不舒坦,便没有顺从的应:“其实还好,剑术挺有趣,我日后慢慢练习就不会受伤。”


    说起来,先前齐锌的挑衅都没让张琬感觉这么受挫呢。


    真是奇怪。


    说罢,张琬转而安静用膳,没有再提及话题的心思。


    秦婵见少女竟然不从,眉眼深沉暗色弥漫,神情归于冷寂疏离,不复先前热忱。


    夏风晃过亭外枝叶发出沙沙浪潮声响,其中夹杂清脆铃声,嘈杂之处,更衬的两人寂静。


    廊道外脚步声临近,方才打破些许沉寂,一祭卫上前参拜道:“圣女,明日帝王同两位祭司携领王公大臣去国都之外陵墓祭拜神灵先祖以及历代太虚大祭司,亲王欲带王女一道,特来请询。”


    张琬顿时停下夹菜的动作,自然是想出祭庙外凑凑热闹!


    不过张琬还是知晓礼数,既然母亲来请询坏女人,那必定是要得她首肯。


    因而,张琬并没应声,而是偏头眼巴巴的看向毫无反应的坏女人,期盼的出声:“我可以去吗?”


    闻声,秦婵神情凉薄的抬眸看了眼少女跃跃欲试的神情,语气淡然道:“国都之外的陵墓祭拜,路途不短,至少需要舟车劳顿十五日,而且明早寅时偏要动身,所以小王女当真要去?”


    张琬看不出坏女人的心思,便如实颔首出声:“嗯,我有些想念母亲,而且还可以去祭拜娘亲呢。”


    语落无声,坏女人目光沉沉的看了过来,让张琬更是摸不着头脑,心里有些犯嘀咕。


    她,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半晌,坏女人幽幽的移开目光,眉眼低垂,遮掩其中神色,颇为散漫姿态,话语却透着一股很淡的怨念应道:“十五日,小王女不觉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些么?”


    这回答问的张琬实在是突然,而且更不是张琬先前想要的答案,一双明眸眨巴的望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坏女人,只见亭外光辉撒落在清瘦身侧,许是因着她背对着光的缘故,让她整个人瞧着更显暗沉幽冥。


    张琬隐隐感觉应当要回答的谨慎,否则可能坏女人不会答应。


    “放心吧,我路上会注意,绝对不会像练剑时粗心大意。”张琬左思右想之后才应话。


    先前仅仅是因为右手伤了些经络,坏女人就很是不悦。


    所以张琬以为坏女人指的时日太长,是觉得自己不能照顾好自己,所以不放心。


    语落,秦婵连眉头都不曾抬动,更不愿去看少女满心期待的神情,幽幽道:“既然小王女思念心切,那就准许吧。”


    张琬顿时显露笑颜,欢喜出声:“多谢!”


    一时忙着开心的张琬,并不知坏女人陷入沉闷死寂,清冽美目之间戾气横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骇人神态。


    次日,天色黯淡,张琬昏沉沉的醒来穿衣,坏女人不言不语的背卧身侧,徒留柔顺乌发,让人分辨不清她是否苏醒。


    待张琬蹑手蹑脚的行出闺房,纱帐遮掩的灰暗内里似是陷入枯寂一般沉静。


    秦婵探手轻落在少女先前静卧的软枕,掌心还残留些许热意,并不喜她心里存着太多除自己以外的事物,哪怕是她的双亲。


    毫无疑问,少女和雀鸟都是秦婵想要的驯化之物,可是少女实在太笨,很显然没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会不听从不遵令,甚至随时都想着逃离身侧。


    但是秦婵又不明白为何会升起如此念想,因为自己从不会在意那些雀鸟想什么,唯独对于少女却截然不同。


    秦婵想要少女心里想的念的都只有自己,不知觉间葱白指腹紧握住软枕,引起褶皱,沉静如海的秀美眉目浮现困惑茫然,而后便被少见的燥动不安吞噬殆尽,演变成烦躁怒意。


    黑夜之中,另一方的张琬行进廊道,全然没有发现盘旋窥视的雀鸟,心间念着母亲,因而步履轻快的很。


    因着得知母亲备车马在祭庙之外等候,张琬弯身换乘入内,眼露意外出声:“母亲,您怎么亲自来接琬儿了?”


    “今日本就是出国都去陵墓,母亲亦想早些见见琬儿。”张亲王看着精神奕奕的小女,颇为欣慰,掌心轻搭在她身侧,转而询问日常起居,又关切的问询,“不知太阴*圣女近来病况如何?”


    马车的车轮骨碌转动声不停,张琬信赖的依靠母亲,如实坦白:“母亲,圣女并没有病的那么厉害,全因太阴祭司想打击她诛杀河神的威风,名为养病,实为幽禁。”


    闻声,张亲王微蹙眉,思量道:“琬儿,此事可不得私议。”


    张琬颔首应:“嗯,琬儿知道,不知母亲有法子劝说太阴祭司么?”


    “此事关乎祭司权利声望,又是祭司门下之事,母亲恐怕亦不得干涉。”张亲王知晓太阴祭司不喜外人干涉祭司内务,只能辜负小女的期望。


    “好吧。”张琬见母亲如此回答,当然明白祭司的权力太大,王公大臣亦是有心无力。


    坏女人遇到太阴祭司那样的母亲,真是可怜呢。


    不多时,车马随同汇集车队之中,张琬透过帘布看向随行的宫卫以及祭卫。


    今日两位祭司一同出国都祭拜,队伍真是非同一般的壮观隆重,旌旗在夜雾中招展,宛若魅影。


    不多时,困意袭来,张琬偏头打算睡一会,等再醒来时,没想马车内里已然通亮。


    母亲大抵有事务忙碌,已然离开马车,张琬趴在窗旁向外眺望,只见队伍在山岭之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想人数众多。


    祭祀先祖和历代太虚大祭司等,通常都要带许多的祭品以及财物,倒也难怪要半月之久呢。


    夏日山岭风景自是比国都祭庙内更为开阔,张琬想起修习时,曾听闻帝王和太虚大祭司都是以深山为棺室,其间机关设置精妙绝伦。


    想来,应该会去拜见坏女人很感兴趣的那位三百年前的太虚大祭司的陵墓呢。


    张琬心里想着若是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能回去告诉坏女人呢。


    忽地,耳旁听闻到鸟鸣声,张琬回神,视线找寻到枝头间的鸦青雀鸟,意外道:“你们小鸟住的地方可真宽敞啊,昨天见到的那些莫非是你们在国都的亲戚么?”


    对此喃喃自语,雀鸟自然是并未给予回应,却仍旧俯瞰马车动静,轻巧的枝叶间穿梭,好似同行一般。


    张琬看的兴致极好,指尖碾碎些米糕碎屑放在掌心,随即递出窗软声唤:“好吃的,你要来尝尝吗?”


    语落,雀鸟全然不受半点吸引,抖动毛茸茸翅膀,高冷的飞离视线,消失不见。


    张琬尴尬的愣住神情,满是不敢相信,山里的雀鸟怎么跟坏女人一样心思难猜啊?


    车马行进数日,傍晚时分,终于在一处平坦地驻扎营帐,篝火跃动,张琬踩着地面,舒展蜷缩的筋骨,兴致已经减弱不少。


    每日除却窝在马车里赶路,真是无趣的紧啊。


    山岭狩猎的宴席,并不算精细丰盛,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张琬随同母亲坐在席间用膳,手执小刀切着烤制焦香的肉片沾着盐巴香料,弯着眉眼,吃的心满意足。


    至于素菜,张琬绝对是不会主动去尝的。


    反正坏女人如今不在身旁管束,她也不会知道,张琬如是想着。


    宴会过后,各自起身散席,母亲随同王公大臣同女帝去营帐,大抵还有行程事宜商讨。


    张琬身后跟着三两护卫,自顾行走消食,没想碰见越炘,她那偷偷摸摸的身影窜到眼前,嘘声道:“别出声,前面有好戏看!”


    因着好奇,张琬让护卫稍稍退开距离,随即同越炘藏身草木之间,目光落在林间两道身影,有些意外!


    王女齐颖有段时日未见,她身形消瘦许多,周身低沉郁闷,不复最初见时温雅谦逊,乍一看张琬险些没认出来。


    “不知皇女为何此时相约练剑?”齐颖手持长剑,眉目阴沉道。


    “赶路之余实在无趣,齐王女既然能来赴约,心间亦是如此吧。”语毕,皇长女张妤执剑奔来,步法稳健。


    两人身形舒展变化,剑招变化莫测,道道寒光掠过,草木颤动,只余铮铮回响。


    张琬看的是目瞪口呆,想起齐颖在河神庙下的水洞,受了不轻的伤。


    可惜齐颖面目隐藏夜色之中,并不好分辨神色。


    越炘于一旁的赏心悦目,拍肩道:“这两人过招真是痛快,我们赌一把如何?”


    张琬被拍回些心神,一本正经的问:“赌什么?”


    “那当然是谁输谁赢啊。”


    “这样啊,那我赌王女齐颖。”


    越炘没想到书呆子竟然这么果断,意外道:“你对齐颖这么有信心?”


    张琬视线盯着皇长女张妤,摇头应:“我只是不想另一个人赢而已。”


    闻声,越炘有些无语,书呆子的回答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而此时另一方的两人,四周已然寸草不留,残枝落叶横飞,满是肃杀之气!


    皇长女张妤呼吸略微不平出声:“好剑法,其实我更想知前些时日齐王女同太阴圣女出国都去了何处?”


    王女齐颖手中长剑轻挑剑花,眉眼浮现暗色应道:“只不过是探查河神一事罢了,皇女若想知晓更多,倒不如去请见太阴圣女吧。”


    语落,两人各自收剑,皇长女张妤呼气试探询问:“如今太阴圣女正在静养,谁都不能会面,就连我亦被拒,齐王女莫非不知?”


    见此,齐颖收剑入身背,想起近月都不曾收到半份回信,严肃出声:“想来你我或许都已无法成为座上宾吧。”


    “除了你我,那还能有谁?”皇长女张妤眉眼不善自信道。


    语落,越炘暗觉不妙,小声道:“糟糕,她们两好像将要同仇敌忾了。”


    张琬还没有反应过来,皇长女张妤却已挥剑将两人这方草垛削的干净,阴冷出声:“小王女,不妨以真面目见人吧。”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越炘暗自扯着书呆子衣袍提醒说话小心,心想两人都跟太阴圣女关系暧昧,真是很容易矛头指向书呆子!


    “小王女,好久不见。”齐颖握住长剑,亦看了过来。


    “好、好巧啊,两位。”张琬这时亦隐隐发觉情况不对,打算开溜!


    暂且不提王女齐颖人品,那皇长女张妤绝对不是一个善茬,自己现在露面,岂不是树敌!


    越炘亦在一旁打哈哈,活跃的出声:“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不如各回各处休息吧!”


    这种恩怨情仇的戏码,最忌讳的是被拉入局,三十六计走为上!


    语出,却没有人应声,越炘打算带书呆子退步,没想齐颖却看着张琬出声:“小王女跟太阴圣女同处一片屋檐,可否对于异常养病之举解惑?”


    张琬莫名感觉冷风阵阵,更下意识的退步,解释道:“太阴圣女养病幽禁,不仅你没了音信,皇长女张妤亦吃了闭门羹,所以这事怪不得我啊。”


    至于为什么齐颖没有收到回信,张妤为什么吃闭门羹,张琬真的不知道!


    这都是坏女人在外勾搭的船,怎么突然都猛地冲向自己了呢?!


    说罢,张琬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决定早些回营帐,表示再也不跟越炘偷看热闹!


    没想,皇长女张妤挥剑凌厉拦住去路出声:“小王女那日真的向太阴圣女禀告请见一事吗?”


    张琬顿步看向身侧树木锋利剑痕,周遭散落枝叶,不禁倒吸了口气冷气,偏头看向对方说:“那当然,我为什么要弄虚作假欺瞒呢?”


    刚才那一剑若是落在颈侧,那怕是身首分离不可!


    越炘亦发现皇长女张妤的杀心,心知自己真要开溜,书呆子怕是应付不来,掌心搭在佩剑,收拾玩笑姿态出声:“两位都是王公贵族中的佼佼者,今夜不至于要因为误会而二打一吧?”


    语出,林间气氛更是充斥暗流,张琬若早知隔岸观火会引火自焚,那必定是怎么都不会掺和!


    唉,可惜现在后悔太晚,张琬便打算唤护卫。


    只是林间突然浮现的惊悚惨叫,分散注意,张琬偏头看见徘徊远处的三两护卫,竟然已经身首异处!


    而远处的营帐更是火光浮现,充斥厮杀打斗之声,齐颖张妤皱眉,纷纷提剑赶去!


    越炘松了口气出声:“真不知你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啊。”


    张琬无心理会的出声:“还是先去看看出什么事吧。”


    语落,越炘忽地拔出佩剑严阵以待,眼露错愕道:“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张琬偏头目光落在那些扭曲攀爬的护卫尸首,它们心口前聚集着似是毛发丝草的东西,正滴落着鲜血,不仅想起坏女人曾经提及还魂蛊。


    还魂,是一种动物,而所谓的死而复生,则是眼前这般模样么?


    “小心!”越炘挥剑砍向两人,只见对方完全不怕疼,任凭血肉飞溅,其间露出藕断丝连般的触须。


    张琬看的直犯泛恶心,连忙随从越炘跑动,不再去看淌在血团之中的物体。


    难怪帝王纪中之提过有帝王用还魂蛊续命,却没有更多描述。


    这等不人不鬼的模样,还不如死了的好!


    很快两人跑到营帐处,越炘捡了把佩剑递给书呆子出声:“你有学剑术吗?”


    张琬呼吸急促的顿步,掌心抱住笨重佩剑,颔首正经应:“嗯,前些日刚入门练习木剑。”


    “那你、自求多福吧!”越炘深吸了口气叹道。


    语落,两人奔来偷袭,越炘没有时间吐槽,只得握起佩剑砍刺护身!


    鲜血飞溅时,越炘有些乏力,视线望着半截身子在爬行,惊诧呓语:“这些是人是鬼?”


    语落,忽地一团火焰烧没残肢,书呆子一手抱着佩剑一手举着火把,走近出声:“它们身上的东西怕火。”


    越炘看着书呆子处事不惊模样,困惑问:“你,怎么知道?”


    张琬领路着急去找母亲,解释出声:“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是你上回拜托我去问太阴圣女的还魂之物。”


    坏女人说古籍记载的还魂蛊,喜阴暗,不易控制,还有一句就是绝非善类,现下看来她好像都猜对了!


    闻声,越炘惊的目瞪口呆,视线看向蠕动尸体上的细密针叶,心想这种怪物竟然是传闻中使人死而复生的还魂草?


    这简直比说书人的故事,还要瞎扯啊!


    营帐的动静直到黎明才消停,那些东西钻入土中,只余一堆残肢,见者无不称奇!


    宫卫和祭卫们收拾乱局,原本的祭拜却因此戛然而止。


    满脸灰扑扑的张琬,偏身看着安好的母亲,松了口气,出声:“母亲?”


    张亲王垂眸看向小女,认真检查,探手轻揽住她,会心道:“让琬儿受惊,母亲没事,只是陛下受伤,两位祭司卜卦,决定要回国都。”


    这一夜的变故打乱原本的计划,国都返回的途中很是谨慎迅速,大家都在惧怕邪物再次偷袭。


    不过陛下的伤情似乎比母亲说的更严重。


    因为回城途中,张琬没看见陛下踏出马车,只看见那些巫医彻夜不眠,连同两位祭司都神色疲倦。


    从马车踏入回祭庙的台阶,张琬回看外面的母亲,心里有些恍惚不舍。


    因而张琬没有去课室修习,而是踏步回到屋院,莫名想见见坏女人。


    可是,没想到坏女人竟然不在屋院,原本的祭卫亦不见踪影,反倒是许久不见的巫史,面容憔悴的露面:“小王女,可是要用膳?”


    张琬看着巫史和屋内眼熟的祭徒,出声:“你们没事吧?”


    巫史恭敬的应:“属下无大碍,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祭司仁慈。”


    对于这种话语张琬很显然不认同,却没有多言,转而问:“那圣女呢?”


    “方才巫长史请圣女去祭楼面见祭司。”


    “方才?!”


    张琬不仅懊恼自己慢了一步!


    所以张琬只能一个人在亭内用膳服药。


    幸好屋院内有水榭,所以倒也是凉快处,张琬卧在矮榻休息缓神,仍旧时不时回想起那夜的惊险!


    还魂,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的呢?


    难道真是坏女人提及三百年前太虚大祭司的势力来报复么?


    可是看起来那夜两位祭司并没有受到大碍,怎么反倒是陛下受伤?


    张琬迷蒙之际翻来覆去,蝉鸣喧嚣遮掩许多动静,鼻尖嗅到数日未闻到的药物熏香以及枕着榻上似是残留坏女人的冷香,甚是怀念。


    不知觉间,张琬陷入昏沉睡意。


    池面光斑无声投落水榭内里,照得满室通明。


    骄阳轻转,光亮长度清晰变化,张琬模糊醒来时,眼皮并未睁开,却不自觉的翻了个身,想寻个凉快。


    可当鼻尖轻贴近的绵软冷香,霎时之间席卷全身,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张琬下意识探手搂住,鼻尖轻哼唧,很是怀念。


    哎,不对,自己怀念什么?!


    这个疑惑浮现脑门时,张琬猝然惊醒,圆眸睁大的看见雪白肌肤之上的姣美面容,目光交触,顿时心脏都险些停了!


    坏女人美目低垂,凝望无声,素手轻挽起张琬一缕发丝把玩,神情安宁而宽和,好似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冒犯行为?


    寂静之处,张琬甚至怀疑可能是梦,毕竟如果真是现实之中的坏女人,她这会应该还在冷落自己才对嘛。


    如此一想,张琬因而没有躲避动作视线,明眸无声与之注视,颇为大胆,嗓音略带闷哑的唤:“这几日不见有些怪想你呢。”


    本来张琬满心期待能跟母亲一块出游赏景,可是母亲忙碌政务,路途舟车劳顿,更别提那夜的恐怖惊悚。


    张琬越想越压抑不住在母亲面前故作的镇定,鼻头泛酸,禁不住埋头蜷缩怀中,呢喃道:“算了,我还是不想你的好。”


    上回王女齐颖和皇长女张妤两人大打出手,明显都承认跟坏女人暗中来往,而且她们似乎都知晓双方的存在。


    坏女人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花心滥情呢。


    如此一想,张琬才惜命的改了话语。


    没想,耳旁却响起坏女人清幽中透着冷冽的嗓音出声:“不许。”


    闻声,张琬的耳垂随即被熟悉指腹捏住,随即目光被迫上移,神情错愕看着面上不复温柔宽和的坏女人,直白迎上那双沉静如海般深沉的墨眸,才迟钝的发觉这位好像是本人?!


    第42章


    水榭外的繁密枝叶间,蝉鸣声尖锐而密集,完全不给人片刻喘xi消停的机会。


    而那平缓如镜的绿池水面,则因高低盘飞的蜻蜓突兀点缀层层涟漪,清灵水声亦像是被放大一般落入耳间。


    忽然一阵燥热的风拂动水榭内的青纱,地面投影摇曳生姿,一切都显得那么喧嚣热闹。


    可此时榻上的张琬却仿佛呆滞般静止动作,那稠密挺巧弧度的眼睫更是不曾眨动半寸,连同呼吸亦宛如陷入停止,只余粉嫩的樱唇微微翕动,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没能发出丁点儿声音。


    这、这坏女人竟然是真实的么!


    那自己方才亲昵撒娇似的言语,岂不都被她听的真切!


    霎时之间,张琬小脸通红,热意遍及,顾不及被捏住的耳垂,随即蹦哒的拉开身侧!


    整个人后退到矮榻角落,澄澈明眸恢复清明,满是羞赧恼怒,稚亮嗓音透着颤音却发出中气十足的声响:“啊!”


    这娇嫩似莲花颤抖的声音,惹得水榭外本来准备奉茶的巫史立即顿步,随即抬手制止圣女祭徒,立即屏退左右,仰眸看向天色,暗叹圣女未免太心急了吧。


    那位小王女舟车劳顿数日,才回到国都祭庙不久啊。


    而此时水榭榻上的秦婵,视线悠悠落在少女似小兔受惊般的情态面容,美目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笑,声音清浅,不急不躁道:“小王女这般大声就不怕让仆人们起误会么?”


    方才少女那般言语姿态让秦婵很是心情愉悦,才没有计较她的躲闪动作。


    语出,张琬更是听的真切,顿时噤声成了哑巴,连同最后一丝幻想亦烟消云散。


    张琬脸颊通红的避开坏女人打量目光,小脑袋疯狂转动,思索的出声:“我、我刚才那是在说梦话,算不得数!”


    现在这种情况,装死是不可能,只得尽可能挽尊!


    “原来小王女梦里都如此念想着我,真是令人欣慰啊。”坏女人神色如常的应声,语调略带散漫,话语却说的让人格外羞耻!


    “才没有、我梦的才不是你!”张琬忙于解释,不假思索的否决。


    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坏女人周身顿时不复先前悠闲姿态,哪怕面色不改,美目间却已悄然染上晶莹冰霜,语气淡淡的问:“哦,那不知会是谁惹得小王女几日不见就如此想念?”


    张琬冷不防哆嗦身段,目光落在坏女人身后撒落的璀璨光斑,只觉分外割裂,微晃了晃心神,迟疑的摇头出声:“我、我指的是那个荞麦软枕!”


    语出,四周陷入一阵尴尬沉寂,张琬自己都不太相信鬼话,便又补充道:“那是娘亲离世之前亲手给我做的物件,我平日睡惯了,这几日出国都,路途一直睡不太好。”


    以前嬷嬷说娘亲在孕期给自己添置很多物件,不过随着张琬年岁身量见长,很多东西都不能用,只有这软枕一直陪在身旁。


    话语并不全是虚假,理由亦是充分,所以张琬才镇定几分心神。


    坏女人亦好似当了真,没有再戏弄言语,反而自顾整理薄纱衣裳,欠身正坐,语气说不上好或不好,淡然出声:“这样么,小王女怎么不回屋去睡?”


    张琬被坏女人如此平和反应弄的有些不敢相信,水灵明眸眨巴的望着她,迟缓的应:“现在屋里太热,水榭里边凉快。”


    “既然如此,那小王女在水榭里多休息一段时日吧。”语毕,坏女人自顾起身离榻,移步绕过屏风,只匆匆留下一道略带冷淡意味的颀长倩影。


    “她这是在生自己的气么?”张琬嘀咕道,脑海里想起先前自己堪称越矩的轻薄姿态,顿时探手捂着脸倒在一旁,悔恨不已!


    天际霞光散尽时,夜幕无声遮掩水榭景色,萤光点点,带来些许梦幻静谧。


    张琬却无心观赏水榭外边的景致,规矩的盘坐用膳,视线看向空荡荡的对面,犹豫问:“圣女,怎么不来用膳?”


    上回坏女人缺席,张琬没多问,自行用膳,结果那回深夜里坏女人闹腾陪膳,这事还历历在目呢!


    巫史于一旁恭敬应:“是,圣女下令吩咐服侍小王女自行用膳。”


    闻声,张琬心间感觉大事不妙,执筷夹着菜肴的动作微顿,暗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坏女人还从来没有这么冷落自己。


    通常而言,坏女人若是心里不痛快,她必定也不会让旁人痛快半分。


    这是张琬通过近年来相处得到的宝贵经验之一!


    “那圣女在忙什么啊?”张琬心绪不定,连带用膳都不怎么积极,停筷,又问。


    “回小王女,属下不知。”巫史眼露谨慎的摇头道。


    今日午后圣女从水榭出,便命人去备选上等荞麦,而后就一直待在堂屋,巫史实在看不出半点心思。


    又或者,圣女的心思任何人都不能窥视半分,哪怕是本要舍弃圣女的太阴祭司,如今还不是要重新任用圣女。


    可见圣女心思之深,绝非常人所能揣摩触及。


    见此,张琬只得停了声,眼眸晦暗,视线落在那一碟素菜,手中执筷的动作生硬转向,而后夹起绿油油素菜,细细咀嚼,安静的很。


    巫史见之,暗自诧异,这小王女的饮食习性怎么突然变了?


    不多时,张琬用膳过后,便独自在水榭园内闲逛消食,视线落在周遭轻盈纷飞的萤虫,心绪稍稍缓解低落郁闷,嘟囔出声:“这么漂亮的萤虫,若是能采上一灯笼,应该会极好看。”


    若自己能送上一盏给坏女人,兴许她就原谅自己的僭越无礼之举了呢。


    如此想着,张琬转而向巫史借来一方捕网,手持器具,仰头聚精会神的张望漫天飞舞的萤虫,于池水旁忙活。


    巫史于一旁关切道:“小王女若是喜欢,不如属下着人来抓萤虫,如何?”


    闻声,张琬摇头笑应:“多谢巫史,只不过这是赔礼道歉,还是亲力亲为,更有诚意。”


    语落,张琬继续行进池水旁忙碌,巫史满面不解,暗想这位小王女如此至诚至信,想来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吧。


    不过若是换作圣女的话,巫史恐怕也不好估摸心性。


    夜幕深时,水榭昏暗内渐而出现一方萤光灯罩,张琬欢喜注视,满眼喜色,便要提去堂屋送给坏女人。


    没想,外边却传来清幽空灵的嗓音,好像是坏女人在同人谈话,顿时吸引张琬的注意。


    水榭纱帘外长身静立,银灯光辉照落坏女人眉目清雅绝尘,宛若遗世独立的仙人,张琬偷看的不禁心神恍惚。


    “小王女,此时还未睡?”


    “是。”


    秦婵微蹙眉,全然没有想到那日被自己不小心弄坏的软枕,竟对少女这般重要,墨眸显露些许懊恼。


    早知如此,秦婵那时决计是不会随意让人处置,如今早已无处可寻。


    巫史不明所以,更觉诚惶诚恐,满面惧色,双腿颤抖,已然做好跪伏谢罪的准备。


    可谁想,沉寂处,圣女并未言语,而是自顾移步进入水榭。


    巫史抬手以袖擦拭额前细汗,暗自替那位小王女心忧。


    圣女的欢喜,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讨来。


    国都之内多少王公贵族投之倾慕桃枝,皇女王女不可计数。


    可是圣女从来都只听太阴祭司吩咐行事,全然没有对她们额外表露半分心思喜好。


    虽说圣女对有联姻关系的小王女颇为亲昵照拂,但是这份特殊,又能残存几时呢?


    想来,那位赤诚相待的小王女,若是往后识得圣女凉薄心性,恐怕免不了心灰意冷吧。


    而独身进入水榭的秦婵,发觉内里竟然并未备留夜灯,不禁困惑。


    既然巫史禀告少女并未入睡,那怎么又会不留一盏夜灯照明呢?


    夜风袭来,水榭檐下的铃铛发出清灵声响,令人警醒。


    纱帘轻转,秦婵敏锐察觉到一道身影,秀美眉目霎时如寒刀霜剑般凌厉,沉声道:“谁!”


    语落,那身影周遭衣物随风晃动,悄然露出藏匿其中的清浅幽绿光芒,将那圆眸映衬亮如星辰般灿烂,世间罕有。


    见之,秦婵步履微顿,鼻间气息不受控制的压低,渐而堆积心头,带来些许不适痛楚。


    可秦婵却仿佛不曾察觉,任由呼吸停滞沉闷,幽深目光怔怔落向好似误入幽冥禁界的少女。


    少女怀中的幽光,将她娇俏身影照得轻盈似光蝶,可此时她坚定的朝着秦婵踏步而来,步履之间却宛若踩中秦婵的寂静的心跳。


    秦婵期许的等待少女倾身而近,沉静目光落在她娇态稚亮的眉目,仿佛不知世间凶险,哪怕璀璨星河相比之下都会显得黯淡。


    半晌,少女来到身前,光亮亦无声撒落秦婵周身,甜糯嗓音透着些许局促,明眸扑闪眨动,满是真诚的出声:“这是我刚才做好的萤灯,特意送给你做赔礼,你喜欢吗?”


    话语似银铃般清脆干净,可落入秦婵耳间,却朦胧飘远,只剩下最后几个字眼。


    秦婵垂眸看向注视等待自己回应的少女,她的白净面容因灯罩之内的变化飞动的萤虫光亮而显得像是笼罩朦胧纱玉,指腹难耐轻抬,触及脸侧,方才觉真实,欲出声应话,才发觉自己竟因气息停滞太久,喉间带着明显干涩,嗓音亦变得无比暗哑,唇齿间缱绻轻启,顺从道:“嗯,喜欢。”


    哪怕秦婵过去从来没有对事物表露这两个字,亦不明感触,但是此刻却很是坦诚的配合少女的期待。


    又或者说,秦婵亦是在顺从自己心间无端冒出的念想。


    这似星辰般来到自己眼前的少女,远比秦婵所接触的一切事物都要有趣鲜活,怎么能不惹人喜爱呢。


    寂静之处,得到回应的张琬,满眼都是开心,将手中灯盏递到坏女人面前,如释重负的出声:“那你忘记今日的不快,我们和好吧。”


    如果坏女人因此而记仇,那自己岂不是比得罪她的那些情人,还要死的快!


    “好。”坏女人颔首,很是配合的样子,素白玉手提着萤灯,轻移步伐,行进身旁。


    张琬同坏女人一道坐在榻旁,眼见她目光总是盯着自己,完全没有去看萤灯,反而像是把它当做寻常灯笼般凑近到自己面颊,颇有一副提灯看景的兴致。


    两人相坐无言,张琬被看的实在有些犯怵,暗想自己才沐浴更衣,面上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脏东西,让她笑话吧?


    可这情况若是不说点什么,张琬真担心坏女人会一直这般不言不语看到天亮!


    “对了,你、你怎么突然来水榭了?”张琬结巴的出声。


    “想来,所以就来了。”坏女人视线一瞬都不曾移开的注视,神情淡然道。


    张琬却觉得像是在受刑,偏偏思索不得原因,只得又出声:“现下时辰不早,要不睡觉?”


    这种奇怪的情况,看来还是倒头装睡更有效!


    语出,坏女人似是想起什么,随即从一侧取出物件,递近道:“小王女想念多日的物件。”


    闻声,张琬没想到会是软枕,探手将其抱在怀里,低头闻了闻熟悉荞麦清香,顺带用以掩饰因坏女人打趣言语而面热的迹象,声音略带不自然的出声:“谢谢。”


    说罢,张琬转身把软枕摆放在榻上内侧,整个人亦随意躺下,舒服的眯着眼,喟叹道:“好几日没有用软枕,这下真是舒坦啊。”


    “是么,那小王女觉得二者相比,哪个更喜欢?”坏女人侧身卧在榻旁,垂眸俯瞰,面色颇为认真的询问。


    “同一个软枕有什么可比的啊?”张琬粗心大意的并没有察觉异常,不解的应声。


    秦婵垂眸迎上少女探究目光,并未躲闪,左手指腹mo挲时,忽地刺疼的顿住动作,喃喃应:“说的也是。”


    看来少女完全没有发现半点异常,倒也不枉费自己用针挑了半日的荞麦壳。


    张琬翻身侧躺在一旁,视野借着萤光看向坏女人美丽侧颜,如梦似幻般不真切,感慨道:“你怎么好像比跃动萤光更好看呢。”


    明明先前张琬还沉浸在萤虫的神奇光辉,满心期待坏女人夸奖自己,可现下视线全被坏女人吸引!


    “我亦从小王女的眼眸里看出来了。”坏女人毫不谦虚的应声,神态自然,好似在说一件人之常情的事。


    “你、你不应该说萤灯也挺好看的吗?”张琬险些被坏女人过于合情合理的直白回答给说的不会聊天,思绪迟钝的转回话题。


    语落,坏女人薄唇轻启,随即吐露一句令常人无法理解的话,“可小王女说它没有我好看,不是吗?”


    闻声,张琬顿时涌现无尽的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想不开夸坏女人呢!


    张琬默默移开看向坏女人的视线,深呼吸平复心情,转而道:“如果你不怎么喜欢萤灯的话,可以直说,我留着自用,其实挺好的。”


    从坏女人接过萤灯起,就没见她正眼打量,刚才真是不知她怎么能违心说出喜欢两个字!


    现在张琬觉得当了真的自己,很傻!


    没想,坏女人却并未直接应答,而是转而说:“这种萤虫只有三至七日存活,想来明早就会消亡,难道小王女不知晓么?”


    闻声,张琬顿时面上没了得意喜色,可又怕坏女人是在戏弄自己,眼露迟疑问:“这是真的嘛,你不会在骗我吧?”


    秦婵垂眸溢出轻笑,没有多少温度,却也并不冷冽,很浅却甚是勾人,目光落在密封的萤虫灯罩,神色淡然的应:“今夜已经骗过小王女一回,所以方才并非虚言。”


    这话落到张琬耳间,宛如响起一道晴天霹雳,只觉匪夷所思!


    坏女人,她说的这是人话嘛?!


    张琬顿时从先前沉迷美色变回人间清醒,禁不住气恼的咬牙出声:“现在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果然先前说的喜欢,不过是坏女人的谎话!


    说罢,张琬闭眸转身不再去看坏女人,以免被她的漂亮皮囊蒙蔽双眼,从而忽略她的狡猾恶劣!


    水榭一时内里悄无声息,张琬亦试图屏蔽坏女人的存在。


    可坏女人附身躺在身侧的动静,还是清晰进入张琬耳间。


    萤光点点,哪怕张琬不睁开眼,却仍旧可以感受坏女人的目光,冰冷却又柔软,好似凝结的朝露带着清冽冷香,并不让人讨厌。


    如此想着,张琬的思绪渐渐放缓,连同呼吸亦平缓绵长,不知不觉间陷入熟睡,全然不知榻旁萤灯,正如坏女人的预言在无声无息的黯淡消亡。


    一夜无梦,天光大亮时,张琬迷蒙醒来时,视线落在枕旁静眠的人,暗自呼出气息,幸好没有再投怀送抱!


    张琬又特意拉开些许距离,偏头望向水榭外的池面,已然泛着波光,略微刺眼。


    当张琬不适的探手揉眼时,忽地想起昨夜坏女人提及的事,连忙探起身张望萤灯,查看究竟!


    谁想,昨夜辛苦抓回来的萤虫,此时犹如尘埃灰尘般堆积灯罩底部,完全不见昨夜半点鲜活!


    刹那间,张琬面色苍白,神情呆讷,没有想到坏女人昨夜那句话,竟真没有撒谎。


    “小王女,现在相信了么?”坏女人不知何时苏醒,慵懒的微微撑起纱衣包裹的玲珑身段,嗓音微哑,语调里满是毫不在意。


    “它们、是被我害死的。”张琬想起是自己为了拿它们来讨坏女人高兴,更是愧疚自责,眼眸微微泛着湿润,低声沮丧道。


    秦婵好奇的捏住少女下颌,美目审视她对无关紧要事物的多余情绪,很是不惑茫然,淡漠道:“这些虫子本就只有数日的性命,小王女为此不乐,实在太不值。”


    张琬却听的莫名更生气,偏头挣脱开坏女人的指腹,眼眸满是抵触的同她那毫无怜惜的幽眸对视,一时气急的出声:“你当然永远都不会理解旁人因为*你而无辜死去时,它会有多么的绝望可怜。”


    这话说的不止是萤虫,还有前世因为坏女人而遭受牵连的自己。


    语毕,水榭周遭明明是朝日东升的光明景象,却好似突然陷入黄昏落日般黑暗幽静,秦婵见少女竟如此忤逆不从,幽暗眉眼升起危险漩涡,平和的语气下涌动着不善,阴沉道:“小王女这是在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迁怒于我吗?”


    语出,张琬感受到从心底弥漫的恐惧如潮水般翻涌,呼吸不平,没敢应声。


    不仅是因为害怕坏女人,更是因为坏女人说的没错。


    萤虫是自己要抓的,而坏女人从来都没说过想要萤灯,更没有说过一句喜欢。


    思量至此,张琬才冷静些许,垂眸低落道:“对不起,你说的对,这本来都是我自己无知造成的过错。”


    说罢,张琬探手抱起灯罩,便自顾下榻出水榭。


    光亮灿烂的清晨,张琬并未用早膳就匆匆出了屋院。


    可张琬也没有按照课表去课室修习,而是抱着灯罩漫无目的穿过古老的祭庙廊道,


    张琬徒步行进过众多殿宇,视线停留在一处池旁,方才停下步伐。


    昨日抓萤虫,它们喜爱待在池水旁,张琬想到这里,弯身探手挖了处坟,以灯罩为棺给它们下葬,难掩歉意道:“对不起,你们要是想来报仇,就只管找我吧,那个坏女人是没有半点关系。”


    张琬弯身掩埋着坟土低述,忽地听到耳后有脚步声,偏头回看,见是一位手持扫帚的祭徒,当初被王女欺负的那人,连忙用衣袖擦拭泪痕,起身道:“是你啊,见笑了。”


    说罢,张琬没再逗留,匆匆离了原处。


    祭徒颔首回应,便再无任何言语,眼见身影远去,目光不善的落在池旁丛草,齿间默念梵唱符语。


    原本平静池旁草丛中渐有耸动迹象,那些茂密草团中簌簌抖动针叶,随即从土中挖出灯罩之物。


    其中的萤虫尸首显露眼前,祭徒注目观察,而后掩埋原处。


    扫帚声声渐远,模糊祭徒身影,只余那握着扫帚的指间环戒泛着微光,隐隐可见陈旧的古老符纹。


    午时,膳食署内人来人往,越炘稀奇的看见书呆子,揶揄笑出声:“哎,你今日怎么不回去陪那位圣女大人用膳?”


    张琬小口进食米饭,动作微停顿,没好说自己不敢回去,只得嗫嚅应:“怎么,我就不能自己做回主吗?”


    越炘忍不住噗呲笑出声,忍俊不禁吹捧道:“那看来你今日能一块吃饭,真是体现独当一面的能耐啊!”


    这个书呆子平时是被太阴圣女管教的多严啊?


    竟然连单独吃顿饭都成为奢侈,越炘真是替书呆子默哀啊。


    张琬隐隐觉得越炘说的话很是浮夸,却也没有多想。


    今早跟坏女人闹得那般不合,自己还逃了半日的课,真要回去,恐怕受罚是在所难免的事。


    “不过我还以为你听说太阴圣女要入宫的事,所以心里不乐意呢?”越炘抿着酒悠闲道。


    “什么入宫?”张琬茫然道。


    越炘一看书呆子茫然反应,拉低声说:“据说皇帝中还魂蛊毒,需要至亲之人来解毒,所以太阴圣女需要在十二位皇女之中寻找最合适之人,你竟一点都不知情么?”


    张琬摇头,完全没有听到坏女人昨夜提及过此事,执筷扒拉米饭咀嚼,思索道:“既是治病,我有什么不乐意?”


    闻声,越炘一口气堵在心口,深深叹息,语重心长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皇长女张妤对太阴圣女的惦记心思吧?”


    那皇长女张妤对太阴圣女明显有几分攀交倾慕,这两人若在宫廷里你来我往,那书呆子还不得被抛到九霄云外!


    如此一想,越炘更觉得书呆子可怜了。


    张琬一听,稍微停顿进食动作,犹豫的询问:“那她什么时候就要入宫治病?”


    “今早就听闻授课巫史提及此事,你莫非是睡着了不成?”


    “没有,我逃课了。”


    越炘闻言,整个人陷入沉默,心想书呆子也是个人才。


    整个祭庙除了书呆子,恐怕没有谁敢这么光明正大不寻半点由头的逃课。


    午后张琬跟越炘一块练习蹴鞠,傍晚时分也没有回屋院用膳。


    夜间祭庙禁行时辰,张琬悻悻的回到屋院,目光打量屋廊之下没有银灯,暗自松了口气。


    巫史倒是一如往常没有半分变化,张琬想问,却又觉得坏女人既然昨晚没提入宫治病,估计本就不打算告知自己,再多问反倒遭嫌。


    待张琬沐浴更衣进入水榭,便无所事事的摆弄起铜笛,目光看着夜空水面纷飞的萤虫,虽仍旧感慨惊艳,却再也不愿去抓它们取乐,心里只期盼它们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


    幽静之地,笛音缓缓轻响,张琬很是认真练习上回没能在坏女人面前演奏完成的曲目。


    待一曲磕磕巴巴停顿时,周遭萤虫竟然都飞的不见人影,张琬面色尴尬,嘟囔道:“真有这么难听么?”


    水榭的巫史早已用棉花堵住耳朵,暗自佩服太阴圣女那夜竟然能面色如常听小王女的演奏用膳。


    夜幕深时,张琬独自躺在水榭,视线时而看着夜灯,时而看着外边明月,没有半点睡意。


    张琬脑袋枕着舒服的软枕,翻身侧耳听着蝉鸣声,脑袋想着白日越炘的话语。


    坏女人进宫替陛下治病,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回祭庙。


    而且坏女人必然会跟皇长女张妤来往,她们若因此而同上一世那般交好,坏女人大抵很快就会向自己提及毁婚吧。


    对此,张琬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坏女人最初就曾对自己隐瞒欺骗跟张妤的往来,实在花心的很!


    只是,张琬不知该怎么安抚自己的母亲,以免受到刺激犯病。


    母亲一直都期盼着张琬能够跟坏女人交好,甚至可以说是殷勤教导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张琬不禁烦恼的叹息,双手合于身前思绪繁杂,不知不觉间过去半个时辰都毫无睡意。


    正当张琬欲翻身寻凉快时,忽地耳旁听闻细索动静,下意识愣住,暗想巫史这时候肯定不会入内才对。


    难道是白日里自己埋葬的萤虫,这么快就上门来找自己报仇了么?!


    水榭内里很是昏暗,张琬掌心抓住衣袖,耳间细听临近的动静,紧张的连呼吸都险些停止!


    忽地那动静声响停在榻旁,张琬只期盼萤虫给个痛快,眼眸紧闭,心跳如雷。


    可令张琬意想不到的是榻旁悄然落下细软身影,随即便有馥郁冷香涌动而来,这竟然是坏女人回来了!


    坏女人缓慢躺在身侧,而后蹑手蹑脚般的探身而近,半晌却再没有动静,让人困惑不解。


    正当张琬以为对方熟睡时,忽地坏女人附耳轻声道:“小王女装睡的本领实在太差,怎么现下还要因为几只萤虫而置气么?”


    张琬觉得耳廓痒的很,下意识想要躲避,奈何却已经被坏女人手臂半揽住,完全不得躲闪,只好闭着眼视而不见,闷声应:“我没有置气,只是觉得自己疏忽做了坏事,所以在反思。”


    语落,坏女人溢出让人不明所以的轻笑,嗓音平静的自顾道:“萤虫从出生就知晓死亡,又或者说它们会甘愿奔赴死亡,所以小王女倒也不必觉得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张琬耐不住好奇,睁开眉眼,偏头看向坏女人询问。


    “萤虫散发的光辉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吸引繁衍,小王女的灯罩聚集她们需要的选择目标,繁衍本身就会消耗心力加速衰竭进而死亡。”坏女人神情自若的出声解释。


    张琬却听的瞠目结舌,面热的难以启齿,声音细小,嗫嚅道:“它们就不知自制些么?”


    忽地,坏女人垂眸意味深长的看了过来,显露些许意外,正经道:“我本以为小王女恐怕都不知何为繁衍之事呢?”


    这话说的张琬整张脸红的跟柿儿一样,心想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猪跑嘛!


    但凡识字,总会是模模糊糊的知晓大意的吧!


    当然张琬解释是不可能解释,探手欲推开坏女人,掌心却被对方握住钳制,根本无力动作,不免惊诧道:“你、你干嘛?”


    坏女人面容神态一如既往的镇定淡然,甚至还有几分郑重其事,美目轻转,薄唇吐露的词,却让张琬羞愤到无地自容!


    “小王女最好不要再犯今日不敬之举,否则往后你我成婚繁衍时,再来求饶示软,可就太晚了。”


    这一刻,张琬心间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升起想要跟坏女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第43章


    “你、你怎么能如此无耻!”张琬想要挣脱束缚,却没能成功,只得脸颊气鼓鼓的出声还击。


    奈何,坏女人很显然并未受到半点攻击伤害,神态未变,语气平静的反问:“天生万物,自有其道,这些只有数日之命的萤虫,哪怕用尽性命亦要完成繁衍,难道在小王女眼中竟是不耻么?”


    这话说的张琬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明明中了坏女人的话术,偏生竟无法反驳!


    张琬目光迎上坏女人沉静幽深墨眸,其间残留些许夜灯浸染的微光,却只是浮于表面稍纵即逝,完全探究不得半分真切,心神镇定些许的出声:“我可没有说萤虫们无耻,你分明就是在混淆黑白。”


    对此,秦婵却不太认同,美目轻转,泰然自若道:“但是在我看来并没有区别,万物不过都是为繁衍生息罢了。”


    先前见少女得知萤虫繁衍之事,满是天真姿态,秦婵禁不住逗弄一二。


    谁想,少女如此娇羞恼怒,白净脸颊染上天际红霞,那澄澈圆眸间情绪翻涌,光彩照人,煞是悦目。


    这才消解秦婵心头因今早少女不乖而郁结的几缕闷气。


    虽说少女身娇体弱,实在不便给予更多的处罚,但是现在秦婵明显找到新的处罚方式。


    此时的张琬还不知坏女人的恶劣心思,见她语气并不严肃,甚至就像是在说外面的花开了一般随意自然。


    可张琬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目光落向坏女人美玉无瑕的面容,肤匀骨细,宛如一块泛着莹光的冷白玉像,虽是引人注目,却只是一块无情无爱的漂亮石头罢了。


    如此一想,张琬才有些理解坏女人的古怪思绪,手腕在她温润掌心试探轻挣了挣,仍旧没有脱手,不免气堵的出声:“人和萤虫当然不一样啊,若是不能相互喜欢,怎么可以做、那等子事?”


    张琬到底还是没法像坏女人那般肆意随口的说出那两个羞耻的字。


    语落,坏女人却轻抿起好看薄唇,似是发现什么趣事般,眼睫如柔弱翠绿柳枝一般颤颤压低姿态,竟流露出些许风情柔媚,淡笑道:“喜欢,对于小王女而言,很重要么?”


    “那当然啊,难道你不觉得喜欢很重要吗?”张琬恍惚的应声,困惑坏女人这仿佛听见什么稀奇事一般的神态反应,不禁怀疑自己的认知。


    待细想了想,张琬觉得自己的认知没问题,更是肯定的怀疑起坏女人的违和!


    闻声,秦婵平缓的摇头,仿佛述说无关紧要的事,淡然应:“圣女的婚约由祭司全权定夺,喜欢么,大抵是从来没有过的吧。”


    当初跟少女的婚事是母亲想要王族助力,而张亲王亦需要护住尸胎出世的少女,所以才缔结两家婚约。


    从始至终,秦婵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偶。


    而张琬见坏女人说的这么直白无情,顿时哑然无声,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果然坏女人许多认知都跟常人不同呢!


    难怪坏女人上一世说毁婚就毁婚,她根本就没有心嘛!


    “那要是你母亲给你安排一个性格蛮横面容丑陋的婚姻之人,你也会无条件的顺从婚事吗?”


    “当然。”


    话语应答的简短而清晰,张琬一时如鲠在喉,目光看向坏女人沉静面容,完全看不出半点喜恶迟疑。


    若是旁人的话,张琬还可能会怀疑对方心口不一,但是从坏女人神态来看,她真是不像在意婚嫁之事的常人。


    突然张琬都不知该不该替坏女人觉得可怜!


    毕竟坏女人自己都不在意被她母亲控制操办一切,自己再多言,岂不是有挑拨母女关系的嫌疑?


    正当内里陷入寂静之时,没想,坏女人忽地又道:“其实小王女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虽是性情过于天真稚气,容貌亦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娇俏可人赏心悦目,还不至于丑陋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闻声,张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因着手腕不得动作,便欲抬起小腿把坏女人踢下榻!


    没料到,小腿动作却被坏女人预判,随即便被轻而易举的挟制,张琬全身气力落空,娇嫩嗓音带着些许颤,气恼的出声:“你、你放开!”


    这话语说的实在不算威风,反而更像是带着示弱的娇气。


    秦婵垂眸看向眼前气急瞪人的小兔子,只觉有趣的紧,清冽嗓音泛着未曾察觉的笑意,很是柔和的出声:“小王女若是道歉,我就放开动作,如何?”


    张琬听的却更生气,偏生实在挣脱不开,只得闭眸,字正腔圆的出声:“我才不道歉!”


    方才那番轻慢言语,简直就像是在打量称心的物件,坏女人分明就是有意羞辱戏弄自己!


    按理该是坏女人道歉才对呢!


    语落,张琬闭着眼看不见坏女人的眉目神情,心里稍微没有那么害怕,暗想她有本事一晚上不睡,那就耗着吧!


    秦婵俯身看着少女气的呼吸起伏不定,一时莫名其妙。


    往日里少女没少表露出对于皮囊美色的喜好赞叹,秦婵才想着以此顺顺她的心。


    没想,却把小兔子气成这般模样,秦婵着实是有些琢磨不透。


    榻上动静僵持不下,张琬甚至以为坏女人不打算出声。


    可坏女人却没有按照张琬的预料,反而忽地附耳,低声道:“小王女知道萤虫是如何繁衍么?”


    话语说的没头没脑,雾息喷洒,张琬浑身禁不住颤痒,偏头却躲无可躲,反而露出耳后更多弱处!


    张琬气恼的睁眼看着俯瞰自己的坏女人,咬牙切齿般的出声:“我再也不想听到繁衍二字!”


    坏女人若有所思的颔首,沉吟应:“既然如此,那就称jiao媾,又或是交尾,小王女选一个如何?”


    闻声,张琬彻底陷入沉默!


    这是换个称呼的事嘛?!


    坏女人,她分明就是故意不罢休呢!


    许是因着张琬不做声回应,坏女人自顾说:“萤虫会找寻的萤群中散发着最明亮光辉的萤虫,它们若是互相看中,大抵就是小王女指的喜欢吧,而后便会寻到静谧之地交尾产卵。”


    张琬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暗叹作孽啊!


    可坏女人声音似山涧清泉般不急不缓的涌动,又如同在念祭祀诵词般正经,颇有几分授课意味,冷静道:“萤虫需要数个小时才能完成繁衍交尾,所以才会力竭而亡,余下那一只萤虫诞下卵,亦会死去,这便是它们短暂的一生。”


    本来分神装傻的张琬,忽地听到如此结局,心情有些复杂,更是想起自己逝去的娘亲,皱眉嘟囔道:“生育真是太危险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许娘亲就不会死去了,张琬一直都是如此愧疚的想着。


    坏女人却忽地松开钳制手脚的动作,手臂舒展,掌心轻拍身背,嗓音平和道:“是啊,小王女如此娇弱,往后怕是难以接受生育之苦。”


    张琬顿时心神一颤,眼眸睁大的看向理所应当的坏女人,果断拉开距离,怀里抱着薄毯,羞红脸出声:“我才不会给你、你……”


    说起来,当初表姐亦曾跟张琬说起此事,没想竟然是真!


    语句说到后面,渐而淹没无声,坏女人翘首以盼的无声凝望,美目间浮现微光,薄唇抿紧掩饰笑意,明知故问道:“小王女怎么不继续说了?”


    张琬气鼓鼓的看着坏女人,不愿让她得逞,又想起白日越炘言语,出声:“外面有的是人要给你生孩子,你随便去找她们吧,反正我不在意!”


    既然坏女人只会遵从她母亲的安排,想必为了绵延血脉,估计她也不在意究竟会和谁生育吧。


    张琬可还记着先前坏女人对待婚约冷漠无情的反应呢!


    说罢,张琬仿佛不怕热般全身裹住薄毯,整个人机灵隔绝坏女人一切触碰可能,以免她故意朝自己耳旁吹气捉弄人!


    那感觉既痒又酥,偏生自己还挠不到,张琬想想都极不喜欢!


    许是因着薄毯的隔绝,坏女人无法作乱,一时才陷入静谧无声。


    张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自顾放松姿态,浓郁睡意翻涌之际,四肢亦渐而松开拢住的薄毯,迷糊间听见坏女人清幽声音,喃喃道:“真的不在意么。”


    话语不似疑问,更像寻常低述,语气平淡,却带着些许茫然,真是很少见。


    可惜张琬实在困的很,因而没有去睁眼瞧瞧坏女人的神态。


    蝉鸣喧嚣,光亮撒落之际,张琬醒来时,水榭空幽冷寂,坏女人早就不在榻旁。


    早间用膳时,张琬出神的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席团,险些以为昨夜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圣女呢?”


    “今早寅时圣女就离屋院回宫。”


    张琬顿时听的满面错愕,坏女人起的真早!


    盛夏时节,热意奔涌席卷而来,祭庙内的诵读声阵阵响起。


    剑术课室内的张琬独自练的认真,手中挥舞着木剑,想起坏女人昨夜轻松钳制自己,深感挫败!


    木剑挥动引起的阵阵风声响彻耳旁,隔绝周遭喧哗,自然张琬亦没发现其它王女的错愕目光与非议。


    “她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谁知道呢,兴许是被齐王女打败,所以不甘心吧。”


    祭庙内一如往常的繁忙热闹,国都帝王宫殿之内却充斥肃杀之气。


    祭祀符火焚烧烟雾缭绕其中,却无法掩饰浓郁血腥气味。


    张亲王等大臣候在内殿,十二位皇女则离更近,宫奴们端着血碗从屏风内里退离,面上显露畏惧惊悚神色。


    而屏风垂落遮掩众人目光,因而并未有人清晰瞧见其间寝榻陛下的病态,只是隐隐见着半坐人影,急声呼:“血、更多的血!”


    闻声,众人纷纷伏低身段,皇女们手中握着抽取的符纹血签,不少面露惧怕之色,仿若待宰羔羊。


    两位祭祀在屏风内里两侧梵唱祭词,祭卫们摇晃祭铃,声声阵响,太阳圣女燕曦看了眼秦婵,而后先行进行卜卦择选治毒之人。


    火光之中龟壳发出裂开声响,死寂殿内尤为突出,宛若狰狞尖锐的低语,亦有巫史记录。


    秦婵一身羽白祭袍,周身佩戴贝珠骨珠等符链,如冰雪雾凇傲然屹立,垂眸看向面前符桌,略微心不在焉,耳旁回响起夜间少女话语,仍旧思索不得她的反常。


    犹记初见少女之时,她无故猜疑皇长女张妤跟自己的往来密切,为此甚至不惜偷窥。


    现在少女却说她不在意自己往后会同谁绵延血脉,如此前后不一,让秦婵都有些怀疑她的转性。


    而且秦婵还有些不太满意少女如此态度,哪怕说不上缘由,心间亦不甚痛快。


    忽地一声祭鼓响起时,秦婵收敛神色,自顾起身,走向篝火处,投掷龟壳。


    卜卦,自然就要解卦,不多时,秦婵探手接过摆放在祭盘的龟壳,同燕曦一道进入屏风,逞给两位祭司。


    两位祭司各自解着卦象,燕曦则被女帝颈前活物惊的面色失神,视线落在蠕动的浓绿针叶,隐隐泛着血色,让人完全不敢靠近!


    秦婵目光淡然的看向榻上女帝,她面容微微凹陷,泛着不正常的青白,眉目却充斥不相符的精神,更添上几分诡异。


    若是少女亲眼看见此等景象,大抵会吓得昏厥过去吧。


    传闻能使人死而复生的还魂蛊,其实喜食人血,更喜欢寄居以人身,以根系遍布全身,用以操控行动。


    如此蛊物,真不知数百年前是如何被那些太虚大祭司培育而成。


    待两位祭司解开卦象,陆续起身奉上卜辞,请奏道:“陛下,今日七皇女是最为合适的引蛊之人。”


    “准。”寝榻之上的女帝不曾犹豫半分,眉眼里只有对生命的无尽渴望,好似颈间寄生之物对于她并未带来半分痛楚伤害。


    可秦婵却以为不然,心间怀疑还魂蛊可能残留某种使人麻痹感知之物,所以女帝才会毫无察觉吧。


    这声落下时,寝殿之内的祭卫立即动作,盔甲兵刃碰撞声起,在炎炎夏日里却带来侵入骨髓般的寒冷。


    七皇女眼露绝望甚至不曾起身叩谢,便被祭卫任由的脱离前殿。


    其余皇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皇长女张妤眉眼阴沉,心间却思索不得,究竟背后是何人在掀风作浪!


    皇女们若是没有强大的诸侯力量支撑,毫无疑问都有可能会被选中献祭!


    祭鼓声起,众人俯首,七皇女更换献祭衣物,行进屏风之内,目光看见榻上母皇时,惊恐的转身,便欲退步!


    可是祭卫已经探手按住身背,七皇女面如死灰的跪拜在地,声泪俱下,叩拜哀求。


    “为何还不上前!”女帝却不容置疑,低沉呵斥。


    “母皇,请、请您宽恕儿臣吧。”七皇女完全不敢去看母皇颈间那骇人之物,垂眸颤抖道。


    语落,太阴祭司皱眉出声:“皇女所言大不敬,慎言!”


    见此,七皇女顿时噤声,视线看向显露不悦的母皇,只得听令跪伏至榻旁。


    随即,太阳祭司手持骨刀抵在七皇女掌心,齿间念着咒语,力道渐重。


    鲜红血液至掌心滴落之时,七皇女被押着手臂逼近那团还魂蛊,它好似真有脱离迹象,不免满面苍白,惊慌失色!


    屏风之外祭卫们念诵声不停,秦婵和燕曦在外各自引导祭铃变化,目光却都注视着屏风内里动静。


    还魂蛊,唯一被引出的法子便是以血肉之躯相换,尤其血缘亲近最有可能施展成功。


    偌大的宫殿内充斥着梵音幽铃,却全然遮掩不住突兀而凄惨的哀嚎之声!


    时日变化,烈日当空的祭庙,某处昏暗内里,同样亦有祭铃在阵阵晃动,激烈而迅猛!


    傍晚时分,蝉鸣喧嚣,祭庙铃声幽远响起,廊道之内人群密集,议论嘈杂。


    膳食署内的张琬因着练剑食欲大开,正狼吞虎咽着鲜香脱骨鸡腿。


    越炘见书呆子饭量大增出声:“你本来就已经是亲王的唯一血脉,祭庙内就不至于这么拼命修习吧?”


    若说其它的王女或皇女努力修习,那自然是为争夺族中继承爵位权利。


    可是书呆子根本没有竞争对手,而且又跟太阴圣女有联姻,完全足以躺着过完下半辈子。


    “我不是为祭庙修习,而是要强身健体!”张琬满面认真道。


    “那怎么不见你跟我多练习蹴鞠?”越炘觉得蹴鞠比练剑有趣多了。


    张琬一本正经的应:“可是学蹴鞠不能打赢架啊。”


    越炘满眼新鲜的探究问:“你想跟谁打架啊?”


    语出,书呆子竟然闭口不答,更是让人费解。


    “咱两这关系你怎么还藏着掖着啊?”越炘挠心挠肺的追问。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张琬小口喝着鸡汤,很是谨慎道。


    越炘被说的更是好奇,探头凑近问:“谁啊?”


    张琬压低声音说道:“秦婵。”


    语出,越炘险些从凳子下掉下去,探手撑着桌前,瞠目结舌的看着白净乖巧模样的书呆子,暗想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两人一时无言,半晌,越炘缓过心神的问:“你、你不会也是中了还魂蛊吧?”


    否则书呆子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胡话!


    秦婵不仅是书呆子的联姻之人,还是王朝的太阴圣女,她是想死嘛!


    张琬摇头应:“我看起来像是中蛊的样子吗?”


    越炘上下打量,完全不得其解,出声:“现在太阴圣女随同两位祭司在宫里替陛下解蛊毒,她怎么招惹你了?”


    张琬想起坏女人那夜的挑衅,执筷夹起素菜愤愤食用,含糊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对了,宫里治蛊毒的事有新进展么?”


    越炘见书呆子不肯详说,亦有些怀疑不靠谱,便没再多问,转而应:“难啊,现在已经献祭三位皇女都没能解陛下的还魂蛊毒,据说她们死的时候,全身肢体跟枯草般干瘪,简直可怕!”


    张琬夹肉的动作顿时停顿,转而端起鸡汤,眼露迟疑的问:“那要怎么办?”


    “十二位皇女,还剩九位,现在大家都只能硬抗着,兴许陛下先熬不过去呗。”越炘有些避讳,低声道,“据说陛下如今每日不食饭菜,只服用新鲜血液,皇室宗族怕是都要遭殃咯。”


    语出,张琬喝鸡汤的动作戛然而止,胃里险些泛起恶心,震惊道:“这、这还魂蛊究竟是什么怪东西啊?”


    越炘神秘的应:“谁知道啊,大家都在传是天家血脉招惹不祥邪祟,所以才会有如今之罚。”


    见此,张琬很是不理解生病跟天罚有什么关系。


    不过王朝上下皆崇信鬼神之说,但凡眼皮多跳一下,都要卜卦,如今发生这等事,好像危言耸听亦不过分。


    只是前世自己完全没听说陛下出现这等子事啊,张琬不禁怀疑自己莫非太过孤陋寡闻?!


    人声鼎沸处,夕阳西下,夜幕悄然笼罩国都,宫廷深殿内里青铜灯盏映射寒光,照落满地阴沉。


    两位祭司都留在宫殿以备看护女帝,夜间秦婵陪同母亲一道翻看古籍卜辞,查探医治古法。


    宫廷帝王亦有专门的储书,帝王纪就是由宫官编集收藏,按理自然亦有些关于太虚大祭司的笔录。


    秦婵细细翻阅每一册竹简,却发现历任太虚大祭司给帝王卜卦都会记录的完整。


    唯独三百年前的那位太虚大祭司,竟然基本寻不到卜辞卦象,而当年那位帝王的生平纪中亦没有半点线索,好似有意抹去一般消失的干净。


    秦婵疑惑之时,视线落在极其不起眼的记录,幽深眸间略微显露几分意外。


    此时主座之上的太阴祭司疲乏的揉眉,心情不悦的质问:“你既然怀疑河神庙另有作恶势力,为何不早些交代?”


    否则如今或许亦可以早些应对偷袭之人!


    秦婵收敛心神,视线迎上母亲一贯的冷漠面容,沉静道:“那时女儿本是想留守人手在河神庙守株待兔查探究竟,不料被巫长史撤离,没有确凿证据,空口推测,实在有欺瞒之疑。”


    语落无声,巫长史身形一顿,左手短缺的五指,隐隐泛疼,连忙跪伏认罪。


    若是早知太阴圣女竟然料到河神背后另有敌手,巫长史那时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太阴祭司闻声,亦只得收敛不悦,皱眉看向瑟瑟发抖的巫长史,叹道:“罢了,现在当务之急要找到施展还魂蛊之人,否则献祭之策只会被打断破坏。”


    秦婵视线转而落在竹简之上,平静道:“母亲,恕女儿直言,下蛊之人术法高深,又非太阴与太阳两派术法,恐怕只能是跟太虚大祭司有关。”


    语落,巫长史一惊,太阴祭司亦是沉郁气色问:“你的意思是?”


    “此人若是为三百年前太虚大祭司而复仇,那么母亲恐怕亦应当小心。”


    “王朝三百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可能凭空冒出太虚大祭司的复仇者?”


    语出,太阴祭司忽地神色微变,抬手屏退巫长史,目光审视的看向秦婵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秦婵并不怀疑母亲的提防戒备,神情淡然的应:“女儿知晓并不多,只是怀疑三百年前太虚大祭司是被多方势力的绞杀,如今恐怕来者不善。”


    太阴祭司神情并未放松的看着自己这位心思越发灵敏深沉的女儿,既是满意她的优秀,又是警惕她的厉害,思索道:“根据历代太阴祭司传承下来的秘闻,当年太虚大祭司确实有可能逃脱你所猜想的绞杀,只是一直无人找寻踪迹,因而有的祭司怀疑她伤重不治死去,而有的祭司怀疑她在大火之中使用古老的法术逃出生天。”


    可这些实在太过久远,太阴祭司都不甚清楚了解三百年前的经过。


    秦婵听到古老法术之时,想起少女曾经因好奇两种古老术法而逃课的事。


    朝暮术和涅槃术,这两种连秦婵都觉得只是传闻的术法。


    三百年,莫非真跟两种术法相关联么?


    现下秦婵还不得而知,因而并未多言。


    夜幕深时,秦婵恭送母亲离开,独身站在宫廷长廊,夏风燥热,残月高悬,本该是静谧之时。


    秦婵却微弱的听到丝竹之声,目光投落并不远的太阳圣女燕曦屋院,只见有三两宫卫候在廊道,很显然是皇女来访。


    现下的女帝为了活下去,已经渐而有些疯魔。


    这些曾经尊贵无比的皇女们,眼下为了另寻活路,不被献祭,已是惊弓之鸟。


    原本秦婵还不曾理解下蛊之人的用意,如今才有几分领悟。


    三百年前那位太虚大祭司也许最恨的不是背叛她的两位属下祭司,而是当年的女帝。


    所以才给如今继承血脉的女帝,施展至阴至毒的还魂蛊,对方明明已经可以一击毙命,却又故意不让女帝丧命。


    反而利用死亡的危险,将女帝变得不人不鬼,甚至主动的残害骨肉。


    极致恐惧,往往才是惩罚和报复的乐趣。


    秦婵不禁更好奇当年那位女帝究竟为何抹去那位太虚大祭司的生平。


    正当秦婵思绪纷飞时,忽地那方屋院窗户轻展,其间香艳皮肉景象展露眼前,靡靡之音,更是明显。


    秦婵垂眸仿佛在看牲畜jiao媾般场面,幽黑眸间*沉静而死寂,全然没有半分波澜,只觉无趣至极。


    夜色深处,国都祭庙内一片安宁祥和,明亮繁星倒映在水榭池面,犹如星镜。


    水榭内张琬吹着铜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些萤虫逃离,泄气的停下吹奏,整个人散漫躺在矮榻,长发撒落在身侧,嘟囔的念叨:“真是无聊啊。”


    坏女人不知是忙碌还是别的缘故,好些日都不再回祭庙,更别提陪同用膳。


    一切又好像回到坏女人没有被软禁前的时日。


    半晌,张琬只得闭着眼酝酿睡意,没想水榭里却忽地出现细微动静!


    张琬耳朵耸动的翻过身,眼眸借着夜灯张望内里纱帘,视线落在其中一道颀长窈窕身影,面上意外之余浮现不易察觉的喜色,连忙爬坐起身,出声:“我都看到你,你还不出来吗?”


    语出,张琬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当,可是想改口,却已经不可能。


    坏女人一身锦白夏裳,从纱帘处走入内里,步履从容,姿态优美,神情淡然道:“原来小王女一直在等着我么?”


    闻声,张琬小脸一热,顿时不想理她了!


    随即张琬自顾躺回矮榻,嘴硬的出声:“才没有,你走路的声音吵着我睡觉了。”


    说话间,张琬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往里腾着位置让给坏女人。


    可坏女人却并未落座榻旁,而是垂眸俯瞰,那双沉静眉目里有张琬看不透的东西,像雾像云,变化莫测。


    秦婵视线停留在散落柔顺长发赤足躺在矮榻的少女,洁白内裳如花瓣一般层层叠叠散落周身,她那青涩稚嫩面容像极枝头的春桃,明眸似漆画点缀,此时正清灵茫然的看着自己,让人想要摧残,却又忍不住怜惜,心口纠结处透着些许酥软。


    突然间秦婵想起先前在楼阁之上看见些皮肉景象,视线意味深长的重新流转在少女周身,细细打量。


    少女衣带系的松垮,连带领处露出些许白净,裙摆亦动作而露出青白脉络的脚踝,以及那随意叠放的小巧赤足。


    秦婵想起自己曾替少女治过脚伤,可现下看来,她真是身段渐而抽条,连带足背亦显露明显曲线,好似数日不见,她就已经大变模样。


    如此一想,秦婵更是看的认真,以免自己不经意间错漏她的万般变化。


    忽地那赤足轻移藏于裙摆,秦婵暗叹可惜,随即便听到少女脆亮声音唤:“你是在发呆吗?”


    “没有。”秦婵缓缓落座榻旁,并未同往日般躺下。


    因为今夜秦婵本只是想来看看少女,并没有想要逗留,因而没有沐浴更衣。


    张琬仍旧躺在矮榻,目光仰望打量坏女人神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放弃观察,自顾出声:“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治毒遇到麻烦了吗?”


    坏女人身姿如雾中仙鹤一般傲然挺立,垂眸淡然看了过来,颔首道:“大抵是吧。”


    这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让张琬怀疑她并不想多谈,便没再多问。


    可是大半夜坏女人就这般不声不响的坐在榻旁,张琬实在很难视而不见,只得又道:“那你怎么不躺下来休息啊?”


    语落,坏女人没有立即应声,好似不太情愿的样子。


    张琬,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正当张琬打算不管坏女人时,她整个人似是簌簌收拢洁白羽翅垂低纤长玉颈的仙鹤,稍稍褪去些傲然疏离姿态,平躺在身旁,语调甚是惬意的出声:“既然小王女这么想的话,那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语出,张琬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想要抬动小腿狠狠踢她下榻的心思!


    第44章


    夏日清晨亮的很早,卯初,天际朦胧撒落光辉。


    热意悄然翻涌,几缕乌黑发丝因细汗而紊乱贴在面颊,张琬下意识翻身,手臂随意舒展,意外的,有些空落落。


    张琬察觉不对,迷糊的睁开眼,坏女人正自顾系着身前纱衣细带,玉颈低垂,姿态美观,明明宛若神女般不可侵犯,却又透着淡冽泠然的诱惑,如云雾般缥缈不定。


    眼看坏女人好似要起身离榻,张琬没看够的暗叹可惜,嗓音带着沉睡残留的闷哑,因而略显娇气的唤:“你不一块等我用早膳再去宫里吗?”


    闻声,坏女人眉目低垂而来,黑眸似幽潭般深不可测,语气却轻柔道:“现下还早,小王女再睡会吧。”


    “哦。”张琬眨动迷蒙涣散的眼眸应声,仍旧仰躺睡姿的看着坏女人,才发现水榭内里光亮,确实跟自己往日醒来时要弱许多。


    因而张琬不算太清醒,脑袋更是迟缓,所以显得分外安静,而所谓看似乖巧的注视,其实正在跟昏沉睡意作殊死斗争。


    秦婵垂眸凝望少女绵顺柔软模样,指腹轻触贴在她温热面颊的俏皮发丝,细细梳理。


    少女并没有任何动作,明眸里凝聚困顿睡意,好似蒙上水雾,看的人分外心软。


    因而秦婵唇角不自觉的轻扬,齿间念着繁琐咒词,停顿时,缓和道:“睡吧。”


    话音飘落,少女的乖顺眉眼在一瞬失去光亮,整个人呼吸匀称的陷入沉睡,秦婵视线落在她耳后盘旋的傀儡蛊,眸间流露满意神色。


    光亮朦胧,蝉鸣此起彼伏,张琬再次醒来时,坏女人早已经离开,连同榻旁都没有残留半分温度,完全记不得自己怎么又睡了过去。


    昨夜坏女人除却最初说的话不太中听,并没有过多言语,她反倒真像是累了般回来休息。


    看来还魂蛊,真的是很厉害,否则怎么连坏女人都会觉得困难而如此疲倦呢。


    思绪纷飞,张琬不知觉间忘记时辰的变化。


    悠扬的祭铃响彻祭庙外殿,廊道之内的张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回笼觉睡过时辰!


    箭术场,张琬探手拉弓放箭,总是不得要领。


    眼看箭靶又一次落空,张琬正欲再次抽取箭支,没想忽地一支锋利箭矢没入自己箭靶!


    王女齐锌狠狠嘲笑道:“我今日心情愉悦,免费送你一分。”


    语出,不少王女窃窃私语,更有笑声溢出,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琬看向自信满满的齐锌,心知她并非好意,因而并未搭理言语。


    而齐锌亦没有在意,探手抽出两支箭,自顾拉弓,宽袖手臂一刹那筋脉血肉膨胀,连同脖颈亦血脉浮现,顿时嗖嗖声齐发!


    那两支箭射中箭靶中心,顿时引发全场沸腾热议,张琬亦是看的不可思议!


    这个齐锌平日虽是箭术厉害,但是从来没有这般夸张!


    张琬不禁怀疑眼前的齐锌,她莫非是假冒的不成?


    待练习结束,众人恭维着齐锌离开箭术场,张琬迈步走向箭靶,探目查看,抬手欲拔出箭支,才发现两箭支竟然穿透箭靶,力道简直恐怖如斯!


    午时人来人往的膳食署内,张琬同越炘用膳,面上略带羡慕的念叨:“如果我也能像齐锌那般进步神速就好了。”


    越炘嬉笑的安抚道:“齐王的封土是广袤草原,那里是天然的猎场,齐王女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别太泄气。”


    张琬尝着烤制的鱼肉,执筷挑着刺,好奇出声:“那你可以用两支箭把箭靶射穿么?”


    语出,越炘笑容有些僵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声,迟疑问:“你确实说的是把箭靶射穿,而不是射中箭靶?”


    “我确实我说的是用两支箭一块把箭靶射穿,所以你行吗?”


    “我觉得这不是行不行,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嘛!”


    越炘本来以为书呆子说那位小齐王女箭术厉害,只是相较于她自己那脱靶箭术而言。


    谁想,竟然会是这么离谱!


    哪怕是双十年华的高深箭师,亦很少能有如此精湛迅猛箭术。


    更何况那位齐小王女跟书呆子都只是豆蔻年华的贵族少女而已。


    张琬见越炘这般反应,心里才觉自己的惊讶,并不算浮夸,执筷夹起鱼肉,细细品尝,思索出声:“那有没有可能是齐锌修习增强箭术的奇门秘术呢?”


    越炘忍不住大笑,目光滑稽的看向天真不切实际的书呆子,打趣道:“如果真有这种厉害的术法,那位圣女大人还不立刻给你安排上啊?”


    闻声,张琬并不知越炘的调侃,只是想起自己体内的傀儡蛊,摇头应:“我才不要,还是踏踏实实的练习训练吧。”


    现在张琬真心觉得蛊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上回见识还魂蛊的真面目,现下更觉得可怕!


    如果可以,张琬真的不想自己体内待着一只蛊虫!


    “说的对嘛,午后我带你去蹴鞠,保证带你掌控全场!”越炘笑道。


    “好。”张琬很是配合的应声。


    时节入夏,祭庙午后的课程大多减少,因而落下不少空闲时间。


    蹴鞠场上越炘一如既往的带着鞠球驰骋纵横,仿佛如入无人之境般畅快自在!


    张琬在观台饮茶张望,觉得越炘这局多半又是她稳赢。


    可是紧接着一个人,却突兀的打破越炘的强势控场。


    那人身量跟越炘差不多高,面相清秀,气质却沉闷的很,往日两人亦常一块比试,不过她总是输。


    虽然越炘时常赛后笑她技不如人,但是这人却从不还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忽地,一个鞠球从那人脚下运出,越炘连忙去截,抬动的右脚蓄势待发触鞠球,整个人却突然之间栽倒在地。


    张琬看的只觉诡异,越炘都已经运到鞠球,她怎么突然摔倒呢?


    而因着张琬看的认真,并未注意到暗处亦有人观望,那人指间的环戒微微散发光芒,而后掩藏袖袍之中。


    张琬本是担心要起身,结果却见越炘单腿起身,玩笑般出声:“今个累了,你们几个继续玩吧。”


    说罢,越炘摆手避开多人搀扶动作,自顾走近,好似没多大事的样子。


    张琬见越炘走近坐回身旁,她明显面色苍白几分,呼气沉重,冷汗直冒,疑惑的出声:“真的没事?”


    越炘摇头不复先前姿态,呲牙咧嘴的叹道:“怎么可能没事,疼、疼死我了!”


    这表情逗的张琬没忍住,弯眉笑出声,不解问:“那你刚才还那么的镇定自若?”


    “当然是为了面子啊,快扶我去找巫医!”


    “好吧。”


    两人这般绕过廊道来到巫医署,巫医替越炘处理脚伤,张琬本欲起身避讳,谁想她抓着自己衣袖不放,才只得陪坐一旁。


    这一看,张琬才发现越炘的右脚背肿得异常明显,伤处似是被重物砸中般落了淤青。


    别问,张琬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


    当初被祭球砸中的左脚背,张琬想想,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巫医探手检查,而后用竹节裹着上药,颇为严肃道:“虽是未曾断骨,但恐出现骨裂,还是静卧为妙。”


    语出,越炘傻眼的显露担忧道:“骨裂,真的假的,我的右脚不会成残废吧?”


    巫医摇头应:“现下不好说,王女方才应该让人抬来才是,实在不该逞强。”


    张琬见此,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没能劝住越炘。


    待巫医放下帘布去往别处,张琬偏头看着越炘麦色面容上不复平日嬉皮笑脸纨绔模样,还有些不大适应,迟疑出声:“你别担心,巫医只说有可能,兴许没那么严重呢。”


    闻声,越炘亦收拾起情绪,整个人躺在竹榻露出一个不太自信的笑,自我安慰的应:“说的也是,我这人运气一向很是不错,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对此,张琬没好多说,只得颔首。


    说起来,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太好,该不会牵连到越炘了吧。


    语出,两人默契的陷入寂静,只余窗外烈日,流转变化。


    张琬倒着茶水递近给越炘,活跃道:“你刚才是怎么突然摔倒啊?”


    越炘接过茶盏痛快饮尽,眉眼显露复杂神色,困惑道:“我也很奇怪,那个鞠球的力道特别重,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砸在脚背!”


    所以越炘整个人直接倒在地面,右脚更是一瞬间疼的抬都抬不起来。


    张琬一听,亦觉得越炘当时的反应像极自己伤脚时的模样,思索道:“那个人平时运球有这么厉害呀?”


    越炘摇头应:“绝对没有,越青她蹴鞠玩的很一般,不过她不是技术不行,而是跟你一样身体不大好,体力差。”


    “这个姓氏,她是你家亲戚吗?”张琬好奇问。


    “她是我姑母跟一个婢女所出,准确说的话,还是堂姐呢。”说话间,越炘把茶盏递近,眼眸恢复狡黠,“你给我倒些酒吧?”


    张琬无语的看着贪杯的越炘,摇头应:“饮酒,会加重伤势,影响药效,你喝茶吧。”


    越炘看着手里满满一杯茶水,倒也没有不悦,爽快饮尽,喉间发出饮酒般的咕噜喟叹,自我欺骗道:“好酒!”


    对此,张琬很是震惊,心想她这到底是被鞠球伤了脚,还是被伤了脑子啊?


    “说起来,越青她跟你也有些关系。”越炘饮着茶盏出声。


    “可我不认识她啊?”张琬茫然道。


    越炘促狭般眯着眼笑了笑,打趣应:“难道你竟完全不知你的那位圣女大人,她逝去的娘亲就是一位越氏贵女么?”


    张琬一听,有些懵,摇头道:“不知。”


    关于坏女人的家事,张琬若无必要是不会去特意探听知晓。


    所以关于坏女人的娘亲,张琬还是第一次听到人提及。


    细想,张琬甚至没从坏女人嘴里听她提及自己的娘亲,哪怕一回都没有!


    这可真是不太寻常,甚至像是蒙上隐藏面纱的感觉。


    越炘见书呆子一脸茫然,便卖关子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你不知亦是常事。”


    张琬回神,目光看向越炘,询问:“莫非是太阴圣女的娘亲发生什么不幸么?”


    “这与其说是不幸,倒不如说是太过幸运,因为那位越氏贵女当年被太阴祭司亲手献祭给神灵。”


    “献祭!”


    这话说的张琬顿时没了期待,满眼只有抵触畏惧,匪夷所思道:“我不明白太阴祭司祭杀太阴圣女的娘亲是什么幸事。”


    为了传说虚无的神灵,竟然这般残害至亲之人,简直令人发指!


    “这其中说法纷纭复杂,有的说是太阴祭司为向神灵表诚心才献祭妻族,有的说是越氏贵女僭越规矩触怒太阴祭司,总的来说可以证明一点,那就太阴祭司必定厌恶这门婚事。”越炘不解书呆子的心思,亦没有多想,压低声音,“当年越氏姑母那一派嫡系血脉近百人献祭,我母亲幸好是旁支血脉,才经提携而上成为越王,而越青因为是婢奴所出,未曾登记上报,侥幸存活,母亲就将她寄养名下,可见太阴祭司当年有多狠,几乎是寸草不留啊!”


    闻声,张琬顿时沉默寡言,暗想自己将来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吧?!


    正当张琬心思复杂,忽地听闻外边传来脚步声,便偏头看向来者。


    越青一身灰蓝衣物,周身并无珠宝玉石配饰,束发木簪,很是简朴,面露愧疚,俯首参拜道:“王女,失礼了!”


    “没事,只是受了些小伤而已。”越炘收拾情绪,不甚在意道。


    张琬意外越青的厚重礼节,暗想同是越氏女,她却近乎奴仆般姿态,视线落在她清秀面容,细看眉目之间倒真有一两分跟坏女人相像。


    不过越青体态太过卑微,眉目里亦只有忧虑惶恐,完全没有王侯贵女的气度,更别提像仙鹤般傲然俯视一切的坏女人。


    因着有越青留下来照顾越炘,傍晚时分,张琬告离。


    夕阳斜落庭院,增添些许颓靡,从廊道独身穿过的张琬,想着越炘说的话,又想着越青的脸,而后想起坏女人因献祭逝去的娘亲。


    那个人能够生出坏女人这般天姿国色般的样貌身段,想来容貌亦不会逊色常人。


    越想张琬越觉得太阴祭司实在是可恶的很!


    先是把坏女人的娘亲献祭,前些时日还想把坏女人献祭,太阴祭司她简直就不是个人!


    正当张琬心里腹诽不平时,没想到廊道内出现一位赤色衣物的祭徒,眼露意外道:“好巧,你今天负责清扫这片地方么?”


    那祭徒手里握着扫帚,微微颔首,周身沐浴着如血色般的晚霞之中,让张琬看不真切神情。


    语落,祭徒从掌心递出一方褐色瓷瓶。


    见此,张琬不解,因而并未去接,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祭徒伸展的右手并未收回动作,却也不回话,让人猜不透。


    张琬仰头看见她的脸,隐隐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她的肌肤很是紧绷,仿佛一张用力扯住的上等丝帛,光滑的没有一丝褶皱,特别像假面!


    心间冒出如此惊悚想法,张琬回了心神,暗叹失礼,连忙移开目光出声:“如果是为答谢年初的救助,请不必如此客气。”


    祭庙里的祭徒大多很是辛苦,又因着身份卑微,若是碰上脾性不好的王女皇女,挨打受训是难免的事。


    因而,张琬更不想增添对方额外的负担,便又多言解释道:“那日我出言帮你不是为谢礼,天色不早,你自去忙吧。”


    说罢,张琬便欲侧身离开廊道,没想对方却猛地拉住张琬手臂,力道极重,甚至有点疼。


    张琬疼得倒吸了口气,抬眸欲说,却见对方开口道:“它能使王女像她们那般达成所愿,哪怕百步穿杨,亦不在话下。”


    祭徒的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沧桑,完全不符合她现在的样貌。


    如此一想,张琬更是害怕,目光迎上她那似窟窿般的眉眼,宛若干枯的树洞,其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自己若是拒绝的话,她该不会掐死自己吧!


    张琬还没来得及应声,祭徒把褐色瓷瓶放在张琬的掌心,随即拉开距离,自顾离去。


    须臾之间,夕阳骤然消失天际,她的身影亦藏匿暗处不见踪迹。


    而张琬只感觉到周遭阵阵寒意,暗想这个人绝对不是寻常祭徒。


    她方才的举止神态,根本没有半点对王女的畏惧谦卑。


    张琬垂眸看着掌心褐色瓷瓶,莫名畏惧的很,抬手将其扔在廊道外的草丛,随即恐惧的小步跑回屋院!


    夜幕中的屋院内里,张琬心不在焉的独自用膳,执筷夹着爽口鲜美的鹿茸菇食用,脑袋想起奇怪祭徒的那句话,她们是谁?


    难道齐锌也是服用祭徒给的瓷瓶之物,所以才会突然实力大增?!


    那自己刚才丢掉的东西,岂不是件宝贝!


    说不定,可以给越炘治疗脚伤呢!


    王公贵族女若要继承爵位,仪表体态自是不能出现明显的损伤。


    坡脚,怎么看都是个不小的问题。


    巫史于一旁服侍用膳,眼见小王女一会唉声,一会叹气,闷闷不乐的陷入思索。


    看来需要及时汇报给太阴圣女啊。


    而此时宫墙内的宫廷,巍峨殿宇内里,青铜宫灯摇曳,屋院外的二皇女张滢请见无果,面色不佳,只得再次出声:“还请禀报圣女,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待。”


    语落,屋院内里调笑之声不停,张滢目光看向其中,心知如今已经有好几位皇女接连巴结太阳圣女,心里更是焦急被冷落抛弃。


    夜幕深时,燕曦仅着一件红纱裹住妩媚玉身,仰头饮尽酒水,垂眸看向屈膝脚下的五皇女,满是睥睨不屑,轻笑一声:“今夜就到这,退下吧。”


    五皇女衣裳不整的恭敬应:“是。”


    待殿内落得安静,燕曦眉目略显困乏,侧卧矮榻,懒散道:“让她进来吧。”


    祭徒领命,将二皇女张滢带进殿内,而后退离。


    “圣女,现下母皇如此情况,想来哪怕皇女们都献祭亦于事无补,还请指明活路!”张滢请求般跪拜出声。


    “二皇女,本圣女已经很是照拂你,难道如今还不知足?”燕曦指腹轻逗弄腕间的小蛇,不曾怜悯半分的幽幽出声。


    张滢闻声,如坠冰窟,面色苍白的跪在原地,思索道:“圣女之恩,自不敢忘,只是皇室女,并不只有皇女,母皇的姐妹,她们都是同宗同族的血脉,如今总不能把将来继承皇位的皇女都献祭吧。”


    语出,燕曦忽地动作一顿,眼眸饶有兴趣的看向张滢出声:“说的有几分道理,皇姓诸侯王不比异性诸侯王数目少,其中的张亲王是陛下胞妹,想来更是血缘至亲。”


    “可张亲王替陛下协理朝政多年,又兼任太宰一职,不仅同大臣诸侯关系匪浅,还是太阴祭司的姻亲,这恐怕难成啊?”


    “若是不能成的话,那就让其女替母,想来亦是可以操作一番。”


    而且燕曦还能以此看看秦婵那张傲然漠视一切的面容,是否会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痛苦,不舍,嫉恨,又或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呢?


    燕曦当然希望能够以那位小王女来要挟秦婵,最好取得些不一样的反应,否则真是无趣啊。


    毕竟这世上有什么比让高傲之人低下头颅卑微求饶,又或是落泪心碎,更有快感呢。


    张滢一听,才知太阳圣女盯上的是亲王之女张琬,暗自庆幸,这回若把其它皇室王女一并牵扯,只要自己熬过劫难,哪怕已经断了一只手,将来亦有希望继承皇位,毕竟现在皇女存活已经是寥寥可数!


    夜空繁星无声交映,黎明之初,幽深宫殿内里祭祀仪式伴随祭铃声响起,篝火跃动之时。


    凄厉惨叫声戛然而止,殿内仅剩的四位皇女面面相觑,二皇女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视线落向那位服侍太阳圣女的五皇女尸体,耳旁回想昨夜嘱托言语。


    若是不能配合行事,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两位祭司再怎么暗中争夺,总会有属意的继任皇女,治毒献祭,不过是顺势而为的绞杀罢了。


    于是二皇女起步上前参拜道:“母皇,儿臣以为单靠皇女恐怕不能比上跟母皇同胞出生的天家血脉,或许应当从先帝册分的皇室王中一同择选献祭,更为灵验!”


    语落,王公大臣噤声不语,目光却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出任太宰的张亲王。


    这位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胞妹,真要论血缘,恐怕朝中无出其右!


    屏风之内的女帝呼吸缓慢,眉目神情陷入固执贪婪,面色发青的出声:“此事需卜卦闻灵,两位祭司觉得如何?”


    语落,两位祭司相互对望,并没有异议,应道:“是。”


    见此,燕曦眉眼显露悦色,咄咄目光直逼秦婵那方,去年没能弄死那小王女,今年看她又如何死里逃生!


    秦婵毫无避讳的迎上探来的锐利目光,峨眉微蹙,视线落向女帝执拗面色,暗叹不妙。


    如果真因此牵扯整个皇室血脉,那少女一定会是其中之一的献祭者。


    或许这才是燕曦授意二皇女今日所言的真实目的。


    朝阳东升,热意浸透宫卫衣物,宫殿内里却幽冷异常。


    篝火跃动,两位圣女共同抛掷数枚龟壳,燕曦目光看向秦婵,她却垂眸直直迎上祭鼎内汹汹滚烫火焰,仿佛完全不觉盛夏难耐热意,面色如常,让人看不清半点思绪心思。


    祭鼎之中的龟壳被烧裂开的声响,细微却又格外清晰,仿佛无形鞭挞般触目惊心。


    此时殿内的张亲王沉着脸,面颊流淌着冷汗。


    猩红篝火之中隐隐跃动幽蓝泛紫光芒,渐而模糊殿内狰狞肃杀光景。


    殿外高升的红日,犹如灼烧般的不遗余力的烘烤国都之内的行人。


    原本正处于庄严肃穆诵读的祭庙,忽地太阴太阳两队巫史祭徒,疾步行进廊道,分散进入课室,宣布召集卦象择中的皇室封王之女入宫圣令。


    而此时在廊道丛中找寻的张琬,却没能找到那褐色瓷瓶,困惑挠头,呢喃道:“难道我力气那么大嘛?!”


    待寻遍附近丛间,张琬热得小脸通红,只得去外殿巫医署看望越炘。


    没想却撞见押解王女的巫史祭卫们,廊道课室议论纷纷,渲染危险气氛。


    张琬虽是不解,一时却也寻不到可以相问的人。


    没办法,谁让祭庙内的人大多避讳自己呢。


    刚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越青,张琬踏步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越青颔首退避姿态,恭敬的应:“回王女,据说是陛下择选皇室封王来献祭治毒,今日择选十一位,她们便只得献上膝下一位王女。”


    闻声,张琬没想到越炘那时说的玩笑话,竟然真的灵验!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午后那十一位皇室王女的事传遍祭庙,巫医署内的越炘亦露出些许畏惧面色,念叨:“真是太过疯狂,皇室的那些王被陛下逼的只能拿她们的女儿来抵命。”


    血肉相残,竟然只是为给皇帝续命,简直就是在用人命击鼓传花。


    张琬坐在一旁担忧的应:“如果封王的女儿都献祭完了,那怎么办?”


    语落,越炘停顿的看着张琬,犹豫道:“那就只能献祭王了吧。”


    诸侯王的嫡系族血脉尚且可以绵延百余人,想来整个先皇室流传的血脉应该比如今十二个皇女数目更充足。


    只不过皇帝现在似乎病入膏肓,竟要拿整个皇室来献祭续命,实在是骇人听闻!


    张琬一听,联想到母亲亦有可能面临同样的危险,面色顿时煞白。


    自己绝对不能接受母亲被献祭!


    这日祭庙内充斥不安的气息,夜幕降临时,蝉鸣喧嚣不减,宫殿屋内满地酒盏破碎,燕曦气恼道:“可恶,明明十二枚龟壳,怎么可能就少了张琬的呢!”


    祭徒祭卫们纷纷跪伏,二皇女亦不敢吱声。


    燕曦愤愤坐在矮榻,完全不明白整个卜卦仪式都在自己眼皮底下,秦婵她又未曾事先得知,怎么可以做到如此悄无声息的地步!


    那可是在烈火之中焚烧的龟壳,绝对不可能无翼而飞!


    “查,再去查!”燕曦咬牙气恼道。


    “遵令!”祭徒祭卫们连忙动作。


    而宫殿地面侵落的酒水,宛若池面,微微映衬摇曳烛火光辉。


    光亮景象朦胧转换时,水榭外池面清晰倒映烛台庭院。


    张琬难得没有用晚膳,独自躺在水榭,更没有心思练字吹笛。


    此时的情况,张琬觉得自己应该找寻坏女人询问献祭事宜。


    又或者请求她不要让母亲被选中献祭,实在不行,自己亦是可以替代母亲参与献祭。


    如此思量,张琬心绪才安定些许,便撑起身打算去备笔墨,修书一份让巫史赶紧送去宫廷!


    可张琬还没出声唤巫史,水榭池旁外的廊道,隐隐浮现银灯光亮,正由远及近往这方而来。


    坏女人,她回来了!


    张琬难得下榻出水榭去迎接坏女人,步履急匆匆的穿过纱帘,巫史面上都难掩惊讶之色。


    “你可算回来了,我……!”张琬急切的出声,视线迎上坏女人凝重面色时,话语戛然而止。


    秦婵美目轻转,视线落向少女期盼中带着忐忑的面容,而后落向她踩的木屐粉嫩赤足,峨眉轻挑,语气淡然道:“你们退下。”


    少女,真是一点都顾忌外人前的仪态啊。


    “是。”巫史犹豫的将手里端的物件放置一旁,而后恭敬的退离水榭。


    张琬被坏女人目光打量的有些莫名其妙,鼻尖嗅到淡淡血腥味道,却又寻不到伤处问:“你,受伤了吗?”


    语落,坏女人神情淡然的颔首,随即抬起垂落宽袖之中的玉手,漫不经心般的展露眼前道:“小王女,想看?”


    这话说的就像吃饭喝水般自然,可张琬视线落在坏女人素白掌心,那不规则的伤处透着焦黑的血肉,细看竟是整块皮都没了,狰狞的触目惊心!


    张琬不忍直视的移开视线,转而看向若无其事的坏女人,尽力平复心境,声音却仍旧忍不住颤的唤:“你、不觉得疼吗?”


    这声音里的颤并不只是于心不忍的怜惜,更有说不上来的气恼愤怒。


    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伤处,会是如此漠然视之的反应呢?


    难道坏女人真就置生死于度外了么?


    她,怎么可以对自己都这么的残忍!


    语落,坏女人并未立即应答。


    她轻眨着幽深沉敛的墨眸,其间无风无浪的平静,好似不可窥测的云团,却忽然间倾落微弱却明媚的晴光,颇有几分愉悦的意味。


    张琬被看的更是堵气,便打算让坏女人去找巫史包扎伤处,以免自己看的既不忍又愤怒!


    没想,坏女人却薄唇轻启,嗓音透着些许慵懒轻慢,悠悠道:“本来不觉疼,现在么,好像又有些疼,所以小王女要对我负责。”


    张琬错愕的看着满脸正经的坏女人,心想她说的话,自己怎么就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第45章


    卜卦,是秦婵幼时最重要的一门修习课目。


    而祭祀之中的卜卦,首先是要学会对祭龟的处置。


    五岁时,秦婵就在龟室里已经极其娴熟的学会如何用尖刀利器分离取出完整龟甲,用以卜卦。


    祭祀,多数用龟腹甲,极少数会用龟背甲,修正打磨,进而钻凿。


    龟壳焚烧出现的纹路为兆纹,其中有着各样卦意,以竖为干横作枝,天干地支,左右吉凶,变化无穷。


    不过若是制龟甲者技法娴熟,可控制钻凿位置深浅,而提前预备获悉卦象。


    这些兆纹被秘密的归类划分寓意,秦婵自小就要将其熟背于心,绝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便是分神不敬,母亲亦会施以处罚。


    久而久之,秦婵可以仅听卜卦时龟壳焚烧时声音的长短急缓,便可以分析对方想要钻凿过的卦象兆纹。


    因而当白日宫殿祭鼎灼甲卜卦时,秦婵双目注视滚烫膨胀烈火,便是要在众人之前,先行分辨出太阳圣女燕曦准备的那处关乎少女生死的龟甲。


    幸好秦婵及时发现那处灼烧裂开的龟甲,才会在捞取入祭盘存放时,将其悄无声息的藏于掌心。


    那于烈火之中焚烧的龟甲,犹如烙铁,*几乎一瞬之间就烫伤肌肤,可秦婵献上祭盘时,却不曾皱动眉头,神态自若,无人察觉端倪。


    因而当秦婵目光看向少女明明满面关切不忍,却又莫名气恼不悦的神态时,心间只觉有趣,更存留些许庆幸。


    幸好没能让燕曦因此而献祭少女,否则自己必定会少了许多趣味。


    思量至此,秦婵收敛心神,眉目间流露几分少见的柔弱,轻声道:“莫非小王女不愿负责,打算这般袖手旁观么?”


    话语说的极为无辜,可是秦婵知晓自己并非是因伤处痛苦,而如此惺惺作态。


    真要细究的话,大抵是秦婵期待少女更多有趣反应,纯属好奇罢了。


    这般软声软气的柔美模样,让张琬心神一晃,硬生生把先前嘴里想询问的话咽了下去!


    张琬视线从坏女人的姣美面容,转而落下她半抬的狰狞伤手,其间血肉未干,心有不忍的应:“行,我替你包扎下吧。”


    虽然不明白坏女人为何要让自己负责,但见她实在伤的不轻,张琬看的都觉得疼,自然不想耽误时间!


    否则以坏女人这般散漫不在意的姿态,她大抵真会不管不问。


    炎炎夏日里的伤处,若是不能妥善处理,一旦血肉发炎化脓,那后果一定会更可怕。


    两人相对坐在席团,纱布药膏堆叠桌前,夜灯摇曳,将两人身影拉长的近乎要融为一处,不可分辨。


    张琬动作很是小心谨慎,一手捧着坏女人温润玉手,另一手指腹沾着凝胶药膏抹伤,视线落在血肉模糊般的伤处,其间边缘隐隐有些缭泡,可见烫伤的很厉害。


    “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吧,或许能舒坦些呢。”张琬看向一言不发的坏女人,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开导,“我上回脚疼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谁想,坏女人只是垂眸迎上视线,美目间似是疑惑,神情淡然的应:“哭,竟有这等功效么?”


    这话说的张琬险些哽住,目光看向不似揶揄打趣的坏女人,她好像是在真诚的询问?!


    张琬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暗想坏女人她不会从来没哭过吧!


    细想,从去年至今,坏女人哪怕遭遇献祭河神之危,而后又被幽禁,可面上从来没有表露半分悲戚,更何谈伤心落泪。


    这么思量一番,张琬越发觉得坏女人真是世所罕见的狠人!


    不对,坏女人应该是狠人中的狠人才对!


    这么一大块烫出血肉的伤疤,坏女人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眨动,难怪她那时看着自己脚伤落泪,一副无动于衷并且毫不理解的冷漠模样。


    张琬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坏女人面前,无形之中丢了很多脸呢!


    没想,坏女人忽地开口,嗓音中透着些许莫名惬意,悠悠道:“若是小王女替我哭的话,兴许会有几分成效吧。”


    闻声,张琬恨不得立即收回刚才的关问话语,暗暗咬牙应:“我才不信!”


    “那真是太可惜了。”坏女人眉眼轻弯的淡淡道,其中露着未曾得逞的遗憾,完全没有先前半分无辜柔弱姿态。


    张琬看的深吸了口气,不禁怀疑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了!


    语毕,屋内陷入寂静,张琬不再去看坏女人,低头认真抹药,隐隐发觉自己指腹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烫度。


    可想而知,坏女人伤处此时应当仍旧泛着灼人般疼痛热意。


    因而张琬没有多想的低头吹拂气息,想要替她减缓些痛楚。


    可本来一直没什么动静反应的坏女人,掌心动作陡然僵硬,张琬抬眸担心的问:“怎么,我弄疼你了?”


    包扎,这种事张琬一向都是被照顾的人。


    说来,这还是张琬第一次照顾人,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秦婵低垂眉眼,迎上少女忧虑紧张神色,心间宛若轻羽拂过般难耐,眸间微微投落幽冥暗色遮掩不明,让人看不太真切心思,神态冷静自持,语气散漫道:“不疼,很舒服。”


    说罢,秦婵将手递的更近,很是享受少女先前带来的新奇感受。


    张琬一副怀疑的目光,打量坏女人玉白面容,心想她难道是精神错乱了嘛?!


    这么严重的烫伤,若是落在张琬掌心,早就哭的梨花带雨不可!


    坏女人,她竟然觉得很舒服!


    对此,张琬已经不愿意多问,自顾用纱布笨拙包裹坏女人掌心和指腹,暗想她就算真有病,自己也没药!


    待张琬翘着两根抹药的手指,别扭的给坏女人系上蝴蝶结,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于一旁洗手出声:“你这手得仔细养着,否则掌心的疤痕会很深。”


    坏女人的手,骨节修长,肌肤匀称如牛乳般细腻,哪怕是掌心落了疤,旁人看不大出来,但总归有些令人遗憾。


    语落,没有半点回应,张琬偏头一看,坏女人正平静的打量手背张扬的蝴蝶结,面上神色如常,却莫名给人一种违和滑稽的感觉!


    张琬忍不住弯起眉眼,笑意浓烈,甜糯嗓音禁不住打趣道:“蝴蝶结是不是很适合你呀?”


    难得有机会向坏女人调侃,现下还不得珍惜机会!


    闻声,秦婵移开视线,看出少女满眼溢于言表的揶揄心思,蛾眉轻挑,自有一番别样风情,清冽嗓音却很是残忍道:“是么,我倒觉得它丑的很特别,小王女喜好真是独树一帜。”


    语出,张琬的澄澈眉眼笑意消散干净,圆眸满是不理解的看着坏女人,脸颊气的泛红,结巴道:“你、你……!”


    见此,秦婵美目间却浮现一抹似云雾般朦胧淡笑,又宛若消融般的冰川夹杂独有的清冷泠然,嗓音悠悠出声:“不过我勉为其难的接受小王女的一番好意吧。”


    好话坏话都给坏女人一人说尽,张琬顿时觉得心间有一口气不上不下,实在憋屈的很!


    正当张琬心里决定再也不跟坏女人说话时,巫史从外备上膳食茶水,才稍稍缓和些尴尬气氛。


    夜风晃动水榭垂落的纱帘,凉风吹入内里,稍稍缓解些许燥热,张琬吃着鲜美鸡汤,不欲多言,以免被气死。


    可坏女人投落的目光实在太明显,张琬想视而不见都难!


    无奈,张琬只得抬眸看向对面静坐的坏女人,眼露不解的问:“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坏女人缓缓抬动绑着纱布的右手,而后视线落在桌前繁杂碗碟,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须臾之间,恢复先前虚假的柔弱模样,轻轻道:“我的手,现在不便用膳。”


    “那你刚才怎么不让巫史留下服侍啊?”


    “小王女答应要负责,难道转眼要假手于人么?”


    语毕,两人无声僵持对望,暗流涌动!


    张琬本是不愿上当,可迎上坏女人一幅翘首以盼矜贵模样,仿佛自己若不服侍,她便真就不用膳!


    那结果想来只能是自己一起陪着耗下去不可。


    见此,张琬只得认命,抬手挽起宽袖,执筷耐心的出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吧?”


    坏女人视线并未去看桌前陈列菜样,而是落向张琬的小碟,缓缓道:“菌菇鸡汤,味道如何?”


    张琬不明所以的颔首,满意的应:“我觉得鸡肉鲜美,菌菇爽滑,汤也是美味可口的很。”


    “既然如此,那就盛些尝尝。”


    “好。”


    此时的张琬完全看不懂坏女人的心思,更懒得去猜缘由。


    待备着汤匙给坏女人品尝用膳,张琬心里想着待会等她高兴,再询问些今日宫里献祭的事。


    奈何,这顿晚膳吃的极为漫长,坏女人食量的虽不大,可每样都要一一尝些,细嚼慢咽,姿态虽美,却着实耗人精神!


    河虾,往日里坏女人从来都不吃此物,可张琬刚尝了一个,谁想她竟然也要尝!


    因而张琬自己没吃几只河虾,全忙着给坏女人备菜。


    张琬趁着间隙扒拉米饭,暗自庆幸,夏夜并不冷,否则自己连饭菜都要吃不上一口热乎!


    夜间深时,张琬沐浴回到水榭,已然有些犯困。


    坏女人被巫史和祭徒簇拥沐浴更衣,这会正单手捧着竹简看得认真,完全不受半点伤势影响。


    张琬虽是好奇坏女人的受伤缘故,却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如实告知,因而没好直白询问。


    从榻旁爬到里侧的张琬,慵懒的躺在一旁,面露困倦,脑间思量如何提及宫廷帝王卜卦献祭一事。


    水榭外蝉鸣喧嚣,池面时不时有鱼儿翻涌声响,张琬打了个哈欠,眉眼凝聚些许水润光泽。


    秦婵自是察觉少女心绪不宁,偏头迎上那水雾缭绕的明眸,心生柔软道:“小王女有事?”


    张琬没想一下被看穿念想,不免有些心虚,颔首应:“今日祭庙里传着皇室王女将要为陛下治蛊献祭一事,我母亲也会出现在献祭人选之中吗?”


    “准确的说,所有皇姓诸侯王都会进入献祭名册。”


    “如果这样,我可以替母亲参与献祭么?”


    语落,秦婵蹙眉,很是意外,美目间颇为复杂,出声:“小王女知道献祭意味着死亡吗?”


    张琬感觉到坏女人心情变化,气势压的有些呼吸困难,只得以手撑起身,半坐榻旁平视,方才缓和心神,坚定应:“我知道的,所以才不能眼看母亲陷入危险,你可以帮我吗?”


    坏女人没有应声,神情颇为严峻,美目中透着些许凌厉冷意,全然没有先前柔顺温和姿态。


    见此,张琬便又悻悻的补充道:“我知道这事很为难,所以你可以提条件,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去做。”


    闻声,秦婵仍旧没有半分缓和迹象,薄唇翕动,很是不解的出声:“为什么?”


    今日自己好不容易才替少女避免出现在献祭名册,没想她竟然愿意主动去献祭,实在是令秦婵困惑。


    少女,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性情,她甚至胆小到有些怯弱,如今竟然会做出甘愿赴死般反常举动。


    而且秦婵能感觉到少女的赴死,远跟当初自己替母亲献祭河神完全不同。


    因为少女真怀着一片赤诚之心要以命换命。


    哪怕秦婵此时不能言明分辨,却能清晰察觉其中差异,心间更加烦躁易怒。


    “因为母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愿意替母亲去献祭。”张琬想起上一世送葬母亲,心里就疼的厉害,自是不愿再经历一回。


    这些年母亲为了张琬费尽心神,张琬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如果此时自己能够替母亲逃过一次危机,那也算张琬寻到报答恩情的法子。


    语落,坏女人却收回目光,很是冷淡道:“献祭是两位祭祀主持,小王女就算想替张亲王赴死,恐怕亦要得陛下首肯,所以无权干涉。”


    张琬眼眸微暗,心里有些不愿放弃,念叨:“那我可以修书一份向陛下阐明愿想,假若母亲被择为献祭,再请你递……”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忽然间被坏女人阴冷目光堵在喉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般,难以言语。


    秦婵神情沉郁的背对夜灯,面色陷入暗处,美目间的怒意如波浪翻涌,清冽声音透着极尽的不悦道:“小王女请慎言!”


    少女,她怎么可以为旁人去死,哪怕那人是她的母亲,秦婵亦绝不允许!


    语毕,秦婵将手中竹简扔在榻旁桌旁,随即发出笨重突兀声响,心间完全不能理解少女竟把旁人看的比她性命还重要。


    那自己白日因少女在宫殿的危险不敬行为,岂不都成了笑话!


    “我、我只是想修书向陛下请求到时护母亲一命,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张琬被坏女人突然的情绪弄的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道。


    刚才自己的语气,难道还不够温和嘛?!


    话音刚落,坏女人忽地伸展手臂而来,冷风阵阵,张琬下意识以为要挨揍,心跳都险些停止!


    秦婵将那缠绕洁白纱布的掌心,轻落在少女白净青涩的脸颊,指腹带着纱布的粗糙mo挲,动作谈不上粗鲁,只是神情木然,话语更是不容置疑,幽幽出声:“因为从服下傀儡蛊的那一刻起,小王女就完全只属于我一人,所以现下小王女没有资格谈献祭性命,明白吗?”


    哪怕少女真要选择死亡,那她也该是死在自己手里才对。


    张琬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冰冰的坏女人,只觉她那幽深冷寂的眸子,透着无尽的寒意和凉薄。


    枉费,张琬先前以为坏女人虽是性子冷淡,但总归是她母亲太阴祭司不做人事,而她娘亲又被献祭,所以她的性情喜怒无常,亦不是不能理解。


    可现下,张琬得知坏女人竟然真心想通过一只蛊虫来操纵自己的生死。


    张琬一时心间气血翻涌,呼吸不平,偏头欲避开坏女人的手!


    可坏女人却很是不喜张琬的忤逆,掌心扼住张琬脖颈,几乎一瞬,就被按倒在矮榻!


    张琬很是恐慌又极度气恼,一时不分章法,抬手动腿,只想挣脱这犹如鬼魅冰凉的蛮横束缚。


    秦婵却岿然不动,全然不受干扰,神情淡然的俯瞰少女的反抗,心间怒意更甚,薄唇轻启道:“小王女,如果想要被傀儡蛊撕咬五脏六腑疼痛而死,大可肆意抵抗,兴许能早些如愿。”


    闻声,张琬心底顿时发寒,莫名相信坏女人真能说到做到!


    恐惧,使得张琬渐渐归于平静,手脚无力的垂落矮榻,任由被扼住脖颈,气恼地红了眼,出声:“你可以替你母亲去献祭河神,为什么不允许我想要保护母亲?”


    难道坏女人就不能互相包容理解人之常情吗?


    坏女人神情淡漠并未动容,禁锢颈间力道却松了不少,声音毫不波澜间透着嘲讽的应:“母亲让我献祭河神,那是以祭司之令差遣圣女,可不是像小王女这般不自量力的送死。”


    张琬没想到坏女人会如此淡薄的形容她与她母亲关系,更没有想到自己愿意以性命保护母亲,在坏女人看来仿佛像是一件可笑至极的蠢事。


    莫大的羞辱,犹如锋利毒刺一般扎入张琬心间深处。


    因而,张琬气的忘记对坏女人的畏惧,抬手猛力挣脱,矮榻吱吱作响,竟然真一下推开对自己的挟制动作!


    或许是坏女人小瞧自己,并没有如先前那般严密设防,张琬一瞬间颈间亦得了松懈!


    随即张琬赤足匆匆下榻,好似遇见可怕恶鬼一般,于暗夜之中,头也不回的跑出水榭!


    外间的巫史祭徒等,纷纷面露惊讶,一时僵持原地!


    水榭里孤身一人的秦婵,消瘦背脊挺拔似锋利长剑,垂眸看向掌心纱布鲜血淋漓,面上却浮现阴沉的笑,更添诡异危险。


    从廊道一路奔跑的张琬,试图离开坏女人的屋院,可是随着一阵空灵祭铃响起时,往日里自己熟悉的路,却忽然间变的陌生。


    黑暗处,视野渐而模糊幻影,张琬仿佛被困在会移动的屋院,只得探手奋力推开一道道笨重院门,不敢耽搁!


    幽深屋院,祭铃声紧随其后,明明坏女人并不在身旁,张琬却觉得自己颈间被绝望线网缠绕的更深,甚至渐渐有些透不过气!


    残月高悬,屋院深处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时,张琬看着院门展开之后,竟然是一道白墙。


    惊悚与绝望,让张琬已然无力逃窜,整个人泄力般跌坐在一旁!


    张琬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坏女人绝对就是前世传闻之中可怕而狠毒的秦婵。


    她从来都不是平日里自己以为的那般宽和温柔模样,坏女人骨子里流淌的不是滚烫热血,而是冰冷致命的毒液。


    那些表现的日常,更像是自己推开的院门,一切都不过是华丽的假象罢了。


    张琬低垂头颅止不住抽泣,任由热汗和泪水滑落脸颊浸湿衣裳,脑间想起那位当年被太阴祭司献祭的越氏贵女。


    她,当年一定经历更加恐怖痛苦的经历吧。


    坏女人将来或许会比太阴祭司还要手段狠毒,到时自己会被蛊虫活生生咬死内脏肌肤,死相惨不忍睹。


    深思极恐,张琬探手捂住腹部,想要催吐,却只是泛起一阵干呕。


    热汗,渐渐泛着冷意,衣裳亦被浸染湿透,让张琬看起来好似落水之人般狼狈可怜姿态。


    张琬想抬动腿,换个地方躲起来,才发现自己双足早已满是血污,其间有细微蚁虫闻血而来,让人恶心!


    此时,身后响起熟悉而恐怖的清浅脚步声,让人心颤!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冷白银灯光辉,悄然落在身侧,仿佛光网般束缚张琬,无处可逃。


    因而,张琬并没有抬头,可仍旧感觉到坏女人的注视目光,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在看猫儿狗儿,又或者是别的物件。


    那道颀长身影不紧不慢的逼近遮掩光亮,无形之中笼罩周身,随即一件裹挟着馥郁冷香的外衣裹住张琬,让人更是抵触!


    正当张琬退避的紧紧贴着白墙时,一双纤长玉手伸展到身侧,其中掌心纱布,不知何时浸染血色,此时更像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仿佛下一眼就要处死自己。


    张琬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道:“你可以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跑出去!”


    语落,耳旁却响起一声轻笑,不似怒意的笑,更像坏女人平日听见什么趣事般反应。


    张琬偏头迎上坏女人沉静如海的眼眸,只见她神情不复先前阴郁冷峻,反而颇为自信坦然,薄唇轻启道:“小王女很快就会忘记今夜的不愉快,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这话说的张琬并不觉坏女人善心大发,反而在夏夜里感受到寒冬的凌风,齿间哆嗦道:“你什么意思?”


    语落,秦婵并不答,只是取出绣帕擦拭少女面颊的泪水与热汗,神情淡然中带着些许不满意,目光却极为坚定,甚至堪称固执,自顾出声:“我还是更喜欢乖顺白净的小王女,看来待会需要重新沐浴更衣。”


    张琬见对方几乎漠视自己的询问,心间气恼,偏头避开她的手,出声:“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我讨厌你!”


    语出,周遭一切陷入寂静,秦婵眉目低垂恍若置若罔闻,视线落在少女白净粉嫩赤足狰狞伤处,微蹙眉,叹道:“小王女,还能走回去吗?”


    “我不跟你回去,现在我要回亲王府!”


    “所有进入祭庙之内的人,如同进入待宰牢笼的兔子,小王女怎么总是如此迟钝无知呢?”


    一时无声,张琬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坏女人,只得偏头,不为所动。


    坏女人仍旧半守在身侧,好似蛰伏的鬼魅,让人难以忽视存在。


    张琬闭着眼颤抖的等待自己被坏女人弄死,那样或许是一了百了。


    无声处,忽地响起类似吐露蛇吐息的丝丝声响,其中夹杂短促咒词,让一切陷入寂静。


    秦婵抿唇停声时,抬手伸向蜷缩身段的少女,轻捏住下颌,同那涣散眼眸对视,嗓音轻柔道:“过来。”


    说罢,秦婵伸展双臂姿态,眼见少女乖顺的依偎入怀,脸侧贴着她微凉的额前肌肤,随即掌心拢住她披着的外衣,将其一并轻盈抱起,附耳低声道:“再有下回,我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小王女了。”


    黑暗深处的庭院之内,巫史祭徒等人等候在廊道,太阴圣女抱着被外衣遮掩看不清神色的小王女,神情温柔的说了令人颤栗的话语,“今夜之事透露半句者,杀。”


    “遵令!”巫史祭徒纷纷叩拜在地应声。


    一夜无梦,璀璨光亮自云层撒落之际,水榭内草木茂盛,绿荫枝叶招展,蜻蜓点水,晕染层层涟漪。


    水榭垂落的青铜檐铃摇晃发出几声清灵,矮榻之上熟睡的少女微蹙眉,赤足裹着纱布,蜷缩姿态似雏鸟般窝在另一清丽女子怀中,分外亲昵。


    不多时,张琬茫然的睁开眼,有些不大适应明媚光亮,眼眸微眯着看向枕旁,满面惊讶神色,连忙退开怀里,明眸宛若林间麋鹿般澄澈无辜,惊讶道:“啊,你、你怎么还在?”


    坏女人半躺在榻旁翻看竹简,神态自若的迎上目光出声:“我的手受伤,自然要告假请休。”


    张琬一听,合情合理,下意识抬腿时,却感觉到脚有些刺痛,月牙弯眉微蹙,探目张望,惊讶道:“啊,我的脚怎么这样?”


    闻声,坏女人仍旧姿势不变,神色如常的应:“昨夜小王女梦游了。”


    “梦游,怎么可能?!”张琬睁大眼眸,满是不可置信的否认。


    “如果不是梦游,那小王女记得发生什么?”坏女人淡淡的反问,美目深处藏着试探之意。


    张琬目光看了看坏女人,而后又看了看自己可怜的双足,摇头,如实道:“我好像没有半点印象。”


    梦游,常听人说当事人不曾知晓事情经过。


    可是以前在亲王府,从来没有听过自己梦游的事啊?


    张琬狐疑的看向坏女人,正欲再出声,忽地发现自己衣物亦不是昨夜那身,禁不住吓得尖叫道:“啊,我的衣物怎么变了!”


    这回坏女人终于有所反应的探手合上竹简,神情认真道:“小王女梦游走了许久,因而出了一身汗,所以我只得劳累自己替小王女更换擦拭更衣。”


    说者平平无奇,听者面红耳赤,张琬脸红脖子粗的迎上坏女人一本正经目光,整个人趴在软枕心如死灰,弱弱道:“这件事替我保密,好嘛?”


    “当然,不过小王女要如何报答呢?”


    “我、我身上没有钱财,要不写信让母亲着人送些?”


    语落,坏女人忽地弯眉轻笑,摇头道:“小王女觉得我像是缺钱的人么?”


    张琬如鲠在喉般的摇头,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连忙探手捂住身前,恐慌道:“我、我可不接受以身相许!”


    只是一回梦游而已,这代价太大了,不划算!


    秦婵看着少女娇羞卖俏姿态,美目笑意更甚,玉白面颊亦比平日看起来柔和许多,薄唇上扬道:“小王女往后本就是我的联姻之妻,所以还不至于急色到如此地步。”


    闻声,张琬不知该是如释重负,还是该拿起软枕狠狠砸向可恶的坏女人!


    张琬猜不透坏女人的心思,满是真诚的问:“那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上药。”语毕,坏女人缓缓伸出裹着纱布的玉手,其间蝴蝶结早就散落,狰狞血迹斑斑,让人看着心生不忍。


    奈何,伤者本人却和风细雨般温润如玉姿态,光风霁月,神态自若,完全不受半点影响。


    “哎呀,你的手怎么伤成这样都不早点换药!”张琬月牙眉头紧蹙念叨,颇有几分说教意味的看着毫不在乎的坏女人。


    “小王女睡的太熟,我自是不忍心打搅唤醒。”坏女人应答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张琬细听,又觉坏女人话里虚伪的很,满目狐疑的看着她,质问:“不对啊,难道你就非要等着我不可吗?”


    按理,坏女人完全可以让别人包扎啊!


    好险,刚才差点又被坏女人花言巧语给骗了!


    坏女人美目深邃中透着异常的坚定,甚至有些固执,面上却流露少见的温柔笑容,仿佛看透心思般的应:“对啊,别人都不行,我就要等小王女包扎不可。”


    张琬一愣,心间莫名觉得坏女人这目光,自己昨夜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呢?


    奇怪,昨晚沐浴更衣之后,自己不就早早睡下了嘛?!


    第46章


    早间,夏日朝阳不遗余力的撒落蓬勃光辉,热浪阵阵袭来时,水榭内里满室通明。


    张琬低头替坏女人涂抹掌心上药,视线落在略微凝结的血肉表面,仍旧有些不忍直视。


    伤处,本来就没有那么快形成血痂,因而只是形成薄薄血色,似皮非皮,似肉非肉,光是看着都会觉疼得很。


    偏生,坏女人昨夜不知怎么弄的,掌心竟出现数道狰狞裂纹,分外明显!


    见此,张琬禁不住埋怨念叨:“你难道昨夜梦里是在跟人打架不成?”


    没想,坏女人目光沉沉看了过来,若有所思的应:“大抵是吧。”


    这话应的张琬都不知怎么回话,坏女人,她不会以为这样很幽默吧?!


    “裂痕太深,你真不疼啊?”


    “这点疼痛自是不算什么,小王女若能吹吹的话,大抵就会消散干净。”


    闻声,张琬陷入无语,暗想坏女人真不愧是狠人!


    虽然心间如此腹诽,张琬却还是垂眸轻吹坏女人掌心伤痕,视线细细观察,有些困惑形状,抬眸好奇的出声:“你这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烫伤,怎么感觉形状规整又分裂呢?”


    坏女人伤处边缘规整,却不似常见之物形态,中央则分布些许交错纹路,犹如枝叶脉络,真是奇怪。


    秦婵无声迎上少女澄澈明眸,宛若熠熠生辉的珠石,圆润饱满,浑然天成,不由得心神微晃,没有隐瞒道:“龟甲。”


    语出,张琬一愣,心思险些没反应过来,垂眸凝望坏女人掌心伤处,出声:“原来是祭祀卜卦的龟甲啊,难怪会有这么奇怪的伤处。”


    虽然张琬参加的卜卦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也知晓灼烧龟甲是做祈求神灵下达旨意之用。


    不过对于龟甲之上的兆纹,却并不怎么明白其中深意。


    哪怕是祭庙的授课巫史们,她们亦不会对外多加讲解,可见是十分隐秘之事。


    张琬连想起昨日那一出人心惶惶的祭祀献祭,掌心拉扯纱布包扎的动作,稍稍停顿,犹豫问:“昨日祭庙被择中的十一位皇室宗族之人将替陛下献祭治蛊毒,你知道这事吗?”


    原本神情平静坐在榻旁的秦婵,眉目深沉注视少女,其间显露几分凝重抵触,薄唇轻启出声:“祭祀之事,自有祭司主持,那十一位献祭之人足够陛下治疗一月有余,小王女不必急于担心张亲王。”


    闻声,张琬一愣,暗想坏女人她怎么知道自己心里要问什么?!


    眼见坏女人先行截住话语,面色也不太好的样子,张琬一时更不便多提。


    毕竟坏女人都说祭司负责主掌大权,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或许自己可以等等情况。


    思量至此,张琬舒缓些心思,抬手替坏女人系上纱巾,打结时,忽地顿住,转而想换个结。


    昨夜坏女人竟然说自己的蝴蝶结丑的独树一帜,张琬才不想又被她无情取笑!


    可是张琬还没开始缠绕结扣,没想坏女人忽地出声:“小王女,系错了吧。”


    张琬不明所以的抬眸看着面色从容的坏女人,她身着云纹月白内裳,墨发如瀑倾落,更显容貌清丽绝尘,分外赏心悦目,心神迟缓道:“我哪里系错了?”


    不得不说,坏女人生的肤白胜雪,天生丽质,素净面颊竟比扑上脂粉还要细腻柔美,真是让人艳羡不已啊。


    秦婵迎上少女明眸晃神呆愣模样,心间微软,视线落在手背纱布,柔声提醒道:“这不是小王女昨夜系的蝴蝶结样式。”


    “你不是不喜欢的吗?”张琬眼露意外的问。


    “我只是说它丑的特别,可没有说过不喜欢。”坏女人应答的理直气壮,仿佛全然不觉其中话语蛮横无理!


    张琬听的心间一梗,暗想坏女人她是存心气自己的吧!


    奈何,想起自己有事要求坏女人相助,张琬只得抿紧樱唇,忍住腹诽,好脾气的露出一个乖巧的假笑,清亮嗓音透着天真稚气出声:“行,不过我要是给你系一个特别丑的蝴蝶结,可不许嫌弃!”


    不多时,张琬在坏女人光滑手背扎起一个俏皮显目的特大蝴蝶结,自信的问:“这下总满意了吧?”


    闻声,坏女人神情并未显露多少变化,沉静目光注视般打量手背纱布的蝴蝶结,片刻后,淡淡道:“尚可。”


    话语应的不情不愿,让张琬真是摸不着头脑,坏女人大清早这是整哪处戏呢?


    “我可是严格按照昨夜的包扎手法,绝对没有半点含糊!”


    “可是小王女系的这个蝴蝶结与昨夜的不同。”


    无语,张琬看着坏女人一本正经的认真神态,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却透着离谱的小事!


    她,莫不是在找茬吧?!


    张琬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忍无可忍的出声:“哪有人能够把每样东西都做的一模一样,我实在能力有限,你若是嫌弃就换人吧!”


    语出,张琬打算下榻去梳洗,可当视线落在裹着纱布的双足,不由得动作停顿。


    这脚伤看起来应该并不重,否则按理应该裹着竹节固定脚掌才是。


    可张琬又能感觉到脚底肌肤隐隐泛着多处刺痛,大抵是被石子之类的划伤,因而一时僵停动作,担心牵扯伤处,不敢贸然行事。


    正当张琬思量着要不要让人备拐杖时,坏女人忽地悠悠道:“其实谈不上嫌弃,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张琬莫名其妙的看着坏女人颇为介怀的冷清幽怨眉眼,并不懂她的遗憾,更不想跟她纠结,到底昨夜与今日哪一个蝴蝶结更好看!


    现在的张琬,满脑袋只想到人有三急!


    “你、你能给我备拐杖吗?”


    “不能。”


    张琬错愕的看向翻脸无情的坏女人,心里又气又急,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坏女人相比之下则显得坦然从容,美目轻转,颇为悠闲的出声:“小王女需要什么,自可告诉一声,何必动身?”


    闻声,张琬整个人羞红着脸,蜷缩的倒在一旁,白净面上显露纠结,却不知如何开口!


    可恶,坏女人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水榭内里一时悄然无声,张琬小脸埋在软枕忍了又忍,偏头眼见坏女人自顾起身梳发洗漱,衣袂飘飘,已然是平日雅丽清幽不可触及的冷美人。


    “小王女还要赖床不起么?”坏女人似是察觉目光,迈步走近榻旁,眉目显露疑惑,轻声唤。


    “谁、谁赖床啊!”张琬圆眸轻瞪着罪魁祸首,嗓音透着有气无力的娇气,虚弱的解释道。


    秦婵迎上少*女这番娇俏可人模样,心间饶有趣味,俯身探手拨弄梳理散落遮掩她白净面容的绵软发丝,柔和出声:“虽说小王女因脚伤暂且不必去修习课目,但总要梳洗用膳吧?”


    张琬一听,更是面色复杂,只得撑起身,羞红着脸探近,嗫嚅道:“我、我真的要下榻,你帮帮我吧!”


    秦婵并未移动身侧避讳距离,偏头墨眸直直打量着少女为难神色,满是狐疑,半晌,探手贴在她的白净面颊,蹙眉道:“莫非小王女身子哪里不适?”


    昨夜秦婵一时气急,难免施展操控傀儡蛊时失了分寸,极可能不小心损伤本就身子羸弱的少女。


    眼见坏女人非要探究到底,张琬欲哭无泪的埋在她温温凉凉的颈窝,极低的声响阐述可耻的事实!


    语出,水榭内陷入寂静,须臾之间,坏女人眉目低垂,暗影投落,却遮掩不住其间淡笑,让张琬更是羞耻!


    正当张琬怀疑坏女人就是在存心折磨自己时,忽地对方伸展手臂揽住自己,起身离榻!


    “你、你干嘛?”张琬吓得探手揽住坏女人纤长玉颈,满眼惊讶的出声。


    “小王女不是说很急么?”秦婵言语很是正经,眸间笑意却未曾消散半分,脚下步履平稳的抱着少女往水榭里间行进。


    闻声,张琬整个人都傻了,她、她不会吧!


    不多时,张琬被独自放在内里小室时,整张脸都快红的烧起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一定是因为跟思路异常的坏女人待太久,所以连自己都变得奇怪了!


    午时临近,先前一方热闹矮榻,已然空荡无人,不见娇俏身影。


    池面映衬滚烫而耀眼的光亮,无声投射落进幽深水榭地面浮现水光波纹,更显内里陈设用具精美绝伦。


    此时外间用膳的张琬,埋头不敢去看坏女人,面上热意仍旧未曾消退半分!


    水榭内里难得安静的只剩碗筷碰撞声响,巫史于一旁布菜却觉得提心跳胆!


    昨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巫史虽不知全貌,却也从未见过圣女那般似冰雪风暴一般泛起泠然暴戾杀意。


    恐怕就算是太阴祭司,亦从来没有见圣女流露那般神鬼不忌的嗜杀性情。


    可现下圣女却好似从未跟小王女有过半分不合,甚至周身都带着雨过天晴般极少见的宽和晴朗,实在诡异!


    午后膳食过后,巫史命祭徒撤下菜肴,而后备上茶水,便没敢多待的退离水榭。


    张琬端起茶水谨慎的抿了小口,实在不敢多喝!


    对坐的坏女人目光正看着外边池面风光,不知想些什么,忽地似是察觉到张琬目光,偏头迎上视线,缓缓起身,迈步走近身侧,柔声询问:“小王女要去内里躺着么?”


    话语虽是询问姿态,可是动作却已经伸展,明显不容拒绝,见此,张琬只得颔首。


    毕竟躺着总比坐着舒坦多了。


    待失重落空感犹如细绳般紧束心头,张琬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掌心下意识拽住坏女人臂弯薄纱衣袖,鼻尖嗅着清香不解先前异样熟悉,忽地,耳旁听到清幽声音响起,“这么怕么?”


    张琬收敛心神,不再多想,偏头看向坏女人姣美精致的侧脸,微微面热,连忙辩解的应:“我才不是怕,反正这又不是


    第1回 !”


    果然人的羞耻心是会不断降低的!


    坏女人忽地顿步,若有所思的望了过来,询问:“不知小王女记得几回?”


    “当然是四回啊。”


    “可是算上方才,我只抱过小王女三回。”


    语毕,秦婵的目光不自觉的越发幽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莫非少女记起昨夜的事了?


    张琬却还不知危险,顾自掰扯手指比划,没好气的出声:“去年你来亲王府赴宴,结果我喝醉你抱回房,这事可闹得全国都人尽皆知呢!”


    说起这事,张琬不禁怀疑坏女人可能是故意报复自己当初参选太阳圣女祭祀考核一事!


    语出,坏女人蛾眉舒展,周身笼罩的寒雾骤然之间消散干净,语气轻松,喃喃道:“原来如此。”


    张琬听的更觉坏女人没有半点顾忌自己在外的名声,抬手学着她平日动作,捏住她温软耳垂,眼露怨念的唤:“因此我惹得好些人笑话,你当时为什么不让别人搀扶我回房?”


    亲王府里多的是婢女,再不济还有嬷嬷,怎么都不至于是坏女人才对。


    而且或许正因为是坏女人,自己才成为众人瞩目,细细追究,她更是第一罪魁祸首!


    没想,坏女人却似是被捏住耳垂而有些肢体僵硬,偏头微微挣开,垂眸看了过来,其间泛着些许少见的波光,转瞬即逝,薄唇轻启,却说出令张琬羞愤的话语!


    “那时小王女非要缠着投怀送抱,我若是当面婉拒,恐怕就要在宴客之间伤心痛哭不可。”


    “我、我才不信,你休想糊弄人!”


    话语虽是如此,但其实张琬脑袋里真残留着些许朦胧印象,顿时没了旧事重提的勇气!


    一时无声,坏女人亦没有多言,徐步行进其中,只余唇角笑意未散,淡漠又勾人的紧。


    张琬既气恼又羞涩,只得做鸵鸟般埋头,期盼着快些逃离煎熬!


    很快两人临近矮榻,张琬便欲松手拉开距离,没想她掌心抵住动作,随即自己被按回怀中,只余满面茫然?!


    待坏女人施施然落座矮榻,张琬亦没能脱身,反而别扭的坐在她的膝上,姿态亲密,若是旁人少见,大抵都要以为两人是闺中密友不可!


    “你,这是干嘛!”


    “难道小王女不应该道谢么?”


    说话间,坏女人神态轻松散漫,美目低垂,冷清间却自有一番绮丽风姿。


    张琬看着眼前素华雅丽衣着的坏女人,只觉得她像极古老传言里吸食人精的冷艳精怪!


    坏女人与平日,不对,应该与去年相比,她的容貌体态就与青涩稚嫩的自己越发不同。


    哪怕只是相差四岁,可张琬很显然已经感觉到天差地别,偏偏很难用词语形容坏女人如今这种不可言说的曼妙变化。


    仿佛自己还是只想着长高的小绿苗,可坏女人却已经是舒展婀娜花枝,周身散发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阵阵幽香,见者无不惊叹失魂。


    尤其,现下坏女人似乎兴致很高,她那幽深秀美的眸间微微流露斑驳陆离微光,好似翘首以盼的等待自己的谢礼。


    假若不能让坏女人满意,自己似乎就会被吸**气而亡,张琬想到此,不由得认怂。


    “谢谢你。”张琬生硬的出声,垂眸不敢去看坏女人过于诱惑的美貌,视线低垂落向自己裹着纱布的赤足,此时正亲密落在她那洁白柔顺的纱衣裙摆,还能感觉质感,才发觉两人姿态实在太过亲近。


    从张琬记事起就再没有被人抱过,哪怕是母亲亦不曾如此,更别提如孩童般坐在膝间,抵足而谈,简直羞死人!


    “不够。”坏女人摇头淡然道。


    闻声,张琬收敛思绪,抬眸看向神情自若的坏女人,心间觉得她又在想法子戏弄自己,暗叹不妙,狐疑的出声:“那你想怎样?”


    秦婵迎上少女明亮明眸,视线欣赏的打量,那裹着纱布的手不自觉缠绕她垂落的细软发丝,仿佛观赏垂钓自己的鱼饵,流露出极为满意神色,动作更是轻柔,眉目平静安宁,出声:“我想小王女对于有恩之人的称呼应当更改,又或者说如今你我的称呼都太过生疏。”


    犹记,当初在藏书阁时,少女时常亲密枕在自己膝侧,一声声姐姐唤个不停,好似幽谷中最殷勤的小雀鸟恨不得时时刻刻引起自己的注意。


    可从自己阐明身份,少女便再也没有如此,全然不复那时的热情亲昵,随之而来的只有无尽的逃避拘谨。


    张琬没想到坏女人会提起改称呼一说,便以为她是觉自己直呼其名无礼,只得答应道:“好吧,那我称你为圣女大人,如何?”


    虽说这是越炘平日里打趣张琬时起的称呼。


    不过细想,坏女人身份非同一般,自己私下里似乎确实不能越矩。


    没想,坏女人仍旧摇头,眉目间甚至溢出些微弱不喜之色,清冽嗓音幽幽道:“不妥。”


    这,可真把张琬整不会了!


    正当张琬欲询问究竟时,坏女人却坦荡如意直言:“琬儿,以前可是常把姐姐二字挂在嘴边。”


    张琬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连足尖都忍不住羞得勾起,面热出声:“那时我不懂事不算数的!”


    现在张琬想起去年自己犯傻的那些事,当即恨不得捶死自己!


    “是么,我可把琬儿的话都当了真的。”坏女人明显不肯依从,葱白指腹无声缠绕张琬的发丝,仿佛咬住美味鱼饵不愿撒开的鱼,绷紧鱼线决不罢休,齿间咬字越发清晰,“琬儿,若是不愿意,可以慢慢练习,反正今日有的是时辰。”


    张琬仿佛听到天崩地裂般的消息,整个人呆若木鸡,视线落在坏女人满面认真模样,心知她真要折腾,那可不是说着玩!


    水榭内寂静无声,只余熏香淡雾飘散,僵持不下的氛围,终于被张琬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才打破僵局。


    “琬儿,刚才唤什么?”


    “阿、阿贞姐姐。”


    闻声,秦婵方才松开钳制少女的动作,让她如鱼儿落得自由般安稳躺在矮榻,可掌心却并未收回,自顾理着少女凌乱的绯色纱衣裙摆,好似采撷花团般轻柔惬意,清润嗓音透着淡笑出声:“琬儿,果然真是极喜欢这个称呼呢。”


    张琬整张脸埋在软枕,哪怕呼吸不畅,亦不想去看坏女人,更不能承认自己原本对她的亲近,闷声道:“你要是不喜欢,那还是唤圣女大人吧?”


    语落,秦婵颇为愉悦,声音亦不复冷冽,添了几分温度,应声:“自是喜欢,这就当是琬儿与我的闺中称呼。”


    少女,有时行为举止胆大包天,有时却能因几句言语,脸颊薄如蝉翼,秦婵视线落在她染红的面颊,不免替她担心要被闷坏了不可。


    因着这一遭,张琬果断没有任何开口谈话的心思,整个人蔫巴巴趴在矮榻,宁愿无所事事的看书,也不想起那个快被自己遗忘的称呼!


    至于坏女人,她并未离开,而是闲散的打开平日里张琬随意把玩摆放的铜笛匣子。


    铜笛映衬照落铜笛投映着光斑,飞速跃过张琬捧着的竹简,引得注意。


    张琬偏头见坏女人已经取出略重的铜笛,单手握在掌心把玩,似乎有几分兴致。


    可是张琬想起坏女人掌心没有愈合的伤,方才犹豫的主动出声:“你的手伤不要紧么?”


    “无妨,换只手罢了。”随即坏女人以左手握住铜笛,右手指尖轻抚,而后薄唇轻抵,呼气出声。


    笛音渐而悠扬轻盈,水榭外枝叶雀鸟蝉鸣仿佛都在一瞬之间噤声聆听,明显全然不同张琬演奏时的突兀通响。


    许是坏女人演奏习惯,原本饱满明亮的笛音中透着清雅幽静,好似眼前灿烂盛夏亦倏忽之间染上冬雪冷雾。


    可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凌厉寒冷,相反缓和炎炎夏日的燥热,带来些许舒畅凉块。


    张琬趴在矮榻听的入迷,目光痴痴看着吹奏铜笛的坏女人,满心感慨天籁之音。


    忽地,张琬视线停留在那轻抿的薄唇,神情一顿,想起自己平日亦是那般姿态抵近位置吹奏!


    平日里张琬自己闲暇把玩,多数没有太上心的擦拭。


    张琬思量至此,顿时没了欣赏,脑袋里只有无端发热的联想!


    不知觉间,笛音停缓,坏女人移开铜笛,垂眸而来,嗓音透着些许期待的出声:“琬儿,想学吗?”


    闻声,张琬脑袋如同拨浪鼓一般摇晃,哑口无言,唯恐不小心泄露心中挥之不去的胡思乱想!


    “那真是可惜。”秦婵眸间略微意外,掌心亦不再有兴致把玩铜笛,连同动作亦泛着褪去热情的冷意,眉目神采截然不同。


    少女,当初在元日祭祀那时明显满是对玉笛之音的喜爱痴迷,如今转眼就失去热忱兴致了么。


    此时的张琬忙着掩埋自己那可耻且奇怪的念想,并没有注意到坏女人的变化。


    水榭内一时落得安静,秦婵将铜笛放置一旁,目光凝望少女不同寻常的面色,探手而来,轻触她的额前,微蹙眉道:“怎么如此烫?”


    少女眼眸躲闪,神情不自然的很,更没有立即应话,举止十分异常。


    “琬儿,可是身子不适?”秦婵怀疑是傀儡蛊引起的伤害,探手落在少女腕间,欲探查情况。


    “没、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吧。”忽地,少女磕磕巴巴的应声。


    而秦婵亦没有在腕间诊出异常,方才舒展眉头,出声:“那琬儿要去沐浴吗?”


    闻声,张琬想到自己腿脚不便,又想到昨夜坏女人替自己更衣,顿时脑袋连连摇头应:“不用不用,我用扇子就凉快了!”


    说罢,张琬探手拿起放置一旁的团面扇猛地扇动,又避开坏女人的手,眼眸亦不再去看她,专注的望着池面,希望自己能消除杂念心如止水!


    池面中有栽种些许莲,这会开着娇嫩花团,绿叶间亭亭玉立的白净淡粉莲花,煞是好看。


    张琬心思转移,并未注意到坏女人目光冷寂,气氛正悄然的有些危险!


    “琬儿,就这么喜欢看莲花么?”忽地耳旁响起熟悉声音,乍一听是常见的淡然从容,让人猜不出旁的心思。


    “嗯,莲花挺好看,你、阿贞姐姐不喜欢吗?”张琬听着清冽声音,心绪亦归于宁静,偏头看向端坐榻旁的坏女人,别扭的更改称呼应声。


    许是池面波光潋滟,因而映衬水榭内的坏女人周身消散些许浓雾,仿若如书词之中描述那般显示出灼灼其华的不凡光彩。


    可坏女人的应答却仍旧泛着冰霜般的冷冽,语句简短又锋利,漠然道:“嗯。”


    这话说的张琬真是险些没法聊,只得转而说起旁的事。


    “前些日箭术课,我练的并不好,但是齐锌两箭齐发竟然射穿箭靶,她是不是很厉害?”


    “或许吧。”


    语落,张琬见坏女人仍旧不太感兴趣,挠头不解,便改口道:“对了,前日越炘蹴鞠时伤了脚,现在还躺在巫医署,我本想多去看她,现下只能打消念头。”


    坏女人神情更是平静的有些冷淡,眉目轻眨,毫无波澜的应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话语用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带有怜惜的意味。


    张琬一时语塞,目光打量坏女人神态,实在看不出她哪里不悦,只得又道:“说起来,我最近好像挺倒霉的呢。”


    “不知从何说起?”


    “先是越炘伤了脚,然后你、阿贞姐姐伤了手,现在连我的脚亦莫名其妙受伤,真怀疑是不是染上霉运,才害的自己和周围的人都出了这么多事啊。”


    语出,坏女人忽地探手轻落在张琬脸侧,温润指腹停在张琬眉间,声音平缓道:“这不关琬儿的事,所以倒也不必如此苛责。”


    张琬意外坏女人骤然柔和的面色,并不懂她情绪变化的点,目光看向她那被日光映衬的眼眸,其间的琥珀瞳孔若隐若现,更显坏女人眉目间迷幻朦胧,迟缓道:“可我真的很担心会害的大家倒霉受伤甚至失去性命,所以这回不会连母亲都要出事吧?”


    原本张琬就记挂着母亲的事,因而下意识的联想问出心声。


    秦婵并未躲闪少女那满是期盼问询的目光,亦没有直白应答,神情平和到有些淡薄的道:“琬儿想多了,我的手伤并不算什么。”


    虽然少女有关切自己,但她果然还是最在意她的母亲吧。


    张琬见坏女人这么说,倒也没有继续往坏处想,暗自收拾情绪,勉励的积极出声:“说的也是,还有一个月,到时陛下兴许病情就好了呢。”


    虽说自从去年重新获得一次生命,但是张琬目前其实并没有过多少安稳日子。


    先是被送进祭庙,而后中了太阳圣女的虫后,昏迷养病数月,更别提坏女人的傀儡蛊。


    仔细想想,这一年多的时间比前世经历的都要复杂危险许多呢。


    “是啊,一个月的时间,兴许可以去查那掌控还魂蛊之人的动静。”秦婵视线落在少女恢复鲜活期盼的眉眼,心里却并未多少愉悦,淡淡应声。


    少女的开心,只是期盼她的母亲可以免除献祭罢了。


    这跟自己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联想至此,秦婵只觉心口仿佛正在凝结寸寸冰霜,一点都不比在冰室经历雪蚕刑罚轻松。


    “这样的话,那我帮你吧!”张琬满心期待的看着沉寂面色的坏女人询问。


    “是么,琬儿打算如何帮我?”语毕,坏女人好似岿然不动的光洁玉山,面目神态一如往常,可眉眼深处却悄然失去先前的光芒,只剩下一片寂暗。


    张琬没有发现坏女人的心思变化,反而觉得对方真对自己寄予厚望!


    于是张琬踌躇满志的认真,脑袋思索不停,眼眸骨碌转动。


    半晌,张琬苦恼的耸搭眉头,探手撑着下颌,碎碎叹道:“唉,我好笨,完全想不到下蛊的坏人会藏在什么地方干坏事!”


    既然那个坏人弄出这么可怕的蛊物,想来肯定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吧。


    哎,自己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呢!


    正当张琬心间疑惑时,没想坏女人忽地溢出一声清浅淡笑,随即见她美目低垂注视而来,竟比那清雅绽放的莲花还要美的惊心动魄!


    “你、你笑什么呀?”张琬被看的怪不好意思询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琬儿言之有理。”语毕,秦婵抬手轻捏住少女藏不住心事的脸颊,到底还是原谅她的三心二意,颇为认真,“这世上能像琬儿这般有自知之明的小笨蛋,真是不多见了。”


    语落,张琬顿时窘迫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圆眸满是娇嗔的看着一本正经揶揄自己的坏女人!


    自己明明是在帮她抓坏人,结果竟然反而来取笑自己,坏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可恶的坏人!


    第47章


    黄昏时分,金灿霞光撒落庭院水榭,天际残阳艳红如血,孤零零斜落在屋院西侧屋墙,一副将要坠落湮灭的颓靡衰败迹象。


    水榭矮榻上小睡醒来的张琬,因着坏女人先前的气人话语,此时背对装睡不愿搭理她。


    无声间,周遭热意却不曾消退,张琬能感受到身后轻轻扇动的风。


    很显然并不是池旁枝叶间送入水榭里的风,它异常的规律平缓,却无声抚慰张琬因热意而不耐的心神。


    如此想着,张琬便没再计较先前的闷气,偏身转头,看向榻旁手握娟纱团面扇静坐的坏女人,才发觉外边虽是瞧着还算明亮,水榭里其实已经有些幽暗。


    可坏女人好似未曾察觉般,并未让人入内掌灯,因而在张琬看起来,她就像随时将要淹没于一方墨池的洁净高雅雪莲,危险又诡美,让人心悸!


    半晌,张琬嗓音带着残留睡意的闷哑,语态里满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气,出声:“这么暗,你怎么不让人掌灯啊?”


    “因为琬儿睡的实在太熟,所以不想让旁人惊扰。”秦婵神色如常的应声,清润嗓音如冰泉涌动,仿佛全然不受夏日热意影响。


    可此时秦婵的沉静眉眼里却涌动无尽变化,少女红扑扑的面颊远胜她春日送来的花团,娇嫩欲滴。


    良久,秦婵视线落向缠绕少女脸侧的几缕乌黑发丝,许是因细汗而慰贴,好似偷香之物般碍眼!


    秦婵垂眸间云淡风轻般掩饰不悦,指腹却已伸向少女脸侧,轻柔梳理挽至耳后,方觉满意。


    张琬慵懒的躺在榻旁并未动作,视线看着坏女人莫名动作,心里还在因她先前关切话语而泛着酥酥麻麻的奇怪感受,回神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你不会又在笑话人吧!”


    语毕,张琬探手已然坐起身,困态般弯着眉眼哈欠,眼角微微渗出晶莹泪水,更显得我见犹怜。


    坏女人并没有应答言语,只是异常安静的望着自己,好似藏身暗夜里的鬼魅,静寂无声。


    张琬被看的有些瘆得慌,连带伸展筋骨的动作,亦戛然而止,微微倾身凑近查看她的面色,疑惑的唤:“你干嘛不出声,难道没有午睡小憩,所以困了么?”


    秦婵并未躲避少女明亮目光,沉敛眉目间更没有露出不悦,甚至有些满意她的注视,视线亦直白的落在她莹白透着粉色的面颊,暗叹春桃亦不过如此吧,心间难耐,莫名想起曾在太阳圣女燕曦屋院里瞧见的那一抹皮肉景象。


    对于外貌,从来都不是秦婵需要注意的事项。


    又或者说在秦婵看来,一切事物的外貌都不重要。


    花草树木,牛羊猪鱼,人类与此相比,其实并没有不同。


    或者说,在秦婵自幼的接触修习中,这些都是祭品的不同种类。


    至于皮囊,终究会腐化成烂泥,进而成为腐虫的寄居之地罢了。


    可是秦婵联想眼前少女时,清润嗓音渐而变得不受控制的微沉,心神略微茫然,倏忽之间归于平静,故作无事的应:“没有,琬儿莫不是睡的忘记称呼么?”


    语出,张琬眨巴眼眸迟缓的反应过来,暗想坏女人似乎很在意称呼呢。


    可明明以前张琬这般唤坏女人,她总是装聋作哑毫无波澜,真是奇怪啊。


    张琬只得盘坐一旁,很是配合的软声唤:“阿贞姐姐,让人掌灯吧,我都看不太清楚了。”


    语出,秦婵身形一顿,耳廓泛热,微微偏头,神情藏匿暗处,不可分辨,更没有应话


    眼见坏女人颇为冷淡的下榻,徒留一道纤长背影,张琬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这人太奇怪了吧?


    明明让自己唤她姐姐,结果却这么一副傲然模样,真是古怪的很!


    不多时,坏女人捧着一盏青铜灯碟从幽暗处入内,长身静立,步履轻移,却难掩绝代风华。


    待坏女人将周遭灯盏一一点亮,便自顾剪灭掌心灯碟,动作随意却透着画中美人般古朴文雅,将她本就神秘幽深的清冷气质,更衬托超凡脱俗。


    张琬心中虽是赞叹,却也没有半点言明,反而偏头有意移开目光,自顾把玩团面扇,转移心神。


    哼,坏女人除了长的好看,再也没有一个优点!


    “琬儿是否要梳发?”


    “这事不应该让巫史着祭徒来服侍么?”


    语出,坏女人很显然是不答应,因为张琬已经发现她正握着木梳坐在榻旁,根本就已是打定主意。


    见此,张琬亦懒得闹腾,任由坏女人解开梳发,故意偏头背对她,养向不知觉间灰暗的水榭池面,其间已然看不清莲花景象。


    不多时,坏女人梳毕,张琬觉得脖颈都有些酸疼,方才偏过头。


    没想坏女人亦在看自己,目光里满是满意神色,张琬没多想,只以为她是在满意她自己的手艺。


    张琬移开视线看向地面的投影,有些无话可说,只能等着巫史来传膳。


    果然跟坏女人待在一块,太奇怪,自己还不如去祭庙外殿修习有趣呢!


    正当张琬心中腹诽难熬时,坏女人却忽地出声:“前些时日忙碌,无暇回院,琬儿就没有趣事同我说说么?”


    张琬没好回自己白日提起趣事时,你可是一副爱搭不理极其敷衍的模样呢!


    至于为什么不说,那自然是张琬知道,以坏女人的性子,她必定会蛮横狡辩,绝不承认!


    到头来,还是自己受气!


    沉默半晌,张琬禁不住坏女人的幽幽注视,只得呼气道:“每日修习课目都差不多,我觉得有趣的事,白日都已经说过,除了齐锌越炘,别的……好像还真有一个!”


    本来打算草草结束坏女人问话的张琬,突然想起那个行为古怪的祭徒!


    正当张琬思索怎么跟坏女人提及时,没想温润指腹却已经捏住自己下颌,动作不重,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随即迫使目光对视。


    张琬茫然的看见坏女人轻挑蛾眉,一双美目间似有不满,好看的薄唇轻启道:“不知琬儿想谁想的如此出神?”


    话语轻柔,却夹杂莫名的寒意,张琬冷不防激灵了一下,眼眸眨巴的回神,出声:“没、没有谁啊,只是那件事很奇怪。”


    如果让坏女人知道那个祭徒对自己近乎无礼的言行,她兴许会重罚不可。


    “对了,阿贞姐姐有听说什么奇门秘术可以让人力量突然变强么?”张琬觉得避重就轻询问比较合适。


    “突然力量增强的术法。”坏女人自顾沉思,美目间归于平静,缓声道,“曾经有一种蛊虫名为克攻,此物据说能使人血肉筋脉膨胀,可运用万钧之力。”


    张琬一听,没想到竟然真有如此奇怪的东西,眼眸亮着光,出声:“那有了它武艺就可以突飞猛进,岂不是人人都不用勤苦锻炼修习啊?”


    闻声,秦婵眉目压低流露淡笑,神情似风拂岗般柔和,指腹轻触少女绵软面目,仿佛把玩美玉般爱不释手,悠悠道:“这只是传闻而已,琬儿怎么就傻乎乎的真信了呢?”


    闻声,张琬略微有点尴尬,偏头避开坏女人的手,怨念出声:“你、你怎么不早说是传闻?”


    坏女人面上并未有半分愧疚,反而美目间笑意凝聚的越发明显,嗓音平缓道:“好吧,这是我的过错,不过琬儿就没想过,如此不可思议之物,假若真有,为何会不曾留存后世么?”


    张琬一愣,想起授课巫史曾提及三百年前的大火毁坏许多圣物,应答:“可能是那场大火太大了吧,你不也说很多事情都无从查起嘛。”


    “所以琬儿究竟为何突然询问此事呢?”坏女人话锋一转,很是犀利。


    “我、我不是想起齐锌她的箭术进步神速嘛。”张琬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只得补充道,“而且还有越炘在蹴鞠场上碰到的对手越青,她们好像都是突然间变得很厉害,所以好奇。”


    坏女人面色如常,并未狐疑,垂眸思索道:“假若真有琬儿说的这么离奇之事,或许是需要多加注意。”


    张琬见坏女人恢复正经模样,好奇问:“注意什么?”


    刚才坏女人才说克攻那种蛊虫只是传闻,现在怎么又感觉好像真有这么个东西呢!


    秦婵收敛神色,解释的应:“从河神和还魂蛊的突然出现来看,幕后主使应该是想要将王朝搅弄的天翻地覆不可,所以一切的异常都可能是对方出手的征兆。”


    如果要想解还魂蛊,必定要找到此人,否则皇室宗亲的杀戮才刚开始。


    那少女迟早会被卷入危险漩涡,秦婵这才不得不早做打算。


    张琬见坏女人说的如此严肃,好似这又会是那个坏人的阴谋恶事,顿时没了隐瞒,出声:“前些时日我在祭庙见到过一位古怪的祭徒,她给我一瓷瓶说是服用此物可以达成所愿,而且似乎还给过其它王女。”


    语落,坏女人蹙眉,当即看了过来,很是警惕的询问:“莫非你服用了不成?”


    这反应吓得张琬一惊,连忙摇头应:“没呢,我觉得她有点可怕,所以没敢相信,难道真有问题呀?”


    闻声,秦婵眉目稍微舒展,面上恢复往日淡然,并未应答少女话语,而是沉沉感慨道:“这真是个极致聪明的狠毒之人。”


    本来秦婵以为对方会藏于深山密林之中隐秘踪迹,没想竟然选择森严壁垒般的国都祭庙!


    这样的勇气与魄力,连秦婵都有些自愧不如。


    此时的张琬满面茫然,视线落在坏女人神情,竟觉她似乎挺欣赏幕后主使的样子?!


    张琬看的更是莫名其妙,禁不住出声:“哎,那个祭徒不会真是坏人吧?”


    坏女人美目轻转颔首应:“那人就算不是幕后主使,想来亦可能是其中党羽,琬儿把那瓷瓶给我吧。”


    语出,张琬有点尴尬,摇头歉意的应:“我当时随手给扔了,后来再想去找都找不见,难道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见此,秦婵眉目略显无奈的看着少女,真是不知替她忧心还是宽心,出声:“假若我没有推断出错,兴许瓷瓶就是传闻中名为克攻的蛊虫之卵。”


    对于克攻蛊的作用功效,秦婵知之甚少,因而亦有几分探究心思。


    谁想少女竟然就那般随意丢弃了。


    “这么说起来,只要找到祭徒,我们就可以解陛下的还魂蛊,而且昨日带走的十一人可能也不用献祭性命啦!”说话间,张琬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听信服用,不过紧接着恐惧亦随之翻涌而来。


    自己真没想到当时接触的祭徒,她竟然是如此恐怖可怕之人。


    真是不知自己算走运还是倒霉呢!


    秦婵偏头看着心里牵挂无关紧要人物的少女,微不悦,食指弯曲轻弹了下她的光洁额前,嗓音带着凉意,淡淡出声:“琬儿与其想着救助旁人,倒不如详细与我说说那人衣着样貌。”


    献祭之人,除了少女,还从来都没有活口。


    哪怕陛下不需要,亦会以她们来献祭感谢神灵的救助,所以通常下场是不会改变。


    张琬并不知坏女人的心思,倒也没有多想,连忙应:“她那天穿的是赤灰色太阳祭徒衣物,身量么,比我高。”


    说话间,张琬探手试图比划,可是因着脚伤不便,只得转而拿坏女人比量道:“阿贞姐姐你跟她差不多高,她的五官寻常,脸型清瘦,但是肌肤看起来有种像是绷紧丝帛般的怪异感。”


    语落,张琬还担心坏女人听不懂,脑袋左右张望,打算寻笔墨来描绘。


    没想,坏女人却从容应声:“我知道了。”


    张琬顿时动作僵停,满眼震惊的看着坏女人问:“你怎么就知道了?”


    “因为*对方用的应该是易容假面,所以琬儿方才描述的样貌做不得数。”


    “什么?!”


    突然发现自己白忙活的张琬,神情有些沮丧。


    这样的话,岂不是找不到那个祭徒了啊。


    坏女人似是看出张琬的心思,安抚的出声:“国都祭庙的祭徒都有具体出处籍贯,所以只要有心,并不是难事,只不过……”


    张琬本来恢复的希望,听到转折时亦跟着黯淡些许,忙问:“只不过什么?”


    “琬儿方才说那人穿的是赤灰衣袍,便是太阳祭司门徒,恐怕多少有些阻碍不便。”


    “这可是抓坏人的好事啊,她们应该不会不帮忙的吧?”


    秦婵见少女不懂两位祭司之间的竞争激烈,便也没有多说,自顾道:“暂且不提协作一事,那人手里有控制还魂蛊的秘诀,想来若是打草惊蛇会有不少危险,而祭庙内又有诸候贵族王女,所以琬儿切忌暂且不可外传。”


    张琬亦想起那时还魂蛊害人夺命的景象,心有畏惧,连连点头应:“嗯,我知道,还有什么帮忙,尽管吩咐吧。”


    语出,坏女人却忽地收拾起正经面色,秀美眉目间浮现涟漪般淡笑,食指轻勾,哪怕不曾言语,亦可令人心神恍惚。


    更何谈此时以为自己在做好事的张琬,连忙探身凑近面前,满心以为会有重任。


    没想坏女人却只是手臂轻揽住身侧,姿态颇为亲昵的出声:“算算时辰,该用膳了。”


    语毕,张琬便被抱起身,耳间听着她沉稳心跳,迟钝的感知饱满绵软,顿时羞红了脸!


    坏女人,怎么感觉比去年变化更大了呢!


    可恶,难道只有自己一成不变嘛!


    夜色朦胧,蝉鸣喧嚣,高悬残月亦在悄然间越发圆润,水榭外的皎洁月光照落的少女面容霞红弥漫,人比花娇,大抵亦不过如此吧,秦婵垂眸凝望怀中人,暗自想着。


    时日辗转变化,热意却未曾消褪,张琬脚伤痊愈,安然落地,整个人似小鸟出笼般轻快行进廊道,心间只有无尽的解脱!


    早间课室之内,越炘稀奇的听闻张琬提及数日不曾露面缘由,叹道:“咱两这是犯太岁啊,不过我的脚伤成那样,才只休养两日,而你竟然待了五日!”


    如此一对比,越炘觉得太阴圣女对书呆子似乎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毕竟以书呆子迟到早退等行径,但凡换成旁的人,最少亦是要接受批斗禁闭。


    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会对书呆子言说半句,她五日未曾露面,越炘都不禁好奇原因。


    可是授课巫史们却像是毫不在意,任凭着书呆子没有任何说法的缺席。


    这背后若不是太阴圣女的默许纵容,恐怕整个祭庙授课巫史们的奏报书信都能堆叠成竹山。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张琬没好说坏女人非要如此,只能含糊的转而问,“对了,最近祭庙有什么动静消息么?”


    越炘狡猾的笑道:“有啊,大家都在猜测你这回要逃课几日。”


    闻声,张琬有些无语,出声:“那大家真是无聊,难道没有别的么?”


    现在知道坏人藏身在祭庙,张琬自然是担心对方又闹出伤天害理的恶事。


    越炘稍微收敛调侃,眼眸转动的想了想道:“前日齐小王女在箭术比试拔得头筹,算么?”


    张琬困惑的问:“箭术比试,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是太阴圣女突然举办的赛试,那日皇长女张妤都没能赢,据说面色不太好。”


    “哇,齐锌真的太棒了!”


    本来张琬以为箭术比试按照年龄分段,没想竟然是全年龄段,齐锌现在肯定傲气的不得了。


    而且张琬一想到齐锌赢了皇长女张妤,突然对她都没那么讨厌,心情愉悦的很!


    越炘没想到书呆子丝毫没有妒忌,反而坦诚赞叹,不禁怀疑她是心大还是对张妤意见更深,出声:“太阴圣女近日举办多场比试,其中还有蹴鞠。”


    张琬闻声问:“那你会去吗?”


    “我也想啊,不过我的脚伤虽然能行走,但是比试明显还不行。”越炘亦担心自己真成坡脚,所以没有冒险。


    “说的也是,以后你会有机会的!”张琬安慰的说着,想起自己跟坏女人提过话,便觉得蹴鞠比试可能有试探越青的意味。


    那越炘不参加比赛,反倒是好事呢。


    两人话语断断续续停顿时,授课巫史的声音,方才得以闯入两人耳间,“七月流火,暑热未退,又逢节日临近,还望诸位静心修身,以免招惹病邪癔症。”


    语落,有王女笑语出声:“巫史怎么不讲讲七夕?”


    授课巫史看着这群年轻气盛的王女们,会意道:“七夕乃上古时期传来的习俗之一,本是观星仰望时节,至于两族之姻缘乃锦上添花,不过坊间常有流传情蛊一邪说,因而诸位还请静心修身,以免不能得其所愿,反受其乱。”


    语毕,众人对此更加热议不断,待祭铃响起,授课巫史没有多言的离开。


    越炘满眼藏不住的躁动,探手撑着下颌,散漫纨绔的叹道:“大好七夕,却出不得祭庙,真是了无生趣啊。”


    张琬不以为然的收拾书箱问:“七夕是会有什么好玩的事么?”


    “你、你还小,不过以后会知道!”越青意味深长的哈哈笑道。


    “哦,那你知道情蛊是什么吗?”张琬没有多想的转而问。


    越炘满面春风,眼眸促狭的坏笑道:“那东西据说邪的很,传闻下蛊者可以让任何人对她神魂颠倒,甘愿拜倒石榴裙,任其蹂躏哦!”


    张琬满眼狐疑的看着越炘,困惑出声:“这么奇怪可怕的东西,你怎么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如果是被下蛊者,那当然只有被拿捏的份,可如果你是下蛊者,难道你就没有想要拿捏欺负的人吗?”越炘一副邪恶模样的蛊惑问。


    “没有,欺负人是不对的。”张琬脑袋空空的摇头正经道。


    语出,越炘傻眼的没了声,暗想书呆子竟然连这种暗示都听不懂的嘛!


    唉,算了,自己还是别教坏好孩子。


    不多时,两人一块出廊道,许多人要么去参加比试,要么就去观看比试,因而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越炘单手提着书箱,吊儿郎当晃悠,发出噪杂声响,好奇问:“你打算去做什么打发时间?”


    张琬则将书箱半抱在怀里,想了想道:“我要去藏书阁。”


    坏女人忙着查那身份不明的祭徒,自己待在屋院亦没什么事,还不如查查古籍,兴许能有帮助呢。


    “看书多没意思啊,你小心真看成书呆子。”越炘吐槽道。


    “我想去找还魂蛊的资料,你不喜欢看书,那就去看比试吧。”其实张琬觉得站在炎炎夏日里看比试,还不如待在藏书阁舒坦呢。


    没想,越炘忽地面色一变,难得正经道:“别啊,我可以帮忙查资料,毕竟你也是皇室女,若是不能解陛下的还魂蛊,下月说不定你也会被抓走献祭。”


    因着书呆子太没有王公贵族女的架子,以至于越炘都忘记她是正经的亲王皇室女!


    若真按照血缘关系,书呆子按理被献祭的可能性极高!


    张琬见越炘一改常态,有些狐疑,又有些感动,颔首道:“好吧。”


    于是两人顺着廊道来到藏书阁,楼层之间竹简堆积如山,寂静内里,只余些许脚步声。


    张琬耐心翻看着古籍,好一会,都没有听见越炘声音,偏头一看,只见她捧着书正打瞌睡!


    越炘猛地一低头,打了个激灵,睡眼惺忪的叹气道:“天呐,这些古籍天书看的人真困!”


    “我记得你不是说来帮忙的吗?”张琬无奈道。


    “哈哈抱歉!”越炘抬手合十说道,而后翻动竹简,兴致勃勃的念,“你说情蛊真有这种蛊嘛!”


    闻声,张琬沉默的一点都不想答话,顾自垂眸翻看着关于还魂蛊的些许记录。


    其中大多跟坏女人说的类同,至于更多的线索,竟是一点都没有。


    张琬无力的合上手中竹简,微叹,忽地想起坏女人提起那叫做克攻的蛊虫,便转而翻查。


    眼见四周搬动堆叠的竹简,渐有半人高时,张琬明眸微亮的落在一行字。


    [克攻,可使肌体血肉膨胀,运用雷霆万钧之力,曾为太虚大祭司赐给亲信拱卫之物。]


    这竟然真是太虚大祭司的东西!


    原来坏女人推测的没有错呢。


    正当张琬想的出神时,越炘伸展筋骨发出咔吱声响,凑近道:“哎,我找到!”


    张琬回神,满是期待的问:“什么?”


    越炘展开手中的古籍,念念有词的出声:“情蛊,蛊惑人心之物,具有奇特魅惑异香,使人成瘾!”


    这话一出,张琬想起自己服的傀儡蛊,顿时不想搭理越炘,偏头移开目光,敷衍道:“这种东西一点都不有趣。”


    “你还小,当然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咯。”越炘合上手中竹简,转而展开其它搜寻而来的册本,精精有味的翻看。


    傍晚时分,两人离开藏书阁,越炘还在感慨情蛊,张琬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乐趣。


    两人各自告离,张琬独自回屋院,刚踏步行进廊道,没想却见越青正从一侧出来。


    两人目光交触,越青恭敬行礼,张琬颔首回应,心间有些困惑。


    她,竟跟坏女人认识么?


    待见越青离开,张琬从廊道进入亭院,只见坏女人正执笔在帛书勾勒,迈步上前唤:“阿贞姐姐认识越青么?”


    坏女人并未停笔的应:“她是今日蹴鞠比试击球分数最高者,所以召见她给些赏赐。”


    “这样啊。”张琬坐在一旁自顾饮茶,视线落在坏女人面前帛书,才发现其中是许多人名,有些像是名册。


    正当张琬欲细看时,坏女人却将其折叠入匣,好似颇为珍视的样子。


    “琬儿,在外边用过膳么?”说话间,坏女人这才抬眸看了一眼张琬,神情却十分淡然,并无多少关切。


    “没呢。”张琬被看到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午时是跟越炘一块在膳食署用的午膳,所以张琬晚间决定回来用膳。


    坏女人自顾端起茶盏,掩面饮茶,玉颈低垂,线条流畅,美目间却透着些许疏离,有着说不上来的冷淡意味。


    两人一时无声,张琬更想不明白缘由,只得出声:“阿贞姐姐在祭庙举办多场比试是有查到什么吗?”


    “嗯,稍微有些眉头。”坏女人颔首应道,语气轻柔,用词简短,客气的很。


    “那祭徒到底是想干什么呀?”张琬没有察觉异常的问。


    语落,坏女人抬眸又看了眼张琬,讳莫如深道:“现下看来对方是在步步为营,并不想那么快斩杀将帅,所以目的并不是很明确。”


    张琬听的是云里雾里,眼眸一片茫然,只得出声:“我在藏书阁翻阅一些关于克攻这种蛊虫的记录,它原来似乎是太虚大祭司赐给亲信护卫的物件。”


    闻声,坏女人沉吟思索,眸间浮现些许趣味道:“原来如此。”


    “所以有什么别的意思么?”张琬探究的询问。


    “虽然现在还不好推论,但是根据观察来看,如今疑似有克攻之蛊的人,主要是五位诸侯王族下的王女。”秦婵回神应声。


    这话说的张琬一惊,对方不仅要报复陛下和祭司,竟然还要对付五位实力强劲的诸侯王!


    张琬惊诧之余,又满是困惑,费解的出声:“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啊?”


    秦婵悠悠品茶道:“唯一的解释,大抵三百年前五位诸侯王亦参与对付太虚大祭司的阴谋吧。”


    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对方挑选的都是诸侯王族中不受人待见或是不足以继承爵位的成员。


    因为这些新势力的扶持必定会破坏三百年以来的权利稳定,混乱是野心滋长的必要土壤。


    张琬见此,只觉对手神秘莫测强大恐怖的让人无法反抗,目光看向坏女人,她却在云淡风轻的饮茶,好似一点都不怕遭受报复。


    “琬儿,是在害怕么?”


    “嗯。”


    难得,张琬没有隐瞒沮丧心思,因为实在担心自己无法救助母亲。


    语落,坏女人忽地伸手而来,轻揽住张琬身侧,嗓音分外温柔,安抚道:“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害怕,无非是生死轮回罢了。”


    张琬低垂枕在坏女人肩窝,鼻尖嗅着淡香,闷声应:“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孤零零的死去。”


    那种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语落,坏女人垂眸凝望,美目间泛着张琬看不懂的神色,薄唇轻启,带着些许笑意道:“那琬儿要我陪你一块赴死,或许就不觉讨厌了么?”


    话语说的随意自然,仿佛不是在讨论生死,只是在寻常闲聊。


    可张琬却觉得后背发凉的微颤,连带血液都有些凝结,唇间翕动,竟不敢应话。


    因为张琬感觉坏女人似乎是在认真的询问自己意见,并非往日的戏弄姿态。


    “不、我不要死,你也不要死。”张琬很是逃避的应答。


    闻声,坏女人有些遗憾的叹息,幽幽道:“好吧。”


    这语气仿佛坏女人失去一件人间乐事般的模样。


    让张琬本能觉得自己应该离坏女人越远越好!


    第48章


    每个人对于死亡的反应不一,不过大体类同,或是惊恐尖叫,或是悲壮痛哭,又或是绝望麻木。


    祭祀献祭的那些犯人,无外乎都是这几类,对此秦婵有些茫然。


    死亡而已,竟值得如此激烈反应。


    献祭,是神灵赐予的无上光荣,她们难道不应该高兴么?


    而少女对于死亡的反应,则更是让秦婵不得其解。


    少女,竟然只是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死亡。


    她似乎不像寻常人那般畏惧死亡本身,如此的特别。


    让秦婵一瞬间以为少女跟自己有相同之处。


    活着,对于秦婵而言,并没有多少吸引趣味。


    死亡亦如此,只是秦婵从未体验,因而增添些许探究意味。


    所以秦婵才会期盼的提出想要陪同少女一道走向死亡。


    反正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可惜少女却拒绝自己的提议,反而很是眷念活着,因而秦婵有些遗憾。


    少女跟自己,原来还是不同的啊。


    无声处,亭院霞光悄然消退,黑暗寸寸蛮横侵蚀,张琬亦仿佛感知到无尽寒意向自己奔涌而来,便欲撑起身退离坏女人。


    坏女人对于死亡的反应,实在是太异于常人!


    可身侧的手却如藤蔓一般缠绕禁锢,张琬猛地一怔,呼吸险些停滞,耳旁听到坏女人郑重语气说道:“琬儿,若是往后改主意的话,要记得与我商量。”


    这话十分的自然随意,却让人觉得寒毛直立,尤其是坏女人眉眼神色颇为认真,张琬僵停动作,嗓音有些颤的应:“嗯。”


    救命,谁会想着自己以后要怎么死啊!


    所以此时的张琬只想结束诡异又危险的话题,生硬的转而问:“这会巫史怎么还不备晚膳?”


    没想坏女人神情淡然的出声:“我以为琬儿在外用过膳,所以先前让巫史不必备膳食。”


    闻声,张琬错愕的睁大圆眸,心想那她刚才问自己是否用膳是干什么?!


    难道就是问着玩的嘛?


    张琬一时险些以为坏女人在跟自己开玩笑,便又开口道:“可我方才说过没用膳呀。”


    所以,赶紧的安排用膳吧!


    语毕,坏女人神情平静,并没有如张琬预料那般反应,眸间若有所思的应:“是么,我也未曾用膳呢。”


    话语说的没头没尾,让张琬摸不透坏女人的心思,只得更加直白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块用膳吧?”


    没想,坏女人却并未立即应答,掌心握着绣帕,擦拭张琬额前细汗,自顾道:“夏日邪火旺盛,我命人给琬儿准备药汤,不如先去沐浴更衣,如何?”


    张琬一听,还以为是备膳需要时辰,才让自己先去沐浴,便欣然道:“好。”


    夜幕无声遮掩屋院,华灯初上,张琬沐浴进入水榭,傻眼的看着巫史正在命祭徒灭灯,光亮黯淡下来。


    “还未曾用膳,怎么就熄灯了?”张琬询问。


    “小王女,圣女吩咐今夜不用膳。”巫史恭敬应声。


    这下张琬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坏女人根本就没把自己先前的话当成事!


    如此一想,张琬心间有些气,便欲踩着木屐入内去找坏女人说理!


    好端端,她为什么不让自己用膳!


    去年母亲那般生气软禁都不曾让张琬饿肚子,她怎么能这么坏!


    巫史却忽地提醒般的出声:“今日午时小王女在外用膳未归,圣女等了好些时辰。”


    张琬顿步,不解的问:“那怎么不见跟我说一声啊?”


    虽然坏女人比前些时日会稍微更久的待在屋院,但是她仍旧忙碌事务,所以张琬多数只陪同用早膳。


    巫史欲言又止的应:“圣女着人去外殿寻小王女,又一直未曾寻到,许是因此而不悦吧。”


    闻声,张琬想起自己那会正跟越炘在藏书阁翻看古籍,小半日都不曾出来。


    “那她不会午膳也没吃吧?”张琬没了先前的不悦,有些自责问。


    “是。”巫史颔首应道。


    见此,张琬哪里还有什么情绪,只得心虚的垂眸应:“我知道了,多谢巫史告知。”


    巫史弓着身背拘谨道:“小王女客气,这是属下的职责。”


    这位小王女贵为皇室亲王之女,论品性言谈,实在是众多王公贵族之中少有的谦和温良。


    所以巫史才会贸然进言,以免惹得太阴圣女不悦,引发上一回的意外。


    太阴圣女就算对小王女有几分怜惜疼爱,但是绝不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造次不顺。


    真到那时,巫史担心太阴圣女盛怒之下,自己连同满屋院的祭徒都会如池中鱼一般,遭受牵连不可。


    语毕,张琬迈步进入水榭内里,视线透过纱帘,找寻那颀长清冷身影,心间琢磨着说辞。


    先前坏女人应答自己话语态度很是冷淡,原来自己不小心让她吃了闭门羹。


    难怪同为王女的越炘,私下会称坏女人为圣女大人。


    这做派气性可不就是一位威严不可侵犯的大人物么!


    不多时,夜风晃动纱帘露出翻看竹简的坏女人,她已然更衣半卧矮榻,玉身横陈,随意垂落内裳裙摆如纯洁清莲般叠落,偏生褶皱暗影间勾勒窈窕曼妙身姿,宛若玉菩萨。


    张琬收敛心神,暗叹既然坏女人都能气的两顿不吃,那自己饿一顿似乎也不算什么难熬的事吧。


    如此想着,张琬很是配合的上榻,整个人躺在里侧,乖巧的很,生怕不小心点燃坏女人白日积攒的不悦。


    蝉鸣声不停,其中还有蛙鸣声,更衬托的水榭安静。


    张琬闭眸,双手合在身前,脑袋里却想起鲜美焦香的羊肉,以及那美味鲜甜的菌菇鸡汤,不知觉口齿生津,令人心动!


    不行,这样越想只会越饿,张琬睁开眼,视线却撞进深不见底的幽潭,心神一震,意外的惊住,磕磕巴巴道:“你、你看着做什么?”


    任凭是谁,突然发现自己正被这么不声不响的盯着,恐怕都很难不被吓到!


    坏女人手中的竹简早已不见踪影,此时她正半俯瞰身侧,美目低垂,暗影投落,神情一如往常瞧不出心思,坦然出声:“我以为琬儿会闹着要用晚膳呢。”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张琬腹中竟附和的发出咕咕响,幽静处分外清晰!


    张琬探手捧住腹部,面热的解释:“我真不知道阿贞姐姐今日午时会回来用膳,既然惹得不高兴,那我一顿不吃也没什么的。”


    见此,秦婵眸间溢出一抹很浅的笑,葱白指腹停留在少女月牙弯眉,好似摘星般停留在眼角,很是受用她的乖巧姿态,略显柔和出声:“可是这么饿,真的能睡着么?”


    “那你会让人现在开膳吗?”张琬眼眸浮现寄予希望的光芒问道。


    “不会。”坏女人面上不复先前冷淡,不过却也没有和善到哪里!


    见此,张琬眼眸顿时黯淡无光,只觉坏女人瞧着像一块被薄日光亮照落的寒玉,虽是因此反射温和光芒,却并不能消解半分冷硬严寒,徒增错觉!


    张琬气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转身背对着坏女人,暗想她真是坏透了!


    哼,这一顿不让吃就不吃呗,自己以后再也不想跟坏女人用膳!


    寂静之处,身后坏女人笑声却越发清晰,好似低落在冰石上的冰泉,声音清灵却又透着一股独有的冷冽,隐隐可以想象她那狭长而上扬的眼睫微妙变化。


    张琬连忙双手捂着耳朵装睡,不愿被吸引分神,暗想坏女人莫非真是精怪不可?


    怎么明明看不见人,却还那么不可忽视她的存在!


    忽地,坏女人似是移动身侧下榻,周遭一切动静都消停了。


    可是张琬却没有半点睡意,满脑袋想的都是坏女人莫非忍不住背着自己去吃独食了么!


    张琬想要翻身去看坏女人,但是又怕她像先前那般悄无声息注视自己的动作。


    左思右想,张琬忍住一切动静,心间默念数目,期盼时辰过的快些,这样自己睁开眼就能些吃到早膳!


    不知是否真的暗示有效,张琬心思不再去想坏女人的动静。


    水榭外的蝉鸣亦好像渐行渐远,池中鱼儿翻涌着时不时响起的水声,轻盈助眠。


    张琬甚至觉得自己也变成一条鱼,正浮游在池面,自由自在。


    可莫名的荷叶清香却仿佛鱼饵般吸引张琬的注意,连带喉间都不自觉的吞咽动作。


    这香味实在太过真实,张琬禁不住馋的睁开眼,却发现坏女人已坐在榻旁,手中端着小碗,其中正是香味的来源!


    “琬儿,想吃么?”坏女人眉目低垂显露几分温柔模样询问。


    “我不吃!”张琬因为先前的拒绝,现下一个字都不相信坏女人。


    坏女人微叹,嗓音里却并未有多少可惜,掌心端着小碗,便欲起身,幽幽道:“方才特意让人备上一桌小食,看来只能撤下了。”


    见此,张琬腹中叫嚷的更厉害,连忙撑起身,指腹扯着坏女人一角裙摆,狐疑的出声:“你这回真的不是又在骗我吗?”


    秦婵居高临下的垂眸凝望少女娇俏模样,心间绵软,好似踩入一方流沙,不受控制,却并不觉危险,反而有主动深陷其中的迹象,弯身探手触她侧脸,美目含笑应:“琬儿这么可怜,阿贞姐姐怎么能忍心饿坏你呢。”


    张琬听的面热,还是第一次听到坏女人自用昵称来跟自己说话,好似真有几分被疼爱庇佑的错觉。


    当然张琬很是清楚,这不过是坏女人美丽皮囊造成的错觉罢了。


    坏女人做事向来是不会顾忌旁人,从来只会由着她的性子喜好。


    这也是张琬白日里回想坏女人对于死亡的异常反应,才总结得出的些许认知!


    坏女人所说的一块赴死,并非常人以为的情深义重同生共死。


    或许,只是坏女人一种新鲜乐趣的尝试。


    虽然张琬很是不理解,但是莫名觉得坏女人就是如此认为。


    夜深时,烛火摇曳,两人对坐桌前席团,张琬看着其间膳食,眼露意外道:“这好像都是莲花做的膳食呢。”


    坏女人很是满意的主动添置菜肴,柔声道:“没错,莲花酥,莲花粥,以及莲花炖鸡和清炒莲花尖,素食淡口,琬儿不是喜欢莲花么?”


    闻声,张琬食用的动作,稍稍停顿,暗想自己说的喜欢是这个喜欢的意思嘛?!


    张琬看了眼坏女人如常神色,喉间咽下清甜回香的莲花粥,违心的颔首应:“嗯。”


    算了,如果解释起来,坏女人又会说出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说辞。


    那今夜说不定还有的折腾呢!


    “那琬儿就多吃些,否则待时节一过就只能等来年。”


    “嗯,阿贞姐姐也吃些吧。”


    语毕,张琬收敛心神,没有多言,暗叹幸好自己没说喜欢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否则坏女人整的可能就不是莲花宴。


    如此一想,张琬觉得自己以后跟坏女人言谈要多加注意。


    这般饱餐一顿,困意席卷而来,张琬脑袋迷糊间感叹坏女人深夜里从哪弄来这么多莲花做菜样呢?


    答案,在次日清晨张琬望着水光潋滟的池面懵懂缓神时,悄然出现在眼前。


    水榭外的池面,绿意盎然的莲叶摇摆不定,张琬惊诧的发现,其间竟然一株莲花都找不到了!


    早间,张琬怨念的看着心情不错的坏女人,弱弱出声:“那么好看的莲花,阿贞姐姐为什么一株都不让人留啊?”


    现在张琬才记起来,坏女人曾说过她不喜欢莲花!


    这很难说不是她有意为之的“铲除异己”!


    秦婵神情坦然的迎上少女明亮目光,其间似是怨念怜惜的很,故作无知的应:“昨夜琬儿不是都吃的干净么?”


    语出,张琬险些哽住,陷入沉默。


    那还不是因为自己太饿了嘛!


    随即坏女人又轻声道:“莲花既是琬儿喜欢之物,那将它食用吞入腹中,亦不过是换种方式满足琬儿的喜好,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让张琬听的既震惊错愕,又觉怪异离谱,偏生竟还无处反驳,蹙眉半晌,思索道:“可是喜欢也分很多种啊,我喜欢莲花是因为它生长的大方美丽,自然是希望它能一直如此模样,而不是将它作为食物般的那种喜欢。”


    语毕,张琬信心满满,觉得坏女人总该意识到她的不对了吧!


    可坏女人却只是饶有趣味的轻笑,峨眉如远山淡影般柔媚,清幽美目间浮现疑惑趣味,唯独不见懊恼神色,嗓音平静的问:“这二者有何不同么?”


    话语说的理直气壮,以至于张琬都差点分不清坏女人是在陈述还是疑问!


    幸好张琬见坏女人仍旧注视自己,好似在等待回复,方才解释道:“当然不同啊,如果是前者,我会精心栽培莲花希望它能花开不败,如果是后者,我只是拿它做饱腹之用,便不会有半点怜惜不舍,阿贞姐姐能明白么?”


    这回张琬其实不太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坏女人了。


    果不其然,坏女人面目并未多少变化,神情间却透着些许不悦,连凝在眼眸玩味的笑都渐而带着些许冷意,淡漠应:“琬儿昨夜吃的高兴满足,今日却又要来寻我的不是,未免太过善变。”


    语罢,坏女人将手中茶盏微重放置一旁,很显然一幅不愿接受的古板顽固模样。


    张琬看着茶盏中晃悠出的茶水,暗叹坏女人难道从来没有过真正喜爱之物么?


    所以坏女人才会完全无法区分理解身体需求和情绪满足的差异不同。


    “我没有追究阿贞姐姐过错的意思,只是想解释清楚,以免往后会错话意。”张琬缓和心神的说着,目光看向眼前冷峻神色的坏女人,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假若是前世的张琬遇到眼前的坏女人,大抵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虽然现在的张琬仍旧心里畏惧坏女人,但多少镇定些许,不至于吓得不敢说话了。


    张琬猜想也许是坏女人的母亲太阴祭司,从来没有教导她除祭祀礼法以外的事情。


    连人之常情,坏女人都是一点都不曾体会。


    两人一时无声,气氛有些僵持,巫史从外入内备早膳的动作,亦显得小心翼翼。


    而对于张琬的解释,坏女人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只是转而对巫史严肃出声:“今日起派六名祭徒护送小王女出行修习,她的日常动向必须要时时汇报,若再出现昨日情况,按律惩戒!”


    巫史连忙俯首跪拜道:“遵令。”


    张琬执筷用膳的动作,稍稍停顿,抬眸看向不容置疑的坏女人,只得咽下话语。


    多说无益,只会让坏女人觉得自己忤逆不顺,到时就不止缺少一顿膳食的事。


    或许,连自己的日常出行都会成为问题。


    骄阳当空,张琬提着书箱穿过廊道,心情仍旧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这样下去,自己哪里是亲王之女,分明只会成为阶下囚!


    逃离的心思,又一次浮现在张琬心头,挥之不去。


    忽地,身后脚步匆匆跟随而来,随即响起吊儿郎当的声音唤:“哎,你们拦着我做什么?”


    张琬蹙紧的眉头舒展,偏头看向被灰白衣袍的太阴祭徒阻拦之人,出声:“我们认识,让她过来吧。”


    语毕,六名太阴祭徒互相对望,而后才松开动作。


    越炘莫名其妙的打量这些祭徒,而后踏步走向苦着脸的书呆子走近,压低声好奇唤:“你是犯了什么事,突然这么多的尾巴盯着你?”


    张琬欲言又止的看着越炘,不想让她牵扯其中,只得勉强堆笑的应:“没事,她们是太阴圣女派来护卫我。”


    “奇怪,国都祭庙可是防守最安全的地方,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你想多了,她们只是用来监督我好好修习。”


    越炘闻声,满面坏笑道:“刚才你不还说是保护吗?”


    这书呆子说谎都这么拙劣,越炘本来想可怜她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张琬见越炘一副没心没肺模样,早已习惯,没有多说的含糊应:“总之往后她们会时时刻刻跟着我,你说话注意点吧。”


    这些祭徒肯定还会留心记录自己的言语,若越炘一不小心说了什么话惹得坏女人不悦。


    难保不准坏女人会像对付那些好看的莲花一般对待越炘!


    越炘顿时没了嬉笑,余光偷瞄那些祭徒,颔首小声道:“原来不止是尾巴,还是耳目,你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让那位圣女大人做到如此地步?”


    张琬满面无辜的叹气,摇头应:“我哪知道啊,明明只是讲道理而已,结果突然她就不讲道理了。”


    论善变,谁能有坏女人善变啊!


    这话说的越炘有些糊涂,满眼可怜的看着书呆子,揶揄道:“我看你这不是结亲,分明是认亲啊,以后干脆耳*提面命言听计从,说不定还能少吃些苦头。”


    “认亲,什么意思?”


    “结亲是指找个情投意合的娘子夜夜床榻欢好,认亲则是指找个好为人师的娘子日日床下听训。”


    语落,越炘连忙提着书箱往其它廊道快步走去,只留下一串放荡不羁的笑声残留原地。


    张琬听的满面通红,恨不得装作没听见,暗想越炘她真是没个正经!


    什么欢好,师娘,这种词张琬都不知越炘从哪儿听来,她竟然随意在大庭广众下脱口而出!


    思量至此,张琬亦不想多待,连忙匆匆离开廊道,唯恐惹人笑话!


    祭铃悠悠响起祭庙上空,殿宇交错廊道内,太阴祭徒们正在逐一核查身份。


    此时角落暗中一抹赤灰色衣袍悄然闪过,并未引得任何人注意。


    太阳祭楼内的燕曦,手持刀刃割破一人掌心,而后按着此人的手逼近坛中盘旋的赤焰蛇,眉头轻挑道:“秦婵最近几日动作真是频繁,先是接二连三的举办比试,现又在核查祭庙之内的祭徒身份,她要干什么?”


    纱帘之外跪拜的太阳巫史,面露难色的应声:“属下不知,太阴圣女行事很是隐秘,好似在搜寻什么人。”


    语落,燕曦原本掌心押解的人,唇间泛起乌紫,一命呜呼!


    燕曦嫌弃的松手,抬眸示意人抬离尸体,外间巫史看的满面冷汗,连忙俯首避讳目光。


    “秦婵不会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非那个人有她要的东西。”燕曦掌心探入坛中,任由餍足的赤焰蛇攀附整条手臂,光亮照耀之下,赤焰蛇光泽鲜艳圆滑,乍一看浑然天成的红玉珠链。


    “属下亦是如此推测,可惜太阴圣女杀尽圣女安排的耳目,简直密不透风。”巫史看着那伏低在太阳圣女颈旁的赤焰蛇,暗自心惊!


    这么一条赤焰圣物,至少得养五年,恐怕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


    燕曦听到这事就心情很是不喜,眼眸压低的看向这不会说话的巫史,连带颈旁的赤焰蛇亦危险的看向巫史,蓄势待发!


    巫史见此,连忙俯首磕头,避讳目光道:“属下失言,请恕罪!”


    磕头的砰砰声响不停,巫史面色惨白,以为死期将至。


    忽地外间有一人通报:“圣女,太阴圣女派人来要国都祭庙内太阳祭徒的名册,欲借调差遣。”


    闻声,燕曦收敛神色,蹙眉出声:“可笑,秦婵以为她是谁!”


    巫史额前渗透着鲜血,犹豫道:“圣女息怒,也许这是太阴圣女的幌子,兴许国都祭庙藏着的什么人就在祭徒之中呢。”


    语落,燕曦神情稍微收敛些许,沉思起秦婵的反常举动。


    现下国都之内最紧要的是陛下还魂蛊毒,而且下月还会举行献祭卜卦。


    秦婵就算能从中作梗破坏一回,但她不可能次次都如此行事。


    那小王女是皇室亲王之女,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思量至此,燕曦更是怀疑秦婵目的,自顾抬手道:“你去将国都祭庙内的太阳祭徒一一召集,本圣女要亲自看看端倪。”


    “遵令。”巫史劫后余生般的应声动作。


    午后烈日当空,燕曦俯瞰着成批集结的太阳祭徒,视线从她们面上凌厉而过,探究异常。


    一排排的太阳祭徒跪拜在烈日之下,其中悄然移动的衣袍,暗自藏匿。


    骄阳西落时,燕曦面上渐而显露些许疲倦不耐。


    “圣女,祭庙内所有的太阳祭徒都已在此请见。”巫史出声。


    “全部,一个都不曾少么?”燕曦蹙眉问。


    巫史弯身不敢抬头的应:“是。”


    燕曦神情不佳,暗想难道猜错秦婵的意图了么。


    她不是找人,而是在装神弄鬼不成!


    正当燕曦沉思之时,忽地众多太阳祭徒四散退离,形成一个退避圈!


    燕曦探目一看,只见一个祭徒突然惨叫,奔跑挣扎,可鲜血却自身前飞溅喷涌而出!


    那从祭徒喉间喷溅而出的针叶形态的物件,犹如活物般钻入地下,不见踪迹!


    那东西,竟然是还魂蛊!


    众祭徒不少惊吓的失神,尖叫声不停,燕曦感受到赤焰蛇的躁动,掌心安抚,蹙眉道:“来人,再有人嚷嚷就把她舌头割下来!”


    语落,众人大部分都屏住声响,燕曦满是杀意的俯瞰四周,视线落向倒在地面的太阳祭徒尸体,眉眼更显深沉狠戾。


    这个背后操控还魂蛊之人,精通古老失传的术法,不管目的如何,现下无疑是在公然的挑衅!


    若是不能抓出此人,祭司圣女的声望都将受到置疑冲击,这不会是燕曦希望看到场面。


    想来,秦婵一定是察觉到对方蛰伏在祭庙目的,所以才会排查祭徒身份,想要抓出藏匿者!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一般撒落,将祭庙内里照落的就像血腥杀戮的行刑场,就连花草树木都染上颓靡而艳丽的红。


    屋院亭内静坐品茶的秦婵,并未去看不请自来的人,掌心正往案桌瓷坛中投落饵食,视线落在其中游动的小鱼,颇为耐心。


    燕曦静坐席团看向一身纱雾白衣的秦婵,旁人都道她是清风明月般的光洁圣女,可自己再清楚不过她这幅好看皮囊之下的蛇蝎心肠。


    这些年燕曦没有一次赢过秦婵,因而对她更是嫉恨的发狂!


    尤其,每当燕曦迎上秦婵冰冷眉目,其间的轻蔑漠视,分明傲气凌人,睥睨一切。


    “那人摆明是奔着两位祭司而来,你我合作,如何?”燕曦想要让秦婵去对付那幕后之人,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有些晚了。”秦婵盖上瓷坛,漫不经心的应道。


    燕曦微愣,还以为是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神情凝重道:“晚,莫非你已经知道对方做成什么事?”


    秦婵抬眸看向燕曦,神情漠然道:“我指的是离用膳时辰有些晚了,若无旁的事,请告离吧。”


    闻声,燕曦面色紧绷,掌心都掐紧不少,随即起身,咬牙怒目道:“好,你不要后悔!”


    说罢,燕曦匆匆踏出亭院,心想早晚有一日要拿刀子划烂秦婵这张死人脸!


    黄昏将近,热意不减,此时从外进入屋院的张琬,迎上碰上太阳圣女,顿时被她狰狞气恼面色惊的顿步。


    这位莫不是也跟坏女人吵架吵输了么?


    燕曦步履匆匆走而来,视线看见病秧子小王女,想起自己去年被她弄死的黑蛇,更是面色差的很,咬牙出声:“小王女跟太阴圣女同住一屋,可得小心着吧!”


    说罢,燕曦径直离开屋院,徒留下张琬满面茫然,心想又不是自己惹了她,干嘛诅咒自己?!


    唉,自己好像因为坏女人而跟另一个王朝圣女结仇了呢。


    张琬突然觉得这样下去,自己死期怕是将至啊!


    从廊道往亭院行进,夜幕无声降临,张琬踏入其中时,坏女人正闭眸养神,跟太阳圣女一比,简直是气定神闲。


    难怪太阳圣女气的暴跳如雷,面容变得那么狰狞可怕。


    以坏女人的行事作风,恐怕没有人能够忍受她的古怪孤傲。


    如此想着,张琬不禁觉得自己真的很坚强了!


    从外间踏入内里,张琬还没落座席团,坏女人便似是有所察觉,忽地睁开眉眼,目光打量而来,其间不见半点宽和柔软,只有幽深沉静,蹙眉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琬拘谨的盘坐在席团,不敢掉以轻心的出声:“今日午后有马术课,我多练了一会,所以天就不知觉的黑了。”


    其实张琬有意不想早点回屋院,所以宁愿在马术场多待一会。


    哪怕热的满头大汗,张琬都觉得比待在冷幽可怕的坏女人身旁舒坦!


    秦婵视线落在少女不复整洁的朝气面容,远比她平日虚弱惨白模样有种说不上来的鲜活灵动,目光落向她抿着茶水浸润的樱唇,眸间微暗,神情缓和出声:“马术课,只是贵族修习的一门技艺,应当量力而行,不过琬儿以后要早些回来用膳,莫耽误服药时辰。”


    假如少女能一直如此康健待在身旁就好了。


    如此一想,秦婵微微困惑,这会是少女早间提及关于喜欢的差异感受么?


    闻声,张琬却只觉得坏女人语气说的并不委婉,更没有商量的余地,简直可以说是命令。


    让张琬想起白日越炘的玩笑言语,言听计从耳提面命,面热的没有多言,分外乖巧的应:“是。”


    对于坏女人,自己确实只能顺着心思,否则出逃恐怕难于登天呢。


    至于为何出逃,那当然是张琬不想以后真如越炘所说那般日日床下听训!


    坏女人,她根本不在乎成亲联姻对象是谁,而且现下背着自己脚踏好几只船,想来等她厌倦戏弄自己的恶劣趣味,或许就会一脚踹开自己,那不就自由啦!


    第49章


    张琬畅想着自己的美好未来,明眸亮着星光,越发出神。


    忽地,坏女人掌心握着绣帕贴在面颊,温凉而舒适,动作轻柔,让张琬觉得很是凉快。


    可张琬看着近在咫尺的坏女人姣美面容,又觉离得有些太近,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却发现坏女人并不允许自己退离半步。


    因为她的另一只掌心,不知何时已然落在自己后颈,力道并不重,却也不容忽视。


    张琬顿时没了享受的心思,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蛇盘旋凝视,稍有不慎就会被咬!


    如此一想,张琬纤瘦身背紧绷,无害的圆眸警惕看着坏女人清丽容貌,视线交触,其中有明显的打量,不似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件颇为满意的物件。


    “虽说已是七月,但暑热未退,烈日灼人,琬儿当注意些才是,否则平白晒伤肌肤就不好了。”秦婵并不避讳少女绵软澄亮的目光,反而因她像小狗一般乖巧目光而升起愉悦,神态颇为专注认真的说道。


    “没、没关系,我看大家都是这么练习啊。”张琬反倒不敢盯着坏女人的沉静美目,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其中,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张琬又不能挣脱坏女人掌心禁锢动作,因而显得尤为煎熬。


    想当初,坏女人在藏书阁假扮哑巴巫史时,她从来都是孤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多都是张琬厚着脸皮跟她亲近交好。


    可现下,坏女人总是在张琬不曾注意时就悄然的逼近身侧禁锢动作,根本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现世报应么?!


    “旁人怎能跟琬儿相比,再者她们又不是将来的联姻之妻,我自是不在乎样貌。”坏女人颇为不赞同的应道。


    闻声,张琬面热的发烫,心想坏女人前阵子才说她不在乎联姻之人的样貌性情,现在一转眼就变了卦!


    哼,真是世上最善变的女人呢!


    当然这话张琬是不可能直说,又实在不想被坏女人这般犹如上刑般的照顾,犹豫道:“阿贞姐姐说的是,要不我自己来擦吧?”


    秦婵轻挑蛾眉,却并未答允提议,美目清晰倒映少女莹白中透着淡粉的青春面颊,指腹轻触描绘力度很是克制,真是远比春日枝头的新桃更娇嫩,齿尖微动难耐,自顾出声:“琬儿,还是莫笨手笨脚糟蹋了自己。”


    平日里少女性子太过温润平和,实在不甚张扬显目,以至于秦婵都未发觉她如今已不是蜷缩枝头花骨朵,而是已经在悄然舒展的花苞。


    假以时日,自己若稍不注意,少女必定会生的越发俏丽娇美。


    若不是怕吓着少女,方才一瞬间,秦婵真想想尝尝少女是否真如春桃般的甘甜水润,又或者,她会比春桃更甜诱可口。


    奈何,浑然天成的美玉往往要毫无瑕疵才最赏心悦目,秦婵怕增添破损痕迹,才只得隐忍念想,静谧端赏少女如桃玉般面貌,不愿假手于人。


    哪怕这人是少女她自己,秦婵亦是不愿。


    张琬听的满头雾水,难道自己竟碰不得自己的脸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啊?!


    对此,张琬心间有许多腹诽话语,可迎上坏女人审视中带着趣味的目光时,只得悉数咽下。


    因为坏女人此时真的很像打量一件颇得她心意的物件,连带她捧着脸颊的指腹掌心动作都变得肆意,好似完全不把张琬当个人!


    张琬心思怪异的很,视线乱瞥,忽地落在她那微微翕动的嫣红薄唇,似是吐息,幽香魅惑。


    坏女人的唇并不饱满,甚至瞧着有些单薄锐利,可偏偏落在她的清冷玉白面貌,这唯一的红艳,却又显出几分说不明的诱。


    毫无疑问,坏女人自是极美的一人,因而对于她方才的夸赞之语,张琬既是欢喜又觉不真实。


    可张琬还是不自觉的看呆了好一会,喉间干涩吞咽,才发觉自己热的厉害,吞吞吐吐的出声:“我、我想去沐浴,待会再用膳吧?”


    不行,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热死!


    莫非自己得了暑热之症!


    “好。”秦婵答应的直接,连带手上动作随之松开,周身倾覆的冷香,亦如冷风般退散,利索而干脆。


    实则,秦婵亦是觉得自己方才的无端念想,有些不妥。


    从亭院出来的张琬没有心思注意坏女人,心间如释重负,探手捂着脸,只觉自己仍旧有些透不过气!


    今天一定是太热了,自己必须洗个凉水澡降火!


    不多时,屋内水声渐响,雾气缭绕,张琬把埋在水中憋气的小脑袋冒出来,探手擦拭面上晶莹水珠,深深呼气,下定决心。


    自己以后要离坏女人要多远有多远,她身上说不定有奇奇怪怪的蛊物,所以才害的自己面红心跳,好像差点就要死掉!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夜幕低垂遮掩屋院景象,水榭里用膳过后的张琬,整个人笔直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若死尸。


    当然,这并不是张琬困顿,而是在尽量减少跟坏女人接触,更不想主动谈话。


    张琬甚至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让坏女人觉得有趣!


    样貌么,坏女人以前从来不曾多提一句,现下似乎真有几分满意。


    看来自己得多去晒晒太阳,最好把自己弄得跟越炘一样麦黑肌肤,兴许坏女人就会觉得自己丑的没法看了呢!


    可坏女人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的喜好思维都透着古怪离谱。


    所以张琬其实心里并不那么确定自己的猜想。


    正当迟疑时,张琬听到枕旁细索动作,坏女人似乎放下竹简,侧身躺在一旁。


    难道坏女人这么早就要睡了么?


    往日里坏女人都要过子时才睡,今天真是稀奇呀。


    张琬脑袋里满是猜测,却仍旧没有动作言语,鼻尖却已经嗅到坏女人周身的冷香,其间夹杂些许湿润,大抵是刚沐浴过的水雾气息。


    让坏女人平日周身的凌厉气质,都要更显得温和些许。


    “琬儿既然没睡,怎么不睁开眼说说话?”没想坏女人却在枕旁慢悠悠的出声,清幽嗓音透着散漫,语调轻柔好似一把羽扇拂过张琬耳间,直往心间深处。


    “你想说、什么?”闻声,张琬知道自己骗不了坏女人,只得配合应道,不过并没有睁开眼睛,以免被美**惑暴露自己正在筹谋的大计!


    语毕,坏女人没有立即应话,不过张琬能够感觉到她离得很近,就连目光都十分明显。


    张琬没出息的吞咽了下喉间,暗暗保持镇定,这时坏女人的修长手臂随意搭在自己身侧,那温凉指腹悄然停在自己腕间,像是探脉,又像是在摸索腕间小骨,总之不太安分。


    这动作甚至有些像跟母亲同岁数那些玩文核的友人,指腹一圈圈的按着张琬手腕突兀的圆润小骨,仿佛有什么把玩趣味。


    可坏女人年岁还不至于如此啊,真要说来,她其实亦是年轻貌美的时候呢。


    不过张琬并未躲避动作,因为并不觉得难受,相反,还觉得坏女人按的自己腕骨挺舒服。


    半晌,张琬都以为坏女人不打算继续先前话题时,她嗓音幽幽道:“琬儿知道我今早为何不高兴么?”


    张琬听的小心脏一抖,已经有些阴影,她不会还要继续早间的谈话吧!


    救命,现在张琬根本不想跟坏女人讲道理,因为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讲道理!


    “不知。”张琬仍旧闭着眼,一幅困顿反应的应声。


    没有说知道,也没有问为什么,张琬知道坏女人一向寡言少语,自己若是不问,那她应该不会多提吧。


    张琬难得有些喜欢坏女人沉默无趣的性子!


    可张琬欢喜心思还未落地,坏女人却又自顾道:“因为琬儿有些无理取闹,竟然为几株莲花而跟我言语争辩,实在不乖,因而有些不悦。”


    说话间,坏女人的温润指腹仍旧握着腕间,张琬却因为她的话而担心自己的手可能有骨折的危险!


    想到这里,张琬顿时有些装不下去,随即睁开眉眼看向坏女人,只见她神情淡然,眉目间并无沉郁,暗自松了口气,满眼真(认)诚(怂)的解释道:“我真没有想要跟阿贞姐姐争执。”


    所以拜托你赶紧放过我可怜的手吧!


    秦婵迎上少女真挚目光,面上稍稍动容,连带清冽声音都透着愉悦,平缓的应:“我知道,可是想到琬儿喜欢那些莲花,还是有些不高兴。”


    语毕,张琬沉默的说不出话,心想坏女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自己喜欢莲花,竟然也能惹得她不高兴?!


    难道坏女人觉得她不喜欢的东西,所以自己也要不喜欢,才对嘛?


    苍天呐,这世上怎么会有坏女人这般蛮横强势不讲道理的人啊!


    张琬忍住心间一堆不能说的话语,最终得化成绵长气息呼出鼻尖,打算继续装睡!


    可坏女人却又主动的出声:“不过琬儿既然这么乖,我自是会原谅过失。”


    对此,张琬心想看来坏女人觉得她自己人还挺好呢!


    “那、那就赶紧睡吧!”张琬实在是没法继续聊,只打算结束这场匪夷所思的夜谈。


    “不过我好像有些明白琬儿喜欢观赏莲花和食用莲花的区别。”说话间,秦婵另一手轻落在少女侧脸,仿若捧住珍宝的姿态,目光落在她乖巧安静的白净面颊,此时已然不见多少红润,喃喃道。


    张琬被看的有些透不过气,暗想坏女人怎么一副想吃人的阵仗!


    自己又不是莲花,她到底是哪里误会自己的话意呀?


    早知自己就不该跟坏女人讲道理!


    “阿贞姐姐就算不明白,其实也不要紧的!”张琬惜命的应声,下意识想避开坏女人的触碰。


    “我明白的,我喜欢琬儿,大抵就像琬儿喜欢莲花一样吧。”坏女人话语说的突然而直接,眼眸亮着新奇趣味,根本由不得张琬退避动作,两人呼吸之间都能听的清楚明白。


    张琬直接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这二者哪里一样啊!


    一个是人喜欢物,另一个是人喜欢人,两者怎么都不可能一样,好吧!


    可因着早间吃过一回亏,张琬现在真是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讲啊!


    于是张琬只能违心的应:“可、可能是的吧。”


    语落,张琬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完全不敢再和坏女人深聊喜欢二字。


    听闻陛下中还魂蛊毒,便嗜好食用人血,坏女人若以后亦中什么蛊引发嗜好,那自己不就可能会成为盘中餐?!


    这种倒了血霉的喜欢,自己还是让给坏女人那些情人吧!


    可张琬闭眼的速度,到底没能赶上坏女人言语,耳旁响起透着些许幽怨的话语声:“琬儿,怎么好似一点都不情愿的样子?”


    张琬眼眸眨巴的掩饰着绝望,目光看向坏女人幽深眸间,其中是自己看不透的复杂诡异暗色,谨慎小心道:“没、没有啊,我就是在想阿贞姐姐还有没有这样“喜欢”过别的人。”


    讲道理,这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物色,所以张琬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多物色几个垫背!


    反正那些人对坏女人痴迷在意的都要拿剑以性命决斗,想来她们肯定比自己要更乐意接受坏女人这种“喜欢”吧!


    语落,秦婵眸间浮现茫然的看着少女,神情淡然的摇头道:“那自然是没有过的。”


    这些年秦婵除却奉母亲之令行事,大部分时候都在太阴圣殿的圣坛静修。


    除了少女,所有接触之人都是奉命行事,其中包括张妤齐颖等人。


    至于喜欢二字,还是听少女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说出,秦婵才知晓一二。


    对此,张琬心间存疑,视线落向坏女人一本正经冷清神态,又不好直言质疑。


    如果坏女人真不懂喜欢,那她是怎么勾搭上皇长女张妤和王女齐颖?!


    这么一想,张琬突然觉得坏女人的话不可信!


    也许坏女人又是在逗自己玩呢,张琬心里的担忧突然消散些许,神情坦然应:“这样啊,那阿贞姐姐以后多喜欢一些人就会发现更多不同了。”


    坏女人方才那么随意就对自己说出喜欢,想来跟其他人可能会更加直白吧。


    幸好自己没有上当,否则今夜怕是得吓得做噩梦不可!


    越想张琬越觉得自己真是大有进步!


    可秦婵却不太满意少女的回答,明明她表现的乖顺听话,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畅快。


    神情一顿,秦婵又一次陷入无法理解的茫然,沉吟半晌,方才明白怪异从何而来!


    自小秦婵只要认定的事,便从来没有做不到,所以才不适应面对少女时落入下风的局面。


    少女表现的实在太过镇定,而且她似乎对于喜欢二字有着超出自己控制的熟悉理解。


    秦婵不喜欢少女表现出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一面,那会让自己觉得失去对她的控制,心间无尽烦躁涌动而来。


    思绪混乱时,忽地颈肩落下微沉力道,绵软气息喷薄落在耳侧,秦婵泛起熟悉的异样不适!


    上回少女轻捏住自己耳垂,秦婵记得就是如此感受,眉目低垂,视线落在熟睡的少女,薄唇微动,却终究并未出声惊扰她。


    夜灯昏暗照落在角落,水榭外的月光无声撒在矮榻,秦婵视线于暗处描绘少女一如往常的恬静睡容。


    熟悉感,让那原本如私茧一般紧紧缠绕秦婵心头的窒息疼痛,悄然之间消失不见。


    秦婵伸展手臂轻拥住少女,不欲她抽离身侧,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缓解自己的不适。


    也许这也是雪蚕带来的残留伤害吧,秦婵闭眸听着耳旁少女的轻盈绵长呼吸声,陷入浅眠时,心间如此解释。


    夜间星群如棋,交相辉映,天明之初,随着日月交替更迭,消失于苍白天际,徒留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朝阳的光辉撒落在祭庙巍峨壮观的殿宇时,太阳祭徒们正在进行严密的驱邪仪式。


    诸多王女于廊道内探目观望,议论纷纷,从课室出来的张琬,视线落在这些祭徒撒落的符水,鼻尖嗅到不太好闻的味道。


    “这是在做什么?”张琬看向随行的一位太阴祭徒询问。


    “回小王女,太阳圣女赐的符水是为护佑祭庙安危,传闻可驱离还魂蛊,以免肆意侵害。”随行一位祭徒应声。


    语落,越炘亦提着书箱从隔壁课室走出,面上神秘的走近道:“好啊,你知晓内幕,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张琬满面茫然的看着越炘,眼露困惑的应:“我早告诉你什么?”


    “别装了,昨日那位圣女大人刚给你安排祭徒护卫,紧接着傍晚就出现还魂蛊袭击太阳祭徒,难道不觉太巧吗?”


    “你是说祭庙内已经有还魂蛊在伤人!”


    越炘见书呆子一幅后知后觉的模样,又有些怀疑猜测,出声:“这事你不会才知道吧?”


    那这书呆子消息得有多落后啊!


    张琬想起昨日来找坏女人的太阳圣女,颔首应:“嗯,看来这还魂蛊真的很厉害啊。”


    否则那太阳圣女也不会特意上门去找坏女人,想来必定是来商谈合作。


    越炘见书呆子这般反应,顿时不抱有打探八卦的心思,转而出声:“现在祭庙内人心惶惶,我看还魂蛊的事不简单,幕后怕是还会有一系列的大动静。”


    现下皇帝蛊毒未解,国都祭庙又出现还魂蛊袭击,两位祭司若是不能及时解决,人心生变,保不准还会闹出什么事。


    祭司,是为解决灾祸才备受崇敬,若是不能解决灾祸,那就会被解决。


    张琬意外越炘的正经反应,出声:“你的意思是说操纵还魂蛊的人还会闹事,那她图什么呢?”


    “我猜可能是图乐子吧哈哈!”越炘恢复往日纨绔张扬姿态笑道。


    “现在闹得人心惶惶,这算什么乐趣啊。”张琬很是不理解的说着。


    闻声,越炘眼眸微亮道:“兴许闹得人心惶惶就是对方的乐趣呢,这世上掀风作浪的人,可从来都不少哦。”


    见此,张琬一时无声,暗想世上真有这种变态嘛!


    张琬想起那个身份不明的祭徒,心里其实对她的初见印象很是垂怜,因而更不明白她的用意。


    从某种程度而言,那个人甚至跟坏女人有些相像,她们都沉默寡言,一种形单影只的孤傲不群感觉。


    可坏女人身旁有许多人对她恭维萦绕,而那个人却孑然一身,无论冬夏都只是一身单薄祭衣,好似随风柳絮。


    张琬甚至还记得那个人当时被王女欺辱的满手血污,她或许是因此对王公贵族怀恨在心,所以才想要报复众人么。


    越炘仍旧喋喋不休的揣测,张琬心思复杂没有言语,两人一道下楼。


    正当要穿过殿院时,忽地对面上方楼层课室内发出尖锐惨叫!


    “快跑啊!”随即其中跑出许多人,不少祭卫闻声,持兵刃奔赴而去,这里在一瞬间变成杀戮刑场。


    越炘神情一变,惊讶道:“对方不会这么嚣张吧!”


    许多人冲撞在阶梯间翻滚,很显然她们经历非常恐慌的事,所以才不顾王公贵族的礼仪,如此慌不择路。


    张琬正欲去上前帮忙时,越炘忽地阻拦道:“小心!”


    动作一瞬僵停时,几滴鲜血飞溅落在张琬衣物,六名祭徒面露急色,连忙拱卫身侧。


    张琬迟缓的探目查看,只见地面躺着一个满身血污之人,断肢横飞,面部更是毁坏扭曲,看起来像是从上方坠落。


    隐隐感觉有目光投落,张琬向上张望,却只见破损的栏杆,略微困惑。


    忽地有啪嗒粘稠声响起,张琬收回目光,只见丧命之人颈旁有蠕动的针叶之物,随即这人竟肢体扭曲的爬起身,掌心握着的佩剑划在地面,因移动而发出冰冷刺耳声响。


    “小王女还请先离开此地吧!”随行太阴祭徒难掩惊恐的出声。


    “这是那个王女么。”张琬吓得没有动作喃喃道,目光看着这人身形,想起那位欺辱祭徒的骄横王女。


    张琬随即偏头查看四周楼层殿宇,暗想那个祭徒或许此时就在暗处窥视!


    越炘亦连忙拔出佩剑,满是跃跃欲试,踏步上前!


    可本以为有上回对战经验的越炘,挥剑而动,却没法想对方竟然会执剑反击!


    这比当初国都外遇到的还魂蛊,竟然要更厉害!


    越炘身形倒退数步,执剑的掌心微微发颤,只得脚下步履变化逃窜,面上微微流淌冷汗。


    这个王女的肢体仿佛被操控的木偶,出招怪异而危险,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许多祭卫亦随之而来,刀剑相对,铮铮回响。


    人群推搡,混乱无序,张琬耳间听着四周乱糟糟的动静,视线看向所有门窗楼阁,最终停留在廊道行进至尽头的一间闭着房门的小室。


    祭徒们平日在王女皇女们修习课目时,常会待在殿宇外的这种小室。


    风中鲜血飞溅的味道越发明显,祭卫们倒地大片,越炘亦不敌,袖袍割破,见了红!


    正当这满身血污的王女大杀四方时,齐颖持剑而来,剑锋挑开迎来的血剑,步法飘逸灵动,却逼迫的对方连连败退,令人称奇。


    齐颖腾升而起,眉眼杀意凌厉,横剑砍向颈部蠕动之物!


    鲜血飞溅,头颅落地,身形随之倾倒,齐颖停身欲收剑。


    可那团血肉之物却并未就此停歇,反而飞扑而来!


    “小心!”越炘看的惊悚出声。


    齐颖眉眼亦是震惊,根本来不及反应时,这团血肉之物却又突然停下动作,随即钻入地面。


    此景,令众人都困扰不已!


    此时推开廊道小室的张琬,视线落向桌前的血色符纸,还并未画完,一旁未曾燃尽的香,淡雾萦绕。


    熏香之物,每个人都有自己喜好和调制的秘法。


    而这种淡到基本闻不出的香,张琬印象不多,模糊间只闻到过一次。


    那是积雪未融时节,冷风瑟瑟,张琬当时只顾自关切祭徒安危,所以没怎么留意。


    现下想想,那祭徒周身有一种类似檀木香,只不过祭庙殿宇香薰都常用此木,所以很难辨别。


    但是张琬现在可以明显辨别出差异,那就是祭徒的木香带着类似焚烧过的灰香,所以多了几分寂灭之感。


    六名祭徒随行身旁不解其意,担心局势不稳,一人上前忧虑唤:“小王女,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张琬探手拿起半张血符,视线落在屋内看了半晌,颔首道:“嗯。”


    待张琬从里出来,大批祭卫被抬离,越炘亦是疼得捂住手臂,呲牙咧嘴出声:“你刚才看到我的厉害了吗?”


    张琬摇头应:“刚才人太多了。”


    “那真是可惜啊,不过齐王女真是剑术厉害!”越炘连连叹道。


    “先别说了,我让人送你去巫医署要紧。”张琬看着越炘血淋淋的手臂,有些不忍心的提醒。


    语落,越炘便也没有逗留。


    张琬看着越炘被搀扶带离,忽地感受到目光注视,偏过头看见王女齐颖,隐隐觉得对方有些危险。


    怎么,有些像先前投落的那道目光呢。


    两人并未任何言语,随即齐颖自顾离开,张琬亦收回视线,落在那一滩烈日光亮下已*然有些干透的血迹,略微有些反胃。


    很快,张琬回到屋院亭内,想去找坏女人询问血符含义。


    可是坏女人却并不在屋院,张琬只得独自用膳。


    午后烈日炎炎,水榭旁枝叶蔫巴巴的低垂,张琬沐浴洗发侧躺在矮榻小睡,脑间却是挥之不去的血肉情景。


    朦胧间,那一团血色之物凶狠扑来,竟然钻进自己的颈间血肉,疼痛难忍!


    猛地皱眉惊醒时,水榭内里仍旧一片通明,张琬眼眸涣散,却缓缓发现自己正被一修长手臂揽入怀中,目光怔怔的看着枕旁坏女人,竟觉分外安心。


    张琬偏身小心翼翼的依偎坏女人,并不想惊醒她,鼻尖贪婪嗅闻熟悉的清冽冷香,好似吸入肺腑之间,一切都能归于平静。


    如果先前不是越炘及时唤住张琬,大抵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坏女人了吧。


    这样一想,张琬竟然觉得有些不舍,心间更是别扭的很。


    于是张琬想要悄悄退离坏女人怀里,不料,动作却被手臂轻松挟制禁锢,顿时进退不得!


    张琬这才迟钝的发觉,坏女人那好看又锋利的薄唇,正微微上扬,宛若料峭春风,冷冽中又和煦,这人原来根本没有睡着么?!


    第50章


    错愕、震惊、以及羞耻纷杂交加,最终通通演变成羞愤!


    水榭外的蝉鸣声亦在一瞬之间被张琬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声遮掩干净。


    张琬红着脸一动不动的看向闭眸养神的坏女人,她此时神情瞧着比平日要温和许多,玉白面颊,骨细肤凝,尤其是繁密乌发衬托之下,黑与白更是极致,美的触目惊心。


    可惜此时的张琬已经没有心思欣赏坏女人的美貌,贝齿微微咬紧,隐忍羞愤的唤:“阿贞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闻声,原本心平气和闭眸假寐的秦婵,美目微睁,一派清明,漆眸如画,幽静温雅,薄唇上扬的幅度却未曾变化,清润嗓音透着些许笑意应:“琬儿,方才做了噩梦,我自是要宽抚一番。”


    先前少女那似雏鸟一般蜷缩入怀的动作,实在是让秦婵心头浮现难以言喻的趣味,自然不愿就此让她离身。


    秦婵修长手臂仍旧未曾松开动作,眸间饶有趣味的直白迎上少女澄亮圆眸,恍若浩瀚星辰,悠悠道:“而且琬儿方才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么?”


    那似小狗一般嗅闻识主的动作,真是乖的让秦婵忍不住愉悦的上扬嘴角。


    语出,张琬面上如火烧般,热的更厉害,心想坏女人果然是在装睡啊!


    因着两人距离很近,张琬能够感受到坏女人说话之间,她那纱衣轻裹住的饱满,随着呼吸,而起伏变化。


    张琬面红耳赤的看着一幅理所当然模样的坏女人,目光连忙移向她那清丽绝尘的面颊,再不敢乱看半分,支支吾吾的出声:“可我、我觉得这样有些太热了!”


    “热?”秦婵抬动掌心搭在少女光洁额前,力道很是轻柔,峨眉微蹙,“琬儿,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我、我还有些透不过气,所以先放开些距离吧。”张琬觉得坏女人的掌心很凉快,但是因她探近的动作,身前更是逼近,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此,秦婵当真如言,松了禁锢动作,面上不复先前玩味趣意。


    张琬整个人立即退到另一旁,呼吸微急,试图平复这有些奇怪的反应。


    而坏女人已然半坐起身,面上神情略微严峻,仿佛在看什么垂死病人。


    一时无声,张琬避开坏女人的注视目光,方才渐渐平复些许异常动静。


    半晌,张琬吐露气息,睁开眉眼,霎时,便迎上坏女人幽暗深邃目光,竟然觉得她好像是在担心自己?


    “我现在好多了。”


    “琬儿这种心悸异常症状出现多长时间?”


    秦婵指腹搭在少女腕间感受着她的异常脉象,心间担忧是傀儡蛊带来的异常作用。


    张琬并不知坏女人的心思,目光落在她沉静严肃面容,稍稍撑坐起身,担忧的应:“没多长时间,难道有问题吗?”


    自从坏女人经手衣食起居,连同日常熏香沐浴药物都是她负责,张琬大多数时候觉得自己和常人并无差异。


    见此,秦婵摇头,神态却并未缓和,自顾道:“正是没有发现问题,才最奇怪。”


    明明先前少女那般面颊发热心跳如雷,还有远超她平日呼吸吐纳频率,这些大多是常人惊恐悲愤或是遭受痛苦不适才会有的症状。


    张琬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眼见坏女人皱眉思索,便安慰道:“可能是今日碰上那等子事,所以我受到些许惊吓,才引起不适的吧。”


    心悸梦魇,是张琬去年起就常犯的症状。


    不过如今已经很少会复发,张琬亦不想让坏女人平白担忧。


    见此,秦婵收回脉间的手,轻移到少女侧脸,指腹替她揉着熟睡残留的微红印迹,力道很轻,宛若嘱托般的出声:“若再有不适,琬儿务必要提早言明,如此才好对症下药。”


    闻声,张琬颔首,眼见坏女人这般上心在意,便也没再计较她先前的戏弄。


    午后近黄昏,水榭内斜落的光亮越发明显,张琬的长发亦早已干透,正柔顺服帖的垂落脸侧身后,更衬托乖巧娇俏。


    霞光撒落,秦婵幽深眸间亦映衬些许光亮,视线倒映少女不谙世事的纯洁模样,神色略微复杂。


    过往,秦婵不止一次想过让少女就此停在豆蔻年华的美好年岁。


    因此,秦婵曾期盼着能亲手替少女面目裹上最精美的素白纱布,让她不染灰尘衰败,永远如此纯净光洁。


    虽然秦婵才体会到对少女略有不同的喜欢,可当感知到少女可能出现自己不可控制的病症时,这等心思便死灰复燃,更是明显。


    万物生而有时,死亦如此,根本没有少女所说的花开不败,一切都会有凋零枯萎的时候。


    所以与其让病痛折磨带走少女,还不如自己先替她做好打算。


    否则少女的这幅皮囊骨肉,恐怕必定会因病痛折磨而失去如今的光彩照人,到时反倒失了观赏。


    只是少女贪恋活着,大她抵不会同意自己的安排。


    思索间,秦婵掌心轻捧住少女的一缕长发,悄然于指尖缠绕,嗓音微沉,缓声:“我替琬儿梳发吧。”


    坏女人话语说的温柔,眉目神态里亦是平和,不过张琬却知道她这不是询问,更像是告知自己。


    所以张琬便转过身,任由着坏女人梳发,很是配合。


    两人身形于光亮照落处投下长影,张琬能够看见坏女人纤长窈窕影子的动静变化。


    那纤纤玉手正挽住自己垂落的发,另一手握着玉梳,动作优雅从容,哪怕只是影子,亦能感受到坏女人的专注,心间莫名安宁。


    除了母亲和嬷嬷,便只有坏女人能给自己带来这种感受,甚至让张琬有些恍惚,两人关系好的跟亲人一般熟稔。


    可张琬知道坏女人对自己更像是在逗养小猫小狗,若是顺从取悦倒还算和善,若是忤逆生气。


    想到此,张琬心头涌上翻涌深入骨髓般的惊恐,甚至脑海里朦胧的浮现坏女人阴鸷神态,一时有些茫然困惑,自己几时有惹过她露出如此可怕模样么?


    张琬完全想不起来,只得压下怪异。


    说来奇怪,坏女人周身总是自带幽深而沉静气息,仿佛无风无浪的平和,又仿佛是波澜不惊的死寂,瞬息万变,诡异却又那么的契合。


    秦婵手持玉梳轻划过少女细软发丝,视线落在她纤细白嫩的后颈,仿佛只有自己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通常而来,那只会是一瞬的痛苦,少女甚至来不及挣扎抵抗,想来亦不会流露多少痛苦神色吧。


    如此一想,秦婵的指腹轻落在少女后颈,眸间仿佛触及温润美玉般无限留恋,可是转瞬,却又湮灭干净。


    秦婵的呼吸亦无声收敛,随即欲利索动作!


    不料,少女忽地溢出清灵俏皮笑语声,温软白颈轻夹住秦婵的手,力道很轻,娇嫩肌肤透着温热,好似一处流动的软玉,她的嗓音亦带着娇气,犹如银铃般稚声唤:“哎呀,痒、好痒!”


    随即,少女便欲似蝴蝶般逃离,秦婵心间一紧,不待细想,便已心随意动的探手将其半按在怀中,身形倾覆,好似拢着一束极为珍惜花草,不愿让她受风吹日晒,低声喟叹道:“琬儿别动。”


    这真是秦婵从未体验的感受,既想用力钳制,却又克制珍惜,矛盾的很。


    幸好,少女闻声,当真没有再忤逆起身动作,软软的偏头看了过来,圆眸透着稚童般的天真明亮,满是信赖出声:“好吧,那你不许再捉弄我。”


    “嗯。”秦婵迎上目光沉声道,心间亦改了主意。


    细想,若真弄断少女的脖颈,总归是会造成残障缺损,这法子并不妥当。


    或许自己应当换个更好的法子,比如药物之类,既能保全少女肢体,又能防腐,两全其美。


    不多时,秦婵指腹已然替少女梳理垂条发髻,以红绳轻束,玉簪相配,俏皮中不失雅趣,满意道:“好了。”


    随即,两人从水榭内出来,张琬饮着茶水照着铜镜,很是意外。


    没想到坏女人不仅心灵手巧,连带对王朝少女发髻亦颇有了解,本以为她会像嬷嬷那般梳个沉稳笨重的发髻呢。


    毕竟坏女人就偏爱些文静雅致的古朴高发髻。


    可坏女人那张容貌生的无可挑剔,肌匀肤白,五官端正,自是什么大气发髻都相得益彰,完全不会掩饰半分美丽。


    不过张琬对自己未退去婴儿肥的脸蛋,实在没那么有自信!


    待张琬偏过身,只见坏女人已坐在案前,让巫史备来各样物件,视线落在其中,好奇问:“这些是做什么呀?”


    秦婵摇头,自顾以镊子摘选调配,解释出声:“桐油、石灰、铜青等。”


    “难怪我大多不认得,但是盐和孜然两物,还是认得。”张琬坦白的承认自己无知,视线落在其中的两碟出声。


    “看来琬儿对于饮食还有些了解。”闻声,秦婵眉目含笑道。


    闻声,张琬莫名感觉到坏女人的戏谑之意,暗想她这说的怎么像是取笑自己是个吃货呢!


    正当张琬欲再去看坏女人时,她却神情专注道:“孜然,又名安息茴香,它和盐都是调料,却也作防腐之用。”


    张琬颔首,颇有几分自信的念叨:“这个我知道,嬷嬷就常用它们在夏日里腌制肉类以防腐坏变味。”


    秦婵轻笑,很是配合的颔首,探手指向其它物件,意味深长道:“它们都有类似作用,琬儿有喜欢的么。”


    既然是为少女准备,那必定是要询问清楚她的喜好。


    张琬一愣,意外坏女人的古怪反应,心想自己又不会下厨做饭,所以她问这话是几个意思?!


    “我、我应该都挺喜欢的吧,只是平日里是嬷嬷在操持府中后厨事物,并不太懂。”


    “好吧。”


    秦婵一副平淡的反应,既不像遗憾也不像满意,而是陷入顾自思索。


    少女的喜欢似乎有些太过多变。


    见此,张琬更是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坏女人难道觉得自己应该学会做饭?


    可坏女人她自己看起来就不像会下厨的人嘛!


    水榭堂内一时无声,张琬亦懒得心间纠结,视线落在坏女人认真模样,心知她若专注办事,多半是一言不发,沉闷无趣的很。


    所以张琬起身打算自己找些事打发时辰,忽地想起先前半张的血符!


    于是张琬走向一侧柜台,探手打开书箱,取出血符,迈步回到案旁,出声:“今日还魂蛊突然伤人,我在附近的一间殿宇小室里找到这张血符,阿贞姐姐知道什么意思吗?”


    语落,坏女人美目轻转,忽地有些变化,指腹接过血符,蹙眉道:“这是很古老的一种秘符,虽然没有绘制完成,但是看起来应该是操控符的一种。”


    “那它有没有可能跟还魂蛊有关系?”


    “琬儿可有看到画符之人?”


    张琬摇头,眼眸略显遗憾道:“当时我推开小室,只见里面空荡荡,可是感觉明明藏着人却又找不到。”


    秦婵探手轻抚上少女侧脸,出声:“琬儿不必自责,你或许已经找到那个人很重要的一点线索。”


    闻声,张琬明眸微亮,询问:“我找到什么了?”


    “那间小室应当是有暗门通道,所以琬儿才无法找到此人。”坏女人将血符放置一旁,神情陷入沉思,“换言之,那个人应该可以出现在祭庙的任何地方。”


    祭庙内的机关暗道,连历任的祭司圣女都无法完全熟知,而那个人却能穿梭自入,无疑更添迷云。


    张琬一听,心生害怕的拉近跟坏女人的距离,目光打量的看向水榭内里,细细出声:“任何地方,那水榭岂不是也有可能会被可怕的还魂蛊闯进来!”


    闻声,秦婵眸间止不住的浮现淡笑,手臂伸展轻拢在少女身侧,戏弄道:“是啊,只要那个人想的话,她甚至可以让还魂蛊夜里悄悄潜入水榭。”


    语出,少女果不其然吓得赶紧贴在身侧,指腹拽着秦婵衣裳,怯懦的出声:“这也太可怕了,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还魂蛊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还在对还魂蛊进行培育养精蓄锐,所以每一次出现数目都不多,而且大多十分隐蔽,想来最初国都外的偷袭消耗不少精锐吧。”


    “那个人会用什么来培育还魂蛊啊?”


    张琬想不明白那些恐怖凶悍的东西,究竟培育来干什么用!


    没想,坏女人却坦然道:“还魂蛊喜食人血,更喜寄居人身,想来自然是要用人的尸体来做培育,而且培育的越久,对方操控起来应该会越得心应手吧。”


    闻声,张琬只觉毛骨悚然的浑身发寒,脑袋里想起最初越炘曾说起国都尸体不翼而飞的事件,满目错愕嘀咕:“难道那些不见的尸体都被……”


    “琬儿猜的没错。”坏女人并未有半分迟疑的应声。


    “可是这么多的尸体,天气又那么热,怎么可能毫无发现呢?”张琬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婵垂眸看向身侧的少女,若有所思道:“琬儿说的对,通常尸体在夏日很难保存不坏,所以那个人也需要将其储存在一个适宜储存的防腐之地。”


    语毕,秦婵目光落在案桌前各样防腐用料之间,心间已然有些眉目。


    黄昏日落,月移星转,祭庙内祭卫严密守护,不敢懈怠半分,肃杀之气充斥其间。


    而地面由那些还魂蛊造成的小洞,深不见底,其间隐有细索动静。


    黑暗之中,嘶嘶声不停,廊道火把光亮变化,太阳祭卫持兵刃,迅速奔袭而动!


    嘶嘶声,从暗处越发明显时,太阳圣女燕曦弯身探手将从洞中追寻的赤焰蛇,宝贝的捞回手臂,视线看向搜寻到的这一处偏僻角落,蹙眉问:“这是哪里?”


    随行巫史,上前弯身汇报道:“回圣女,这是祭庙一处冰库。”


    三百年前,国都祭庙是太虚大祭司的宫殿,因而有许多华美房屋楼阁。


    可如今国都祭庙哪怕加上王女皇女们,亦仍旧空落许多殿宇,这角落的冰库恐怕很久都无人用了吧。


    “来人,将其打开!”燕曦眉眼不善的狐疑道。


    这回若是在秦婵之前找出还魂蛊背后之人,自己倒想看看她还能如何傲气风光!


    黑暗之中笨重库门被推开,外间热意侵入其中,渐而凝聚成冷雾,透着无尽的危险气息。


    火把光亮探入其中,显得很是微弱,巫史领着祭卫深入其中,先行查探。


    燕曦则在外等候动静,掌心逗弄赤焰蛇,得意道:“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赤焰蛇冰冷沿着燕曦手臂攀爬,盘旋在颈间,幽幽吐露蛇信子,嘶嘶声响不停。


    可冰库之中忽然响起的惊悚惨叫,顿时使得赤焰蛇骤然之间盘曲成攻击之势!


    燕曦蹙眉张望敞开的库门,其间惨叫声并不久,很快就戛然而止。


    燥热未退的夜风中迅速充斥血腥腐臭的味道,其间渐而响起步履声,燕曦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周遭祭卫更是不敢大意。


    死寂沉沉时,冰库里暗影重重,为首的巫史步履艰辛,面色苍白,迈步走近而来。


    燕曦却眉眼显露狠戾,自袖间抽出一柄软剑,径直刺中巫史身前!


    巫史满面痛苦口吐鲜血,身前蠕动之物随着燕曦剑锋而挑落在地!


    “一个不留,全部杀死!”燕曦这时才明白冰库里的还魂蛊,恐怕是最厉害的一批!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周身祭卫们明显不敌,多数负伤,更有不少倒地,眼睁睁看着还魂蛊钻入心肺,发出阵阵凄厉惨叫!


    燕曦挥剑反击,脚下连连败退,全然没有想到冰室竟然会有如此多的还魂蛊,真是失算!


    不多时,这处偏僻院落里满地残肢血痕,多条还魂蛊更是奔向燕曦!


    赤焰蛇缠于身侧还击,可燕曦还是负伤,手臂鲜血浸染衣裳,面上微微流露恐惧!


    正当燕曦以为要孤立无援时,忽地火光阵阵,周遭数人被火箭射中倒地,还魂蛊更是被火焰灼烧,失了厉害。


    二皇女张滢单手执刀逼近,手臂搀扶太阳圣女,关切出声:“圣女,没事吧?”


    燕曦推开身侧,蹙眉要强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探听到太阴圣女动作而来,没想圣女先来一步。”张滢只得退避身侧解释。


    “秦婵,她怎么会知道这里?”燕曦不甘的探目,视线落在远处于灯火下静立的那道颀长清瘦身影,秦婵她莫非在自己身旁安插耳目不成!


    语落,太阴祭徒们往四周倾落着火油封闭,满院火光冲天,张滢连忙道:“圣女,先撤吧!”


    燕曦见此情形,才知秦婵准备充分,更怕不小心遭受她的报复葬身火海,才只得狼狈离开!


    祭庙内的火光无声照亮夜幕一角,引得无数王女瞩目观望。


    浓重烟雾笼罩偌大的祭庙,许多王女们都以为是失火,慌乱的准备逃离。


    可祭徒们却看守住各个通道,太阴巫史以及祭徒长宣布禁令。


    “太阴圣女有令,今夜如有违规出行者,一律处以极刑!”


    此令一出,众人哪怕惶惶不安,却也不敢迈出房门半步。


    而此时祭庙廊道内,太阴祭卫持兵刃巡查聚集所有祭徒,如有反抗不从,格杀勿论。


    火海之中许多的还魂蛊完全来不及逃脱,因为此时施展咒术的祭徒,亦正在被追杀!


    “太阴圣女有令,祭庙之内的祭徒,凡交不出令牌,回答密令者,一律拘禁,反抗者死!”


    “遵令!”


    各处廊道祭卫如同布满尖刀的阵法,她们正在训练有素的搜寻抓捕,稍有差池,便会被发现,祭徒躲避之间亦受了伤,忙于逃窜!


    深夜里祭庙仍旧不得太平,水榭里的张琬,远远看着那跃动的猩红火光,心间担忧不已。


    坏女人,她能对付那些神出鬼没可怕的还魂蛊嘛!


    张琬在水榭内踱步,面色略微焦急,视线看向外边候着的巫史祭卫,迈步走近唤:“还没消息吗?”


    巫史摇头,亦是不明情况,偏头看向暗夜火光,犹豫道:“不如属下派人去探探情况吧?”


    “好,有劳了。”张琬应声,却并未回水榭,而是顺着廊道迈步往堂屋行进,这样若有消息,自己也能快些知道详情。


    夜色深深,堂屋内里的张琬,脑袋低垂,困倦的趴在案桌,昏昏欲睡。


    忽地耳旁听闻细索脚步声响,张琬连忙抬头,目光看见从外入内的坏女人,视线落在她一身莲白纱衣,并无半分血色污渍,方才呼出长气。


    “今夜外边好大的动静,怎么样?”张琬看向坐在一旁饮茶的坏女人,关切又好奇的问。


    “虽然出了些意外,但结果来看还算不错。”坏女人掌心托着茶盏,掩面饮尽,姿态从容,面上看不出半点心绪。


    张琬只得追问:“什么意外啊?”


    坏女人迎上目光淡然应:“那个幕后主使逃了。”


    语出,张琬倒吸了口气,委婉的出声:“这确定是意外,而不是失败?”


    那个祭徒如此狠毒,若是不能抓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坏女人,莫非是在强行挽尊么。


    “那人虽然逃脱追捕,不过还魂蛊的藏身之地已经被摧毁,想来她是元气大伤,怎么能算失败呢?”


    “阿贞姐姐就不怕对方再培育一批还魂蛊继续祸害吗?”


    闻声,秦婵美目轻转,将掌心茶盏放置一旁,出声:“还魂蛊虽然具有死而复生之功效,但是它其实很难培育,所以除却袭击陛下那一回发动的规模数目最大,其余都是小打小闹渲染惊恐。”


    “阿贞姐姐怎么知道啊?”张琬好奇问。


    自己翻阅那么多古籍,并没有找到多少资料,而且最初坏女人亦说不曾详知还魂蛊。


    秦婵迎上少女探究目光,眼见她实在好奇,颇为耐心道:“琬儿真想知道的话,那就随从一道去看看吧。”


    两人从堂屋往一侧廊道行进,通过层层扇门,进入到一处存放各样琉璃器具的屋内。


    五色琉璃,通常是帝王才会有的陈设用具,玉器都比不得它流光溢彩晶莹透亮,因而一下就吸引住张琬的目光。


    只是当张琬的视线落在其中装载之物时,突然没了欣赏。


    一团还魂蛊,正被困在其中,张琬顿时畏惧的停步,没敢靠近。


    坏女人似是看出张琬的畏惧,探手轻搭在身侧,无声安抚,自顾道:“这是国都外那一次捕获的还魂蛊,我拿它做过多种有趣的尝试。”


    闻声,张琬才发现这团还魂蛊针叶形态的锋利触爪,已经七零八落,看起来就像被剪毁杂草头发,可见坏女人说的尝试,数目不一般。


    因为张琬记得巫史提及还魂蛊,是不死之物,可现在它简直跟死了没差!


    讲真的,这与其说是有趣的尝试实验,倒不如说是折磨来的更贴切吧!


    “刀砍剑刺,水淹土埋,其中最为有效的是火,若是用火油,效果最佳。”坏女人颇为认真的解说。


    张琬听的是瞠目结舌,暗想论狠还是坏女人狠啊!


    大抵还魂蛊遇见坏女人,都会觉得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吧!


    秦婵自顾领着少女走向摆放各样的青铜乐具,一手轻敲着青铜铙,发出清灵悠扬之音,出声:“此物具有听觉,而且对于祭乐之物有些敏感,琬儿要试试么?”


    张琬看着琉璃鼎中的还魂蛊瑟瑟发抖的模样,摇头应:“还是不了吧。”


    还魂蛊,完全看不出半点当初的凶悍可怕,反而有点可怜。


    这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


    幸好坏女人没有坚持,而是转而探手牵着张琬往一侧行进,解说:“不过更令有趣的是,它们听觉十分灵敏,哪怕在屋院之外都能听清对话,而且对于咒术之语具有分辨能力,想来以前就是被驯化之物。”


    张琬一听,若有所思的出声:“难怪那人会在附近窥视,不过那半张操控血符又是什么?”


    “我想那张血符并不是用来控制还魂蛊,可能那人在练习符咒吧。”秦婵思索道,随即带着少女离开屋内,行进月光撒落的廊道。


    “这说法怎么有些离谱又合理呢?”张琬乍一听觉得违和,可是细想如果血符真是重要之物,对方没道理留下来。


    而且这张血符只有一半,对方可能确实写的很慢。


    随即,张琬想起那个祭徒的手曾经受过重伤,或许落了疾患。


    秦婵见少女满面呆愣不信,美目低垂,微微溢出阵阵清浅涟漪,指腹轻捏了捏她柔弱无骨的掌心,出声:“琬儿倒也不必泄气,这半张血符或许往后用处不小呢。”


    操控符,若不是蛊物,那就只能是人。


    张琬仰头看向心情不错的坏女人,并不知她的话语真假,可凝聚半夜的担忧确实消退许多,颔首道:“嗯,我们早些回水榭去休息吧。”


    “是啊,难为琬儿等了我大半宿。”坏女人语气很是愉悦,连带那幽深间亦似是映衬皎洁月光般柔美。


    “我、我困了。”张琬面热道,想要解释,又怕惹得坏女人不高兴,便想要先行一步,却发现坏女人握住自己的手,根本由不得自己离身。


    因而,坏女人仍旧步履从容不迫,美目扬兮,薄唇轻启道:“琬儿近来表现的这么乖顺,不知想要什么奖励?”


    张琬听的耳朵都有些发麻,心想坏女人这一幅逗小猫小狗的语气,她到底想干嘛!


    因着不明白坏女人的心思,张琬并没有立即应声。


    奖励么,自己若是接受,岂不很没面子嘛!


    天上月光无声撒落两人周身,连银灯光辉都显得黯淡许多。


    秦婵颇有耐心的又捏了下少女掌心,才发觉有些汗津津,却并未松开,视线落在她思索眉目,轻笑道:“既然琬儿要想这么久,那就暂时不急着提吧。”


    少女,虽然身量见长,但举止神态却仍旧稚气未脱,完全不懂灵活修饰半点心思。


    张琬听坏女人说的这么真诚,心神动摇的颔首,抬眸看向坏女人,恍若投落幽潭一抹冷冽月光,静谧微凉,却又柔软轻盈,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一种清丽之美。


    待两人漫步进入水榭,张琬垂眸露出困意,视线落在仍旧被坏女人握住的手,自己这么大的人,难道她还怕自己不会走夜路么?


    张琬收敛心神,微挣了挣手,没能得逞,只好耳热的出声:“阿贞姐姐不去沐浴更衣么?”


    所以,请赶紧松开手吧!


    闻声,坏女人眉目轻转,并未松开手,目光落向少女面容,神色不明,幽幽道:“琬儿,可有沐浴过?”


    这话一出,张琬莫名心间有种不妙的感觉!


    坏女人,她不会想牵着自己一块去沐浴吧!


    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