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沙漏已滴了大半, 太子和绫枝却仍未归来,福冉焦灼的在殿内外徘徊, 已经放弃了今晚逃离的计划,却听到马车笃笃而来,他忙迎上去。
绫枝单薄纤细的身影融在夜色里,沉默静立。
福冉看了眼已是醉倒的太子,愣了愣道:“殿下……这是……”
“殿下醉了。”那侍卫出声道:“还不快来人扶一把?”
话音一落,东宫的侍女忙回过神, 将太子搀到内殿歇下。
福冉心跳怦然,看向绫枝:“姑娘, 你……”
他是晓得,江公子在那绣品里夹带了东西,只是没想到,姑娘竟真的用上了。
夜幕深沉,廊檐下的灯火照在绫枝面上,朦胧如纱,她看向福冉, 语气沙哑:“我们……一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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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角门周遭, 江诺牵着马, 焦灼地徘徊等待。
因了今儿是乞巧,京城也不再禁骑, 他特意寻了匹灯市巡游的马,只想接到姐姐, 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
本是约了戌时初,可此时已将近戌时中旬,福冉和姐姐,仍然皆未曾露面。
他胡思乱想着, 时而觉得约莫只是小事耽搁了,不必忧惧。
时而全身发冷,恨不得闯入东宫打探情况。
他心急如焚的在月色下踱步,却不防被人扯了扯衣袖。
那人也带了乞巧巡游的面具,路过他身侧轻而迅速道:“速走,殿下已离宫。”
能依稀听出,是陆郁身侧的青玉。
江诺立刻道:“那何时才能救我姐姐?”
听福冉的语气,显然姐姐已经不能耽搁,太子未曾留在宫中是意料之外,但仅仅是太子离宫,就能让他们放弃原定计划吗?
“以后再说。”青玉忙道:“此事非同小可,公子要从长计议。”
江诺脚步未动:“你家公子呢?”
“我们家公子正在宫中应酬,替太子稳定局势,怎么可能擅离?”青玉劝道:“公子快些走吧,免得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再搭上了自己。”
江诺咬咬牙,几番回顾,终是牵马缓缓离了那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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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绫枝已在清露的服侍下,装扮成了侍女的模样,两人一同跟在福冉身后,一同走向角门。
福冉出示了腰牌道:“今晚我们要出宫去给姑娘采购些时兴点心,半个时辰后就回来。”
东宫对绫枝看守严密,对她下头的人却并不是严禁出入,但凡绫枝有想要的东西,层层吩咐下去又耽搁功夫,便都是他们擅自去采买。
谁知今夜那些侍卫却一反常态道:“今夜乞巧,宫外不太平,实在不好多放人,福公公多担待。”
因了林家的缘故,侍卫都被特意嘱咐过,比往常多了几分小心严密。
福冉顿了顿,挑眉道:“大胆,姑娘想要的东西,你们也敢怠慢?若是殿下怪罪下来,是你们担着,还是我担着?”
那侍卫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一眼,却仍是不通融:“公公,今夜人多眼杂,我们瞧见殿下的谕旨,方可开门。”
话说到如此地步,三人只得另做他想。
福冉皱眉低声道:“平日里只要有事儿,从角门出入都宽松得很,也不知为何,这些侍卫偏偏死心眼。”
清露低声道:“我看那些侍卫倒甚是警惕,不论如何,今夜不好从角门出了。”
气氛登时沉寂,谁都晓得,今夜太子醉酒,神志不清,外头又人多热闹,若是今夜逃不出去,以后定然更是难上加难。
“殿下已经喝醉了酒,我们还是今夜出去为妙。”福冉道:“否则殿下醒了酒,稍一思索,说不准便能想清楚,昨夜是姑娘在酒中动了手脚。”
说罢,他的目光掠向了东宫绵延的宫墙,夜色掩映下,宫墙并不算很高……
福冉尚在犹豫,清露已道:“我们从墙上翻出去吧,也不算很高,且东北角是一片蔷薇丛,想来也安全。”
两人扶着绫枝走至墙畔,绫枝刚吃力的被推至墙畔,已有脚步声依稀传来,那侍卫道:“东墙那边是不是有动静,你们去瞧瞧。”
清露仰头对墙上的绫枝挥手示意:“姑娘,您快先走……”
本想让二人一起逃出去,如今却只得一个。
绫枝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深不可测的墙外,轻轻闭上眼眸。
也许这一跳,会重伤,会致残……
但能逃离东宫,便足以让她孤注一掷。
绫枝闭眸,奋不顾身向下一跃,可谁知腰身被人托住,竟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江诺将绫枝放到马背上,轻声道:“姐姐,阿诺总算等到你了。”
墙内,东宫的侍卫已匆匆赶到,甚是怀疑的看了看围墙。
“怎么回事儿?”那侍卫望向清露,满腹狐疑的冷道:“方才这有又动静?”
“无碍。”福冉笑道:“是有个不长眼的野猫,竟差点跑到东宫来,我刚将它赶了去。”
那侍卫瞥了一眼福冉,点点头道:“殿下今夜醉了,还是要谨慎些,免得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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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那侍卫离开,宫墙对面,便传来三下轻轻的敲击声。
两人登时松了口气。
按照约定,若是江诺能顺利接到人,便以此为暗语告知。
计划有变,时辰又改,本打算三人一起出去,如今却只有绫枝一人出了宫。
但江诺能安稳接到绫枝,已是殊为不易。
福冉看向清露,歉意道:“莫急,我定会将你也送出去。”
清露摇摇头道:“姑娘得以顺利离开便好,我无事的……”
“说好了要护你们周全。”福冉轻声道:“又怎能让你在东宫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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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流泄,巡游的马儿踏着夜色,奔跑出了内城。
江诺将戴着巡游面具的绫枝拥在胸前,他骑的也是今夜巡游的马车,就算跑起来,也不会引人注目。
待到路过约定的朱雀巷,江诺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马速丝毫未曾减缓。
姐姐随陆郁来京,陆郁种种行事,分明护不住姐姐,他如今已有娇妻,又多疑凉薄,就算对姐姐有几分真心,也只不过是想抓着不放手,藏于卧室罢了。
他才不会让刚出虎穴的姐姐,又入狼口。
他晓得姐姐不贪荣华,不慕富贵,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平和的日子。
他所无能,却会尽力完成她的心愿。
有他在一日,就定然会护好姐姐,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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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一直守在东宫外墙附近,眼睁睁看着江诺绝尘而去,直奔城外,他始料未及,忙遣人悄悄跟着,自己却来给陆郁报信。
“这小子……”陆郁摇头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啊。”青玉不悦道:“这是公子和他说定的计划,他接到人,却不按计划去商量的地方等待,这分明是信不过公子。”
“罢了。”陆郁沉吟道:“如今局势未明,我们不出面也是有好处的,再观望观望——确定东宫的人不会找上他,我们再出面。”
从江诺手中抢人,轻而易举,待到局势稳定,再去寻他也不迟。
“公子放心,我已派人牢牢盯住了他们。”
“我倒是想看看他能跑去何处。”陆郁哼道:“不知天高地厚,我若是想,有的是法子让他跪着来求。”
话虽如此,因了对绫枝下不了手,再加上往日对江家的诸多情谊,陆郁也只能如此说说泄愤罢了。
“对了公子……”青玉犹豫道:“姑娘在马背上戴了面具,也瞧不出模样,但看着消瘦了许多,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陆郁心中不由沉痛:“臭小子,倒害得他姐姐也随他奔波受苦,待到他们找好住处,你暗中送些名贵中药过去,枝枝身子弱,此番又惊又累,还是要好生养着。”
青玉忙道:“公子情深,小的明白。”
陆郁颔首:“你先随我去一趟东宫。”
青玉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明日殿下醒了酒,早晚会查出枝枝失踪一事和福冉有关,”陆郁道:“你还放心他们在东宫?”
青玉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他和我,也算是旧人。”陆郁缓缓道:“我如今,也该去看看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