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 周围气氛登时凝滞,李御本就阴沉的面容瞬间罩了层霜雪, 他缓缓靠近绫枝,冷不丁抬起那纤柔的下巴。


    李御身形高大,又曾在军中呆过一段时日,身板硬挺极有威势,绫枝纤细单薄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愈发柔若无骨。


    可绫枝却毫不示弱的挺直单薄的身子, 倔强的望着面前阴戾的男子,她丝毫不后悔方才的那番话, 反而看到李御因了那番话脸色发沉心中快慰——她如同和野兽搏斗一般,虽没有胜算,但却有一腔孤勇,只恨不得将手中的石头不管不顾的投掷过去,浑然不顾后果。


    “孤无耻?”李御冷冷盯着绫枝,精致的五官,莹白的脸庞, 配上泫然欲泣的倔强神态, 反而比平日里更加诱人, 李御拇指狠狠捻过绫枝略苍白的唇珠,低笑道:“孤的确也该做些无耻之事了。”


    绫枝还未回过神, 唇已被冷冷覆上,绫枝想要侧头, 脸颊却被李御牢牢掌控,她逃无可逃,双唇紧闭,熬过了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吻。


    略带雪意幽松的气息清冷凛冽, 当时误以为他是陆郁时,绫枝也曾经为此心动过,可如今却静静屏息,紧闭着嘴唇丝毫不让他入侵。


    李御自是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他缓缓离开,好整以暇的眯起眼眸,哂笑:“江姑娘嘴那么硬,孤尝起来却是软的。”


    绫枝冷冷和他对峙,眸光中没有丝毫羞怯。


    她才不愿让这个男人在她羞涩哭泣中品尝到喜悦,绫枝轻蔑抬眸,那模样不似被人亲了,倒仿佛被不在意的疯狗咬了一口。


    “我真为陆郁可悲,为忠于您的臣下可悲。”绫枝清冷的眸光注视着李御,冷漠道:“你如此对待忠于自己的臣子,强抢臣妻,和从前的昏君有何区别?”


    “臣妻?”李御摩挲绫枝的侧脸,缓缓道:“你主动招惹了孤,还想去当旁人的妻?”


    “你莫想着寻死觅活,或是拿几句话刺激孤,孤就能一时心软放你出去。”李御语气淡漠,字字清晰:“孤是太子,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东宫,以后成了皇帝,皇宫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绫枝目光中的光芒渐渐消散,李御总是能在第一时刻看出她的心意。


    她的确如此妄想,是她还对他有残存的期待,觉得也许他会对陆郁心有不忍。


    绫枝咬唇,绝望的闭上双眸不愿看他。


    李御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绫枝的唇上,小姑娘的唇瓣极为漂亮,如同春花般盈润,只这些时日却渐渐苍白,如同逐渐干涸枯萎的花瓣,只方才被用力亲吻才逼出淡淡的色泽,此刻瞧去,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无妨。


    不管是盛放还是干涸,只要她能落在他掌心便好。


    绫枝闭眸深思。


    这次见陆郁一面,其实并不是毫无所获。


    自从被掳掠到东宫,她的天登时昏暗了,可因了陆郁坚定拒绝李御之命,倒让她在昏暗中再次看到了微茫。


    虽说这光芒她不可靠近触碰,也更不可能拥有,但却成了支撑她心底的力量。


    不知是发现了蹊跷还是心痛不忍,郁哥哥并未接受她的死讯。


    他仍期盼着自己归来,说不定还在私下疯狂寻着自己!


    绫枝想着方才陆郁的一番铿锵之言,心底隐隐发烫,眼眶也泛起酸涩。


    郁哥哥……绫枝轻轻抚上发髻的玉蜻蜓,在心底默默想着,只要她绝不放弃,总有一日,定然会再次出现在他身畔。


    *


    陆郁一脸沉重的缓缓走回陆府,府邸的下人知晓他出的事,都忙低头避让。


    陆郁捧着牌位,缓缓走回到自己的院落中,陆母已经在等待,看到儿子过来,忙迎上前道:“阿郁,你手里抱得是何物?”


    陆母本来缠绵病榻,但听到江绫枝遇难的消息,倒登时从床上爬了起来,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说没就没,她这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但和儿子的前程一比,便显着微不足道了,她最近常往陆郁这儿跑,也是怕儿子一时想不开出个什么事儿。


    陆郁沉默着掀开垂着的绸布,那牌位赫然出现,倒惊得陆母退了两步:“这……这是……”


    “这怎么是绫枝的牌位?”陆母冷冷道:“你和她非亲非故,还要给她守孝不成?你还觉得这家里安生?竟把这丧气之物往家里带!”


    “母亲。”陆郁沉沉开口:“枝枝是我有婚约的妻子,怎是非亲非故?再说,她是因了我才来京城的,出了事,难道你就没有几分恻隐之心吗?”


    陆郁向来孝敬母亲,在父亲去后,更是将母亲凡事摆在第一位,从未有过任何忤逆之言,可自从绫枝去后,他一次次对母亲失望。


    陆母一滞,她目光掠过那牌位上的字,登时皱皱眉:“阿郁,这是……她怎么成了县主?”


    “这是太子殿下的恩典。”陆郁语气淡淡:“不过我已推拒了……”


    “推拒了?”陆母皱皱眉:“且不说君有赐,臣不辞的道理,就说殿下待你的这份心——谁看了不眼红羡慕?你竟也能拒了?!”


    陆郁望着那牌位,眸底掠过一丝阴暗的自嘲:“是啊,殿下待我的这份心,连我自己都深觉惶恐。”


    “所以你更要顺着殿下应了,日后好好报答啊!”陆母叹气:“你怎能当着殿下的面拒绝他的好意。”


    太子让陆郁认绫枝当妹,还封她为县主,背后自然便是给了自己诰命夫人的尊贵——太子的做法,和她想的不谋而合,偏偏陆郁却不明白他们的苦心!


    “母亲,儿知你心中所想。”陆郁苦笑道:“就算枝枝已不在,儿对她情谊不变,也不可能将她说成妹妹,至于那诰命夫人的位置——”


    陆郁闭眸,心中一阵疲惫:“儿以后会有法子替你拿来。”


    “你这话可真是……”陆母一滞:“我难道就是那等在意权势之人?!罢了罢了,和你也理论不清。”


    陆郁不语,空洞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牌位,目光划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心头再次泛起痛意。


    陆母看着怔忡的儿子,皱皱眉又道:“你也该收收心了,就算她生得美,和你也定然八字不合——否则她前脚进了陆府,后脚就接连出事,这也太巧了不是?!”


    陆郁眸光渐厉,冷笑着道:“是啊,儿子也想问——为何会如此巧合呢?”


    从乍见绫枝到现在,还真是处处皆巧合。


    她碰巧是苏朝朝的绣女,那一日恰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到京城,母亲便恰好落水,他本来已安抚了林家,可偏偏林家子的官位有巨额贪腐,林家又恰好拿到了叔父多年前和卓月来往的证据将叔父送入大牢,自己无暇他顾时,江诺恰来了京城,且又出了事,绫枝深夜求救,恰丢了性命……


    一桩桩一件件,巧合得宛如被冥冥中的命运左右着。


    陆郁缓缓眯眸,素来清雅的气息渐渐凛冽。


    他不信命。


    若一切巧合的事看似合理,那一定是有翻云覆雨之人,在暗中操纵,从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为让猎物逃无可逃。


    陆郁不知此人是否已得意收网。


    因为他尚不晓得,那人的猎物,究竟是何物。


    陆郁脑海中缓缓浮现晴柔那日所言


    江干巷……


    也许去一趟那里,倒能寻到蛛丝马迹。


    *


    东宫,冯公公忐忑的走进殿门,对着端坐在烛火下养神的李御请了安,才缓缓回禀道:“殿下,江姑娘今儿食欲甚是不错,早上用了燕窝枸杞粥和芙蓉糕,中午的茶香鸡,鱼羹都用了不少,晚间也尝了厨娘新做的饼子,连说是从前吃的味道呢。”


    冯公公偷眼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殿下,赔笑道:“看来这苏州的厨娘,还真是请对了,只要肯用膳,用得香,这身子肯定也能将养好。”


    自从绫枝见了陆郁,心头渐渐有了主意,在用膳休憩上从不委屈自己,太子虽无耻至极,在吃食上倒丝毫不委屈她,绫枝有了胃口,乐得多尝尝,只是旁人却不晓得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是太子新寻来的几个苏州厨娘对了她的口味。


    绫枝的事儿本是旁人来报,但每次都会惹得李御不悦,冯公公琢磨着,江姑娘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他亲自报与殿下为好。


    “用膳而已,又不是大事,也用得着这么事无巨细?”不出所料,李御冷哼一声:“给她一口吃食都是孤的恩典,她还敢挑三拣四不成?”


    冯公公忙赔笑道:“是,江姑娘入了东宫,真是有福之人。”


    李御哼道:“她用了几块芙蓉糕?晚上又吃了什么饼子?”


    冯公公笑容丝毫不变:“……芙蓉糕用了三块,晚间吃的是绿茶饼。”


    也亏得是他来禀报,否则殿下这么口不对心,阴阳怪气的,谁又能猜中他心思。


    李御嗯了一声:“赏这几个苏州厨娘,一人一百两银子。”


    冯公公暗自咋舌,不过是做了几顿饭而已,就得了这么大的赏赐,再说赏赐事小,此事落在下头人眼里,便是太子对江姑娘的在意。


    这些人一赏,以后东宫上下,那谁还敢不把江姑娘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