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京城中皇帝已派人写信催促,再加上陆郁和绫枝也弃了去姑苏的打算, 几人便决定立刻进京。


    说是几人一同进京,但李御对苏朝朝的冷漠,就连陆郁都感知到了。


    陆郁忍不住私下悄悄问沈千章道:“这次还以为殿下好不容易动了心,怎么对苏姑娘,倒仍是淡淡的。”


    他如今正是少年情动之时,自然知晓若是一人真的动了心, 眉梢眼角都会将情意泄露得淋漓尽致。


    可殿下却甚是淡漠,甚至全程都没和苏朝朝说过几次话。


    沈千章只得道:“殿下的心思我哪儿能猜得准, 前几日倒是极喜欢的,这几日淡了,也就罢了。”


    陆郁沉吟:“那殿下还打算带她进京吗?”


    沈千章低声道:“苏姑娘……倒是极想和殿下一同回京的。”


    李御和苏朝朝,本就是两个天地的人,当时请她来,也只是箭在弦上,为了让陆郁不生疑的障眼法罢了。


    那事儿过后, 李御早就忘了还有其人, 是苏朝朝知晓他们三人要去嘉兴, 主动对李御自荐道:“殿下,枝枝在杭没什么朋友, 也就和我来往最多,若有我相伴, 枝枝一路上定然不孤独。”


    李御瞥了一眼苏朝朝,抬抬手便准了,他那时下意识的想着,若是绫枝和苏朝朝多来往, 那和陆郁接触的时机自然便少了,谁知这一路,绫枝仍和陆郁如胶似漆,倒是因了苏朝朝的存在,他还要当着陆郁逢场作戏。


    李御自然不耐,这次回京,压根没想起还有苏朝朝这一人。


    倒是苏朝朝又笑吟吟的上来,一张芙蓉面媚眼如丝:“殿下既已说了心悦我,又转眼将朝朝一人丢在江南,背上始乱终弃的名声就不太好了吧。”


    李御眯眸,声音冷若冰霜道:“苏朝朝,有时候孤真佩服你的胆量。”


    “朝朝也很佩服殿下。”苏朝朝盈盈浅笑道:“为了让肱骨之臣不起疑心,竟能想出让朝朝李代桃僵的法子……”


    话未说完,脖颈处已微微一凉,李御掐住她我见犹怜的脖颈,漆黑的眸中却满是冰冷的俯视和警告:“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孤想除去你,只不过是一句话——你是聪明人,别犯傻。”


    苏朝朝笑意一顿,笑道:“殿下放心,朝朝嘴巴严,自不会和旁人说的,如今枝枝和我的关系最好,我去了京城,也能常和她来往,殿下带我进京,有何不可呢?”


    李御漠然的打量她。


    虽说李御已把那霜月冷和平安符一同放在了匣子深处,想着那段可笑的□□不久便会烟消云散,但他仍觉得,若能有个女子陪在绫枝身畔,倒是个主意。


    苏朝朝和绫枝早就相识,这几日也算形影不离。


    李御似笑非笑:“京城高门贵女云集,你那小姐妹去了京城,恐怕要受委屈,你能去陪她,也好。”


    李御望着苏朝朝顿时溢满喜色的脸颊,冷冷道:“东宫不在意养个闲人,但你若多嘴,东宫也不在意杖毙一个小小女子。”


    苏朝朝强笑道:“殿下说得这般可怕做什么,朝朝就算再有几个胆子,也不敢违抗您的旨意。”


    李御沉吟,倒是第一次正眼瞥了瞥苏朝朝:“你倒是很想去京城?”


    苏朝朝闻言,登时如狐般眯眸笑道:“京城繁华富贵,与朝朝来说,自然是好去处。”


    李御淡淡挑眉。


    人皆有自己的私心目的。


    苏朝朝甘愿远离江南,一心北上,自然也有她所求。


    李御冷淡的望了她一眼,瞬间收回目光。


    仿佛半分精力和问询都不愿施舍给她。


    *


    自从去见了陆母,绫枝便和前几日的状态不同了,前几日正是少女情开,眉梢眼角都洋溢甜意,如今却常常独自一人站在石阶上,望着正值夏日的庭前荷塘,一立便是一日。


    “姑娘。”清露轻声劝道:“您在这儿站了小半天了,池子畔蚊虫多,回屋歇着吧。”


    绫枝回过头,瞧见是她,倒恍惚了一瞬,强笑道:“不要紧,屋子里太闷了,我站在这儿也透透气,你退下吧,不必扰我。”


    清露知道姑娘心里有苦,她顿了顿,却还是未曾再劝。


    清露一离开,池畔边只剩绫枝一人,她低垂着眼望着荷叶上的蜻蜓,露出似有若无的疏离笑意。


    要去京城了,本以为繁华如簇的前路,如今却觉得满是不安。


    那头的婚约好不好退?那林大人又会不会恼羞成怒?郁哥哥在陆府是个什么境遇,叔父又会不会轻易放手……


    一桩桩一件件,倒让人越想越灰心彷徨。


    是不是我江绫枝太不知足了?


    有时,绫枝脑海里会掠过这个念头。


    毕竟,郁哥哥还是很坚定的,甚至不惜为了她,和陆母分头回京。


    可她心里就是如同坠了重石般无法轻松。


    陆郁让她相信他,但绫枝想不出陆伯母会接受自己的理由。


    应该这一世都不会接受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家的儿子的前途远大,十年前的罪臣孤女却跳出来,揪着婚约毫无自知之明的上蹿下跳。


    在京城那些人眼里,自己……想必就是个不自量力的小丑吧。


    绫枝对着荷池,扯出一个略显凄凉的笑,覆着薄薄泪光的眼眸望着远处天际,倔强的不让泪滑落。


    她这些年,倒是经常会想念陆伯母的。


    可也许在陆伯母心里,倒是巴不得她早就死去。


    也许她很早之前,就随母亲一同去了,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郁哥哥并不是非他不可,他定然会心痛落泪的,但落完泪,还是会和林家的姑娘成亲,陆伯母更是不必说,还有……还有太子……


    想起太子那冷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绫枝不由得微微一抖。


    若是她当初就死了,她也不会和太子有那般可笑的牵扯,若是旁人也许会恨自己,也多亏那人是太子,虽说周遭总弥漫着威严,但想来是上位者的缘故,他对待自己还是那般言笑晏晏,一路上对她也是有分寸的照拂着,俨然将她当成了肱骨之臣的娘子——郁哥哥选的君主,品性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绫枝心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温暖和生机。


    还有……弟弟的信……


    她竟还有一个亲人。


    那路的尽头,就不再是空无一人。


    想起弟弟这几日给她寄来的信,绫枝忍俊不禁的摇摇头。


    阿诺已开始展望做官后要带自己去何处安家了。


    阿诺还是性子太骄傲自负,从不知天外有人。


    可她又爱极了弟弟未经磋磨的样子。


    弟弟能一生顺遂无忧,她便无所求了……


    脑海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闪过,忽听耳畔响起一声笑语:“江姑娘?”


    绫枝回头,却吓了一跳,来人竟是个高大男子,也不知是怎么就进了自己的内院。


    绫枝定定心神:“你……你是何人?”


    “姑娘莫怕。”那男子拱手请了个安,笑道:“姑娘可唤我阿常,我是殿下身边的金吾卫,殿下知道姑娘烦扰,特意让我给姑娘捎带一句话。”


    绫枝一怔:“殿下?知我烦扰?”


    “对,就是殿下吩咐属下来的。”那人言简意赅道:“姑娘虽好,但以姑娘的身份入京,定然诸多不便,殿下是想着不若给姑娘抬抬身份,如今殿下亲信里有个叫周度的,已是郡王,正想认个妹子——姑娘若有意,最低也是以县主的身份入京了。”


    “县主?”


    绫枝震惊的如同听到什么怪谈般,毕竟郡王,县主,在她从前的认知里,都是天边的人物,哪儿能这般随意的一句话说给就给——但转念一想,那人是太子,还不就是一番话的事儿吗?


    那股诡异的掌控感又袭上心头,他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不,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姑娘不必急着拒绝。”那人还是笑吟吟的:“殿下也是好意——要知道陆大人可是殿下身边一等一的人物,他有心事,殿下自然要出手帮他办妥,姑娘若情愿,你和陆大人的婚事,也能更顺利不是?”


    绫枝后背一阵阵发冷。


    他果然还是在默默俯瞰她。


    她的一切,想必他都尽收眼底。


    知晓她的困境,也知晓她的软肋。


    绫枝动了动唇,却无力讲出拒绝。


    “姑娘莫有心事。”那人缓缓道:“殿下前几日就给陆大人提过此事,这也是陆大人应得的,他还救过咱们殿下的命呢——总之,殿下想的是有情人成眷属。”


    殿下想的是有情人成眷属。


    说了这句话,那人便退下了。


    绫枝咬了咬唇。


    看来太子的确有帝王风范,不仅不追究,还愿意成全她和陆郁。


    虽然总觉得暗中有双眸子睥睨她,有双大掌摆弄她,但绫枝想着,既然太子是真心为了他们好,此事倒未尝不可?


    绫枝沉吟一番,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既然陆郁早就知晓此事,为何不告与她呢?


    陆郁一进门,绫枝便淡淡道:“郁哥哥,周度是何样人?”


    陆郁听到这名字,倒是微微诧异,蹙眉道:“枝枝为何会提起他?”


    周度是太子军中下属,无论如何,不该是绫枝知晓的人。


    绫枝望着他,平静道:“殿下想让我认周度做哥哥,此事,你为何未曾告与我知?”


    陆郁微微眯起眼:“枝枝是说,殿下想立你为县主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