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 夏薇蹙了蹙眉,低声嘤咛。
感觉自己被人拖进了海里,浮浮沉沉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小波浪大海浪将她一波一波推向岸边, 可是那岸明明看得见, 却怎么也到不了。
有水呛进口中, 意识混沌,她渐渐缺氧。
沉溺中,感觉身边有人,她呼救,伸手去抓, 可抓到的不是水,就是鱼, 全都滑溜溜地从她指缝又溜走了。
忽有一个巨浪涌来,白色的,带着阳光的暖意打进她眉心。
她张开手, 由着浪将自己卷入浪尖,冲上了海岸。
海浪灭顶而过,水花渐退,她攥紧的双手,忽然发现有细沙缓落。
后背柔软,却有了依托之物, 是沙滩。
她得救了。
夏薇看去那簇光,几乎喜极而泣。
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想爬起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头顶却传来低喘的哑音:“薇薇公主,早上好。”
夏薇睁开了眼睛, 第一缕视线里,看见男人眸光里的欲色和唇角妖冶的笑,喉咙被迫“唔”了一声。
一语惊醒,彻底醒了。
“祁时晏!”
她手不自觉揪紧了床单,最后一下打在他胳膊上,却失了力。
祁时晏仰颈喟叹了声,才俯下身,覆在她身上,将绵长而餍足的呼吸渐渐散在她脖颈里。
“混蛋。”夏薇忍下生理性泪水,用指甲掐了他一下。
祁时晏嗷叫了声,沉哑的嗓音反驳说:“你刚才明明很享受的。”
夏薇气得咬牙,推他:“出去了。”
“去哪?”
“管你去哪。”
“这是我的地。”
“……”
*
所以她为什么要心软,善心大发地做了一回农夫,救了一条蛇。
她看着他披着酒店浴袍,给黄妈打电话,让对方送衣服过来的时候,那懒散偏头,说话倨傲又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还是那个风流浪荡、轻狂自我的人吗?
凌晨像狗一样蜷曲在门口差点冻死、狼狈不堪的人,难道是她幻想出来的?
夏薇穿好衣服起床,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忽然发现背包里的护照和身份证不见了。
心下一急,到处找了找,反应过来,凌晨那会想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包里的,这会才几个小时突然不见了,就只有一个去向。
趁男人去卫生间洗簌,她拿起他的衣服裤子摸了摸口袋,却什么也没有。
但是除了祁时晏,不可能有别人动过她的包。
“祁时晏。”夏薇冲卫生间叫了声,质问的口吻,“你把我护照和身份证拿走了?”
祁时晏转身,一脸痞子气,摊开双手,拍了拍身上白色浴袍:“你找?你要在我身上找出来,我吃了。”
他在用酒店的一次性剃须刀,打了肥皂剃须,那白色泡沫挤满了半张脸,完美地掩饰了他的阴险的笑。
不过乐极生悲,这种剃须刀不常用,一不小心就剃破一片,流了血。
祁时晏嘶了声,洗干净脸之后,终于上来一点良心,将企图把床垫掀翻了找护照的姑娘拉住,坦白交代了说:“好了好了别找了,是我拿走的。现在已经不在酒店里了,被我藏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安全的地方,你别担心。”
夏薇生气:“……”
抬眸,瞪他,眼神凶狠。
祁时晏却笑,痞气十足蔫儿坏的笑。
别说狼狈颓丧了,就先前那个卑微的忧伤气质也已经荡然无存,全都在早上那个偷腥的事件中化解了。
他摸了摸她急红的脸,“体贴”地说:“那玩意儿以后我替你保管,丢不了。”
“我要你保管做什么?我今天飞机,我要去美国啊。”夏薇推开他,“快叫人送来。”
祁时晏皱眉,脸色瞬间又黑了:“怎么还想去美国?”
他抓住她双手,将她推坐到床上,“说说看,把所有想去美国的理由都给我说清楚,我就不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
他眼神忽然变得狠戾,昨晚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来了,夏薇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
她去美国,计划其实并不完善,主要的原因是为了逃离夏家,以及远离孟家和祁时晏,远离榆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这些,祁时晏都答应了去解决,她再坚持,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而美国方面,她申请了一所大学,那所大学名气不大,但如果申请通过,可以暂时解决她落脚的问题,和接触一个新环境的问题。
至于费用,她将祁时晏送的那些礼服全卖了,应该能够支撑她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
而她自己,英语口语不错,还会做西点,做饼干,虽然以前没去过美国,但她相信自己的生存能力不会差。
这些都是她和沈逸矜反复研究过的最可行的,不过给祁时晏知道了,怕是会得到他的嘲讽。
果不其然,夏薇三言两句说完,祁时晏便嗤之以鼻,说:“那就是个野鸡大学,你没查过吗?专坑你这种想去美国落脚的中国人。”
夏薇咬唇,说:“知道啊,这不也没别的办法嘛,至少能先落个脚不是?”
这话说得祁时晏心又软了,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心里知道,其实还有一条更简单更轻松的办法,那就是嫁给白易文,跨国婚姻,直接一脚就跨过去了。
可他的姑娘没有选择这条路,没有像他一样势利,随便拿婚姻当筹码。
他是多么幸运,又多么汗颜。
他搂住她,忽然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也才恍然想起,这种声音在他心里其实有很多,猎手酒吧门口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去她出租屋吃火锅的时候,请她去场子打麻将的时候,还有她醉酒栽进他怀里,强行拿毛巾给他降温,金秋宴上他随便她输,她却一定要为他赢……
原来自己真的很喜欢她诶。
只是现在才发现。
祁时晏低下眉睫,就想吻她:“以后我陪你去美国,我们玩个遍。”
夏薇却抬手,挡住他的唇,将他的脸撇开:“别说那么好听,就算你现在把我强行留在身边,我也要对你重新考察,因为我对你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
“是吗?怎么没感觉?”祁时晏才不信,双腿跪到床上,抓住姑娘两只手,薄唇做武器,又去亲她,“你说你哪哪都软,怎么这张嘴这么硬,还有一张可不是这么说的。”
“祁时晏。”夏薇脸一红,腿一抬就去踢他,“分手,你要死性不改我们就没话说了,现在就分手。”
一说“分手”祁时晏眼眶又要红了,抱住人就扑倒在床上,压紧了哄着说:“不分不分,求你了,别动不动就说‘分手’行吗?”
他在她唇边用力咬一口,咬得姑娘闷哼了声,声音低哑急切,“你说什么我都听,就是‘分手’不行,我们死也要在一块。”
随即,四肢钳住夏薇,将人卷紧了在怀里,不让她再动一分。
夏薇被压得喘不了气,推也推不动,颈边是男人蓬勃的呼吸,心里很怕他又发疯,只得小心拍了拍他,安抚说:“我说什么你都听?”
“听。”男人沉闷中发出一个音节。
“那你现在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沉默几秒,祁时晏哼了声“行”,这才从她身上爬起来,好像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身上重量顿时消失,夏薇吐了口气,坐起身。
给自己理了理衣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上,脑海里搜刮男人的罪状,准备细数一番。
而祁时晏则下床,拉来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往夏薇面前一坐,双腿敞开。
那浴袍腰带往下,丝绒的下摆有一侧滑落,露出半条冷白健瘦的大腿,松垮之下,还有一幅无法直视的风景半遮半现。
仿若下一秒就会呼之欲出。
“祁时晏,你正经点行不?”夏薇别开脸。
“哦——”男人拖腔带调,面对面朝向她,双腿交叠,叠成二郎腿,浴袍下摆故作姿态得在大腿上也交叠了一下。
看似正经了一些,可脚趾头勾着酒店纸拖,要掉不掉地晃晃荡荡。
夏薇不去看他,忽视他的小动作,呼吸调整了几次,情绪刚酝酿好了正要开口,门上又传来门铃声。
是客房服务,送早餐来了。
夏薇气得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朝祁时晏砸去,祁时晏笑着接住:“饭总是要吃的,对吧?我昨天一天没吃饭。”
那你早上还那么卖力?
夏薇差点把话骂出口,幸好被自己理智拉住。
这个不正经的早上发生的一切,把她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
谁叫她的对手是个不正经的男人,什么事都不能用常人的对待方式去对待。
不过两人后来还是谈了一次话,在祁时晏吃早饭的时候。
夏薇没吃,坐在书桌前,看他将餐车里点的菜和汤一小盅一小盅地往茶几上摆。
祁时晏一向不吃早饭,这会却饿极了。
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吃不下,也不觉得饿,就凌晨守在门口又冻又累的时候也不知道饿,但早上那场情.事里他感觉到夏薇对他的包容,还是有感情在的,他的自信又回来了,才想起来饿了。
“你过来吃点,我们边吃边谈。”祁时晏坐在沙发上,端了一只小盅移到旁边,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松茸鸡汤。”
夏薇没应,转过身,背过他:“等你吃完了再谈。”
可祁时晏又不乐意了,感觉到姑娘又要和他怄气,双手端起鸡汤,送到书桌上,还贴心地拿来一根调羹,安慰说:“不生气了好吗?生气了谈的话那可不都是气话吗?还怎么谈?”
“我现在就是很生气啊。”夏薇秀眉蹙成了一字,心情没来由得烦躁,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还能怎样,“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现在不想吃饭,你就别强迫我了。”
她气恼地把鸡汤推开,抬头看去男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之间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就是你总是不在意我的感受,不在意我的想法。”
“你口口声声不分手,不想要我离开,说喜欢我,可是我在你的心里到底占有多大的比重?”
“貌似看起来你给了我很多,可事实上,我在你身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夏薇一口气把话全说了,气得胸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
她原来以为祁时晏把她当宠物,可男人昨晚否认了。
他就是高高在上习惯了,就是一丁点也不懂得爱。
那她要怎样才能和他沟通?和他建立对等的恋爱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祁时晏看着姑娘生气,自言自语了一句。
也才恍悟到自己的错误所在。
他弯下腰,蹲在夏薇椅子旁边,一只手悄悄去触碰夏薇垂在大腿上的手,见她没抗拒,便突然抓住,握在了自己掌心里。
夏薇转头,朝他看过去。
祁时晏仰头,迎着她目光,握紧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声音温柔说:“那我以后什么事都先问问你,好不好?所有的事情都等你答应了,我再做,好不好?”
“我很在意你的,很在意很在意,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记进心里。”
他将她的手放唇边不停地啄吻,“以后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和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夏薇抽开手,眼尾几分泪意,气恼之后委屈又上来了:“我说?我说了有用吗?你根本不让人管。你多自由啊,想怎样就怎样,想去哪就去哪。你有脚吗?你只有翅膀。”
“我错了我错了。”祁时晏连忙又去抓她的手,挪动一只脚,想靠她近一点,可小腿有点麻了,索性折了一只膝盖跪在地上。
双手拉住夏薇,摇了摇,“你看,我有脚,还有手。”
“薇薇。”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像一口蕴藏深情的古潭,浓得化不开。
男人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软得不像话,“我的脚以后归你管好不好,你说往东就往东,你说往西就往西,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夏薇瞥他一眼,她坐在椅子上,视线比男人高。
男人一身白色,单膝着地,虽然一张俊脸是朝上仰着的,姿态却是低眉顺眼的,话音里全是卑微和讨好。
乍一看,像摇尾乞怜的大型犬萨摩耶,在像主人献媚。
莫名被取悦,夏薇眨了眨眼,那点泪意终究收了回去,语气却还是生冷:“那你和许颖呢?你手机里那么多女的。”
“统统删掉。”祁时晏横眉压顶,痛心疾首地说,“许颖我本来就和她没什么,这次的联姻我已经和她说了不谈了,项目也叫停了,剩下的我还会和她再说清楚。”
“至于手机里那些,我全部删掉,以后谁要加都不给加,我就保留我女朋友夏薇一个人。”
夏薇:“……”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后背靠上椅背,心头稍微松动,眉心却还紧蹙着。
“薇薇。”祁时晏将她的手和自己掌心相对,修长手指插进她指缝里,与她十指交扣,拽紧了说,“你相信我,我没有喜欢过人,你是我第一个,也会是我最后一个,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我就喜欢你。”
夏薇哼了一声:“你是怕我跑吧。”
男人点头:“是怕你跑。”他将她的手指放唇边,一个个吮咬,“也是怕你不喜欢我。”
他咬住她食指,在齿间细细研磨,“昨天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心都痛死了。”
“我们重新来过,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就说,我来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你也不要再离开我,我们就一直一直的在一起。”
夏薇叹了声气,最终在男人的软磨硬泡中松了口:“看你表现。”
祁时晏“嗯”了声,双手搂过她的细腰,将脸在她身上蹭了蹭,发誓说:“以后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事,我所有的事也都是你的事,我会一件一件都处理好的,你相信我。”
“不出去浪了?”
“不了不了,以后我只和我家薇薇浪。”
*
这场蓄谋已久的出逃,最终在这个清晨被祁时晏击成了炮灰,连分手也没成功。
静下心来的时候,夏薇回头看这件事,说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
逃离计划失败了,美国之梦也破灭了。
祁时晏想她搬去和他一起住,夏薇没同意。
她重新回到出租屋,继续和沈逸矜住一起,也回到嘉和去上班,继续做她的打工人。
生活好像没有改变过。
改变的是祁时晏。
项目叫停了,后续交给了祁渊,祁时晏忽然就闲了。
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天的乐趣就是给夏薇制造各种惊喜,变着花样送礼物,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她身上。
几乎每天下午,他都会带下午茶和糕点去夏薇公司楼下,用无人机送上去,使得楼里的人疯狂尖叫。
夏薇下班时,他则会抱着一大束的鲜花堵在大门口等她,和她一起去吃饭,厮混,到处玩乐,看风景。
但就一条,晚上夏薇一定要回出租屋睡,不肯和祁时晏在一起。
祁时晏有些委屈,每次送她回去的时候,都会可怜兮兮地:“你要给我表现机会呀,你不给我表现机会,怎么知道我的好?”
夏薇却冷漠得很,将男人凑上来的薄唇一巴掌拍住:“你记住,你现在在察看期,我心里会给你打分,打到10分的时候,你才有机会。”
“那我现在多少分?”祁时晏就着姑娘的掌心,用力嘬一口,一双暧昧的桃花眼里带上逢迎的意味朝她频送秋波。
“2分。”夏薇睨他一眼,推车门下车。
祁时晏连忙跟着下车,追上她,揽住她的腰,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不用。”
男人却不容分说,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迈开长腿就往楼梯里走。
一口气爬上六楼,将人送到门口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还要挤出笑,问姑娘:“现在可以给3分了吗?”
夏薇扯了扯身上弄皱的衣服,朝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又忘了,做任何事,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愿不愿意才可以做的吗?现在,你只有1分了。”
说完,钥匙开了门,一个余光都没给,径直进去了,将脸上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的男人丢在了门外。
祁时晏薄唇动了几动,无声抗议,捋过一把额头的热汗,朝那破旧的铜门挥了挥拳头。
敢怒不敢言。
转身下楼,却没有马上走。
他靠在车前抽了根烟,时不时抬头看看六楼那一盏橘黄的灯光。
烟抽完,回到车上,无聊上网刷会手机,再打打游戏。
反正回家一个人也是做这些,在这里反而安心一些。
等六楼的窗户变成一片漆黑,隐入夜色之后,他才感觉一天的心头事了了,发动汽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