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坠入月色 > 追月
    一出生就含了金汤匙, 除了被家族联姻,至今没有什么不顺遂,肆意快活的人生,处处居于他人之上。


    他能知道什么是卑微?什么是讨好?


    那不都是别人在他面前表现的姿态吗?


    “我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是最完美的, 可没想到我们之间原来有这么多问题。”祁时晏抱着她, 口吻懊恼沮丧, “那好,我们就当第一次恋爱是个失败品,我们再来第二次。”


    “祁时晏。”夏薇有点不可思议,早知道男人的逻辑常常不同于一般人,可是分手就是分手, 哪有这么偷换概念的?


    可祁时晏不让她开口,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以为跑到美国就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了?不可能的, 只有我是最好的。”


    夏薇转头,不想面对他。


    通道的幕墙外,漆黑的夜空里有星光闪烁, 是飞机昂扬机头冲破夜空,往更高的地方飞去了。


    想到自己原本应该也是那样飞出去的,现在却被纠缠于此,而刚以为男人有所悔悟,却又见他自大狂妄的言论。


    夏薇忽然有些烦躁,就想嘲弄他:“你哪来的自信?”


    她打开他的手, “祁时晏,我是人,不是阿猫阿狗,不是摸摸我的头,喂我吃饭就是对我好。”


    “那我说我从来没把你当宠物, 你信吗?我只是想宠你,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对。”


    祁时晏放下了手,却没有离开她,而是两只手撑在了她身侧两边的扶手上,低垂着头,表情依然卑微。


    “我说我是最好的,是因为我会努力去做那个对你最好的人,而不让任何人超过。”


    夏薇微怔:“……”


    “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人,而你喜欢了一个人九年,我们之间是不太对等。”


    祁时晏看着她,继续说,“那你用你喜欢了一个人的九年的经验教教我,我用九倍的喜欢追上你,好不好?”


    夏薇:“……”


    仰头,情绪千回百折,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可是祁时晏靠上她,嗓音顿了顿,沙哑地出声:“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换我来喜欢你就好了。你可以离开我,但你不能阻止我靠近,这样总可以吧?”


    夏薇抬眸,又偷换概念?


    祁时晏抢白说:“你以前接近我的时候,我可是从来没有拒绝过的。”


    夏薇蹙眉:“我什么时候接近你了?”


    “还说?你总是心里想接近我,又不敢接近,每次都要我来制造机会。”


    “……哦,你可真会。”


    “对嘛。”祁时晏趁机抱住她,两只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收紧,下颌用力地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头吻她发圈,“总之,你不能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就给我下判决书,我不服,你怎么也得给我二审的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说的太滑稽,夏薇最终笑出了声,很轻,却足够祁时晏听见。


    就像一只跷跷板,被他找到了玄机。


    祁时晏拔高了脊梁骨,摸摸她的脑袋,又说:“还有,你要相信我,你家的事我有能力解决,我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欺负你,谁要欺负你,我十倍奉还,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行。”


    口吻异常坚决。


    一个人短时间内能有多少种情绪变化?


    愤怒过,哭泣过,也嘲讽过,又被安慰过。


    夏薇低下头,到这一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男人的状态好像恢复了,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疯批躁郁,但也没有平时那么吊儿郎当,就……姿态很低,又认真。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骚动,特别是有几个女人,双手掩在自己脸颊上,擦着泪花带头在叫:“在一起,在一起。”


    其他人跟着起哄,连小女孩都在叫:“哥哥姐姐快点在一起。”


    夏薇以前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和祁时晏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考虑这些,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个人的阶层落差太大了。


    她对祁时晏说:“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反正今天也走不了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


    祁时晏说好,但是却又没有放开人,他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从里面拎出羊脂玉的吊绳,将玉从脖颈里取下来,转手套进了夏薇的脖颈。


    夏薇睁大眼睛看他,抬手去挡,可男人却很强势得塞进了她衣领里。


    那玉温烫,落到心口时,像烙铁一样在人心上烫了下。


    祁时晏说:“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那我用这块玉证明一下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总可以吧?”


    这块玉他从三岁戴到今天,从来没离过身,有多重要?


    他自己坦白过,是黄妈的所有,是比母爱更珍贵的一份感情。


    可他现在愿意将之交给夏薇,是因为夏薇在他心里超过了这份感情。


    夏薇怔了又怔,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而祁时晏也没再说什么,将背包的肩带穿过自己两只臂膀,背到后背上,转身和她并肩往外走。


    周围的人们唏嘘一片,很不过瘾地大叫:“亲一个,亲一个。”


    还有人鼓起了掌,起哄说:“就是,亲一个再走嘛。”


    祁时晏偷偷撇头看眼夏薇,夏薇当作没听见,脚步越走越快,祁时晏眉头松了松,跟在她身后。


    沈逸矜和祁渊走在他们后面,沈逸矜先前还为自己没能阻挠住祁时晏深深自责,现在看到他们这样,拉了拉祁渊的衣角,感慨说:“太好了,他们两人可以和好的吧,那现在他们关系又往前迈了一大步,祁时晏太会哄人了。”


    哪知祁渊皱了眉,转头瞥她一眼,出了候机厅,也不回家了,搂住她就往酒店走。


    沈逸矜“诶”了声:“这是去哪呢?”


    祁渊朝她勾勾唇,眸底一丝笑意:“今晚哄你。”


    *


    夏薇去行李处取行李,祁时晏让她在旁边等着,他去取。


    有位白头发的老太太走过来,朝夏薇笑着指了指祁时晏的背影,说:“你男朋友很不错,现在这么好的年轻人不多了。”


    夏薇有些难为情,礼貌回了声:“谢谢。”


    刚说完,又有人走过来,对她说:“要幸福哦。”


    夏薇:“……”


    没一会,又三三两两的人走来,或祝福,或朝她善意地送来微笑,都是刚才在登机桥里围观他们的人。


    夏薇原以为喜欢看热闹的人一般都不友善,可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些全是天使,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暖,久违的,也不再尴尬。


    祁时晏推着两个行李箱走过来,问:“就这两个,对吧?”


    夏薇点点头,看他深衣浅裤,一手推一只,后背还背着一个,倒不说像个旅人,而是有点违和。


    因为祁时晏出门从来不提行李箱,身边多的是献殷勤的人。


    可现在他却在给她提行李。


    走神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朝夏薇举着一个棒棒糖,欢喜地叫着“姐姐”,说:“姐姐,送你一个棒棒糖,祝你和哥哥百年好合。”


    夏薇接过,弯下腰摸了摸她的羊角辫,道了声谢:“谢谢小朋友。”


    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有个词卡顿了,想不起来,挠了会脑袋,转头向她妈妈求救,她妈妈站在两米外,笑着和她对口型。


    机灵的小妹妹马上想出来了,抬头朝夏薇和祁时晏大声说:“永浴爱河。祝姐姐和哥哥永浴爱河。”


    祝福送完,也不等他俩回答,羊角辫飞起,快快乐乐地又跑走了。


    夏薇终于笑了下,目光从小女孩身上转回来,没想到祁时晏一直在看她,笑容一时没收住,没来由得脸烫了下。


    祁时晏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说:“走吧。”


    夏薇看了眼手里的棒棒糖,只得跟上男人的脚步。


    两人出航站楼,夏薇指了酒店的方向,说自己今晚住酒店,不回家。


    虽然祁时晏说了这么多,但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决心留下来,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她打算再考虑一下。


    祁时晏也没强求,送她过去。


    酒店里登记好了,拿了房卡,进房间。


    房门刷开的时候,祁时晏推着行李箱,径直往里面走,被夏薇挡住了,态度坚决。


    祁时晏只好松开手,看着姑娘自己将行李箱推进去,正想说点什么,“嘭”一声,门被关上了。


    *


    思绪纷乱,夏薇在床边坐了会,拿过小女孩送的棒棒糖看了会,草莓味的一个甜甜圈,很甜的样子。


    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么多陌生人的祝福,不知怎么,感觉今晚发生的事也没那么难过。


    脖颈里的羊脂玉摘了下来,这玉纯天然的,没有雕琢过,却一点棱角也没有,被男人养了这么多年,温润透着光泽,握在掌心,莫名一种安心。


    夏薇找出乘务长的手机号,用座机给她打去电话,告知自己的房间号。


    谁知乘务长笑着回她说:“夏小姐,祁三少花这么大的代价把你留下,我怕你是走不了的了。为了我们航空公司的正常运行,我明天恐怕不会通知你起飞时间。”


    夏薇有点气恼:“……你们原来都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吗?”


    对方却语气亲切:“夏小姐,坦白说,我们是被祁三少的钱和他愿意为你花钱的气魄感动到了,你不妨多体谅一下你的男朋友,他真的舍不得你走。”


    “你们不懂。”夏薇叹着气,挂了电话。


    爱和占有欲怎么区别?


    祁时晏怕她离开,她敢肯定是他的占有欲作祟,可他说要重新追求她,那是真的为她妥协,还是只是怕她离开的一种妥协?


    一夜囫囵,随便洗了个澡睡觉,可又怎么真的睡得着?


    没了手机,时间也搞不清楚,打开电视机,找到有显示时间的频道无声播放着。


    门外时有窸窣声音传来,不大,也不频繁,好像有老鼠,夏薇盯着门缝看了会,迷迷糊糊睡去。


    一觉醒来,才三点半。


    再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准备离开酒店。


    夏薇担心天亮之后,祁时晏会找上门来,她暂时不想面对他,就想早点走算了。


    谁知,门打开,男人一身潦倒地蜷缩在门口。


    那么高大的一副身架像一堆扯了线的木偶,堆放在门框内的一隅之地。


    只见他上半身蜷曲倚靠在一侧门框上,缩着脖颈,脑袋低垂,双手交叉抱怀,长腿一只憋屈地靠在门上,一只伸直了搁在地上。


    而身上还是昨晚的黑色衬衣,下摆有部分还在皮带里,多数已经跑在了外面,狼狈,凌乱,哪还像个矜贵风流的公子哥。


    “祁时晏。”夏薇惊骇,冲他叫了声。


    恍然,那些窸窣的声音是他的长腿碰在门上发出来的。


    他竟然就这个样子睡在这!


    守着她?怕她跑?


    祁时晏听到动静,缓慢抬头,看见夏薇,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说不出,摸着门框想站起来。


    可是身上麻木,冰冷,又僵硬。


    哆哆嗦嗦的。


    夏薇扶了他一把,才扶得他站起来。


    祁时晏脸色暗沉,偏长的头发散乱地垂在额前,有几缕遮住了他几近涣散的眼神。


    混沌中,看见行李箱,他抖着嘴唇反反复复吐着几个音节,夏薇听了几遍才听清楚是“不要走”。


    “祁时晏,你何必呢?”


    话出口,就见男人步履不稳,往前一步摸到行李箱往房间里推,踉踉跄跄得,人也跟着进了房间。


    夏薇转身看着他,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了。


    祁时晏将两个行李箱推到床边上,抱起一床被子就往身上一裹,人顺势坐到了床上。


    太冷了。


    浑身哆嗦。


    四月天,乍暖还寒,夜里温度比白天低十几度。


    祁时晏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衬衣,怎么可能扛得住?


    夏薇蹙了蹙眉,开了房间空调,烧水壶里装了水,烧开,倒了一杯递给男人。


    祁时晏盘腿坐在床上,被子雪白地裹在身上,只露一张灰白的脸。


    头发凌乱,瞳仁无光,右脸颊上那块被打的青肿,连着下颌上一大片蟹青色胡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像流浪狗。


    他没接水杯,两只手都在被子里,就着夏薇端着的姿势,伸长脖颈去喝水。


    “烫。”夏薇往后一缩,没让他喝,“先端着,暖暖手。”


    “你给我抱抱。”祁时晏却看不上一杯水,得寸进尺寻求更大的安慰。


    夏薇没理会,转身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重重一声。


    还没来得及走开,后背一股寒气,一个冰冷的身躯贴上了她。


    冷得她打了个寒噤。


    心头刚起的那点火气也似乎瞬间被浇灭,发不出来了。


    “祁时晏,你这样不行,去洗个热水澡吧。”夏薇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得开。


    “你陪我一起洗。”男人双手箍紧她,薄唇擦在她后颈上,呼吸都是凉的,仿佛刚从地狱回来,要汲取她的阳气还魂。


    “你自己洗。”


    “那我不洗了。”


    祁时晏垂头丧气,抱紧她。


    如果他去洗澡,夏薇趁机跑了,怎么办?


    昨晚上,从机场到酒店,他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可没想到姑娘不让进门,他预感到不太妙,便守在门口了。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夏薇真的半夜想跑。


    “你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祁时晏哀求,嗓音零碎,哆嗦,又冷又哑,还疲乏劳累。


    他双腿跪在床上,紧紧抱住夏薇,浑身发着抖,半侧脸埋在她后颈里,呼吸深浅不一。


    夏薇背对他站着,垂眼,男人双手交叠在她腹部,冰凉凉的。


    她闭了闭眼,轻轻抬手,拍了拍他手背:“祁时晏,我们谈谈。”


    “等我缓过劲来。”


    夏薇只好站着,任由男人抱了会。


    空气静谧,只有空调轻微运转的声音。


    两人都不说话,也没有过多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夏薇感觉后背上终于有了些热气,男人体温上来了,同时耳边也听见了均匀平缓的喘息,和轻微的鼾声。


    夏薇:“……”


    掰开男人的手,转身,竟不知祁时晏跪着抱着她睡着了。


    不等她叫他,祁时晏被她动作猛地惊醒,哀求叫唤:“不要走。”


    那么漂亮的一双桃花眼,此时眼眶布满血丝,眼底一片青黑,深邃的瞳仁都有些灰白。


    夏薇扶住他,心疼心酸一起涌上来:“我不走,你先好好睡一觉好吗?”


    “你呢?”


    “我……也睡一会。”


    夏薇知道自己此时走不掉,想着先稳住祁时晏。


    眼见男人眸光亮了一瞬,她连忙补充说,“你睡沙发,我睡床,不然你想睡床,我就睡沙发。”


    祁时晏这才点点头:“那你睡床。”


    说完,他自觉地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僵得发硬的膝盖,一瘸一拐走去沙发。


    刚躺下,又起来。


    夏薇正想丢一床毯子给他,眼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毯子挡在身前,问:“干嘛?”


    祁时晏看看她,举起双手,一个投降的动作,绕开她,绕过床尾,走到行李箱跟前,将两只行李箱拉杆拉起,拉到沙发那儿去了。


    就这么怕她逃走。


    夏薇暗叹,抬手将毯子朝他丢了过去。


    电视打开,夏薇看眼时间,才四点多,她抖开被子,躺进床上,侧身背对沙发。


    将男人忽略掉,眼睑微阖。


    心里盘算着,如果不从榆城走,那从哪里出国比较好?


    祁时晏总不能每一架飞机都去拦截吧?


    怎么就有这么疯的人,连飞机都敢拦?


    还半夜守在她门口,对她寸步不离。


    她要怎么才能离开他?


    胡思乱想一阵,疲惫感泛上来,夏薇睡了过去,渐渐越睡越沉。


    以至于房里有了动静,她也丝毫没觉察。


    祁时晏沙发上嫌冷,等夏薇呼吸清浅了,便轻手轻脚地起来,先打了个电话,背着夏薇办了点事,再去卫生间洗了一个热水澡。


    出来后,悄悄爬上了床,将睡成鹌鹑的姑娘小心地抱到床中间,自己躺到她身边,两人身上盖好了被子。


    在登机桥里,他忽然明白了,他怕夏薇离开,其实是自己离不开她。


    祁家家大势大,可是和他亲近的有几个?


    黄妈再重要,那是他母亲一样的人,祁渊再好,也只是兄弟。


    至于浮华场里,锦绣繁华,万花嫣然,又有谁能真正入他的眼?


    只有夏薇,一双琉璃眸子,似清纯又不清纯,似勾人又不勾人,被她看一眼,弄得人心里头总是发痒,以为她会撩,却又不撩。


    而且就她和孟家那点关系,也让人引发兴趣。


    他承认,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对他产生过吸引力,她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荷尔蒙,让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得到一个女人。


    占有与征服,让他坠入欲.望的沟壑,除了夏薇,换了谁都不行。


    而自己仅仅是因为这个离不开她吗?


    想占有她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占有了,想征服她的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征服了。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也说不清。


    祁时晏关上灯,亲吻了一下姑娘的头发,只手小心地穿过她脖颈,轻轻搂住她,另只手覆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将姑娘整个拥紧在了怀里,他才闭上眼,放任自己的呼吸,渐渐睡去。


    可思绪侵蚀,发生的和没发生的全在脑海里乱飞,心头上总有一块担心夏薇会离开,而且越担心,这种思绪越是会潜入梦。


    人明明很疲累,倦意沉重,可思绪一作乱,又或者夏薇动一下,他都会猛然惊醒,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似乎特别脆弱,都在惶恐。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


    于是这一夜,他不停得在醒与梦之间来回,不停得反反复复地确认,姑娘还在自己身边。


    听着她的呼吸,扣紧她的手。


    还好,还好。


    寸山寸河,都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