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来一场雨, 滴滴嗒嗒下了好些天,却没带走一丝郁躁。
那天之后,夏薇再也没有出现在私立医院。
黄妈很诧异,问祁时晏:“夏小姐怎么不来了?那天不是还说要给你做鱼汤面吗?”
祁时晏打着游戏, 神情淡淡:“随便说说的, 你也信。”
“夏小姐看起来做事很认真, 对你也上心,肯定不是随便说说的。”
“你认识她几天?怎么就看出来她上不上心了?”
黄妈两眼聚神,对向年轻男人:“她看向你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祁时晏笑了,笑得漫不经心:“那对我上心的人可就太多了。”
“是, 是,不过夏小姐和你身边那些花花草草总归不太一样的。”
“能不说了吗?”
祁时晏将手机放到桌上, 发出一声重响。
忍了多少天的暗火,他都想顺着顺着就过去了。
那个姑娘一双琉璃眸子,妩媚又勾人, 像只美狐狸,他能不懂吗?
要是知些好歹,一块玩,也不是不可以,可她太认真,认真到叫他怕。
可是怕什么, 他也不太清楚。
那天,他们隔着病房门,隔着绮靡笑声,对视仅一秒,彼此却似乎看清了对方。
她眼里是有光, 却也有暗影,她有喜好,却也不掩饰嫌恶,她那都不能叫认真了,是赤诚真挚。
那一眼,看得人的心沉甸甸的。
她走得犹豫吗?
他没敢叫住她。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那一刻,他不太敢招惹她。
有些东西,他怕拿起来容易,放下去难。
重新拿起手机,朋友圈随便刷刷,又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的微信有很多很多人,都不记得哪里来的,大概就没拒绝过,谁要加就加,只不过他的朋友圈不是对谁都开放,也不是谁的朋友圈他都看。
最近却莫名感觉可看的朋友圈有点少,总是没刷两下就停在了某个地方。
那是夏薇的朋友圈。
她最后一次更新一直停留在那天,一张照片上,一只灰不溜秋的流浪狗对着一碗面狼吞虎咽,在一个垃圾桶旁边。
那碗面,放大细节,汤汁白花花的,面条淡黄色,根根柔韧劲道,上面铺着红色的虾球和绿色的菠菜,看着就美味。
妈的,他的鱼汤面,喂了狗!!!
还是那么一条又老又丑的狗!
祁时晏手指在手机上狠狠敲了敲,意郁难平。
周五,医生给他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给他开了一些药让他带回家吃,说是可以出院了。
黄妈高兴地收拾行李,祁时晏却说,再等两天吧。
医生乐得给医院创收,当即不问理由,改了出院时间。
黄妈也没问,大概猜到了他在等什么。
黄妈说:“男人嘛,要主动一点,就算天上掉馅饼,你也要出门到外面去捡,不是?”
偏偏祁时晏就不是个主动的人。
天生富贵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欲求容易满足,从来就没那主动的劲。
黄妈悄悄给祁渊打电话,祁渊便跟沈逸矜说,沈逸矜再问夏薇。
夏薇仰头看天,心里也有几分难过:“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玩不起。”
她说:“祁时晏那个人其实挺好相处的,绅士又大方,和他做朋友很舒服。是我自己自私,每次和他在一起就想把他占为己有,见不得他对别人笑一点点,好一点点。但事实上,又怎么可能?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
如果命运已经注定好了,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投入不深,将两人的结尾定在这,她知足了。
沈逸矜拍了拍她,联想到自己和祁渊,点头赞同:“所以,明知道不会有好结局,就别教自己泥足深陷,对吗?”
夏薇苦笑了下,说对。
周末两天,外面又下雨了,一对好闺蜜趁着哪儿也去不了,便在家一起捣鼓做蛋糕,做饼干,将出租屋弄得香味四溢,邻居都来讨着吃,香味和笑声传了一栋楼。
而医院里的人则站在屋檐下,听了两天的雨,凄凄迷迷,潮湿又窒闷。
黄妈说:“别站在那,沾一身雨气,还想不想好,想不想出院了?”
祁时晏不听。
*
周一,正式出院。
祁时晏回归了原来的生活。
一群狐朋狗友给他接风洗晦气,红尘嚣嚣,酒香深深,日夜无度。
醒和梦之间,只在酒够不够烈。
光影明明灭灭,流光溢彩,又白驹过隙,繁华终落。
纸醉金迷里,不过一段锦绣黄粱罢了。
那个曾经在场子里喊着他名字栽进他怀里的姑娘消失了,大家云云,不过如此。
终是没有人走得进祁三少的心。
只有韩烟发现了一丝苗头。
祁时晏的筹码盒在慢慢变沉。
筹码是场子里的通行币,也是上赌桌的赌资,这里厮混久了的人都有筹码盒,是有钱公子哥们赌钱赌出来的新花样。
那回,夏薇输惨了,将祁时晏的筹码排名掉出了前十。
祁时晏现在回来了,他要把筹码赢回去,大家看着,是个非常正常的举动。
可韩烟却品出一些不一样。
男人不只是为了把筹码赢回去,好像也在争取一些别的。
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不过看他打麻将时多了几分认真,没以前那么浮浪就是了。
当祁时晏爬上筹码top榜第二时,还在第一位置上做春秋大梦的李燃恍然惊醒,大叫:“这么快!”
想当初他可是战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爬上第二的。
祁时晏坐在沙发上,指尖点燃一支烟,慵懒地吸了口,将青白烟圈往对方脸上吐去:“已经让你得瑟得够久了。”
李燃嘿嘿笑:“你就不能让我得瑟得更久一点?”
他挨到身边,献媚地抱起祁时晏的一只胳膊,仰起脸,笑得像个十八春的小儿郎。
祁时晏张开五指摁在他脸上,挪开他:“这么献没用,哥不吃这套。”
“那你吃哪套嘛?”
“你不如去一趟泰国,回来我再瞅瞅。”
“那不行啊,不能为了你的快乐,牺牲我的快乐。”李燃双手捂住自己的□□,“你要个别的呗。”
祁时晏笑,桃花眼里淡淡倦意,看去不远处一盏旋转的小彩灯,某个角度折射出十字的微光,像星星,也像某个姑娘的一双眼。
他说:“我们终有一战,你逃不掉。”
李燃认怂,摊开四肢躺倒沙发上,脑筋转了几圈,想到一个主意,坐起身,打起商量:“这样吧,我们各自找个女的替打,输赢在此一决。”
他想他和祁时晏打,那是稳输的,不如找人替,还有博一博的机会。
祁时晏笑出声,应了声“好”,吸了口烟,也想到一个主意,说:“我再干脆给你摆个金秋宴,把玩得来的都叫上,痛痛快快玩上一玩,聚聚人气助助兴,晚上热热闹闹地开打。”
“行啊。”李燃乐了,就喜欢这么慷慨的哥,搓搓手就要开干,“你说怎么摆?”
“你尽管拟个名单给我,怎么摆不用问,既然是金秋宴,当然是眼下中秋最时兴的了。”
“大闸蟹,小龙虾,哈哈。”
祁时晏笑,没否认,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
李燃说干就干,上吧台要了纸和笔,选了盏最亮的灯,坐底下,打开手机通讯录,一个一个挑名字。
吃喝玩乐是他们的家常便饭,等级,规格,豪到什么程度,他们心里都有标杆。
说了是金秋宴,又是祁时晏摆,那必定不是一般的豪。
上次祁时晏大摆豪门宴还是今年元宵的时候,从西班牙空运了一只火腿过来,那是世界级最贵的火腿,请了名厨赐刀,是一席极其让人回味无穷的饕餮盛宴。
可就有一女的不知所谓,在祁时晏身边不停地献殷勤,因为是另外一个朋友带去的,祁时晏给面子,没当场翻脸,只是后来,那朋友连同那女的再没出现在他们圈子里了。
李燃深知此事,所以这次摆宴,要他拟名单,他得警醒点,别混进来一只狂蜂浪蝶,把金秋宴搞成绝交宴,那就不好了。
但是一场宴席不可能全请男的,没有女的会索然无味,所以,拟名单成了一项技术活。
韩烟摇着金丝楠木扇走过来,好奇他在写什么,李燃也不瞒她,本来名单里就写了她,三言两语将金秋宴的事说了。
韩烟收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了声:“笨蛋。”
“这还不懂吗?什么金秋宴?什么让你拟名单?这事摆明了是要借你的口,请他想请的人。”
李燃摸着被敲的地方,一脸笨蛋相:“他想请谁啊?”
韩烟嫌弃地看他一眼,摇开扇子,只得泄漏一点天机:“你把夏薇写上。”
那天医院里的事,虽然后来没人再议论,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插曲,但结合祁时晏最近的表现,和这金秋宴的事,她要再琢磨不出其中的玩味,这会所老板的位置就别坐了。
这一点拨,李燃醍醐灌顶,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懂了懂了。”
“只是,他们俩到底怎么了?”
他早就觉得夏薇不一般了,他都把她默认成祁时晏的人了。
毕竟在夏薇之前,祁时晏从来没找人替打过麻将,还由着她一输输三百多万,都没一句抱怨的话。
不过嘛,自从那次夏薇喝醉,被祁时晏抱走之后,她再没出现在场子里了,他还以为他们也就如此。
说到底,祁时晏那人在男女关系上浅的很,哪怕是逢场作戏都是点到为止,真没哪个女人入过他的眼。
以他老朋友的眼光来看,就那次祁时晏对夏薇又哄又抱的,恐怕都够得上是祁时晏和女人之间的极致暧昧了。
李燃巴巴看着韩烟,相信韩烟肯定比他知道的多一点,可韩烟悠悠摇着小木扇,祁时晏是她幕后大老板,她要嘴碎一点,还有的混吗?
“你尽管把夏薇写在第一个,看祁三少的反应吧。”
李燃只好点头,不再追问,大笔一挥,将夏薇添在了名单第一的位置,还故意将字写大一点。
两天后,名单拟好了,李燃拿去给祁时晏看,祁时晏只扫了一眼,就说行:“你定了就行。”
李燃觉得他那一眼锐利又敷衍,八成只看到“夏薇”两字,他使坏地将名单往他怀里塞:“你再看看嘛,看看嘛,20个人呢,如果有你不对付的人,那就不好了。”
祁时宴这才接过,一目十行,多看了两秒,说:“都可以,就这样吧,都是熟得不能熟的,没什么问题。”
李燃嘻嘻笑:“行嘞,那我去通知人。”
回头,就和韩烟悄悄咬耳朵,“神了,你说的是真的。”
韩烟握着小木扇也有些激动了,感觉他俩在干特务似的:“那你想好了怎么请动夏薇吧,照目前情形,你可能得多下点功夫。”
李燃频频点头,摩拳擦掌:“这事有点意思了,我得先去给月老烧支高香。”
*
夏薇接到李燃的微信时,正走在炎热的大街上。
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电工工具箱,是同事在施工现场等着要用的,她帮忙从公司送过来。
而她站的位置是一家手工婚纱定制店,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超跑。
是孟荷的。
难道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了?
夏薇低头重新看一眼李燃的微信,想从里面找到确切答案。
李燃说:【夏薇,过几天什么日子,知道吧?哈哈,没错,是中秋。先祝你中秋快乐!】
【祁三少准备摆金秋宴,他立了一份名单,第一个竟然是你,不是我。你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地位这么高了,都超过我了。】
【不过,我是事务长,名单在我手里,由我来联络,所以我地位还是很高的。】
【我现在就隆重地通知你,周六中午金秋宴,祁家老宅枕荷公馆,不见不散。】
夏薇看完,视线反反复复落在“金秋宴”三个字上,确定不是结婚宴,但是为什么在祁家老宅?为什么她上名单?
祁时晏自己拟的?
她都以为他们之间就那样了。
她输了他三百多万,拿走了他一只昂贵的手机,最后连个鱼汤面都喂了狗,她想她在他那里的印象应该是差到了极点。
怎么还会得到他的邀请?
正迟疑,手机又响了,李燃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夏薇走到屋檐下,摁了接听。
欢乐的男中音响起,李燃将金秋宴的事又讲了一遍。
李燃说:“你一定要来,你是名单第一个,你不来,金秋宴不成席。”
夏薇:“……”
她有这么重要吗?
愣了好一会的神,她才问:“人多吗?都有谁?”
李燃:“人不算多,就20个,都是平时玩得比较好的,一对一对的,你不来,祁三少可就要做孤雁了啊。”
夏薇:“……”
李燃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拿出自己编排好的话继续说:“你最近怎么了,都不来场子玩?你知不知道祁三少整天臭着张脸,他这才出院没几天,再这样下去,怕是又要进去了。”
韩烟在旁边憋住笑,给他举大拇指。
李燃更来劲了:“这次金秋宴,祁三少私下透露给我,其实就是为了请你才摆的,可是你知道他那个人,少爷命,拉不下脸直接和你说,所以让我做这个事务长,务必一定要请到你。”
夏薇心里本来对祁时晏就有愧疚,李燃这一说,她头一低,鼻子里酸酸的。
视线模糊了一瞬,婚纱店的玻璃大门被人推开,一股冷气冲出,夏薇站在五米之外都感觉到了。
“卧槽,这么热。”孟荷提着一个纸袋走出来,骂了声。
转头,瞧见屋檐下的夏薇,双眼立刻发红。
不过再看两人的对比,自己一身名牌,纸袋精致,刚订了一套上百万的婚纱,老板送了一枚钻石胸针。
可夏薇呢,职业白衬衣,黑色一步裙,手里提着个破旧工具箱,一身廉价味。
“晦气。”孟荷趾高气昂,咒了声。
店里店员赶着脚追出,笑脸相送:“孟小姐慢走。”
孟荷本想多骂几句,这声恭维叫得她开心,她嗤了声,算了,抬抬下巴,拿出太阳镜,架到鼻梁上,往自己的跑车走去。
夏薇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这道高傲的背影渐渐走远,握着手机说:“好,我一定到。”
未婚妻都已经订婚纱了,未婚夫却还惦记着别的女人,要摆金秋宴?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玩不起,是因为自己贫穷,又清高。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狠一狠心,也没那么了不起。
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如果注定要成为灰烬,那她将火烧大一点,又何妨?
“只不过,枕荷公馆很远,我要怎么去?”夏薇提出了一个实际问题。
李燃已经在兴奋地挥拳,和韩烟击了个无声掌:“我去接你,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周六一早到。”
夏薇应了声好。
*
李燃这个月老做得真是没话说。
他们圈子里向来没有时间观念。
一般约吃饭,或者干点什么,就给个地点,时间全靠自己get。
上次祁时晏约夏薇打麻将,夏薇问几点,祁时晏说早点,实在是他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又比方说,他们约吃饭,除非人本来就在一起,是集体行动。
不然叫这个找那个,等人凑齐了坐到饭桌上,不比预计时间晚个一、两小时根本开不了席,人越多越晚。
大宴席稍微好一点,尤其是祁时晏摆的宴,大家相对重视,但准时赴约的也没几个。
只是夏薇是圈外人,是安分守己的打工人,时间观念比较强。
她问李燃几点开席,李燃随口说中午12点,那夏薇便算好了时间,9点出发,路上两个小时,到老宅11点,再嗨皮一下,12点吃饭。
李燃也不得偷懒了,生怕自己办不好这趟差,破天荒得8点钟就起了,一起来就往夏薇家赶,见到人时,两眼圈都是青黑的。
李燃拍拍方向盘,对夏薇说:“你来开车,我再补个觉。”
他一向都是阴间作息,这么一早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夏薇家,已经是极限。
可夏薇摊摊手,笑着说:“我不会开车。”
李燃:“……”
偏偏今天他开得还是跑车,只有两个座,代驾都没法叫。
还好,他找了同赴宴的人约了个地点,去那会合,半小时后,晚晚换下了李燃,两辆车一起开往枕荷公馆。
枕荷公馆在榆城郊外,前有宽阔河流,背靠寿安古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转了弯,前方道路变得曲折,两边高大的银杏飒飒作响,树与树之间,碧叶连天,那是上百亩的荷塘,遥遥不见尽头。
过桥,到岔路口,有指示路牌,左箭头往荷塘,右箭头往枕荷公馆,底下还配有英文、韩文和日文几种文字,是正规的路标。
晚晚正奇怪前面李燃他们怎么往左,而不是右,她又看见了旁边临时竖立的一块路牌,上面“金秋宴”三个字非常醒目,箭头往左。
方向盘一打,晚晚脖颈拔高,双目眺远,雀跃着说:“为什么我还没到,就有了一种无上荣耀的感觉。”
夏薇赞同,仅仅一个路牌就能感受到祁家的地位。
她听沈逸矜说过,枕荷公馆是老宅,那是真的老,进去跟大观园似的,里面全是明清时期的古建筑群,是活得历史文物。
但是,他们不去老宅吃饭?去荷塘?怎么吃?
眼前渐渐开阔,无穷无尽的荷花碧叶,在天与地之间如波浪般滚滚而来。
晚晚兴奋地尖叫:“好美啊。”
而和她一样兴奋的是路边游客,很多人和车,还有旅游大巴,越往前越多。
夏薇看着眼前美景,情绪不被感染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祁时晏,就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盖过了兴奋,使得她坐在副驾驶位上一动不动,只剩胸口小幅度的起伏。
她到现在都不太相信金秋宴是为她办的,毕竟祁时晏没有和她提一个字,她换了手机,两人的聊天框归了零,至今没有任何联系。
一会见面,她该怎么表现?从医院那样走掉,她又该怎么解释?
他又会怎么看她?
或者,大家互相笑一笑,当个蹭饭的,彼此敷衍,装不熟?
荷塘外围拉满了绿色高大的护栏网,游客们仅仅只能在护栏网外拍拍照,踮着脚嗅嗅花香,却依然人山人海。
大门口有保安肃场,将赴宴的车辆放行了进去,电动门便立即合上了,引起一片羡慕的目光。
晚晚激动地说:“我以前也来过,和他们一样,就在护栏网外面。可我现在进来了,这感觉太爽了,我嗅到的不是荷花的香,而是豪门世家的香,是祁家有钱人的香。”
夏薇听见她的话,却没给反应,因为她的视线被路边树下的人紧紧拽住了。
她看见了祁时晏。
男人单手抄兜,身边围着几个人,在说话。
他身上一件白色衬衣,衣领内侧和前襟一小片绣着青花瓷的图案,清隽,大气,不只是很好地修饰了他的身材,也减去了几分轻狂之气,有那么点儿翩翩贵公子的古韵味。
和这荷塘还挺搭。
莫名想笑,笑自己小肚鸡肠,以己度人。
到底,祁时晏总是大方的那个。
紧张和各种猜想渐渐散去,夏薇有所放松。
可是这种放松不过两分钟,晚晚停车停不好了。
荷塘里面的水泥路是单车道,车道两边是落差一米多高的荷塘。晚晚直开还行,不敢靠边停车,怕翻下去。
可是不靠边,会影响人走路,荷塘里面还有务工人员,他们有电瓶车,三轮车要出行。
有人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晚晚随便一停,下了车,随即来人钻了进来。
夏薇正想解安全带也下车,一见来人,顿住了。
正是祁时晏。
设想的见面方式有千万种,却都没有眼前这种场面令人窒息。
逼仄的空间里,全是男人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浪气息,温度瞬间攀升,夏薇有些不知所措。
而祁时晏也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挂挡位,一脚油门,“轰”一声,划破空寂,车子猛烈震动,冲了出去。
速度快得夏薇都没分辨出是前进还是后退,只感觉视线里景物冲撞,心房在地震,往地底下坠。
突然车子又猛地停住,她惯性往前磕了下,又后背回弹,靠上座椅。
祁时晏这时候才出了声:“怕了?”
他偏头瞥向她,一只手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在挡位上,语气不善。
摆明了是故意的。
夏薇怔了一瞬,扯了扯唇角,亏她刚才还在以为他大方,这会赤.裸.裸的报复就来了。
她目光落在前方,不咸不淡地回击:“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翻下去,那不还有你一起吗?”
祁时晏轻笑了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
而后,他又挂上挡,前后迅猛挪移,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引起车外所有人的注意。
夏薇眼神失焦又聚焦,咬着唇控制呼吸,不想叫自己死得太难看。
忽然,车子不动了。
眼前投过来一片阴影,男人倾身看着她。
薄唇一抹笑,妖冶:“想和我殉情,以后不是没机会,今天……”他顿了顿,一哂,“放过你了。”
姑娘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在光与影的折射下颤得楚楚动人,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吭都不吭一声。
祁时晏捉住她摁在安全带搭扣上的手,姑娘指尖冰凉,微微发抖。
他轻轻捏了下,一个安抚性的动作,又挪开,“咔嗒”一声,解了她的安全带。
夏薇胸口的窒息感瞬间得到释放,剧烈起伏。
祁时晏喉结一滚,移开眼,先下车了。
这段插曲大家看在眼里,看得个个惊心动魄。
李燃差点以为自己办错差事,以为祁时晏看到夏薇很生气,拿他的车泄愤,可是车子停下时,他却看见车里两人身影交叠,吻上了?
他朝大家挤挤眼睛,大家也同样看到最后一幕,像是窥得一缕绮丽春光,全都笑了,赚到了。
很快后面又到了一辆车,但总人数还不到一半,祁时晏没耐心等了,留了佣人守着,自己带大家走上田埂,往荷塘深处走去,寻找野趣。
田埂狭长,仅够一个人独走,两边水沟,荷塘,还有树木,草花,风景美得和画一样,他们8、9个人稀稀拉拉,队伍拉得冗长又欢快。
有人起头唱了句《荷塘月色》,其他人纷纷应和,跟着唱。
本来就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平时又是厮混惯了的,这一开了嗓,气氛马上活跃,高出了几个度,歌声伴着笑闹声,快乐荡漾在荷塘里,浮香亭亭,莲叶鼓舞,连天上的云都露出了笑脸,笑得和荷花一样。
夏薇有意和祁时晏拉开距离,走着走着,走在了末尾。
男人恶劣又温柔,说他什么好呢?
那句“放过你了”,两人谁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所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他生了她的气,但刚才,他又原谅她了。
还有那句“殉情”,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用到这个词?
夏薇迎着风,深深呼吸一口,荷花朵朵婀娜摇曳,真香。
*
祁家祖上曾有万顷良田,富甲一方。
尤其是他们自己居住的核心地带,外有护城河,内有高城墙,经历过几次改朝换代,都在动荡中保存实力,生存了下来。
直到建国之后,屹立了几百年的城墙被要求拆除,护城河也被要求填充。
当时护城河深,为了填河,祁家铲薄了城内所有的土地,又正值老爷子迎娶老太太大婚,老太太喜欢荷花,老爷子便下令将这几百亩地全部种上了荷花,这事在当时成了榆城最为轰动的热门事件。
那之后,一年一年荷花盛开,到如今,榆城的夏天便有了这最美的盛世景观。
而城墙上的砖一块块拆下后,重新砌成了现在的工具房。
祁时晏带大家去看,李燃饶有兴趣地在方方正正的砖石上找到很多名姓,大喊大叫:“我在南京的明城墙上见过,跟这一模一样,谁做的砖谁就把自己的名字刻上,责任到人,没想到你祁家……哈哈。”
后面一串笑声,不言而喻,大家惊叹,个个伸手去摸一摸,探究一番。
屋檐下,有泥衔的燕子窝,时不时传出雏鸟的叫声。角落里还有马蜂窝,有人想去捣一下,被他女伴拉住了。
临近正午,太阳毒辣的很。
大家嬉嬉闹闹,祁时晏领头往树林里走。
头顶有白鹭飞过,成群结队,阵仗比他们还大,飞到荷叶上,汲口水,悠闲地伸长脖子眺望,那姿态轻盈又优雅。
人群兴奋了,特别是女人们,喊着“好漂亮啊”,纷纷拿手机出来对着它们拍。
“你们是只要长得好看就行,是吗?”
祁时晏挑挑眉,一脸看不上的样子,转头问过来,也没特意问谁,只将视线最后在夏薇身上多停了两秒。
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反问道:“都这么好看了还不行啊?”
祁时晏没回,捡起一块石头,朝白鹭们打过去,惊起一阵鸟叫,白色的大翅膀扑棱棱一下子全飞走了。
而那叫声像破了的锣似的,粗狂的很,吓得几人一大跳。
祁时晏笑得恶劣,指着飞远的点点白色:“听听,多难听。”
大家这才有所赞同,为白鹭感到遗憾。
夏薇为了拍照,挤到了祁时晏旁边,可现在一只鸟都没了,她挤了个寂寞。
几分怨气,收了手机,嘀咕一声:“你声音好听,你怎么不去做鸟。”
她自己跟自己说的,没想让人听见,偏偏叫祁时晏听见了。
祁时晏没接话,只朝她笑了下,带着一丝隐晦的痞气。
可就这丝痞气,足够夏薇get他的笑意了,唰一下脸红,默默低下头去。
为这个,夏薇为自己挤到他身边懊恼,又开始刻意拉开两人距离,渐渐走到末尾去了。
田埂是泥土路,阡陌交错,也高低不平,夏薇庆幸自己鞋跟不高,没像其他女人那样抱怨连连。
但也因此,没机会向男人撒娇了。
队伍走着走着,就有人停下来,不是女的说脚怎么怎么了,就是男的指着某个小坑小洼说小心点。
连走在第一的祁时晏也有了停下来的时候,他身后的女人脚扭了,扶在了他的胳膊上。
夏薇远远看着,狠狠射过去两道眼刀。
不是说金秋宴一对一的吗?祁时晏的女伴不是她吗?那女人的男伴是哪个?
还好,那女人没有扶太久,祁时晏放开了她。
队伍继续往前,快到树林了,大家脚步不约而同快了些。
有一处纵横交汇的地方,高低落差有点大,祁时晏自己先跨了过去,站在旁边,伸直手臂,给后面的女人借力。
借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连男人也要借。
李燃第一步滑了下,第二步也不敢再尝试了,抓着祁时晏笑嘻嘻地爬了上去。
到夏薇时,就她最后一个了。
夏薇说:“我自己可以上去。”
她不太想要男人这种无差别对待的绅士行为,如果得不到偏爱,她宁可不要。
可祁时晏没动,保持伸长胳膊的姿势,说:“快点。”
夏薇只好走近,往上一步,拽了下他的袖子,却同时借着脚下的力,暗暗拉了他一把,企图将他拉下去。
谁知,祁时晏比她更狡诈,早看穿了她的把戏,整个人八风不动,只把胳膊往前一送,还冲她“吓”了一声,唬她。
这下好了,算计不成,夏薇自己反而被吓到了,连慌带怕,人往后仰去,眼看真要摔下田埂了,腰上一道炙热的力量,又将她捞了回去。
转而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又被弹开。
夏薇不自觉地哼吟了声,眉心蹙起。
太硬了,硌得好痛。
“好玩吗?”祁时晏低头看她,笑得蔫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