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仿佛被一把拽回现实，浑身像被立时定住般，呆若木鸡、无所适从。
安乐搬了个小胡床坐在榻边，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的抽泣声传来，细细的、断断续续，像是小雏鸟在寒风中瑟缩的呜咽。
那声音，仿佛就和第一次见她时一般，勾起一股说不出的揪痛。
林溪咬着牙，强迫自己像木偶般缓缓转过脑袋，凝望着她的脸颊。
她低垂着头，脸庞在烛光下明灭不定，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一簇簇，微微颤抖。
肩头微微耸动，嘴角紧抿，泪珠不断滑落，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手背上。
瞬间，毫无征兆。
“啪嚓一声，像是一根弦，断掉了。
林溪泪如雨下。
哪怕只有一夜、只有片刻、只有现在。
滚烫的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淌过满是血污与汗水的脸庞，咸涩地渗进干裂的嘴角
理智彻底熄火，一切孤独、疲惫、恐惧、辛苦、无助、委屈.
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流喷薄而出、一泻千里，顺着汹涌澎湃的泪水源源不断倾泻而出。
她虚弱地瘫在榻上，咬紧牙，默不作声，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让泪水肆意奔流，止不住，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
眼泪们只是自己挣脱了什么桎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掉下去，此刻，除了流泪，再也没有别的力气。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泪水，就足够了。
仿佛过了好久，又像是一瞬。
或许是觉得林溪再这么哭下去就要休克了，李安乐终于止住眼泪。
拿了一方粗糙的麻布，拭去林溪脸颊上湿漉漉的泪水，挤出一个带着几分宠溺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
端来一碗温热的花茶水，茶香清淡，带着茉莉的微甜，递到林溪唇边，故作轻松道。
“阿兄啊，你知道我为啥非要死乞白赖地求秦王留在阵前嘛？不只是因为秀宁姐，也不是为了精进医术，当然更不是为了见那小孔雀啦，哈哈～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声音低下去。
“其实…是有一次，师父喝了我酿的桂花酒醉了，糊里糊涂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阿兄一个人…
很难，让我有机会多看看你…”
安乐垂眸，纤细的手指攥着麻布。
“后来在长春宫的时候，我私下打听过，好像署里几个给阿兄治伤的医官都没给你处理过伤口，最多就是开几副补气活血的药。
他们私下还一直夸阿兄在战场上那么骁勇还能全身而退，真是神人呀！”
“最、嗯，最‘实锤’的还是在长安师父给你开的药～怪不得他要我必须亲自去抓药呐！
哼，那个孙老头儿，明明早就知道…绕这么些个圈子，连我都不告诉！”
她撅了撅嘴，笑道，“不过嘞，师父的嘴还是很严哒，或者说，除了看病和养生以外，他好像啥都不过心～阿兄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他。”
安乐之所以一直叭叭叭地小嘴没停过，是因为林溪身上的开关好像合不上了，稍微一动，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外涌，像自来水。
“今天，我总算是能帮上阿兄了！真好！”安乐眼中闪着光，笑得温暖，声音哽咽。
“我原来…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阿兄的累赘…”
她声音低下去，绕着衣角的手指攥得更紧，“现在想来，小时候真不懂事，好像总是饿，还缠着阿兄要好吃的。
在秀宁姐那儿也老是嘴馋，抱怨射箭太辛苦，还跟四公子闹过脾气、在地上打滚儿哭过好几次。
那时候不知道，都是因为阿兄跟着二公子，我才能安安稳稳地呆在李家。
可是，阿兄、阿兄你该有多不容易啊……！”
泪珠又滑落，滴在衣角上，强挤出一个笑，声音却断续得几乎听不清。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带着倔强的光。
“不过，现在好啦！我学会了骑马射箭，还会看病救人！
秀宁姐喜欢我，给我起了名字，柴家两个小公子也喜欢我，我还能给长孙王妃安胎按摩，别的医官都不行！
师父也最喜欢我，说我有什么，赤子之心啥的～兴许会把衣钵传给我呐！
还有，道玄公子….我嫁给宗室子弟以后，阿兄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了，在二公子面前，也不用那么拼命…
我真的、最喜欢阿兄在晒着太阳打盹的样子！所以….阿兄，别丢掉我….”
“安乐！”林溪猛地伸手捧起这十几岁女孩的脸，心底酸涩翻涌。
安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感同身受。
孤苦伶仃，寄人篱下，乱世求存，哪有容易的事？
活着，已是幸运至极，再去奢求什么，不是可笑吗？
哼，当然不！
既然有幸活着，就必须活得更好、更幸福、更坦荡。
恰恰因为生如野草，一无所有，才更该拼尽全力，义无反顾，毫无保留。
这种孤勇和决绝，是她们这种人最大的底气！
“安乐，可以答应阿兄一个请求吗？”林溪哑声道。
女孩红着眼睛，鼻头抽了抽，用力点了点头。
林溪一笑，伸出自己满是老茧的坚硬大手，拉住安乐柔软的小手，声音颤抖却坚定。
“可以，叫我一声，阿姐吗？”
安乐的大眼睛先是一愣，随即涌上一抹温暖的坚定。她小声喊道：“阿…姐…阿姐，阿姐！”
眼泪又不争气地淌下来，林溪眼中雾气蒙蒙，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微笑着拼命点头。
“阿姐！”安乐猛地把头埋在林溪枕前，黑发散开，柔软地拂过她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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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带着皂荚与艾叶的清香。
林溪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憋了半天，才从心底挤出一句：“哎……！”
“妹啊，阿…姐，真的要谢谢你。阿姐的这颗心啊，已经丢了好多、好多年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是你，帮我把它重新找回来的，热乎乎的，会跳的，会痛的，也会爱的。”林溪喃俺柔声道。
“所以啊，不仅是你离不开阿兄，阿兄更离不开你啊！
阿兄爱你，疼你，想让你每天都笑得像个小太阳，是因为你的光太暖了，连战场最冷、最暗的角落都照得亮！”
“长公主，柴家公子，孙道长，还有淮阳王，他们和阿兄是一样的，因为你是你，你这么好，所以我们都忍不住爱你啊！你给我们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太多了！”
林溪擦掉安乐脸上的泪，声音逐渐坚定。
“但是，不要只为阿兄活着，也不要只为任何人而活。如果非要说，咱们这辈子有什么意义的话，哈哈，阿兄现在好像慢慢懂了…”
“我们…有什么意义…”安乐低声呢喃。
林溪一笑，“嗯…生命的意义嘛，大概就是热
烈无畏、无怨无悔地活到死。”
“啊…还是要死啊？”安乐破涕为笑，眼中闪着狡黠，“确实诶，就像我阿耶、阿娘一样，阿兄会死，我也会死，谁都会死，早晚都要死～”
“可不，只要活着都会死，”林溪被这孩子的通透逗乐了，声音轻快起来。
“但活着可不是为了死，至于究竟为了啥，咱也不用非得说清，走一步看一步，一直前进着就好。”
“嗯！”安乐用力点了点头，像小猫一样，拿头蹭了蹭林溪的手臂，眼中满是依赖。
“那…以后等阿兄好了，偷偷抱着我睡觉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因为…除了阿娘和阿兄，就再也没人抱过我了。”
“好！没问题！”林溪咧嘴一笑，“那可太便宜阿兄了。没人吃醋就行～”
“我去熬药，阿兄快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安乐撅了撅嘴，微笑中带着几分娇嗔，没接那调侃的茬儿。
“就在帐里熬吧，我想看着你。”
林溪经过这一大通情感的折腾，一旦慢慢平复下来，排山倒海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疲惫、却幸福。
她望着安乐熬药的身影，温暖的炭火静静笼罩着她。
火光映得她清秀的脸庞柔和如画，额角渗出细汗，长发被火光镀上一层金边，像冬夜初生的暖阳。
林溪眼皮渐渐黏在一起，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嘟囔道。
“那个，帮我跟外面说一下，要是秦王来了，赶紧叫醒我啊。睡吧，睡吧阿兄明早还要应付大Boss呢……”
【PS：唔，今天的本该在凌晨更的，但有点事耽误啦~熬夜的宝宝们久等啦抱歉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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