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萧瑟风声诉说清冷,伴月光为山头增添神秘,近处风铃叮当作响。
同着风铃一起来的,是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到了屋门口,脚步声终于停住。
“赤意祖,赤意祖......”外头转来侍女浓月的叫喊,频繁地敲着门,“求祭者已经前来,您该过去了!”
里头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浓月开始怀疑里面是否真的有人,正准备推门而入探个究竟时,里面也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
一瞬,门开了。
大大的黑帽檐将照来的月光遮住,没能打在脸上,可就算看不真切,章璃脸上的黑色印记也仍然刺眼。
“抱歉,”章璃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轻声致歉,“起晚了,方才刚换好服饰,我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虽然十分奇怪,但时间紧迫,求祭者已至,浓月只好暂时忍下询问的心,开始跟着章璃的步伐向雅展祭坛快步走去。
路上,章璃沉默不语。
事实上,十年来,章璃从未迟到过,她扪心自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祭坛使,努力为每一位前来的求祭者进行祭祀。
然而今夜,章璃在画完照例的黑色印记后,眼睛一闭,居然直接昏睡在了梳妆台上。
若不是浓月的叫喊,章璃真的可能要迟到。
走了好一会儿,看到前方出现汉白玉台阶,章璃总算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方看去。
汉白玉台阶往上,连着一个巨大的玄武岩圆状平台。
在玄武岩平台的左方,盘坐这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两鬓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得四处飘舞,只是他面向祭坛中央,独留侧身回应章璃的到来。
章璃侧头,对浓月说:“你现在可以去把求祭者叫来了,可以开始祭祀了。”
话毕,章璃便匆匆上了台阶,看到右边那个自己的坐席,很快便盘坐下来。
她的对面,正是那个和自己穿了统一服饰的黑袍人。
对面的临文本来在闭目养神,感受到章璃的视线,终于睁眼看去。
章璃看见他抬头,那张脸也终于是在月光的照射下变得清晰。
男人脸上同样有着黑色印记,黑帽底下的头上挂着一串玉石。
玉石是白色的,一串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椭圆白石,椭圆中间是一圈黑色。
乍一看就是将眼珠子挂在头上一样。
这串玉石,章璃也有,这是祭坛使外出见人必备的。
章璃看见临文扯了下嘴角,一副嘲笑模样。
临文薄唇轻启:“挺厉害的。”
章璃:?
临文:“如此重要的事情都能迟到,挺厉害的。”
闻言,章璃一时语塞。
其实说实话,和他一起成为祭坛使的十年来,章璃和临文是基本不沟通,就如同每天打个照面的过客。
这也是为什么临文突然的一个话头就让章璃语塞的原因。
“......是我的问题。”章璃应下这个数落。
此时,临文却一个眼神犀利起来,不明意味地看着章璃,问道:“倘若此等大事出问题,你担责吗?”
“如今不是还没出事?”章璃皱眉,答道。
只是对面没声了,于是两人便在月光下等待求祭者,一言不发。
很快,浓月带着身后一个老婆婆走来。
浓月将这个有些狼狈的老婆婆送到汉白玉台阶前,嘱咐道:“从此处上去后,找到中间的坐席坐下,便可以开始祭祀了。千万记得,心中要念着你的愿望。”
浓月说完便很快离开了,消失在月色中。
在上头,章璃面对着临文,重重阖上眼眸,不再去想滋生的疑惑,清空思绪。
听到脚步声逼近,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停止下来。
声音消失后,章璃总算睁开双眼。
这会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临文,而是一个头发全别在脑后,没有一点发丝在耳边的老人。
她眼眸紧闭,月光照射脸上,镀上一层白边,只是白边和唇色似乎融合在一起,显得更为苍白,也将老婆婆脸上的沟壑加深。
忽地,老婆婆前方的某处亮了,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球,空空的球心自己在发出光芒——透球的光亮象征祭祀的开始。
章璃再次闭上眼,随后迅速掐了个手印。
随着手印结束,那个透球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即使闭着眼睛,也会觉得刺目。
很快,透球的光又黯淡下去,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变回了最初空空如也的模样。
不同的地方,却在于祭坛上再也找不到那个老婆婆。
章璃和临文睁开眼后对视一眼。
很快章璃就看见了临文鄙夷的眼神,也不等章璃说点什么,临文率先起身走下汉白玉台阶。
章璃侧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被黑袍整个覆盖,背影一点点变小,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章璃小声嘀咕:“......什么啊,我又没有真的迟到。”
在抱怨的时候,浓月也很快前来,望见雅展祭坛上只剩下章璃一人了,便说:“赤意祖,祭祀成功结束,现在您可以自行活动了。”
章璃刚起身准备回去沐浴,又听见浓月补充道:“赤意祖,今日您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下山收徒了。”
章璃险些就忘了还有这茬。
都怪今天不小心睡着,还做了个噩梦,章璃一直心不在焉,祭祀都差点没能腾出心绪,这可是大忌啊。
主要是,成为祭坛使后,章璃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章璃应下,然后就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吹灭房间的灯,躺在黑暗之中,章璃翻来覆去,心中没有来头地慌张,总认为有什么在等着她。
辗转多次,章璃再也扛不住精神高度紧绷的劳累,最终睡了下去。
翌日。
敲门声在外头响起,章璃此时也已经醒来,早已还上同昨日一样的服饰。
浓月又再催促:“赤意祖,您该和哀霜祖下山了。”
哀霜祖便是临文。
帮助祭祀的叫祭坛使,祭坛使的存在甚至高于一国之君,因此每位祭坛使都有自己的称号,也算是一种尊称。
这次一起下山的,只有章璃和临文,二人都各自拿着一块眼石,这个眼石,其实与头上那块像眼睛的玉石同为一种。
章璃率先抵达娅展祭坛的石门口处,未见临文的身影,只好看着初升的太阳默默等待。
不一会儿,章璃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缓步走来。
昨日说她迟到,今日自己又来迟。章璃在心中默默想着,很是不服。
临文走在章璃的面前,定定看了她两秒,道:“今日居然没有来迟,真是神奇。”
然后径直向山下走去了。
章璃疑惑回头,视线跟随临文的背影,可是顾不得那么多了,章璃快步跟上临文的步伐。
蜿蜒山路,清脆遥远的鸟鸣,树木摇曳,初日升起。
落叶折裂,还有呼吸声,都如此清晰。
大约在太阳完全挂起、天完全亮时,二人终于抵达山脚下的城区。
刚进城,入眼的便是远处涌动的人群,百姓围在一个露天戏台边,七嘴八舌论道着什么。
其实这些百姓是在等待选徒仪式,选的就是下一代的祭坛使。
祭坛使地位高,可成为祭坛使更吸引人的却不是这个。
有个传说流传世间,都说成为祭坛使,便可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乃从古至今被探索的奥秘,也有无数人献出一生只为寻得长生不老药,可是仍然没有。
而现如今,唯一被人们所知道的可以长生的办法,便是成为祭坛使。
祭坛使十五年选一代,一代选两个。
最重要的是,成为祭坛使没有什么条件,只看缘分。
但章璃做完那个噩梦后,知道并不简单。
章璃和临文并肩向着人群走去。
站在后方的人很快注意到这两个着装奇特的人,很快就猜出来是祭坛使已经到来。
“哎来了来了,祭坛使来了。”
“让一下让一下,祭坛使来了,快让人家上去。”
“诶看起来很厉害,我要是有那身黑披风我能吹一辈子。”
“想什么呢,他们的披风是特殊材质做的,你说要就有啊?”
......
在一阵的讨论声中,二人神色漠然,淡定走到戏台上方。
章璃左手握紧眼石,右手高高抬起,示意众人安静。
百姓很快静声。
章璃放下手,抬高音量。
“很高兴各位能够支持祭坛使的工作,也很高兴各位愿意为祭祀之事尽一份力,”章璃十分官腔说道,“我们今日的任务就是选取下一代的祭坛使。”
顿了一下,章璃继续宣布:“现在,请有意愿的人列队上到戏台来,每人都要依次触碰我和哀霜祖手中的眼石,随后我会告知是否通过。”
话音刚落,底下的百姓人挤人地在戏台的左边排起队来。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身穿浅青色衣裳的富家女子,精心盘在脑后的头发干净利落,头饰不多,却一眼能看出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瞧上去这女子不过十来岁,脸上的青涩都还未退下,只是眼中没有富家孩子该有的傲气或是从容,而是难以言说的哀愁。
章璃看过去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
——这位富家女子,分明与自己噩梦中的脸完全重合......
女子上前,将她的手放在章璃手中的眼石上,没有丝毫的反应。
章璃看到此景,心中暗松一口气。
在她的噩梦中,章璃碰上了作为祭坛使的禁忌——祭祀失败。
经过几次失败后,章璃转头被人下药迷晕,再睁眼,看见一个看不清脸,身穿祭坛使黑袍的人举着法杖向自己通过来。
而在这个黑袍人的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穿了祭坛使黑袍的人,其中一个人的脸,正和这个女子重合。
看到自己手中的眼石毫无反应,章璃不表露声色,说:“不好意思,你可以到旁边去了。”
肉眼可见地,富家女子眸中的忧愁一瞬间浓烈起来。
但她一句话没说,又朝临文走去。
按照规定,两个人的眼石都只能识别一个人,如果章璃的眼石无法识别,便是要继续试试临文的眼石。
下一个上来的居然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是个小孩,个头有点小,但总归是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墨绿和深蓝搭配的衣裳,头发并未束起,因此发丝随风而动。
章璃看到少年向自己走来,又是一次瞳孔缩紧。
这不是噩梦中的另外一个人!
章璃察觉不对,很快发现少年的腰间有一块颜色纯白的玉佩。
转头看向站到了临文面前的那个富家女子,她的腰间,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刚刚没注意,纯纯是因为女子的衣服颜色浅,配上一块白色玉佩,难以察觉。
而现在这个少年的玉佩和衣服的深色形成鲜明对比,不想注意也难。
章璃明白了,这是一家人,看样子,还是一对姐弟。
在注意女子的时候,少年早已将手搭在眼石上。
下一秒,章璃被一阵白光晃得刺眼。
原来的自己手中的眼石亮了。
章璃撤手,白光这才淡下,只是她却觉得还是刺眼。
又一次看向临文,原来是另外一块眼石碰到女子,也发出了白光。
章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