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幽静堂中,沈佩兰坐于妆台前梳妆,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随着风飘进来落到她的掌心。
有些凉的水汽。
她转头看向窗外,“当年本宫生公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方嬷嬷拿着一把镶绿宝石的檀木梳,一下一下为她梳着长发。
“公主调皮,让娘娘生生疼了一夜,直到天明日出、云霞漫天时,才肯出来。”
沈佩兰看向铜镜,摸着眼角,“方嬷嬷,我好像长皱纹了。”
方嬷嬷手上未停,恭顺地低着头,“只是铜镜用久了,花了,明日老奴去拿一面新的给娘娘换上。”
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到了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几乎已经听不到真话。
但之前在太初殿外,皇后一句话点醒了自己,被母女之情麻痹了这么多年,都忘记了云棠一日活着,就一日是隐患。
故,晚膳时阙儿提起崔钟林和贺探花的父子关系,想要将云棠嫁过去,借此拉拢尚书。
她是反对的。
“母后,这是实打实的父子关系,崔尚书只求儿子活命,能继承香火祖业,比之前什么门生故旧的关系要牢靠许多,您还在犹豫什么?!”
“你别被云棠那一番话糊弄了,若怕她找父皇哭诉,直接断了她面见父皇的可能不就好了,儿臣可以去请旨。
“何况,中书令也赞同,拿住了崔钟林这个把柄,往后不愁不为我们所用,父皇跟前也多个人为我们说话。”
“难道母妃是舍不得云棠了?”
她犹豫,是因为云棠也是一个把柄,即便嫁出去了,也仍然是骨中钉、肉中刺。
无人知道也就罢了,毕竟虎毒不食子。
可如今有人可能知道了,为了阙儿,为了自己,为了如今的荣华富贵。
她生了杀心。
但这个中情由无法与阙儿言说,身边只有一个方嬷嬷知道一星半点。
“方嬷嬷,你说将云棠嫁出去,是个好主意吗?”
方嬷嬷已经到了鸡皮鹤发的年纪,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睛倒还清明。
“娘娘,公主出了阁,是死是活都是造化,可若在宫中出了事,陛下、太子定是要彻查。”
沈佩贞从铜镜里直直地看向身后的人,依旧慈眉善目,好似什么都没说过。
她心里有了主意,“去问问陛下从坤宁宫出来了没有。”
半晌后,宫人来回话,“皇后娘娘说身上不适,不能侍寝,陛下现下已回了太初殿。”
“摆驾,太初殿。”沈贵妃摸着头上的凤翅九环金钗,起身去更衣。
而身处昭和殿的云棠,此刻还在灯下细心地挑选干净、漂亮的牡丹花瓣。
殿外来了一位穿着蓝色宫服的小公公,说是替中书令府送东西来的。
云棠接过锦盒,打开是一方绸帕,细细看去,右下角绣着一朵海棠。
她笑着拿起来,这一看就是华姐姐的手艺,绸帕一拿开,底下还放着一张纸条。
是什么?
她捧着锦盒入了寝殿,爬上长塌,将纸条取出,徐徐展开,只见一行娟秀小字。
“速去太初殿,贵妃今晚要请旨贺开霁尚公主,速去!速去!”
云棠整个人如遭雷击、暴雨,浑身发抖,纸条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她青白着脸愣了许久,才连滚带爬下了塌,绣鞋都未穿好就往外跑。
华姐姐不会骗她。
可为什么,为什么贺开霁都已经下了大狱,母妃还要将自己嫁过去!
“公主!”听雨拿着长靴,跟在后面追,“公主,外头在下雨。”
云棠在殿门,止住慌乱的脚步,扶着门框捂着疯狂跳动的心,牙齿都在颤抖地道:“备轿,快,我要去太初殿!”
听雨一边吩咐宫人去准备轿撵,一边给她穿鞋,整理仪容,“公主,今日圣旨下来,您不能进太初殿。”
她抬头看天,黑沉一片,果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不能进,就看能不能在殿外拦住母妃。”
当她紧赶慢赶到太初殿外时,宫门紧闭,两列带刀侍卫在雨中静列两侧,宫门口的两只大灯笼闪着幽微而肃穆的光。
“我们是昭和殿的,贵妃娘娘是否进去了?”听雨打着伞上前问询。
侍卫长一听见昭和殿,竟然露出个和善的面容,略走出几步远,才道:“娘娘刚刚进去,快请公主回去吧,陛下有旨,公主不能靠近太初殿。”
听雨回到轿旁,轻声传话。
“公主,娘娘已经进去了,咱们先回去,找太子殿下再商量商量吧。”
云棠沉默,手中手帕绞紧!
不能遇到事情就想着太子哥哥,也不能把自己活成一株只能依附别人为生的丝萝。
更何况这是她与母妃之间的事,不能将太子和皇后牵扯进来。
云棠掀了轿帘,直接钻了出来。
她提着长裙往前走,径直在太初殿门口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朗声道:“儿臣有要事,恳请面见父皇!”
侍卫长面有不忍,上前劝道,“公主殿下,今日您肯定进不去,趁着陛下未发怒,赶紧回去吧。”
云棠膝行向前,侍卫们列横队,抵挡在宫门前,更有甚者,拔出长刀。
冰冷的雨水打在兵刃之上,溅起层层水花。
云棠毫无惧色,今日若进不去,她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将下半辈子葬送掉。
“进去通报,就说本宫有生死攸关之事要面君王!”
“请公主殿下后退!”
云棠心一狠,颤抖的指尖骤然抓住刀刃,锋利刀刃割裂柔软的皮肉,刺骨巨痛在掌心炸开。
殷红血水混杂着雨水沿着冰冷刀锋汨汨而下,连绵不绝地落在太初殿前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上,流成一道鲜红的水痕。
“公主!”听雨惊呼着扔了伞,伸手去捂着她的手,又急又怕。
雨越下越大,她的发髻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乌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
夜风寒凉,她浑身湿淋淋冷得发颤,手上钻心的疼痛又如烈火烹灼,但她无丝毫退色,即便今日陨灭于此,也绝不要退步。
侍卫心生畏惧,想抽回刀,她越发用力握住,两相僵持不下之际,太初殿的宫门缓缓打开。
云棠咬着下唇撑着精神,沿着衣摆往上看去。
不是宫人。
是郑大人。
郑更今日公事在身,被陛下留在宫里,刚刚公事了了,一出宫门竟有遇见这等事。
当年下江南去寻丢失多年的明华公主,这差事是他领着去办的。
刚寻到公主时,又瘦又黄,脸颊凹进去,一张小脸,那双圆圆的眼睛占了大半,十来岁的年纪身量还不足人家六七岁的娃娃,看着可怜地很。
回京路上,他与夫人细细照顾,养了两个来月,才算养出来些人样。
公主那时怯生生,进了宫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怎么六七年过去了,还是这副落难可怜模样?
“大胆,还不快把刀放下!”郑更大步向前,呵斥道。
侍卫松了手,“哐当”一声,长刀带着鲜血落地,听雨低声哭着用绸帕给公主包扎。
云棠被雨水洗过的眼睛,黑得发亮,她盯着地上的那把长刀,刀面浸着殷红的血水。
机会来了。
在众人不察之际,抓起刀柄,飞速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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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刀刃架在郑大人的脖颈之间。
“郑大人,冒犯了。”
郑更五大三粗,眼下刀斧加身吓出一声尖细的嗓音。
“快,快让开,本官有陛下御赐的金牌,若折损在此,你们担得起吗?!”
侍卫长拧着眉,沉着脸,既不敢开让路,也不敢不让路。
“一应罪责由本宫一力承担,让开!”云棠厉声喝道!
她现在浑身上下又冷又痛,身心受创,只靠一口气强撑着自己。
侍卫长看看慌张的郑大人,又看向决绝的公主,一抬手,侍卫退开,让出一条路。
云棠胁迫着郑更一道往里走,直走到拐角处,才松了刀柄,整个人如那掉落的长刀般,脱力地跪坐了下去。
“公主!”
“殿下!”
听雨早已哭得一张花脸,泣不成声,想要扶她却使不上力气。
郑更伸手扶起公主,望着远处在雨幕中的宫殿,道:“殿下,微臣陪您进去。”
方才手心要刺穿时她没哭,此刻却红了眼眶。
好像当年那般,他矮下身将她拉起来,笑着道:“殿下,微臣带您回宫。”
“郑叔叔。”
云棠抽了抽鼻子,心酸、难过、感动等等情绪一应糅杂在一起,喊了一声当年她喜欢喊的称呼。
郑更那张黑黢黢的脸笑了起来,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
“方才多谢大人,后面的路我得自己走。”
云棠拂下撑着她手肘处的手掌,不能再连累他,即便有御赐金牌在身,也不是万罪可恕的。
她的嘴唇还在颤抖,眼中含泪,整个人如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却微微笑道:“我若有命出来,还想再吃一次郑婶婶做的虎皮肉。”
“拙荆一直很想念公主。”
他立在原地,看着公主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郑更开始产生一点点难过与怀疑,或许当年不应该寻她回来,活在江南,虽然衣食有缺,但只要长大成人,总能有一口饭吃,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
如今当这一国公主,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动辄生死攸关,日子艰难地很。
云棠快步往太初殿东暖阁行去,宫墙巍峨,夜幕深深,气力不接时,她只能停下扶着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公主,只要行过这条长街,便可到陛下的东暖阁了。”
听雨给她打着伞,扶着她瘦削的手臂,自己却被淋了个透。
云棠看向她狼狈的模样,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未想过会走到今日田地,她非常厌恶别人被她连累的滋味。
看着前方黑沉沉、无止境的宫道,她撑起一口气继续走。
“听雨,若过了这一关,我会向皇后娘娘请旨,放你出宫。”
听雨默默没有说话,能出宫当然好,可到了宫外,她也很害怕,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公主,贵妃早早就进来了,轿夫脚程快,我们追不上的。”听雨道。
云棠现下已经豁出去了,忤旨闯宫、刀挟官员,随便一条拿出来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
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嗤笑一声,“追得上,追不上生,还追不上死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靠着此生说不定就要结束于今晚的恐惧与解脱感,撑着自己不断往前走。
总会有个结果,她不想高坐在昭和殿,被动地等着结果来找她,这果她要自己去寻!
或许是她确实得命运垂青,贵妃的轿撵进了太初殿后不久,轿顶竟松了一块。
一行人不得不在凉亭里稍歇,方嬷嬷张罗着重新调一只轿撵来。
两人竟然竟真的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