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停下轻声问礼,裴云菁追问她们从何处来。


    “是郡王命我送姚小姐回澄明堂的。”


    侍女如实相告。


    至于彼时姚雪乔支支吾吾,几近央求看着裴承聿,借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道主子的闲话。


    裴云菁目光如炬,盯着姚雪乔异常红润的脸,真是玉软花柔,我见犹怜。


    许盼儿勾起唇,声音柔婉,“姚小姐,你的脸怎这么红?”


    裴云菁收回目光,轻蔑哼了一声,“我堂哥看不上她,她羞愧难当了呗。”


    为附和裴云菁,其余几人纷纷捂嘴嗤笑,看她的眼神既充满鄙夷,又充斥着惊讶与不可思议。


    她们每日往裴云菁身边凑,为的不外乎是多看裴承聿一眼,和他说上一句话,可现在居然有人另辟蹊径,罔顾礼义廉耻追到他面前。


    哪怕遭他申饬,也好过被他视而不见。


    一时竟有些羡慕姚雪乔,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是能豁得出去。


    不似她们,这些年捧裴云菁的臭脚,却依然和裴承聿无半分交集。


    姚雪乔不欲和她争辩,在她眼里所有人都要奉裴承聿为神明,简直可笑。


    倘若她们见过无所不能的神明堕入凡尘,那副狼狈仓皇,穷凶极恶的模样,只怕会避之不及。


    她受够裴云菁的敌意,直视她的眼睛反问:“我为什么要羞愧?难道你认为喜欢你的堂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云菁一时噎住,急红了脸,语无伦次:“你脸都红成这样,还嘴硬?你就是喜欢我堂哥!”


    “我脸红就是喜欢你堂哥,那么你脸红又是因为什么,喜欢我不成?”姚雪乔呛她。


    裴云菁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我的脸才没红!”


    许盼儿缓缓上前,安抚似的拉住裴云菁的手,转而笑道:“姚小姐的意思是,你在生郡王的气?为什么?”


    姚雪乔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闺中好友为何言之凿凿许家和郑王联姻不成。


    原来如此。


    她仿佛拿捏住对方的秘密,不慌不忙道:“怎么,许小姐在为郡王打抱不平?”


    许盼儿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一直是闺中女子典范。


    如今郑王与许尚书商议两家婚事,满城皆知。


    她却要为别的男子出面,已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云菁知许盼儿脸皮薄,恶声恶气替她回答:“谁人不知你曾和郑王世子打得火热,可谁让你是个短命鬼。看着心上人另娶她人,滋味不好受吧?不好受你也得忍着,休想往盼儿头上泼脏水!”


    一连串说下来,裴云菁气喘吁吁,挑着眉毛目光挑衅。


    却只见姚雪乔唇色苍白,脸上失去血色,两眼一翻在她眼面前晕过去。


    她倒在桃树下零落的花瓣中,裙摆散开,透着股妖异与凄凉。


    “啊——”


    “来人呐!老天爷,她不会死了吧……”


    传闻姚家小姐身患绝症,活不过二十岁,连李钦都嫌晦气不敢娶她入门,莫非阎王爷要在今日收走她?


    裴老太太在众目睽睽之下认回云瑛,她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表小姐,喊裴承聿一声表哥的,裴家一定不会轻轻揭过,必要揪出罪魁祸首。


    想到审刑院折磨人的手段,旁观的小姐们人人自危。


    “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也没有……”


    场面乱成一锅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裴云菁登时愣住,试探着踢一踢她,“你……你别给我装,赶紧起来!”


    姚雪乔依然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睡。


    侍女大着胆子蹲下,试探她的鼻息,吓得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拼命挪动,“姚小姐她没……没有气了……”


    在场众人皆是娇贵千金,何曾见识过这般场面,不知是谁吓得惊叫,感染周围其他人缩作一团,高高低低尖叫起伏。


    “出什么事了?”


    裴承泽远远就看见人群聚集,起初只以为是裴云菁呼朋引伴逛园子,没太在意,却听见那处传来阵阵尖叫声,听着刺耳。


    裴云菁如被拯救,颤巍巍躲在哥哥身后。


    桃树下少女安然恬静的脸,花瓣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宛如花中仙子,至纯至净,睡意袭来便索性在此安睡。


    裴承泽躬身将人抱起。


    “姐姐?”


    “姐姐,你别睡了,快起来陪我玩好不好?”


    杭州城大雪纷飞,灵堂萧瑟冷寂,棺木沉重,在一声高昂悠长的“起灵”中缓缓合上。


    姚雪乔死死扣住棺材,泪眼婆娑凝视着姚雪竹毫无生气的脸,苍白易碎,即将与世隔绝。


    仆役将她推开,她跪坐在地上,寒意从身下袭来。


    风声呼啸,雪片飞入灵堂,她的手已经冻得毫无知觉,泪水浸透掌纹,雪在掌心融化。


    温热,轻柔,随时会从手心消散。


    她睁开眼,指尖动了动,立即被人攥住,细嫩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


    “云莘小姐?”


    裴云莘眼睛亮晶晶看着她,嗓音清甜:“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快要吓死了。”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脯。


    姚雪乔被她逗笑了,声音微弱:“我娘呢?”


    裴云莘没听清,扭头在屋内巡视一圈,松开她的手后又重重握两下。


    碧纱橱后隐隐可见三五人影,听见裴云莘的呼声后连忙起身入内。


    裴云莘规规矩矩坐在她床畔,朝屏风后走出来的裴老太太笑道:“祖母,姐姐醒了。”


    侍女忙递上小兀,裴老太太在搀扶下坐在床边,握住姚雪乔白嫩冰冷的手一遍遍摩挲,“真叫人心疼,小小年纪受这般大罪,今后便住在我这碧纱橱里,好好调养身子要紧。”


    姚雪乔余光瞥一眼屋内的人,并未见到母亲,心中空落落的不得安宁。


    “我这身子已然如此,不敢叨扰老太太,劳您费心才是我的罪过。”


    她乖巧一笑,眉心微蹙,病怏怏的惹人怜惜。


    裴老太太眉目慈善,朝身后的仆妇笑道:“不愧是瑛娘教导出的好孩子,比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哎呦,不提也罢。”


    那妇人宽慰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姚小姐病倒也是偶然,您若怪罪到云菁小姐身上,不是叫姚小姐难为嘛。”


    裴老太太听见这个名字,声音顿冷,“也就是瑛娘宽仁,为着我这张老脸不追究下去。”


    她看向姚雪乔,脸色稍缓,“好孩子,今后云菁若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寻祖母,祖母为你撑腰。”


    姚雪乔心虚,愣愣地嗯一声。


    明明下定决心今后不再装病,可是裴云菁说话太恶毒,一口一个短命鬼。


    她今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见识一下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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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的威力,往后还不知要受她多少凌辱。


    可是装晕后,她又有点后悔。


    母亲今日来裴府认亲,本是其乐融融的一桩好事,她却和裴云菁起争执,还故意陷害她。


    纵然是裴云菁有错在先,可她连累裴家因裴云菁行事在宾客面前落下难堪,尽管无人敢当面置喙,但或多或少会影响裴家名誉。


    裴老太太偏爱云瑛断不会介怀,可如今当家的是裴尚书和裴承聿。


    他们一个从一开始就对母亲怀有偏见,不许她行医,一个高高在上,厌恶和她们牵扯上半丝关系,只怕会为难母亲。


    她压下眼皮,睫毛颤抖,一副失落的模样。


    裴老太太只当她病愈还没精神,柔声细语关怀道:“你娘亲自为你看过,熬好的汤药还在炉子上温着,一会你喝下去,我再命人备几样可口的清粥小菜。”


    姚雪乔猛然睁开眼,“那我今晚不回家吗?”


    娘果然气恼她装病,丢下她不要她了。


    她眼眶一热,睫毛沾湿。


    裴老太太念着她初来乍到,这会儿想念家人,慈声道:“这孩子,还怕祖母吃了你不成?你娘说你不宜挪动,明日她再来看你,情形好转才能回去。”


    姚雪乔心里这才好受些,可明明她娘清楚她没病,却非要她在裴府留宿一晚,也真是够坏的,非要夸大她的病情,让裴云菁今后有所忌惮。


    不一会,矮桌上摆满各色菜肴,侍女服侍她用下后命人撤下。


    “春桃姐姐。”姚雪乔听老太太唤过她,拉拉她的衣袖,“今日我晕倒后,不知是谁送我回来的,姐姐可知?”


    她仰起头,面色雪白,透着淡淡的粉,娇美明媚,春桃不由软下声音:“是二老爷房中长子,我们都唤二公子。”


    裴府人丁不旺,大房二房各一对儿女,索性不分开称呼。大公子晋阳郡王与四小姐裴云莘是亲兄妹,乃长安公主所出。


    二公子裴承泽和三小姐裴云菁是二房子女,母亲都是南郡望族贵女徐敏。


    原来是裴云菁的亲哥哥,姚雪乔一时犯难。


    听老太太说裴尚书罚裴云菁半月不许出门,对于三天两头游乐赴宴的裴云菁来说,这比要她的命还难受。


    更重要的是,她闭门不出,外头定然得知她被责罚。


    裴云菁一向脸面大于天,这回只怕要恨死她。


    她本想备一份礼,当面感谢裴承泽。


    可这个节骨眼凑上前,人家未必想领情,说不准心里还后悔当初救她,连累妹妹受罚。


    春桃看出她的为难,笑道:“姚小姐莫要多想,二公子虽和三小姐是亲兄妹,但性情截然不同。他平日只埋头读书,是最温和宽宥的。”


    春桃提点完,绕过屏风往外走去。


    既然是读书人,笔墨纸砚总归不会出错。


    可裴府富贵堂皇,所用非凡品,她送的万一人家瞧不上怎么办?


    正冥思苦想着,春桃脆亮的声音响起,屋内的谈笑戛然而止。


    姚雪乔不由望去,透过屏风缝隙,碧纱窗外朱几上,隐隐绰绰可见兰花清瘦,男子身形如松柏。


    “聿怀来了,快来祖母身边坐下。”


    裴承聿从容入座,手臂搭在透雕如意纹桌上,背后是一扇茂林修竹苏绣屏风,衬得他俊朗如竹,姿容清雅,有君子之风。


    只是好巧不巧,他坐下后目光正对碧纱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