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书久前往访学的那所学校是国内顶尖, 而其中上上学院里的权威人士钱教授push起来学员自有一套规法,他早已对远道而来的江老师一心多用的做法表示过不满,此次江书久去他那里告假回家对方不仅难缠, 还明着批评她说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很难抛却杂念潜心学术了。
江书久倒是没往心里去,否则她也没办法四平八稳地在周六睡到日上三竿。她起床时温敬恺已经去公司,未终的工程师还等着他加班加点开项目会, 临走时他并没有将江书久拉起来讨早安吻,只无声无息戴上新腕表后就出门。
江书久这次难得回家一趟也就并没有速速赶回北城,她趁此机会主动约了稽喻先见面。
两人约在一家私房菜馆, 是稽喻先订的餐厅。江书久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了餐, 并笑得十分真诚愉快地将菜单回递给她, 说需要什么可以再添,但提醒她说这家的师傅惯常不按套路出牌,希望她可以多多担待。
江书久礼貌推辞了,说粤菜她不太挑,多少都可以吃一点。
稽喻先眼睛更亮, 立刻回应她说:“回国可以好好请你吃粤菜了, 不过这边再好的店食材都只能算一般, 你要是去我家那边我倒可以带你尝尝一位大师的手艺, 那位师傅以前是在酒楼里教别人做菜的,功夫了得, 腔调也了得。”
江书久没心思与他谈论美食,开门见山地跟他讲:“稽喻先, 你越过我直接去我先生工作的地方找他聊私事,对他、对我都极不尊重。”
稽喻先没见过江书久这样严肃的样子, 她居然开始用中文名称呼他。
人人都知道江书久脾气最好,念书的时候同一个小组的成员一起去她家里做客, 大家在蓝调的bgm里聊聊天。
有人不小心把可乐洒在她新买的地毯上,手忙脚乱间又将她的电脑从吧台上拽下地,屏幕摔得稀碎,令人没眼看。按理说一般人肯定都要臭脸了,她却只慌张地扶住一部从架子上掉落的小盒子,打开检查了一眼后便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就当破财消灾,这下终于有理由换新”。
稽喻先为这场约会准备了很久,他入职的时候学院开例会,他本以为可以在会议上给好久不见的江书久一个super surprise,谁知没任何预兆地从同事那里知晓她已经结婚,结婚对象还是一个他从未从江书久口中听到过名字的人。
得知她新婚就离开故乡飞去北城访学的那天他出奇愤怒,丝毫没有多想就开车去了她丈夫的公司。白手起家的小人物,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跟江书久戴同一对婚戒。
他站在未终电梯里想他与Shea可真是命运多舛,签证的原因令他晚了一步,而他明明已经违背父母意愿从家里追来这边却硬生生地又错过爱情。
早知江书久因为挚爱早逝的缘故会对婚姻失去信心而导致宁滥勿缺,他该在英国的时候就大胆求婚,反正他各方面都与她相匹配,又有将近十年的共读光阴,两人婚后培养感情肯定比她跟那个温敬恺要容易得多。
“Shea,算了,我还是叫你久久吧。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贸然去找你名义上的丈夫的确会让我们三方都不舒心。可是我理解你,我也不怪你今天来苛责我,因为你约我出来必定是受了他的迁怒,”稽喻先忽然紧张地坐直身子,问:“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你让他有什么气都冲我来撒,反正是我要闯入办公室戳穿他婚姻虚假的,欺负你算怎么回事?你明明也是受害者。”
江书久越听越觉得困惑,她不懂稽喻先脑子里的九曲十八弯,今日来找他也只是想替温敬恺收获一份道歉。
“稽喻先你真的很奇怪,我与我先生的婚姻状态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指责。他是顶顶好的人,你没有被他从办公室里赶出来是他给了你足够的仁慈。反倒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是很知分寸的好朋友,但现在看来是我对你定位失误。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倾注过多感情了,注定收不到回报的。”
稽喻先没想到一向情绪温和轻松的江书久也会这样同一个人讲话,为什么他认识了快要十年的女孩子在遇到与温敬恺相关的事情时就会变得不像她自己。
“可是你不爱他啊,我只不过是替你把话讲出来了而已,他根本就不了解你。”
江书久没办法反驳他,她脸上的表情有点迷惘,好像在思考两人讲话的前后逻辑。
正巧服务生来上餐,今日的甜品是杨枝甘露,稽喻先心情并没有受此前对话的影响,反倒因为这份意料之外的食物而回温不少。他将其往江书久面前推了推,说:“我们真是幸运,这是我在这座城市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杨枝甘露,甚至专门为它跑过几次,次次都扑空。现在并不是水果当熟的季节,这碗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江书久看着颜色漂亮让人食欲大增的港式甜品,想到上次回来时温敬恺带她去过的灌汤包店。有些事情真的很没有道理,和她一起生活学习了近十年的好友不知道她从来不吃市面上极其常见的热带芒果,而仅仅产生过几次交集的半熟邻居却对她十分钟意却鲜少光顾的老字号店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他不了解我?”江书久轻声问他。
稽喻先皱着眼睛看她一眼,似乎在怪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他有可能了解你吗?我大二去你们学校交换的那一年里从没从你口中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更何况你本科毕业就同我一起出国,连续好几年的春节都是叔叔阿姨飞过来我们在英国过,你哪来的时间空间与他交往?再说了你们不是包办婚姻吗?”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眉间露出明显的嫌恶,“叔叔阿姨看起来也不是多么封建的人,怎么想得出让你回国后立刻与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这种事,我过阵子带着父母去拜访他们一定要好好跟他们谈一下这个事情。”
江书久走神走得太厉害,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一一反驳他话语里的漏洞,比如她大学也不是完全没有提到过温敬恺。
有次周末聚餐时大家聊到建筑行业日渐式微今年土木工程系已经是收留各位压线考生的调剂所了,还是商科永永远远傲立榜首收割各地状元,对于我们这群游手好闲的人来说也算是非常不错的栖身之地。
席间一位担任办公室助理的同学刚好负责今年的双学位申请,浮夸地补充说今年经管学院居然收到一位计科院学生的申请表,也不知道该同学怎么想的,GPA高得让人害怕,不好好继续认真修习JavaPython为中国第四次科技革命贡献力量,好端端跑来商科干什么。
江书久本该继续做背景板认真啃排骨的,却一时难掩激动,主动替他辩解说自己知道这位学长,人学习能力很强的,自然分得出精力提高自己,可别因为人家院系毫不沾边就给他卡掉。
助理同学一向喜欢江书久,闻言嗔怪地瞅一眼她,跟她开玩笑说:“怎么会?我久久钦点的人,我去求办公室老师也得给他过了。”
时隔很久想起这件事情,江书久又开始觉得自己那天早晨在车上故意询问温敬恺为何对商院楼了解清楚的举动过分刻意了,仿佛在掩饰很多年前的一次鬼迷心窍,哪怕这个鬼迷心窍并没有被当事人知晓。
“包办婚姻不够准确,我爸爸妈妈并未逼迫我,你现在不仅仅是不尊重我们两个,你甚至不尊重了我的父母。”江书久正视他的眼睛:“而且我和他很早就认识,我曾经甚至还为他干过幼稚事情,当时不理解自己的行为动机,现在可以坦荡荡将其解释为’赔罪‘,赔许多年前的罪。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在他面前展示过不够光彩敞亮的恶意,所以此后更不愿意别人伤害他分毫。”
稽喻先缓缓抬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手指还捏着小勺,却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江书久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当机立断返身从椅子上拿起手包,说:“我不希望发现你第二次自作主张地去办公室打扰我先生工作,擅自闯入很没教养,而且他做事认真投入毫不马虎,不知道他那天下午应付你的不告而来得浪费多少口舌。”
江书久完全可以理解温敬恺那夜在北城公寓里的失态了,本来以为因为一件事情在两个地方、两个对称的时间跟她发火的人多少有点上纲上线,可稽喻先太不客气了,他凭什么就是可以坦坦荡荡自信满满地跑去温敬恺的办公室摆出质问嘴脸。
“稽喻先,你一直都会是我的朋友,不会有第二个身份了。”她最后说。
开车去未终的途中江书久不断提醒自己要集中精神,方才在餐桌上告诫过好友不要去唐突惊扰温敬恺工作的人做了不信守规则的第一名,但她想温敬恺应该不会太生她的气吧。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未终一半是一时兴起一半是好奇心作祟,揣着答案问问题的事情她做不来,八卦也不想吃到自己的,所以她想当面问一下温敬恺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喜欢吃那家开在商场顶层的灌汤包,而且她在等红灯的时候又想到每次吃饭时他总会挑选靠近左边的位置,因为她习惯用左手执筷的缘故坐在右侧总会别到路过的人。
这些毫不起眼的小事,温敬恺怎么会知道。
第18章
今日温敬恺在工作上频频出错, 又因为走神过多导致项目组组长汇报讨论结果时多次从头来过,这显得本该做决策的他反而成了这间会议室里唯一的不速之客。
温敬恺一向反感员工将生活情绪带到工作上来,没想到今天破例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所以项目管理员会议纪要写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推椅子离开,台上的负责人看他一眼,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今天就到这儿吧。
重要会议开到一半离席不是温敬恺的作风, 何助理大老远看到后也被打了个措不及防。他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对老板说:“柯先生在里面。”
柯谨辰再有要紧事也不会未通知就直接来到温敬恺工作的地方,他一时感到疑惑, 推开门后看到柯谨辰果真懒散地靠坐在待客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乱翻杂志, 发觉他进门很迅速地灭掉了手头的烟。
“周六太太在家还赶过来加班?温敬恺你不对劲。”
温敬恺扭头看了眼何识, 对方自知理亏,讪讪然合上办公室房门,自觉隐退。
“这阵子实在太忙,一jojo直没能抽出空赴约。”温敬恺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返身挑了个距离柯谨辰最远的沙发, 坐下后问他:“多紧急的事儿值得你亲自到访, 说吧。”
柯谨辰收起那副闲散表情, 再刻意放慢腔调语气也难掩紧张:“我见到她了。”
温敬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 茶水立刻从杯子里溢出来,柯谨辰看到后倾身抽纸覆上水绿, 第二句话倒是不紧不慢:“就在昨天,我去图书馆接我妈, 在前台看到她,她好像辞职了。”
温敬恺没接话。
温敬恺和柯谨辰相识于大学, 在一场关于人工智能的校际比赛上两人一起组过队。柯谨辰读心理学专业,人机交互的部分需要他帮忙。后来竞赛一路打进省赛拿到国奖, 他们也没有就此断了联系,反而你来我往地多喝了几次酒,酒后很轻易坦露一些心事,私交便慢慢好起来。
温敬恺从未探求过关于对方的更多的生活细节,只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柯谨辰家里祖荫丰厚。两人日常并不在同一个社交圈,但因为同时受困于庸俗爱情,反而对彼此此事知根知底。
与自己略有不同,职业成就并不是柯谨辰人生的绝对目标,他一路读心理也完全是因为自己喜欢,家里人几通电话就可以了解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到底是否对他的职业生涯有价值。
在这样的铺垫下,柯谨辰前半生乃至往后的人生路都会顺风顺水,他毕业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天天挑心情接therapy,还顺人情在S大供职特聘教授,除了爱情没什么烦恼。
温敬恺理解但并不打算惯着少爷的陋习,看到他意欲再点烟,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制止:“你要是打算借烟消愁,先出门右拐去吸烟区做作够了再回来。”
柯谨辰低声笑笑,揉了烟丢进垃圾桶,哪怕自己心事重重也要先开温敬恺的玩笑:“你但凡敢把训我的胆量拿去你太太面前表趟白,也不至于到现在跟江小姐还是动辄分居的状态。”
温敬恺今日实在没有心思跟他聊自己的事情,很笼统地回答道:“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没有付诸努力过,只是结果次次不尽如人意的话,人是很难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气冲锋的,抛出离谱婚约我都斟酌了一整周,现在这个结果也是我罪有应得。”
柯谨辰心中了然,安慰他说:“至少现在你们在一起,日久见人心,多多相处总会有所进展。”
温敬恺摇摇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昨晚才知道很多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他讲完后没给柯谨辰接话的时间,迅速换回之前的话题,问他图书馆之事怎么回事。
对方耐心等待方才放上去的纸巾四个角完完全全被洇湿,谁料正准备开口时温敬恺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铃了。
工作时间能给温敬恺打私人电话的人不超过个位数,柯谨辰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他抱歉后起身,捞起手机发现是江书久拨来的电话。
温敬恺一时居然有些害怕。他想江书久或许不知道自己装睡的能力其实很差,开心不开心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用沉默拒绝回答令他感到加倍慌张。
爱情这个领域连上天都容易有失公允是很简单的道理,他三十岁才明白这个真谛,未免过分伤筋动骨。
他接起电话,恍然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向命运透支来的——“久久,怎么了?”
五点钟不算交通十分拥堵的时候,但江书久因为许久没有开车,再次摸到方向盘觉得过于陌生,而正在驾驶的这辆又是随便从车库里提出来的温敬恺的车,刚才一路从家里开到餐厅时专心致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时她却因心不在焉导致在转弯时擦到了路边的大奔。
人没有出事,但贵贵汽车副驾上坐着的是一位孕妇,对方稍微受了点惊吓,家里陪她出来买菜的保姆说什么也得让江书久陪她家太太去医院里走一圈。
照片已经拍好,交警适用简单程序处理,认定书得过两天才可以下来,江书久也怕真酿了什么祸,大手笔地转了账过去,却死活不愿意进医院,只说会在停车场等到对方出来再离开。
那位孕妇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甚至建议她有急事可以先走,事后如果有责任认定可以直接委托保险公司出面解决。
在周末去丈夫公司找他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汤包、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左撇子算急事吗?太荒谬了,江书久实在无法对身怀六甲的女人讲出如此可笑的话,只好非常淡定地让她赶紧上楼去做检查,说宝宝千万要健健康康。
在车上干巴巴等待的滋味不算好受,江书久低估了初冬的温度,衣裳穿得有点薄,不敢下车去透风,坐在车里无所事事地听歌。
四十分钟后两人回来,不过孕妇身边陪着的除了保姆还多了一位男士,看样子像是她丈夫。
江书久从车上下来,站在稍显猎猎的风里问候对方,那位女士摇了摇头,说:“小姐您脾气算好,我才可以有条不紊地做检查,如果是一个比较冲的或者事儿精的,我今天可能真的会出点事。”
江书久笑笑,没有接他们递过来的名片,转身上车离开了。
她这次启程心无杂念,车子很快行驶到未终楼下。因为签婚前协议时来过一次,又或许未终员工都受过入职教育,她进门后前台很快辨识清楚她的身份,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一位给何助理拨电话,另一位将她引导去电梯间。
她左脚已经跨进电梯了却忽然退出来,远远地朝那位打电话的员工示意她别暴露自己,对方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比了个“OK”后将电话挂断。
电梯在中间没有停留,她出来后凭着记忆走向温敬恺的办公室。何识在门口看到她后诧异得很明显,眼疾手快地要拨内线转告老板。
江书久今天虽然出了车祸但出乎意料地心情不错,她走过去摁住座机的闪断键,委托何助理帮她找一下温敬恺这两天的工作日程表,心想明天可以约他去于晖的咖啡馆故地重游一下,另一边主动拨电话给温敬恺。
他问她怎么了。江书久发觉自己居然适应了温敬恺用叠字称呼她,她腰靠在何助理的办公桌上,眼睛盯着温敬恺办公室的大门,憋着笑说:“哦,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他的声音很平淡:“今天会很晚回家,我有客人来。”
江书久回头冲着何识指了指门,扬眉做口型——“有客人?”
何识点了点头。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好吧,那我去我爸妈家蹭饭吃。”
温敬恺答应得很爽快,还提醒她记得带上他昨日为江氏夫妇准备的礼物,说昨天他们走得太着急,一件也没有带走。
江书久不擅长撒谎,圆谎技术更烂,慌慌张张应付了句就挂断。
温敬恺打完电话后根据他的脸色柯谨辰就轻易可以猜出对面的人是谁,他想到那天午餐会的休息间里,温敬恺也是这样一副有愁难言的颓丧样子。
柯谨辰往后仰靠在沙发上,问道:“赵思雯说你向未终股东公布婚讯都不及时,这得让多少投资者灰心。”
温敬恺抬眼看他,语气居然有点不耐烦:“我结婚与否跟未终正常运作有很大关系吗?”
他这是明晃晃的气话,市场对他的评估会影响他们对未终整个团队的判断,而联姻是很好的捆绑手段,江氏又是一棵丰茂大树,公布婚讯有百利而无一害。
柯谨辰不相信温敬恺不懂这个道理,所以还是站在好友角度建议道:“于公于私你都得考虑一下这件事情,这万万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温敬恺今日烦闷再添一笔,柯谨辰的发言又很容易让他想到江永道昨晚的坦白,他觉得自己短时间无法完成自洽,他内心深处的与江书久建立深度连接的步骤四个月之内就被打碎成齑粉。随着爱意愈来愈深,他发觉自己无法再干干净净毫无杂念地像期待一份爱一样去期待江书久了。
温敬恺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他的腰后是江书久第一次踏上这栋大楼时曾靠过的抱枕。而他就在初冬昳丽的晚霞中下决定:“我与她暂时没有公开的打算。”
江书久刚站到温敬恺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第19章
北城深刻入冬后天气干燥又凛冽, 干冷气候直接导致的是生产力的下降。一次大会开完后阳蘅捏着笔记本与同事开玩笑说北城的妖风再刮下去劳动者就要提不起一点劲了,众人附和她,声音在空旷楼道里回响。
江书久是这群人里唯一的例外, 她的进取让人稍显意外,可她却表现得使人不得不相信江老师忽然发奋图强仅仅是因为搞学术是一种很朴素的追求,毕竟谁也不愿被带教老师再三批评, 更何况她与钱教授也有过一段很和谐的科研时光。
下午江书久去提交借学院服务器跑程序的申请表后,这是她这个学期在这里做的最后一个课题,她在与钱老讨论后在成员栏加上了那天早退时在楼道遇到的研究方向与之相同的延毕博士, 钱教授今年不再招收新生, 关门的几个直博生小朋友也被召唤进来。
回到办公室, 阳蘅正大剌剌坐在她的工位上玩手机。未及她走过去看一眼时间判断是否到饭点,对方就直接拉她胳膊将她拽上连廊。
一个月前江书久从家里那边过来就是这样平静安定,但她看起来精神不佳,一点也不像是本该在丈夫生日宴会上玩得尽兴的人。阳蘅太了解她,旁人以为江书久学术心起独独她明白这不过是某种不良情绪的嫁接。
江书久是在本就颠沛流离的生活细节里长大的, 她随命运流波成长, 在一日又一日的波澜里爱着身边人。阳蘅清楚她对突变事物的反应敏感, 也就更加珍视包容她主动或未主动表现出来的求助姿态。
而很明显她看出来朋友最近沮丧非常, 近期江书久面对约饭约酒从来不应,每天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回公寓睡大觉, 所以她叹口气,说:“久久, 你好好跟我讲,你上次回家到底怎么了?”
阳蘅每次来安慰她开头都是这句, 江书久之前次次都可以说出一二三,她为早殇的姐姐哭、为花坛里的一只短命狸花哭, 甚至因为读博老板push压力太大哭,阳蘅都可以全方位包围她的难过,与她在伦敦凌晨三点纵情地点烟骂脏。
可与温敬恺有关的事情,她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天在办公室听到温敬恺向好友坦言自己并不想公开婚讯,她懦弱地再次选择不告而别。坐在飞机上空姐看她神色不佳且唇部有轻微裂口,俯下身子体贴地询问她需不需要温水。
江书久那一瞬间奇奇怪怪地想到她其实可以不需要温水,她只需要一个吻。
这个吻本该在两个小时前她闯入丈夫办公室的时候就得到。
其实挺不开心的,手机自上飞机后就没有开机,用最后一丝电打好车回到家里赌气一般亦没有给它充电,第二天周日在床上赖到下午三点钟,把床头那本温敬恺在路边报刊随手买的二手散文书囫囵吞枣地读完了,想到该向父母报备了才接上电源线。
温敬恺的信息立刻弹出来,他简直比空姐还要懂得怎样可以令她感到鼻酸委屈,气泡框里问候得体,黑体字铿锵官方地转达他的温柔。
温敬恺温馨提示她北城要降温,冬日天寒切记添衣。
他居然连一个理由都不需要,这让江书久觉得自己的仓皇落跑显得滑稽。
冷静下来才想到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江书久很认真地思考,所以向阳蘅的坦白虽然局部,但是彻底:“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阳蘅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大一些,她很浮夸地望了眼周围,并抬手朝路过的隔壁学院一起合作过项目的一位老师打了个很突兀的热情招呼,才贼兮兮贴近江书久,问:“婚外情?”
江书久没有纠正她,只是倏然觉得心酸。看吧,连阳蘅都不会相信她会对温敬恺有感情。
已经供暖很久了,两人一直待在暖和室内,甫一出来就被北风灌了满怀。连廊没有玻璃窗,六楼的风刮得人脸痛,江书久拍拍阳蘅的手臂说:“我今天太累了,不想再加班,等会儿吃个饭就回家了,你要去吗?”
阳蘅非常想当然的认定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合格的,所以一门心思替几乎可以算是身陷囹圄的朋友排忧解难:“去,吃寿喜锅怎么样?”
两人一拍即合就出发,到店已经快要七点整,一顿饭吃得很是辛苦,江书久心里藏事,并没有想好怎么对好友解释过往,她和温敬恺的从前不是一顿料理的时间就可以讲完的。
阳蘅一直在说一些“放宽心”之类的话,刻意转移话题和她聊鸡毛蒜皮的小事,连他爸爸妈妈专程跑一趟将葱葱偷偷抱回老宅的事儿都抖落出来,说这些老年人可真是口是心非,她养小猫之前两人义正言辞地拒绝,现在把葱葱当小外孙看。
江书久咽下最后一块牛肉,问道:“我这个干妈还没见过葱葱,几个月大的小猫好养活吗?而且你买到它的时候它身体是不是还不太好?”
阳蘅点点头说:“它已经痊愈了,养它的话平时铲屎粘毛是麻烦了点,但回到家里还有个活物在等着,至少算是个盼头。”
侍者将收尾的菜粥端上来,阳蘅回答完看到江书久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用指甲敲了敲木桌,出声唤她:“久久。”
“嗯?”
阳蘅看着她那双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明白刚才路上她旁敲侧击地罗列的一些经典名著和艺术电影对宽慰江书久毫无作用,便开了天窗说亮话:“没关系的,真的很没有关系,感情这种东西谁也控制不了,他人不能成为你追爱的绊脚石,你一生顺顺利利,在爱情上也一定要得偿所愿。”
江书久不知被挑到了哪根神经,肩膀蓦地塌下去,是很悲观的口吻:“我倒真的想试一试,看这份无意交到的好运能不能长久真诚。”
在阳蘅看来,仗着父母宠爱,婚姻这种试错成本极高的人生项目对江书久来说都是轻松小事,二十八岁从头来过照样可以喜气洋洋,于是她很好心地给江书久提建议:“我知道你道德底线高,我也不希望你做出很不体面的事情,人情社会受人非议总归不好,所以你放假回家与父母好好商量一下跟温敬恺离婚算了,上次和他吃饭我还想过你们或许可以培养培养感情,他看起来是那种蛮gentle的男士,现在看来是毫无必要了,你既然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何必退而求其次?拜托你可是江书久欸,professor夸奖众人都要单独提一句你是genius的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江书久并没有答她这句话。
她们这顿饭吃完后阳蘅开车送她回家,途中阳蘅点了根烟,顺嘴问江书久要不要来一根。
江书久不碰尼/古/丁很久。她抽烟是从英国开始的,那时候刚去一个新环境有点难适应,语言关也不是很容易,慢慢地就学会了。上次温敬恺将她家底都扔完了,她没敢再买,渐渐地便不再抽。
阳蘅将车窗按下去一点,车厢里的烟味消散一点。江书久接过一根,夹在指尖没有点燃。
在家门口看到温敬恺,江书久差点要以为这几个月其实是一场梦。
许是在门外等了太久,他把大衣搁在臂间,身子微微伏下,眼睛盯着脚下的那块地毯上的花纹,像老电影的海报。听到电梯铃响后,他很轻地回了下头,江书久看到他脸上带着很重的疲倦,
温敬恺这次亦是风尘仆仆的情状,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带行李,江书久进门后边换鞋边问他怎么不直接进门。
她虽然没有抽烟,但身上有很重的女士香烟的味道,她在心里疑惑温敬恺这次为何没有同她动怒。
不过温敬恺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很突然地伸出一只手撑住江书久的小臂,用最简练的语言通知她:“你妈妈生病了,我们从五点钟开始就一直联系不到你,你现在跟我回去一趟。”
江书久第一下关注到的是他对于吕尚安的称呼,下一秒则立刻反应过来,回头看他的表情很懵懂,嘴唇翕动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书久没有整理行李,她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飞机的,温敬恺全程料理好一切事情,飞机起飞的时候他替江书久向空乘要了一杯温水。江书久看着那杯纯净水,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没有接听电话的理由很简单,手机被放在工位充电,阳蘅在她的位置上玩手机的时候不小心覆了打印错的资料上去,而她早退离开时也没有再检查一遍挎包。寿喜锅吃到一半意识到没带手机,但她想好今日给自己放假也就纵容日常来电被错过。
江书久想到高二那年的冬天,彼时江书淇已经是强弩之末,弥留之际江永道和吕尚安日日荒废工作去医院陪她。司机每天照常送江书久去上课,她坐在教室里强迫自己不要走神,对自己强调明日复明日,只要日日都如此漫长无边,也就永远无法走到尽头。
周三课程安排太满,数学老师又临时加了小测,她在车上都在练习立体几何大题,无暇分出身心思考江书淇。早上最后一节是化学实验课,实验做到一半班主任进来与化学老师交流几句后点了江书久。
那天练习的是必修一的喷泉实验,江书久记的很清楚。她和搭档不敢控制水的用量,烧杯里的压强上不去,喷泉一直无法产生。老师在乱糟糟教室里拔高声音叫她的的那一声吓到了她,胶头滴管被她狠狠捏了一下,氨气溶于水形成的碱性溶液遇到酚酞立刻变红,紫红色液体喷出到烧瓶上,像溅开的血液。
那颜色和血液差得十万八千,但江书久就觉得像。搭档在旁边惊讶地鼓掌,她隔着许多束成功的“喷泉”盯着班主任无奈的、略含痛楚的、可怜一样的眼睛,答了声“在”。
江书久还在,可江书淇却永永远远地不在了。
十七岁的江书久不知道如何面对生命的熄灭,二十八岁的她也不会,只是这次在她身边的不是鼓掌的同学,而是可以与她共患难的温敬恺。
温敬恺默默攥住她的手,江书久返回去握住他,自私地希望可以从他那里汲取一些力量。
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在空中遇到对流产生颠簸,等到安全降临时全机组的人员都松了一口气。江书久看着大家脸上的喜色,只觉得自己与其格格不入。她手指动了动,温敬恺立刻侧身贴近她,轻声问:“怎么了?”
江书久听到自己说:“你为什么要专程跑一趟?我总会赶回来。”
他说:“担心你一个人太慌张,我在的话多少可以为你托底。”
第20章
情况远没有江书久和温敬恺想象的那么糟糕, 吕尚安在病床上看到神色凝重匆匆赶来的夫妻两个时居然还笑了一下,转头责怪江永道给小孩通知不当。
江书久毫无放松迹象,仔细了解后才知道母亲是乳腺上的毛病, 小叶增生好在尚未病变,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她也全盘看过,治疗时间大约得持续四个月。
江太太年年体检做得及时, 又因为从小体格好所以小病小痛也比同龄人少得多,所以谁也不曾料到她会在知命之年患上这样一个不开心才会得的病。
江书久早就知道这个年纪是道大坎,虽说对着吕尚安她是一副放宽心的样子, 心里却清楚以后这种事万万不可再来一遭。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工作可以大过生活, 可等到母亲真正生病, 她却是可以毅然决然从北城回来。
提前结束访学活动自然会让江书久在两所学校都上黑名单,阳蘅这样一个事事无所谓的人都顺着网线生平第一次语重心长地劝好友好好考虑事态严重性,说她手头的项目已经做起来,突然假手于人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再者她事业刚刚起步, 作为年轻讲师首年就得到大好机会已经是双方都破例, 她反而要做不识抬举的人, 会让大家都灰心。
江书久不是没有过纠结, 但纠结的同时她也没有停止准备手头的资料。节气立春的那天晚上她送完阿姨做好的春卷从医院回来,抱着电脑去敲了温敬恺书房的门。
温敬恺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 连公司年会都没有出席。副总代替他上台致辞时底下一众员工失望于今年无法见到大boss帅帅脸蛋,料想大概未来十二个月内每天工作热情都会消减0.1个点。
何助理把这些小事件当笑话一样转述给江书久时她摸摸下巴, 心想自己确实捞着个宝贝。温敬恺以前只是日日接送她上下班,最近却是哪怕将工作带回家也要专门跑医院接一趟其实与他并不顺路的江书久。江书久知道他并不习惯在家这种私人场合解决工作问题, 于是早早对他讲过有两班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完全不必花费宝贵精力亲自奔波。
温敬恺表面听进去了, 他合上手头文件灭掉邮件信箱转头朝她弯弯唇说在下雪冬天跑来跑去的确不方便,可隔天江书久从住院部下来看到熟悉的车子还是停在惯常的位置,索性由着他去。
进书房时温敬恺正在开电话会,看到江书久后他打断了开发部经理的发言,右手很自然地将桌面上一个信封塞到抽屉里,抬眼问她怎么了。
温敬恺戴着眼镜,书房护眼的暖黄光打在他的镜片上又折射出来一点,显得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很让人安稳踏实的光辉。江书久此刻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会觉得温敬恺与之前不太相像了,原来他早早地就换了副镜框,此前斯文的金属框眼镜换成更符合他气质的简洁轻量的无框款,而他单单坐在那里转一转签字钢笔就是正经本身。
江书久欣赏并肯定他的审美和颜值,提出自己需求前先大胆夸一夸他:“温敬恺,你最近虽然回房晚工作忙但精神还不错,而且我喜欢你这个眼镜胜过之前那个。”
温敬恺自小被父母咒骂的同时也获得过与之相比只多不少的真诚夸赞,当下江书久直白的赞美反而令他措手不及,他凭着肌肉记忆半点空隙不留地平声回她:“谢谢。”
江书久被他逗笑,生怕自己也脸红上头所以很快将交流拉回到正事上来。今天工作日,江永道和学院院长同时告知她省教育厅的同意函已经下来,她现在要做的只有打印一切所需材料并扫描电子版上传到北城大学的电子邮箱,那边接受通过之后她本该持续一整年却因私人原因被迫终止的访学活动就到此结束了。
江书久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很慷慨体贴地让温敬恺先开完他的会议,她可以先出去。
温敬恺抬手说不用,“你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会儿,我马上结束。”
江书久对科技公司毫无半点了解,只知道作为新资产类型的新型企业,未终的股权激励政策应该已经很成熟,她想着以后给同学们做案例分析的时候倒可以以此为模本。
不过温敬恺专门读一个商科的第二学位肯定是因为他没办法一直把青春耗费在写代码上,据她所知未终CEO本人已经不再做产品开发,难怪温敬恺每天与股东打交道的时间那样长。
温敬恺很快挂断会议,他叩了两下桌面将江书久的思绪唤回来,让她把电脑带过去他来连接打印机。江书久全权交给他,自己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手撑着脸颊继续走神。
她脑中像过电影一样想到在北城与阳蘅仅有的几次深度聊天,明明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但回忆错综又清晰地从北城流转到这个安静的书房,深究起来不过短短一句“我喜欢上温敬恺”。
江书久喜欢上温敬恺,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个大发现。她偷偷斜眼睛看一眼旁边侧对着她从出纸口一张一张耐心收材料的人,细想了一下这个发现第一个应该分享给谁。
喷墨打印机的声音在安静空间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江书久用温敬恺方才在转的钢笔戳了戳他的侧腰。对方反应比他想象的要过激一点,立刻站远一点问她:“怎么了?”
江书久问他:“温敬恺,我中断访学回家,你怎么想的?”
“想听实话吗?”
“当然。”
新婚逃跑是江书久从未算计过的行为,那天去院长办公室提交申请表只是一时兴起,她实在担心年少惧意延续反噬只好用逃避解决问题,却没想到在流亡途中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自己的新郎。
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温敬恺年少时就与她交集甚少,两人婚后又经历长久分居,江书久自知突然表达自我情感并不合适,她想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温敬恺冷静又客观,一直等到打印机停止工作后才侧对着她说:“于公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这对你个人职业发展影响很大,我和你爸爸妈妈体恤你的心软,但竞争巨大的高校环境并不会因为你的孝心就改变游戏规则。”
江书久继续问他:“于私呢?”
温敬恺整理资料的手顿了一下,他垂眸说:“于私,江先生和太太会很开心,毕竟你的行为只会使你提升职称的道路稍微坎坷一点,完全不会改变结果。”
那天江永道的话犀利理智,完全没有给出卖运气交换婚姻的温敬恺留脸面,这让他觉得难堪。但江永道有句话很有道理,江书久确实可以丰富而毫无负担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同时温敬恺无比清楚自己是阻碍她自由、带给她负担的一部分。
江书久今夜穷追不舍:“那你呢?你怎么想?你之前不是很反对吗?”
她的刨根问底令温敬恺心酸,难道她一定要得到一个让自己不爽快的回答吗?这种追问对温敬恺来说过分残忍,他只好选择不回答。
见状江书久也不再强求,她站起身从温敬恺手中接过自己的电脑和材料,离开前又轻点他的手臂,问他:“你还不睡觉吗?”说完她觉得这样的询问容易被误解,所以接着问:“工作还没有做完吗?”
温敬恺神色微变,告诉她先去休息,自己还得一会儿。
江书久乖巧离开,他眼看书房门在自己面前关闭,谁料过了一会儿后刚离开的人忍不住调皮,再次打开房门,与他的眼神蓦地对上。
她晃了晃手里的资料,弯着眼睛说:“谢谢。”
当晚温敬恺零点时分才离开书房,他进卧室时床上已经有一个小鼓包。念着江书久已经熟睡,他轻手轻脚洗漱上床以防惊扰到对方,谁知刚躺下便感觉到身侧有细微动静。
温敬恺拧开一点床头灯细看,发现睡梦中的江书久正蹙眉抓胳膊。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注意到她小臂上有个红点,大概是被蚊子叮咬了。
他入冬前嘱咐定期来家里修剪花枝的园丁将花园的月季搬进来一盆,温室里的花朵娇气,为了养活它温敬恺费了不少心思,可这种绿植也容易招虫,不是蚊虫猖獗的季节也能引来蚊子。
江书久看起来极不舒服,温敬恺担心她再挠下去皮肤会被搔破,便费劲挪开她右手,一边思忖明日将那盆月季挪到别的房间,一边歪着身子用手掌给她轻拍被叮咬的地方。
江书久本就睡得不太熟,几乎在他开始轻拍的下一秒就苏醒,她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听到温敬恺低声问她:“怎么还装睡?”
她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继续,嗓音还有点沙哑:“干嘛拆穿我,我想享受一下你的服务呀,原来轻微的痛感真的可以打败痒感。”
温敬恺没说话,他看起来已经困极,手掌还在无规律动作,眼睛却已经微微闭上。
江书久感受到自己被温敬恺拍打的那块皮肤慢慢变热,她挪着身子,将脑袋闷进他怀里,然后趁他不备,用发热的地方贴住他腰侧,小小声讲:“不痒了。”
温敬恺反应很快地扣住她的手腕,说:“别动!”
江书久想到这应该是温敬恺第二次凶她,她“哦”一声,因为被过分严厉制止语气竟然有些冤枉,一字一顿地反问:“我哪里动了?”
温敬恺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还可以更凶。他侧着身子,将江书久作怪的双手剪去身后,心想这哪里是怕他的样子,最最单纯的女孩最最胆大包天,胆敢睁着一双漂亮眼睛引诱他。他又想到这难捱的半年光景,他的妻子大概不知道他半夜想着她熟睡的面容就可以在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浴室完成很多次自/渎。
温敬恺决定不再隐忍,他对江书久说服务总要相互,他要让她做一遍自己在水气氤氲的浴室做过的荒唐事。
而很明显江书久并不擅长,温敬恺揽着她的表情绝对算不上享受,他负担几分钟后彻底放弃,一把将脸红的人背过去,揉着她的耳根问:“轻微的痛感真的可以打败痒感吗?嗯?久久?”
江书久最受不了他在动作的同时诚实分享自己的感受,哭着咬住他横在她肩前的手臂,深刻领略他矜贵声线下的下/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