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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抓住他……别跑!”


    屠嬷嬷吓得双脚一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边扫过一阵冷风,有人擦着她的肩膀往前跑了过去,很快又有人追了上去。屠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方追的不是自己。


    但她还是提心吊胆,硬是在院墙外面绕了两圈,这才窜进一旁的巷子,从其中一个角门闪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三间正房一石磨,墙边两颗石榴树。


    这样的院子北方到处都是,屠嬷嬷生怕自己找错,在门边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进去寻人。


    不过她走了两步就发现自己不用找了,因为她等的人就在院里。只是对方搭了个椅子躺在石墨后面,进门的方向看不见。


    “老仙人,我可找着您了。”屠嬷嬷赶紧上前深深行了一礼,然后道:“您老可让我好找。”


    “该说的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你还找我做什么?”老人大冬天穿着蚕丝白绸,手里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棕叶扇子,一摇一晃,好不潇洒,如果忽略这是大冬天的话。


    屠嬷嬷也是很信鬼神的人,所以老者越是表现得特立独行,她就对他的身份越是相信。


    不,老仙人就是老仙人,即便他不如此仙风道骨,屠嬷嬷也依然是相信的。


    毕竟她比谁都知道面前人的神异手段。他将他从水中救起,所有人都说她死了活不了,而这人只是让身边的小童子为她渡了几口仙气就让她死而复生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掐会算,能够请准地预测未来。


    从太子的薨逝到皇上的痊愈,甚至连城外的乱兵,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就是老仙人闲云野鹤,不想涉足尘世,这才提点了她,让她有机会进言。


    不过她到底没有那个胆子亲身去王爷面前装相,又贪心儿女能得的好前程,这才让小姐顶替自己,去王爷面前进言。


    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人之间,其实是转述又转述的关系。


    只是到了现在,京中情况焦灼,王爷心中不安,一次次逼问小姐未来的发展。


    小姐被逼得无法,只能逼问于她。


    屠嬷嬷无可奈何,只能想方设法联系到老神仙,希望他看在救过自己一命的份儿上,再提点几句。


    “老仙人,求您再帮我卜算卜算,咱们王爷这前程如何?皇上让瑞王去查乱兵的案子,也不晓得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王爷要如何应对才能免于小人诬陷?”


    她,或者说王爷想要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个。魏王身后又不是没有支持者,就算瑞王真的借口查案给他头顶扣个屎盆子,他也有办法自证清白,否则也不会那么干脆地装病推卸这个差事。


    他想要知道的,是这之后的发展,这之后,包括未来皇帝的计划,福王的动向,肃王的打算。


    甚至皇帝要抬举瑞王,到底留了多少手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掌握的情报越多,上位的机会才会更大,魏王想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控制在手中。


    “事关皇位更替,老夫怎能泄露天机?”


    “求老神仙垂怜。”


    白发老者看了眉眼低垂,看了屠嬷嬷好半晌,叹一口气,这才幽幽道:“当日救你一命,便有了照看你的责任。罢了,再指点你最后一次。”


    “多谢神仙,多谢老神仙。”屠嬷嬷喜笑颜开,真心实意地为老神仙的光辉大义而喜悦。


    要说不愧是神仙呢?当真是救苦救难。


    屠嬷嬷实际上也想不太明白,按她们的道理来说,老神仙救了自己,便是于自己有恩,是自己欠了老神仙一条命,应当竭尽全力报答才是。


    却不想在老神仙哪里,自己的确是欠了他恩情,但因为他出手救人,便是干预她的人间因果,既然是自己干预的因果,便对这因果有了责任,反而要对她进行照看。


    正比如父母生子,虽是于儿女有恩。但因是父母一意孤行,将儿女带到这人世间,便也有了照顾儿女的责任。


    老神仙拿父母于儿女的关系来解释,屠嬷嬷这不就豁然开朗,一下就懂了?


    至此她极为庆幸自己当日落进水里,这才被老神仙救了一命。有了老神仙在,她不就多了一位有大神通的爹娘?这么好的运气,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屠嬷嬷在心里欢喜完,就听老神仙说到:“皇帝儿女众多,但除已故太子之外,最为欣赏喜欢的,便是当今瑞王。早先太子健在,皇帝不能动摇其储位,为了这心爱之子,硬是三岁就为其封王,就是怕他长大吃亏受苦,封不到好地方。如今太子已故,皇帝心中所想,自然是要将此子封为太子。你家魏王虽有龙息龙运,但到底少了几分皇宠。你若有机会,还是早早离去吧。”


    “我家王爷怎就没机会了呢?老神仙您是高人,求您给指一条明路。”


    “老夫化外之人,怎能插手凡尘俗事?泄露天机,已然是出格了,没有什么好能指点哦。”


    “不是我这卑贱之人想要为难老神仙,实是我全家人口,全与魏王府紧密相连。我若只身一人,自然什么都不怕,哪里也去得。可我那一双儿女又该如何?还请老神仙莫怪,我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罢了,你是凡尘之人,叫你超凡脱俗舍弃尘世烦恼,也不可能。罢,你若固执于此,我也无话可说,老夫只告诉你,明年一月,天降大祸,有秽星行空,万物萧条。届时白日尽没,投星于野。有人趁机作乱,动摇江山,魏王与肃王大难临头,这江山,终是属于瑞王,你好自为之吧。”


    “老神仙,老神仙。”


    屠嬷嬷还想说话,却被突然出现的仙童咻地一声抓住,从院墙里扔了出去。


    院外是一堆杂草,落在上面撞得生疼,却是没受伤。


    屠嬷嬷知道老仙人再不会说些什么了,便仔细把今日所得得话记下来,好回去告诉自家小姐。


    “也亏得是个无知愚妇,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屠嬷嬷一走,‘老神仙’就一下跳起来窜进了屋里。为了维持‘仙风道骨’的气质,大冬天的穿薄衫,简直快冻死。


    ‘仙童’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回房换了一身装扮,然后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


    肃王府,顾珩慢条斯理地品着温汤,一个灰影从窗外闪了进来。


    “殿下,福王那边消息已经送了过去,大约三天之内就能收到回信。”


    “大理寺那边呢?都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


    “去吧。”


    肃王一句话,灰衣人又闪了出去,如来时一样,安静地消失不见了。


    漱完口后,顾珩披了衣裳站起来,用温水洗了手,内侍上前在其手上抹匀了油脂,之后,他才慢悠悠逛出去。


    走廊干净清爽,但外面地上湿漉漉的,没有下雨,是薄雪化后的水渍打湿了地面。


    顾珩本想去书房检查世子的课业,却听说顾明宸带头挥剑已经挥了一早上。


    他只好又调转方向,去看顾明宸。


    到了小院,果然看她穿着狐皮长袄,手里拿着小剑,正站在廊下冲着外面一下一下地挥。


    在她身边,自然少不了小尾巴顾明珊,只是显然,顾明珊对挥剑的兴趣没那么大,只把木剑抱在怀里,当火烧棍一样甩来甩去。


    顾珩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顾明宸是真的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在挥剑,明显是把武师傅教的那两招拿出来练习。


    莫不是她真要学剑吧?


    顾珩这么想着,便走上前去,道:“你这样挥剑,除了把胳膊甩疼之外,也没什么效果,练剑要先练身姿力量,你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好,不适合苦练,过来歇会儿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苦练?”顾明宸挥剑挥了一早上,胳膊又酸又痛。


    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于是停了下来,问道:“我要请全天下最厉害的师傅来教我,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唔?为什么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当剑客上可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义意思没意思无所谓,只要厉害就好。”她嘴巴里嘟哝一句,顾珩没听清。


    顾明珊道:“宸儿被欺负了,她要变成天下第一高手打倒他。”


    “欺负你,谁?”


    顾明宸不说话。


    顾明珊见状,就来晃她的胳膊:“你快说呀宸儿,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父王,让父王帮你打他。”


    “告诉父王,怎么了?”顾珩以为顾明宸真的在哪里受了委屈,赶紧把人拉过来,搂在怀里轻声询问。


    顾明宸嘴巴瘪了瘪,在他们的再三询问下,才终于道:“皇爷爷不喜欢我。”


    那天她和父王在宫门外待了一夜,第二天进宫,皇帝召见父王,却把她拦在殿外,根本没让她进去。


    顾明宸知道皇爷爷不喜欢她,可能连父王都不太喜欢。


    但他不喜欢父王也会见他,而自己,是连见都没资格被召见的。


    她不喜欢这样,不只是不喜欢,是不满,是不平。


    凭什么?


    她觉得他的不喜欢不仅仅是不喜欢,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使得她,不,不仅仅是她,还有珊儿,还有大姐姐顾明心,甚至还有王妃在内,她们全部都不被放在眼里。


    但那些其他的东西是什么?


    顾明宸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父王解释自己的感觉。


    但是她的本能告诉她,就是如果,假如,假如她变得特别厉害,有天下第一那么厉害。那他就不会,也不敢让她待在外面,哪怕他对她格外不喜欢。


    她第一次发现有一件事,是厉害如父王,宠爱她如父王,也帮不不了她的事。那些事,哪怕他们再相像,哪怕她再受宠,也依然不能不与他齐平。


    好在,虽然她还不太都很难那些东西是什么又是为何存在,但天然的直觉,已经在暗示她,选择一条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路。


    “我要变得很厉害,比天下第一还要厉害的那种厉害。父王,我要找最厉害的先生和将军还有剑客做我的老师,你答应么?”


    “答应,父王当然答应。父王什么时候没答应过宸儿的要求?”


    “我是说,最厉害的师傅。不是二兄选完了之后才能给我的,我要你能选的最好的。”


    肃王沉默了一瞬,然后,他又点头,答应道:“好,和世子一样的,世子有的你都有。”


    顾明宸终于高兴起来,笑着去抱肃王的脖子:“谢谢父王罚,父王最好了。”


    顾明珊有样学样:“谢谢父王,父王最好了。”然后把小木剑一扔:“那现在我们可以去玩人偶戏了吗?练剑太无趣了。”


    “嗯嗯嗯,好哦,我们去玩人偶戏。”


    第32章


    元平五十九年冬末,梧城忽然下起了雪。还有三天就过年,这是梧城近两年来的第一场雪,大家都感觉到开心与新奇。


    都说瑞雪兆丰年,或者这纷纷扬扬的一场雪下来,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卢大人并非农人,对这场大雪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来自盛京的消息。


    索性等到除夕前夜,肃王府的货物,终于送到了家里。


    卢大人松了一口气,卢夫人也开始喜气洋洋,大声地指挥着下人们归置东西准备开席。


    倒不是卢家穷困又贪婪,贪图肃王送来的东西。他家对于能够帮助肃王养育四子顾明曦,是一件骄傲的事,代表着肃王殿下对卢家的信任。


    肃王四子顾明曦天生体弱,心肺发育不全,养得十分艰难。


    卢家祖上是太医,后因种种原因离开离开太医院回到民间,开始行医济世。


    卢崇义的祖父极擅小儿医,因此被肃王请去为顾明曦医治,稍有好转,但效果并不显著。


    彭州地处西南,夏天多雨水,冬日潮湿阴冷,春秋皆短,很不适合养病。于是肃王便将顾明曦委托给卢家,让卢家将之带去梧城养病。


    五年过去,顾明曦的身体健壮了不少,人也长大了。


    他人虽不在王府,但王府的四季吃穿,年节用度,全都按时送来。每次伴随车队而来的,还有肃王与王妃的亲笔信。可见此子虽不长在王府,但不论是王爷还是王妃,都对他十分看重。


    如今太子薨逝,肃王一家举家回到京城,很难说他会不会更进一步,成为新的太子。


    肃王乃先孝宪皇后所出,不论是身份上还是年纪上,都很合适。至少在目前所有的皇子亲王们中间,再也没有比他更加合乎法理的了。


    如若肃王真的能荣登大宝,那顾明曦的身份,便会更加高不可攀。


    卢家的心是激动的,但也不得不小心等待,并且更加强了对顾明曦的保护。同时还发动了所有能够打通的人脉,时时留意着京中的消息。


    此前传说肃王因办事不力,惹得皇上暴怒,被当众呵斥,还罚跪宫门,惹得上下人心惶惶。


    如今看来,肃王府的物资虽有所延迟,却依然在年前送到,可见肃王府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让卢家着实松了一口气。


    安排好一应事宜,卢崇义去看顾明曦。


    小少年正端坐窗前,手里捧着一封信,信纸很薄,但他看得很认真。


    卢崇义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他读完了信才上前行礼,然后问道:“肃王殿下可在信中有所吩咐?若是有能用到的地方,还请王爷尽管开口,卢家虽不济,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父王赞赏卢家忠心,并无其他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说明京中一切安好,如此小殿下就安心了。”


    顾明曦虽在卢家治病,但他的房屋住所,启蒙教育,全都是王府一手准备。


    每隔半年,王府的便会派人来看望顾明曦,顺便确认他身边的人没有仗着年纪欺凌年幼主子。


    几年过来,一切顺顺利利。


    如今顾明曦身子大好,再养个一两年,眼看就能回家去了。却因为太子薨逝,肃王举家上京。如此一来,顾明曦回家的计划就必须后延,大概要等太子之位落定,他的去向才能明确。


    他决定给父王写信,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自己将会好好待在梧城,等尘埃落定再回京。


    这是争储顺利的前提下,如果不顺,他这个唯一有机会保住的儿子,就要隐姓埋名了。


    书信在专人的保护下离开梧城,送往盛京。王府收到信的时间大概在年后去了,梧城众人,已经开始过年。


    同样的,远在盛京的肃王府众人,也迎来了他们在京城的第一个新年。


    王妃早早准备好了祭祀牺牲,新年前一天,便在顾珩的带领下,送到太祖皇帝灵位前摆好。


    顾明晖站在最前面,往后分别是顾明心顾明宸顾明珊以及顾明林。


    拜完了太祖灵位,顾珩由拿出族谱,在上面添了几笔。


    不久前彭州来信,说留在家中的姨娘生了,是位小姐,母女平安。


    顾珩已经起好了名字,这里在在族谱上写好,开春雪化了,道路恢复通畅,便会派人把起好的名字以及赏赐送回去。


    顾明宸非常开心,因为多了一个妹妹,她的个人势力又壮大了不少。


    她默认了家里的妹妹都会跟自己好,这是从顾明珊身上得到的灵感。


    这段时间,顾明林天天在她面前绕,悉心讨好,但顾明宸记仇,她一点儿都没搭理。


    比如现在,他去厨房藏了糕点出来,便想往她手里塞,却被顾明宸嫌弃地躲开了。


    “他是不是傻?那天他那么说我,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和他好?”


    顾明林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跑来说她,说她不懂事害得父王被罚。


    顾明宸当时没和他计较,但她心里可接受不了。


    她不明白他是真笨,还是真的那么容易讨厌她,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够顾明宸生气了。


    顾明林也觉得委屈,他又没说错,父王就是被罚了。


    但是后来父王和他解释,那不是因为五姐姐,他不应该把大人的事怪她,所以他不是向她道歉了么?


    当然,道歉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实在没人和自己玩。


    家里就这么几个小孩,顾明宸一不搭理自己,顾明珊也对他看不顺眼。


    他倒是想和大姐姐还有二兄他们玩,但那两个人非常繁忙,不是在温书就是在学规矩,时不时还要跟着王妃算账。


    对了,谢家有时来人,他们也要亲自招待,哪里有时间带着他玩儿?


    顾明林没办法,只好去找顾明宸,想要跟她和好。


    不料五姐姐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论他怎么道歉,她都不跟他和好。


    也不是没有去找过父王求情,但父王根本不管这事儿。只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摁着别人的头管人家和不和谁玩呀?


    于是顾明林就只能一个人继续奋斗了。


    他的讨好计划从年前持续到了年后,直到顾明宸的武教先生进门,才终于取得结段性成果——终于肯和他说话了。


    顾明林开心得不得了,他下行决心,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能再惹五姐姐生气了,因为得罪她,再想讨好可太难了。


    反而是顾明珊不太高兴,因为她很不理解顾明宸为什么会对打架感兴趣。


    那么累,那么枯燥还辛苦。每天早上都要跑过来跑过去,用木剑比划招式,不大一会儿就是满手泡。


    哪怕是读书写字呢?她觉得无聊但也能坚持,就是习武这件事,她是真的没兴趣。


    好说歹说也没有说服姐姐放弃习武,她很委屈。


    因为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宸儿不喜欢的话,她是可以不碰的,但宸儿就不肯为自己放弃。


    “但这不是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呀,是我必须要做的问题。”


    见顾明珊噘着嘴趴在一边生闷气,顾明宸趁着休息时间解释:“我不喜欢别人瞧不起我,我要变得很厉害,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不敢看轻我。”


    “瞧不起你?是谁?我让父王打他去。”


    “是皇爷爷。”顾明宸小声在她耳边道:“父王敢打他么?他不敢,也打不过。”


    皇爷爷已经七十好几了,是个干巴巴走路都要人扶着的老头。


    但他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因为所有人都怕他,连父王都要因为他的不高兴罚跪。


    顾明宸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他是父王的父亲,是长辈,父王不可以顶撞。


    另一个是因为他是皇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父王是除了是儿子之外更是臣子,臣子对皇帝不能忤逆。


    皇帝可以不喜欢天下任何人,但他能因为不喜欢,而瞧不起任何人么?


    那肯定是不行的。


    就像他不喜欢父王也得见他,因为不喜欢归不喜欢,绝没有瞧不起。甚至不仅没有瞧不起,还因为这个儿子更加年轻力壮深感不安。


    那自己呢?


    她年幼,所以被瞧不起?


    不,二兄同样年幼,他依然没有被瞧不起。皇爷爷见他了,还考较了他的功课。


    顾明林年幼吗?


    比自己更年幼,皇爷爷也见他了,同样不存在瞧不起。


    所以他瞧不起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


    但女孩儿为什么会被瞧不起?


    顾明宸不懂,她问过身边的人,所有人都告诉她,是她想多了,想错了,皇上并没有那个意思。


    但顾明宸就是知道,皇帝老头就是那个意思。


    他瞧不起她,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不想这样,但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呢?


    顾明宸想啊想。


    皇爷爷之所以那么理直气壮,就因为他是皇帝。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所以所有人都要被他审视和挑剔。


    而自己因为是女孩儿,连被审视和挑剔的机会都没有。


    顾明宸经过几天几夜的苦思冥想,再结合父王和母妃给她们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太祖爷爷打仗的故事,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所有人都怕皇爷爷,是因为他是皇帝。


    而他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太祖爷爷争天下时打架打赢了。


    于是归根结底,权力来自于武力,皇位来自于武力,让人不敢漠视,不敢瞧不起的力量来自于武力。


    顾明宸豁然开朗,确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有那个能力掌握最强大的武力。


    但没关系,她会长大,她可以学习。


    终有一天……


    顾明宸知道,不论是谁,她绝不会让他们瞧不起自己,看不见自己。


    她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被挡在殿门之外,连跨进那个门槛都不被允许。


    所以她告诉顾明珊:“父王反抗不了皇爷爷,他帮不了我,所以这件事,我得自己去做。”


    第33章


    肃王和魏王这一“病”,就直接病倒了大年初三。


    皇帝对他们不满,连宫中设宴,也跳过了他们,更别说赏赐。


    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两位失了皇宠,怕受牵连,自然不敢上门。


    王妃想要出门走动,除了谢家之外,竟连年礼也没能送出去。于是肃王府过了有史以来最为冷清一个新年。


    窗外门可罗雀,家中笙乐尽消。只有一群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心情好,每天挥舞着小木剑打打闹闹。


    谢华年看得心烦,更为王府的未来发愁。终于开始担心丈夫会因为与皇帝对垒失去宠爱而与皇位擦肩而过。


    之前有顾明意的箴言,她本来信心满满,但这会儿看到王府处境,到底让人心里不安。


    她不得不趁着年节丈夫心情好的时候从旁进言,请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跟皇上对着干。


    “不如,等十五过后,您亲自进宫谢恩?”宫内设宴虽没有让他们去,过年赏赐也没有一毫,但作为臣子,又是儿子,也应该去谢恩呀!


    至于谢什么?可以谢皇上龙体安康,更能谢皇上护佑天下,使得黎民太平。总之只要想谢,必能想出不少能谢的地方。


    她可不认为这算是谄媚,那是王爷的父亲又不是旁人,父子之间,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


    为了前程,便是如何低声下气,都没有错。


    谢华年觉得丈夫那毫无由来的自尊心显得多余。但她只能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说,便举起例子,说起自己在家时如何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温柔忍让’而感动了父亲。


    顾珩听得很好笑,若不是当着儿女的面,又是过年,他好歹要调侃几句。


    毕竟她口中所谓的‘聪明才智’也好,还是‘温柔忍让’也好,‘感动’出来的父亲,也没给她什么东西。


    多给她嫁妆防身了么?没有。


    谢华年嫁妆多是因为皇后挑中了她,让她嫁给自己,不论是谁嫁给他,嫁妆都会翻倍。


    那么给她加派人手防身了么?


    也没有,还是那几个伺候惯了的嬷嬷丫鬟,至于真正能用的卫兵武器,那是一个都没有。


    她依旧是个被随手撒出去的棋子,有很大的作用,但依旧不值得多给几分保障。


    甚至连她让父亲‘感动’,说不得都是故意装出来,就为了让她以为家里对她看重。


    于是他笑了笑,说一句:“王妃贤惠。”


    谢华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劝动他,但得了一句贤惠的称赞,便也心满意足。


    一眨眼,春节过完,瑞王调查的铁甲军案,已经有了初步进展。


    这伪装铁甲军围困盛京,意欲逼迫福王造反的幕后黑手,正是魏王与肃王。


    证据指向性太过明显,皇帝却深信不疑,当即暴怒,要将魏王与肃王捉拿归案。


    然而不等圣旨拟好,大理寺又送来了新的证据:真正策划者一切的,并不是魏王和肃王,而是瑞王的舅父侯大。


    而且相比起瑞王只有一摞证词再无其他证据来说,胡正手中的证据可就要齐全得多。


    顾琛看着那一大摞的包含书信,脏款在内的证据,表情不是很好看。


    他又不傻,从一开始他就关注这场可以预见的风暴,要不是百分之百确定那伙乱兵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可能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出来。


    对于他来说,趁机栽赃魏王与肃王,不仅满足自己的需求,更加合乎父皇的心意,这件事收益巨大,怎么做都划算。


    胡正的突然发难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除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收集到这么多证据之外,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和他舅家有关系。


    就凭那群草包?


    “正因为他是一个草包。”


    瑞王的外家并不显赫,直到女儿进宫受宠,还生了顾琛这么个皇子之后,才开始抖了起来。


    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烂泥扶不上墙,再加上从前还有太子在。


    太子的外家都还没抖起来呢,他们抖什么抖?


    自然就被轻而易举摁下去了。


    然而现在,没了太子,所有的皇子都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


    相比起更加年长的兄长们,瑞王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但既然是比赛,就不一定要看谁跟厉害。


    有时候相比起赢过对手,还是让对手栽跟头更加简单。


    于是这群‘聪明绝顶’的大聪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从铁甲军那里偷来几件铠甲仿制,然后收买一群毫无见识的愚民


    把仿制的盔甲给他们往身上一穿,就集结到城外,用以栽赃诬陷,让几位王爷相互攻讦。


    有人知道皇帝的心意,想尽办法在胡正拿出的证据中找破绽:“这不对吧,先太子骤然薨逝,至今不过两月有余。而乱兵出现在城外,都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是如何偷到铁甲军的盔甲武器,又如何仿制成品收买愚民?就凭侯家之才能,怕是办不到的吧?”


    “以侯大的才能,的确办不到。所以他勾结了南燕细作,罪同卖国。”胡正啪地一下把人贩的证词往对方身上一拍,然后道:“皇上,南燕贼心不死。多年来一直试图北伐。这侯大竟为一己之私与他国勾连,其罪当诛!而南燕野心勃勃,能够找到侯大为其棋子,可见早有预谋。此事危及社稷,不可不察,皇上英明,绝不可让如此乱臣贼子之阴谋得逞。”


    “血口喷人,胡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竟捏造事实,污蔑皇亲,胆大包天。”


    “皇亲?殿下,皇后娘娘的娘家众人,与此事毫无关系啊,说臣污蔑皇亲,从何说起呀?”


    皇帝妻妾成群,儿女众多。


    但凡那些受宠的皇子们,外家得意起来,充个皇亲国戚也没人说什么。反正只要皇帝认,大臣们也得跟着认。


    可若真到不想认的时候,法理名分就能拿出来说事了。


    毕竟除了皇帝本家和皇后娘家之外,还真没有人能正儿八经说是皇亲国戚。


    顾琛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妃妾之子。皇子的身份自然尊贵,但真要计较起来的时候,也能拿来恶心人。


    毕竟如今的皇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生不出他那么大个崽。


    胡正不满的是,顾琛身为皇子,关注点居然不是南燕的细作挑拨,而是在不确认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说他污蔑。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明察。”


    胡正五体投地,恳请皇帝重视。


    皇帝看着地上的大臣,再看看心爱的儿子,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他们在逼朕!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社稷安危,而是大臣们在用此事逼迫自己挑选成年皇子为储君。


    侯大是个什么材质,他多少心里有数。


    南燕就算要收买奸细,也不应该找这样一个同伙。那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跟他合作,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架起来了。


    不管证据是真是假,都在提醒他,为了江山安危,应该立成年皇子为储。


    果然,不等他发话,立刻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南燕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此时因先太子薨逝,立刻便跳出来搅动风雨,想要乱我朝堂社稷。正是因储位空缺人心不稳,才给了他们机会。为安天下民心,还请皇上早日定立储君。”


    “请皇上早日立储,以安天下。”


    大臣们不论心中支持谁,把立储之事提上议程都是统一的。于是一瞬间,堂下便呼啦啦跪倒一片,纷纷请求皇帝立储。


    皇帝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大臣,再看看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幼子,心中的天秤朝儿子划了过去。


    “呵!朕还活着呢!立太子才能安天下,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


    “皇上息怒。”


    “息怒?我看你们是故意在气朕!哼!”皇帝袖子一甩,直接下朝了。


    大臣们跪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反应了过来。


    皇帝这是既不想立魏王,也不想立肃王。看之前的圣旨,仿佛也不想理福王。


    那他看上的是……


    所有人都把头转过去,探究地看向了顾琛。


    瑞王,年十三。


    听闻有几分聪慧,但除此之外并未见有所长。


    他为太子,那大大臣们将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这对某些有野心的朝臣来说,是件好事。


    尤其相比起其他几位亲王,瑞王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年纪尚幼,尚未娶亲。


    若皇帝当真有心立他,那为其指定一门婚事,再选好托孤大臣,也不是不行。


    然问题是,几位王爷肯么?


    谢月泉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看了瑞王一眼,回过头,跟其他几位同僚打招呼。


    实在不是他心态太好,而是瑞王的确毫无威胁。


    皇帝是怎么想的呢?


    他选谁不好,偏偏选瑞王?


    不是逼着他们这些臣子让皇上丢脸么?


    “皇上啊!这可不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心狠,实在是微臣太过忠心耿耿,不忍皇家血脉混淆啊!”


    第34章


    飞马出京,急诏福王。


    此次与之前不同,皇帝下达了密令,其中暗示的极为明显,只要他回京,太子之位便非他莫属。


    大理寺的证据,把瑞王推到了一个极为被动的位置。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侯大与南燕奸细没有任何关系。


    但能不能找到证明其清白的证据是一方面,就算能找到,又要花费多长时间?他还能不能等得及?


    皇帝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东西失控了。


    好像从太子去世开始,自己所有的计划,全部都被轻易破坏。到如今,不管是他的大臣们还是他的儿子们,仿佛都已经猜透了他的心中所想。


    顾琛到底太过年少,又没有根基。想要捧他上位,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削弱其他人,让他的弱势变成优势。


    但此时,在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的情况下,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最后大概不仅不会达成目的,还有可能直接把小儿子逼死。


    他到底,时日无多了!


    皇帝捂着胸口,将翻涌而上的呕欲强压下去,又写了两封密信。


    他就是对忤逆自己意愿的儿子们心怀不满,即便最后不能立瑞王为太子,他也让其他人先争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轻易得到自己的皇位。


    大概于皇帝而言,亲情儿女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江山曾经重要过,却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像一头年老却不甘平寂的狮子,疯狂地想要证明一些什么。


    但一切终究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势态朝自己不希望的方向狂奔而去。


    京中突然开始传出一些流言,说皇帝昏庸刚愎自用,惹得上苍不满,将降下灾难云云。


    这些流言起先只是悄悄在街头巷尾的乞儿们当中流传,然后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不过短短几日,便人尽皆知。还有些别有用心之人编成歌谣,故意传唱,如此一来,朝中大臣们想要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看来瑞王是要坏事了!


    顾明昌十分懊恼,他怎么就那么傻呢,以为儿子永远犟不过老子。


    一开始他很着急,生怕益王上位,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毕竟谁也猜不到皇上都病成那么个样子了,生一回气,居然反而给气好了?


    益王一死,他就不着急了,反正只要不是益王跟福王当太子,其他人爱谁谁,都行。反正他只管靠边站,等谁当上太子巴结谁。


    皇上有心立瑞王他是看出来了的。这个人也让他很满意,那他那时候想着,有皇上在,自己就高枕无忧了,根本不用操心。


    谁知转了一圈,瑞王会先被整趴下了。


    肃王和魏王都是蠢的嘛?他们难道看不出来成年皇子才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哦,或许他们只是太聪明,猜到了皇上暗藏在心底的想法。


    现在瑞王的外家被扣上一顶卖国的大帽子,皇上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立瑞王为太子。除非给瑞王换一个母亲和外家。


    瑞王现在的养母是贵妃,如果要换,就只能换成皇后。


    但换成皇后就能确保他被立为太子?


    顾明昌并不觉得会有这么顺利。


    现在皇上显然又把目光转到了福王身上。福王?怎么又是他!


    毕竟皇上年纪大了,就算是给瑞王换个养母从长计议,也不见得能跑过时间,谁知道之后又会有什么变数?


    与其这样,还不如跳过瑞王直接把储君人选定下来。


    魏王或者肃王谁都好,只要别让福王当太子。


    而肃王和魏王这俩人……


    顾明昌想了想,魏王主意大有功劳,脾气又不好,他当皇帝并不是很方便自己抱大腿。


    相比起来肃王就要好多了,性子软又孝顺,最主要的是出身还正。


    他是先孝宪皇后所出,身份上要比魏王尊贵,大臣中那群最顽固的老家伙们,天然就会支持他。


    顾明昌决定去找族长。


    不管是从江山社稷的角度,还是以宗室利益的角度,早日定立储君,对谁都好。相信族长一定会联合其他宗室赞同自己的决定。


    有清流有宗室,再加上以谢家为首的世家支持,肃王立储的机会很大,但怎么说服皇上,是个问题。


    顾明昌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想法,在看出皇上想法之前。他就曾经想在肃王身上下过注。


    所以那时候他就苦思冥想,思考过说服皇上的方法。


    这个人是谁呢?


    肯定不会是自己。


    宗室也好大臣也好,很难有人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但有机会说服皇上的,也不是没人。


    那就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小皇后。


    皇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娶的皇后反倒是越来越小了。


    但正因为年纪小,才能有机会说得动皇帝。


    皇后也不是别无所需要,她少年进宫,侍奉几十岁的老皇帝,根本没有机会生育皇子。


    皇上一旦驾崩,不论皇帝是谁,她都只是一个被束之高阁的小太后,顶多能够不缺吃喝,但其他的,大概是别想了。


    她自己或许无所谓,但她的娘家,大概不行。


    在没有猜到皇上的心思之前,他就想要替肃王拉拢承恩侯府。


    肃王与承恩侯府素无来往,但想要撮合,也不那么困难。


    毕竟对肃王来说,多一个皇后的主力,是如虎添翼,而对承恩侯府来说,有了与新皇的联系,就不会在新朝被直接无视。而这世上最紧密的联系,再没有比儿女亲家更好的了。


    只可惜肃王膝下儿女众多,但年纪都还太小,承恩侯府这一代,根本没有哪个女孩儿年纪合适。


    没有女孩儿,那就只能用男孩儿了。等肃王登了基,那就是尚公主嘛!


    然以承恩侯府之力,迎娶未来公主还是稍显高攀的,所提他们也不贪心,只看几位庶出小姐。


    原本把事情都订好了,只等他上门邀功,却没有想到皇上突然朝肃王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联姻的事情便被放下了。


    那时顾明昌以为皇上既然心有所属,那肯定是瑞王上位无疑。


    是瑞王,那也不错。


    因此顾明昌再没有操心这事儿。


    可到了现在,储位又横生枝节,顾明昌自然坐不住了。


    福王尚未进京,他必须马上行动,最好在在进京之前,太子之位就已经落定。


    不敢耽搁一秒,顾明昌派人和承恩侯府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去找肃王。


    在开始说自己的来意时,顾明昌其实是非常自信的。


    他觉得肃王是个聪明人,就算不聪明,也不可能和皇位过不去。


    而他旗帜鲜明地支持他,还为他带来了一个大助力,他觉得肃王一定会很高兴。


    却没有想到,他才刚把话说完,面前这位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男人立刻便冷了脸。呵斥他:“你的几个妹妹,最大的至今不过七岁,如此年幼,你居然下得去手算计?顾明昌,本王看上去那么好脾气?”


    看着是挺好脾气的啊!


    但顾明昌不敢说,反而立刻求饶起来,指天发誓道:“王叔,王叔,您误会了,我哪里敢算计自己的妹妹们?我只是帮忙带个话。承恩侯府有心投诚,但又不敢贸然上门,这才叫我来探探路。至于联姻之事……哎,那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也知道,皇后娘娘无所出,想要帮王叔一把,却又怕您多心,这才提出联姻,待两家成了一家,自然便生死与共了。”只能让皇后来顶锅了。


    “生死与共?和本王?”


    顾珩差点儿把他们也配这几个字挂脸上了。


    顾明昌很尴尬,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同意,这么好的事儿。


    当然他更多的是着急,生怕肃王不答应,就活活错过皇后这个好帮手。


    可惜对肃王来说,用女儿来做交易,别说他没有想过,谁提出来都是对他的冒犯和侮辱。


    更不要说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皇后的助力,在‘野魂顾明意’出现后他立刻就开始谋划,一切就是为了今天。该做的准备早就做好,还用得着一个不得宠的深宫女流的支持?


    先不说以他的身份立场,合不合适跟太过年轻的皇后有任何来往,就算要有,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的王女,未来的公主,以后成年虽然要招驸马,但招个外戚子弟做驸马?他疯了么?


    肃王直接把顾明昌赶了出去。


    但这消息,却还是传到了王妃耳朵里。


    这位贤良淑德的王妃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如此‘贤良淑德’,竟为了帮扶丈夫,心动了。


    当然,她不可能去打肃王的脸,在丈夫已经明确拒绝之后,自己凑上前去说愿意。而是借着出门会友的机会,让顾明心和承恩侯府某小郎见了一面。这一面,顾明心就‘沦陷了’。


    不得不说,王妃在教育出‘懂事女儿’这件事上,是非常有才能的。


    世子顾明晖如何先不说,长女顾明心在‘体谅’父母这件事上,显得非常有觉悟。


    她认为自己想得很通透,反正她是王女,一旦父王成为太子,自己便很有可能是公主。


    便是驸马的人选不尽人意又如何呢?总不会让她日子难过。


    只要父王能够成为太子,自己将来的人生就一片坦途,反之,自己便前途无亮。


    所以她算来算去,都觉得这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不仅是她,或许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儿来算这账,都会得出划算的结论。


    但真的如此吗?又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王妃内心深处其实也不太看得上承恩侯府,她很心疼自己的女儿。


    但为什么选来选去,还是只能把这亲事按在顾明心身上而不是其他的庶女?因为整个王府,她也只能使得动顾明心。


    顾明宸的事早不准她插手了,何况她就算说了,顾明宸也不同意。


    她这会儿对成婚还没有丝毫概念,就算有,也只是凭着心情来,绝不会顾全什么大局。


    再者她和肃王一条心,只要顾珩一问,她保准说实话,所以王妃即便想要哄着她去跳坑,也骗不了肃王。到时候等待她的,就是他的暴怒了。


    顾明珊和顾明宸一模一样,只要肃王有疑问,她绝对是竹篓倒豆子,哗啦啦全给你抖出来。


    于是倒最后,果然只有最听话的孩子去填坑。


    王妃自作主张,顾明心也太有自我牺牲的自觉。


    她是真的一口咬定自己很喜欢承恩侯府的二公子,并不是受人哄骗。


    顾珩气得拿扇子敲她脑袋,顾明心不仅不悔改,还很得意。


    顾珩很无奈,见她仿佛真的挺喜欢那小孩,便也没再说什么。


    反正一个玩伴么,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会儿她喜欢,过上些日子,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呢。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没有走正式的礼节,但两个小孩子相互交换了信物。


    而魏王,也在天谴的流言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时,掐着时间,把太子暴毙的真相抖了出来。


    第35章


    太子正值壮年,一向身体健康,轻易连个喷嚏都不打。他的突然薨逝本就出人意料,如今忽然传出流言,说他并非死于急病,而是与后宫有染,被皇帝发现,这才吓得魂不附体,自戕了事。


    皇帝如今已经年过七十,而他的后宫妃嫔们,却一个个正值如花盛年。


    太子虽是小辈,但就年纪上,可要比皇帝匹配得多。


    这种事没人敢说还好,一旦有人往那边提,便立刻会成为狂风暴雨,引得所有人愔愔戚戚,暗自揣摩。


    而此次他们口中所传言的那位后宫嫔妃不是别人,正是瑞王生母。


    这就可见造谣之人的手段歹毒,和心思缜密了。


    因为太子和瑞王生母毫无关系,但瑞王生母的确因与外男有染被杀。


    说来也是孽缘,这件事还和肃王之母先孝宪皇后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说起先帝,那的确是一位英明神武的贤名英主,他一生所愿,都是灭南燕,一统天下,真正意义上地结束三国分立的局势。


    但他是这么想,他的对手也是这么想。


    也是运气不好,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那个运气,遇到一个拉胯的对手。这就导致,在多方的努力奋斗之下,彼此依旧保持了相互平衡,互无胜负的关系。


    他数次亲征,又忙于政务,对皇子们教导的时间,就少之又少。


    太傅们的确是他精挑细选,但身份使然,学生实在不上进,他们也不敢真的重罚。


    更不用说后面还有太后与皇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傅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尽尽力而已。


    皇帝太忙,但也不是对皇子们的教育完全并不关心,正因为关心,便对他们格外严厉。


    好不容易得了空,便亲自检查课业,稍有不对,便立刻重罚。一众皇子被吓得胆战心惊像个鹌鹑,更加对学习抗拒。


    等到后来,先帝接受统一无望的现实,这未了的心愿,就只能放在下一代身上。


    于是放下灭燕执念,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教育太子之上。


    然而这一看,却发现,自己生了一大群皇子,居然从里面挑选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才。


    要么胆小懦弱,要么体弱多病。


    就是当今皇上,也堪堪只能说是看得过去而已。


    或者是先帝眼光太高太过挑剔,也或者是这群皇子们的确不行。


    总而言之,先皇对他们大失所望,日日哀叹自己后继无人。


    皇子们诚惶诚恐,想要努力,却发现不论如何,也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于是更加惶恐。


    直到某日,先帝无聊,带着全家出游,竟然从一群歹竹之中,发现了一枚好笋。


    这笋,便是当今福王。


    别看福王如今身体残疾,远在封地,早早被排挤出了朝堂,但在那时,他是皇帝的掌中珠,心中宝。


    因为先帝从他身上,看到了少年勇武的气性,更是对其志气眼光十分满意。


    先帝大喜,一问才知,此子正是刚出生时,就被自己赐予福王封号的那个皇孙。


    如此巧合,让他认为是天意,于是并未为其更换封号,却把福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可以说,今上能被太子顺利登基,福王的存在,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先帝看重福王,想通过立子而立孙。


    在那些年,几乎所有人都为,今上登基,福王必定为太子。


    毕竟那时,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对福王极尽看重。


    然而事与愿违,等到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福王的待遇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早先皇帝因为他受先皇喜爱,能为自己这个父亲挣得好处,皇帝对他当然是喜欢的。


    可等先皇驾崩,新帝再无桎梏。福王的存在,便成了一根刺。


    论谁想起来,说自己的皇位是靠儿子才能得来,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这还是个事实。


    于是福王备受冷落,遭受打压,几乎短短几年,就从铁板钉钉的准太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闲杂人等。


    但这和肃王之母孝宪皇后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从皇帝的所作所为可见,他不仅是个多疑自卑,还是个非常容易翻脸不认人的人。


    对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其他人?


    但先孝宪皇后,却是少有的例外。


    先孝宪皇后姓凌,是前宰相凌忌的幼女。


    凌家世代为官,从前朝开始,便出将入相,人丁兴旺,人才辈出。


    因家中子女众多,于是凌家自己干脆办了书院,专门教导家中子弟。


    但既然是自家书院,那就没有必要分男分女了吧。


    因此凌家女儿,基本上是和兄弟们学着一样的东西。


    什么史书策论兵法棍棒,端看喜欢不喜欢而已。


    先孝宪皇后凌嫚熙便是这样长大的。


    她是幼女,本就受宠,加之天分过人,更得长辈看重。


    凌家上下看着她,往往心中窃喜,为自家生出如此天骄骄傲不已。窃喜完后,又暗暗神伤,因如此娇女,着实不好说亲,因看谁都瞧不上。


    等到十四五岁,更是出落的美丽逼人,偏偏她又气质干练,像一团热烈的火焰,又像高悬天上的骄阳。


    当时还只是皇子的今上对她一见倾心,立刻想要求娶。


    他求了太后求皇后,甚至还鼓起勇气求到了先帝的面前。


    然而,不等凌大人出面,就直接被凌嫚熙自己给拒了。


    没错,凌嫚熙直接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他这种类型,更不会嫁给任何皇室子弟为妻。


    还是皇子的今上痛哭流涕,依旧不舍放弃,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赐婚上。


    然而先皇见了凌嫚熙一面之后,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无奈叹气。


    就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家儿子与她匹配。


    但又舍不得这么个好儿媳,便问宰相可不可以商量。


    宰相把女儿叫来,让她自己和皇帝说。那位少女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从天说到地,从地说到四书五经,从四书五经说到经书神仙。说到皇帝都开始脑子发昏接不上话,终于才让他打消了这心思,让儿子死心。


    先帝打消赐婚的想法,除了凌嫚熙能言善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到了她拒绝这么一门婚事的决心。


    别看她对着皇帝侃侃而谈,但随便想一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宁愿顶着天大的压力,也要和皇帝表明心意,拒绝这门亲事,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不喜欢。


    这门亲事至此作罢,再无人提起。


    今上无可奈何,只能独自伤心,却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皇帝见他实在颓丧,便为其指定了另一名世家女为妻。


    那也是一位美貌娴雅,阳光灿烂的女孩儿。可惜她的存在,并不得丈夫欢心。皇帝既没能迎娶心上人,便退而求其次,把凌家一个旁系女孩儿抬进门做了侧室。便是先端懿皇后。


    再说到凌家。


    拒绝了今上的求婚之后,凌嫚熙为了避嫌,次年就跟随伯父远去西北。


    在那黄沙大漠孤城里,凌家幼女度过了最为自由散漫的十年。


    眼看她已经二十有四,在这个绝大多数少女都已儿女成双的年纪,她居然尚未定亲。


    家中焦急不已,想尽办法,终于把她叫回来说亲。


    此时才知道,在西北十年中,凌嫚熙早已心有所属,她看上了霍营肃之子,那位声名远播的江南大才子。


    只是霍家南迁而来,祖上素有威名,如今却没了什么根基。


    她因为先有皇子求婚的过往,担心连累心上人仕途,便不曾表露心事。


    但凌家看来,此事已过去十年,且有先帝口谕,皇子虽已是太子,又有贤妻宠妾,总不至于计较旧事。


    便主动向霍家提亲,定下了这门亲事。


    霍家自然满口答应,据说那位霍公子得知凌家看上自己,要招他为婿,高兴得连夜从书院翻出去,跑到山上抓大雁。


    两家情愿,一对小儿女也喜欢,本是一门皆大欢喜的亲事。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先帝驾崩,举国戴孝。


    凌家与霍家的亲事被迫推迟。这还没什么,然而等国孝结束,太子登基后,他反悔了。


    要说这世上最自傲的,就是那些男人们。比男人们更自傲的,是那些手握权势的男人们。


    更何况还是皇帝?


    皇帝刚刚登基,就立刻优待凌家,同时再三询问凌嫚熙近况的时候,凌家就感觉到情况不对了。


    彼时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当机立断让凌嫚熙与霍公子立刻完婚再把他们远远送走。要么退掉婚事,让凌嫚熙进宫为妃。


    问题是,这两个选择都很危险。因为没有人知道皇帝究竟是记恨凌家当年的拒绝,还是当真对凌嫚熙情根深种。


    凌家并不是只有凌嫚熙一人,就算能把她远远送走,那其他人呢?违抗圣意,视为欺君,除非皇帝讲道理。但今上显然不像先帝那么讲道理。


    更何况凌家能逃,霍家呢?


    霍家原本就是从南方逃过来的,再逃一次?


    而若是进宫,也不是一个好法子。


    没有人知道当她进宫后,迎接的是皇帝的宠爱还是报复。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在世人眼中,并不是最鲜艳的年华了。


    凌家两难,霍家无措。


    最后是凌嫚熙站出来,她说,不论要做什么决定,都要先把皇帝的态度弄清楚。她要先见一见皇帝本人。


    于是在兄长的安排下,凌嫚熙见了皇帝。


    见完之后,她便向霍家提出了退婚。


    次年六月,凌嫚熙被抬进了宫中,一进宫便被分为妃。


    她的堂姐进宫十年,也才因生育五子两女,成活四人,封了淑妃,两相对比,可见宸妃盛宠。


    宸妃进宫之前,便定过亲事,还与未婚夫两情相悦,此事人尽皆知。


    按理来说,皇帝对此事应当十分介意,但事情就是那么奇怪,皇帝或者并不真正介意,或者只是假装不在意,但不论如何,他至少表面上一直十分磊落,从未对霍家,尤其是那位霍公子进行打压。


    甚至有时候,他还对他们委以重任,表示对凌家与霍家的信任。


    就连后宫那些趁机制造流言,想要往宸妃身上泼脏水的人,也往往偷鸡不成蚀把米,根本伤不了宸妃分毫。


    哪怕是凌嫚熙死后,皇帝对霍家,也顶多是冷落,而从未降罪。


    这对一个心胸狭隘生性多疑的皇帝来说,实属不易了。


    外人大约非常难理解,但身为她最爱的儿子,肃王却很清楚,他的母后,就是有那么一种神奇的能力。她能够让所有人在她面前保持体面,即便是伪装,也想努力当个好人。


    她是如此荣耀光明,使得你但心中生出一点阴霾,都会自觉形秽,开始下意识自我检讨。


    据说,德昭皇后还在的时候,宸妃还是妃子。她曾经半夜三更,套着麻袋把皇帝从宫中偷了出去。然后俩人手牵着手,在元宵灯火漫天的街头猜灯看戏。也曾在夏日炎热的午后,带着皇后与太妃,在月照池里教她们凫水。


    她是自在的,快乐的,充满了活力与热情。


    她的心厚重而宽广,小小的宫廷根本关不住她。


    或者关得住,但她就是有那个能力,让身边的人相信她,取悦她,靠近她。


    皇帝对她的感情,不能算是一种沉迷,更像是一种向往。那些他拉拢不了的英才,他成为不了的天骄,那些他永远无法获得的才能,人人称赞的美貌与让人折服的魅力,在她身上具现化。


    仿佛靠近她,得到她,成为她,就能成为那样的人。


    那些年少时的遗憾,苦学不经的挫败,被父皇一次一次审视的惶恐,让人失望的卑微,能因为她的赞同,而得以改变。


    少年时的顾珩是很幸福的。


    他一出生就得到了皇帝最浓烈的爱。


    后来德昭皇后仙去,宸妃封后,皇帝差点就直接封他为太子。


    只是当时他实在太过年幼,加上外面又开始闹起了时疫。太后担心襁褓中的幼孙被储君重担压住了福气,不赞同立刻封太子,就算要封,也要再等几年。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先孝宪皇后自己不同意。


    顾珩虽是她亲子,但她和先帝一样,更看好聪慧又勇武的福王。认为即便要立储,也是要立先帝中意的福王才对。


    于是这立储一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顾珩也是整个宫中身份最为尊贵,也最受宠爱的皇子。


    人人都说天家无父子,这句话在他身上,至少在那时,是完全不正确的。


    他父皇对他极尽宠爱,真正如平民父子一般言传身教,或者引导处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可惜这一切,随着他母后的死亡,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凌嫚熙此人,当真是得上天钟爱,凡她所想,皆成所愿。


    不论是文才武功,诗词歌赋,更或者兵法政见,但凡她感兴趣,毕出类拔萃。


    但有一样,于她来说,是个绝对短板。


    这一生,她唯一没学会的,也始终学不会的,便是演戏。


    即便人人都看得出来,她努力了,也的确用心尝试,但就是学不会。


    尤其事关情爱,更难表演。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爱就是不爱。即便她心态豁达,即便不爱,也能将皇帝当成一个不得不同床共枕的朋友,但她没办法爱上他,这是事实。


    她能与皇帝和谐,甚至堪称愉快地相处,但也仅此而已。


    皇帝大概也心知肚明,或者他怀抱幻想,总想着天长日久,总能有得偿所愿让她心悦自己的那一天。


    但是事实,没有。


    她早早死了。


    在顾珩十岁那年,一场风寒,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她的生命。


    三十七岁,并不算一个非常长寿的年纪,她死得无声无息,而即将失去她的宫廷,却天崩地裂。


    没有人知道,她在死去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年少懵懂的爱子,还是那有缘无分的心上人?


    没人知道,但她身边的宫女说,她叫着霍某某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宫中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当然,杀的是那些趁机污蔑皇后的人。


    或者不是污蔑,但皇帝绝不肯让人相信,自己的皇后,临死时心中顾念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他对她又爱,又恨,心有不甘,又不敢承认。


    于是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渐渐被冷落了。


    或许他见到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她。


    想起自己被嫌弃,却终究没能走出去的少年,想起让先帝失望,却无能为力的太子生涯。


    想起靠着儿子才荣登大宝的流言讽刺,想起心上人至死也没施舍给他的爱情。


    他总不想见到他,到后来,干脆直接无视了,连同曾经的宠爱真情也一并收回。


    凌家与霍家见状,立刻急流勇退。


    皇帝为了挽留凌家,遂立另一位进宫二十多年的旁支女为后。


    凌家感激涕零,却依旧在短时间内,退出朝堂。


    新任皇后依旧出自凌家,按理来说,对凌家或者对顾珩都是优势。


    但情况并非如此。


    淑妃有亲生子,在皇帝不愿意见顾珩,更早早厌弃了福王之时,立这样一位有子皇后,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大问题,让他拥有足够的理由与朝臣们纠缠太子的人选。


    瑞王的生母,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她是一位小家碧玉,生的花容月貌,却极有才情。


    相比起大多数被教育的贤淑或者内敛的世家千金来说,她身上有一种有别于高门的泼辣大胆。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与凌嫚熙身上有一些相像的地方。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都一样的热烈温暖,生机盎然。


    她一进宫便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很快便封为淑妃,没过多久,生下了瑞王。


    在她的身上,皇帝终于找到了追寻多年的自信与爱恋,对新生幼子的宠爱,也越发浓烈。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新生的小儿子的宠爱,与曾经的顾珩能够并肩。


    皇后自然惶恐起来,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她忍住厌恶地讨好顾珩,利用他来让皇帝对淑妃感到不满。


    顾珩自身难保,当然不可能卷进他们之间的斗争,于是借口求学,直接搬进了太傅家里。


    结果就是,宫中突然传出淑妃与外男私通还珠胎暗结,生下孽子混乱皇室血脉的流言。


    那是宫中第二次因妃嫔私通外男之事血洗宫门。


    皇帝甚至没来得及详查,立刻便让人将其捉拿,并凌迟处死。


    他的暴怒与处决,有一种不正常的癫狂,仿佛爱妃与他人私通的流言蜚语,连带着将心中压抑多年的,对孝宪皇后心有所属的怨恨都被勾了起来。


    但他依旧不敢去恨她的心有所属,即便她已经死去,即便她不论活着还是死亡,原本都反抗不了他的威权。


    但他就是不敢,想都不敢想,提也不能提。仿佛提了就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亦或者承认她终究只爱他人,自己便成了彻底的跳梁小丑。


    他对淑妃与瑞王极力地宠爱,仿佛要证明自己终于得到了爱情。


    不知道证明的对象,是他自己,还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因此淑妃的背板,才更加让他失去理智。


    当时瑞王已经记事了,他被按在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亲娘被凌迟。


    若不是文英大长公主闻讯赶来,或许他也免不了一死。


    可惜的是,文英大长公主年事已高,听见消息后急急忙忙地赶来时,淑妃已经被削得只剩下半个身子。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半死不活,在文英大长公主咆哮着把淑妃救下来时,她还没咽气,却已经救不活。


    最终,那个曾极尽荣耀,也极尽凄惨的女人,在长夜中哀嚎着血尽而亡。


    那是年少的顾琛第一次意识到,或者生存,也是一种残忍。


    所谓的私通外男,很快就被查清是子虚乌有。


    皇帝后悔不已,日夜哀泣,为淑妃报仇,又杀的人头滚滚。


    几年过后,那些腥甜的血水还未散尽,这长宫之内,又有人旧事重提,居然说先太子与死去多年的淑妃有染。


    这里面针对的,当然不止瑞王与先太子,肃王也在对方的射杀范围之内。


    顾凭对自己的计谋相当满意。


    待手下传来消息,已经看到宫中异动,便大手一挥,吩咐众人:“来人哪,随本王,进宫,救驾!”


    第36章


    “小姐,您真的要去吗?您跟着去干嘛!那么危险,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嬷嬷眼看自家主子穿上软甲,拿起短刀,也要跟着王爷进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来劝。


    顾明茜却是听不进她的话,心中还兴奋不已,直道:“我一定要跟着去。这是父王的大事,跟着去了就是立功,阿弟不在,我要帮他抢功劳。”


    自从京城传出太子与已故淑妃的流言之后,魏王的人便一直留意着宫中动向。


    嬷嬷的预言一丝不差,果然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城外有人暗中集结,宫中禁卫也有异动。


    瑞王果然忍不住。


    他虽然年少,却一向心高气傲,且由于皇帝一直以来的宠爱,手中也悄悄攒了些人手。


    如今因生母之事,害得他不仅与大位无缘,更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到了这种地步,便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何况根据魏王一直以来得到的消息看,这位并不是真的好脾气。


    结果果然保不出所料,他要铤而走险了。


    这种行为在魏王看来就是愚蠢,但有女儿一直以来从没有出过错的预言能够知道,那小子是为了他生母报仇。


    或许在他心里,重要的除了皇位,还有对皇帝的恨把。


    蠢货的想法谁能懂呢?反正预示的未来就是如此。


    正好被自己利用。


    于是魏王身边所有人,都对此次行动充满信心。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想这趁此‘救驾’之机,帮主上争得皇位,立上一个从龙之功。


    有现成的功劳为何不捡?顾明茜自己对功劳没执念,但她要帮弟弟争位,因此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嬷嬷见不论如何也劝不住,只能有任由她去了。左右有老神仙的提点,她相信自家王爷一定能达成所愿。


    既然如此,那小姐得个功劳,与将来也有裨益,这是好事。


    于是不再阻拦,只千叮咛万嘱咐,请她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受伤。


    顾明茜连连答应,然后握着短刀,蹭到了魏王身边。


    对于她的跟随不以为然,但魏王这段时间的确十分看重她,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便这样趁着清晨朦胧的星光,小心翼翼地赶到了皇宫外。


    闯宫之前,魏王特意看了看天色,从东到西,黑压压一片,果然如语言中说,天有异象,灾祸来临。


    再看宫门守卫,一个个东倒西歪,全部倒在地上。


    果然是瑞王逼宫了!


    天助我也!魏王大喜,一声令下,带着人冲向宫门,大喊一声:“瑞王谋反,诸位随我进宫救驾。”


    从上京时调来的几百人,加上近段时日悄悄集结的以一千来人,加上王府原本的守卫护院,凑了足足两千人。


    好在人手虽然有限,但兵甲精良,很好地提升了战力。


    而且再过不久,便有灾星降世,此事除了他们,世上无人知晓。


    他已经提前告知过自己的部下,言称那是上苍提点,助他登基。但宫中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们,贸然看见过天降灾祸,必吓得屁滚尿流,倒时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镇压众人。


    此行可算是兵行险着,但天命都已经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英明十几年的的魏王,满腔热血,冲进了那座让他又爱又恨的宫廷。


    *


    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阴云密布。


    皇帝的睡眠向来不好,昨夜头痛难忍,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入睡。


    然而没过多久就陷入迷梦,又于大汗中挣扎着醒来。


    太监扶他起身,穿好龙袍喝了杯茶,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


    皇帝心下不安,叫来守门的小太监,想问问时辰,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外面隐隐有喧哗之声。


    不等他发怒,便有太监来报,说宫内走水了,火势很大。


    “咳咳咳……”皇帝连连摆手,让他们别愣着,赶紧去救火呀。却因为心急被自己口水呛住,居然说不出话来。


    好在那小太监也很有眼色,立刻禀告说大总管已经命人救火,请皇上不要着急。


    皇帝这才松一口气,把人赶出去。


    太冷了这夜,通红的炭盆暖不了人身,皇帝又添了两个火盆围住自己,却还是觉得冷。


    春日已近,本以为天亮后太阳出来就好了,然而黑浓的夜仿佛永无止尽,总也看不到黎明。


    “不好了陛下,有人闯宫,请皇上示下。”


    就在皇帝等天亮等得耐心全无之时,突然有人前来,焦急道:“陛下,魏王他,造反了!”


    “魏王?造反?岂有此理!”皇帝愤怒于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想造反,但不相信造反的是魏王。


    在他心中,一直抗命不尊的福王,桀骜不驯肃王,谁都有可能造反,但绝对不会有人造反的速度在他们之前。


    但不管相还是不相信,立刻镇压反贼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调集禁卫军困杀反王。


    这一天注定不太平。


    顾明宸早早就醒了,她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喧闹和兵戈相接的摩擦声。


    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奸笑。


    很多房子都着了火,西城烧亮了半边天,红彤彤的,像要漏了。


    顾明宸从床上爬起来,把顾明珊叫醒,然后躲在窗户后面偷听。


    门外站着很多身穿铁甲的侍卫,他们手握长枪,严阵以待。


    而这里是内宅,在以前,他们这样的男性侍卫根本进不来。


    父王肯定是出去了。


    顾明宸想,他肯定是去做危险的事情,不然在母妃在的情况下,他不会让侍卫们进内宅来保护珊儿和自己。


    父王不相信母妃了。


    顾明宸敏锐地意识到,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这座京城太坏了,一下子就让父王和母妃都变了样。


    “我有点害怕,外面的人都疯了吗?”顾明珊听着不时传来的惨叫,对顾明宸说道:“我能去找父王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父王不在家。”


    顾明珊诧异:“你怎么知道父王不在?”


    这还用去想么?父王要是在的话,肯定早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叫过去了。


    “反正咱们现在不能乱跑。”顾明宸拍拍妹妹的肩膀,小声说道:“别害怕,我们在家里呢,这里是王府,外面的人进不来。”


    顾明珊瘪瘪嘴:“我想阿娘了。”


    顾明宸没说话,因为她也有点想阿娘。


    但再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等真的见到了阿娘,她恐怕又会很烦,她真的很不喜欢她总是喋喋说柳家的样子。


    两个小女孩儿相互依偎着躲在房间里,直到外面喧嚣平息,才松了一口气,饭也不乐意吃,就直接爬回床补觉去了。


    她们并不知道外面的喧闹平息,并不代表纷争结束。


    魏王带兵闯宫,打着护驾的名义,声称瑞王谋反,会引来天谴。


    然而闯入皇宫之后,才发现宫中的确发生了小规模混乱,但混乱的源头却不是来自于瑞王。


    不能被立为太子之事,相比起瑞王本人,反而是他的养母侯贵妃更加难以接受。


    她至今也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十几岁就进了宫,多年来只生一女,这女儿却一出生就患有腿疾。


    这腿疾,让她们母女在后宫受尽了嘲笑讥讽。过了几年,那身患残疾的小公主也因病去世了。


    因此侯贵妃虽有过生育,但生了也和没生没什么区别。


    而如她这样没有子女的妃子,在皇帝去世之后,很大的几率会被迁出皇宫,要么去给先帝守灵,要么出嫁为尼。


    守灵还是出家?她都不要。


    为此她千方百计把瑞王划拉到自己的名下,又担心这白眼狼儿子去封地不带上自己。


    更不想娘家无人庇护,等新帝一上台就人头落地。


    为此,她必须让养子被立为太子。


    可惜她人在深宫,能做的有限,侯家人才凋零,只会惹事。


    等到东窗事发,忽然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人头落地的险境,无措之下,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点儿人手,便熊胆横生,悄悄潜进皇宫趁机作乱。


    但凡稍微有个脑子的想一想,就会发现深宫大内,居然这么容易被他们潜进去肯定有问题。但还是那句话,人在脑子发昏以及极度恐惧之下,其实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更何况他们本就没什么脑子。


    于是,当他们放了两把火,准备先让皇宫乱起来,再去找皇帝后,立刻便与‘进宫救驾’的魏王等人马迎面撞上。


    本以为会是一场血战,然而转眼间,却发现身边的人全部消失不见,魏王手起刀落杀了几个喽啰,举目四望,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乱兵,于是反贼就成了他自己。


    等到皇帝的禁卫军出现,不过转眼间,就将他所携的几千人马杀了个一干二净。


    魏王犹不肯人命,对着来人哈哈大笑,直道天谴将至,所有反抗自己的人,都将去死。


    此时已至午时一刻,那黑沉沉的天空仿佛黑夜的余烬,让人深感不详。


    仿佛顷刻之间,的确要有什么灾祸从天而降。


    然而此时的灾祸,显然不是来自于天上。


    前面魏王带兵闯宫门,没过多久,又有一批人趁乱闯了进来。


    相比起有目的的魏王,这些人行事更无章法,他们疯狂地挥舞着砍刀,见人就打,见人就杀。


    城内各处也出现了大群暴徒,许多人人遭到抢劫,还有些大臣家中,居然有人被打死。


    禁卫军不得不疲于奔命,一边平宫乱,一边去救人。


    这乱局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清晨,才逐渐平息。


    此时所有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皇帝强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气一松,就直接晕倒了。


    焦急赶来的大臣们没有办法,魏王被活捉,瑞王有嫌疑。皇帝昏迷靠不住,只能把肃王抬出来主持大局。


    其实自宫乱开始时,便有人想要找到肃王请他来平乱,但派出去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却总是找不到他。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肃王终于姗姗来迟。


    彼时皇帝尚未苏醒,所有人都忐忑地等候在一边。


    肃王坐到床边看了老皇帝一会儿,这才站到一边,和自己的小兄弟闲谈:“咱们这位兄长,英明是一向英明,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脾气太过急躁。”


    自从他相信天降灾祸的箴言,决定逼迫瑞王谋反,再带兵‘救驾’时,他们之间的斗争,基本上就结束了。


    得亏他耐心不好,不然自己还不知要等多长时间。


    说实话,时间对自己其实并不利,父皇的确年事已高,且身体越来越不好,但他身体不行了,却不一定会死啊。


    在‘顾明意’的预言中,靖惠帝于元平六十二年年初抱病不朝,但到了元平七十年年末才驾崩。


    据说是瘫痪了,但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九年。


    九年,足够顾琛长大了,难怪她所知的历史上顾琛被立为太子。


    好在不论如何,上天都站在自己一边。


    顾珩轻松地把玩着手中的绿玉长笛,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顾琛是决计不能留的,他毕竟在箴言中被立为过太子,让他多活一天都是个威胁。


    至于顾凭,唔,要不要饶他不是自己的事,得看父皇。


    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就得好好养着了,他总不能留下个太过嗜杀的名声……


    “来人,来人。”


    皇帝终于挣扎着苏醒过来。


    顾珩立刻上前,深情款款,含泪问道:“父皇,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来人,杀,杀了他。”


    “父皇要杀谁?五兄一时鬼迷心窍,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皇帝憋得脸色通红,对所有人道:“滚,滚出去。”


    “皇上保重,臣等告退。”


    大臣们陆续后退,顾珩也只能离开。


    但在出去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转了回来,将一份密信拿出来,双手捧出,送到皇帝面前,道:“哦对了父皇,我差点忘了,这是四兄福王的奏折。他接到圣旨,原本准备进京。却不想浮港突然传来急报,说东海沿岸忽然出现了大量海寇。那群海寇肆意残杀百姓,几日之内,居然屠了十几个村子。四兄闻讯大怒,再不敢轻易耽搁,于是连夜回去追杀海寇,不能按时进京复命,请父皇恕罪。”


    皇帝瞪大眼睛,嘴唇轻颤,想说什么,顾珩却不给他机会开口,双手一拱,退出门去。


    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低矮的殿门下,抬起头,凝视华庭之上,那空幽宁静的无尽苍穹。


    风停了,云也很轻,鸟兽散尽,四下苍茫。


    这小小的四方天际,便成了一畦沟水,澄澈,死寂,藏污纳垢。


    “父皇叫你。”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是顾琛出来了,替皇帝传话。


    顾珩看了看敞开的大门,又看了看顾琛,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顾琛不喜地盯着这位即将成为太子的兄长,对他的突兀的笑容感到怪异和不满。


    “我在笑,淑妃娘娘可真是倒霉,生了你这么个没种的儿子。”


    他故意留了机会给他,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以为他至少会给自己惨死的母妃报仇。


    顾琛面色一阵扭曲,终于嗤道:“我不过是一罪人,哪里敢做什么?自然要看王兄的手段了。”


    “我的手段?我需要什么手段?”顾珩好笑道:“父皇虽然不乐意搭理我,但不论如何,可从不曾对不起我。当然,母后身前身后,也从未被亏待过,我这儿子虽不能说尽心,也总不能不孝,你说是么?”


    他们这几兄弟里面,要说跟皇帝有深仇大恨的,非瑞王莫属了。


    其他人或者被冷落或者被驱逐,但真要说起来,还真就只有顾珩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从受宠到冷落之间巨大的落差让人太难适应,但那不仅仅也只是普通皇子的既定命运么?


    皇子就藩是定例,他虽因端懿皇后的原因被送走得早,但也没什么,皇位这东西,自己想要,但并不是皇帝欠自己。


    所以他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话,摇摇头,就走了。


    留下顾琛艺人在门口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然后,只能深吸一口气,把满腔的恨意压回去。


    但不管儿子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皇帝此时的心情都说不上好。


    城内出现大群细作,还撺掇反贼闯宫。


    京都不稳,人心惶惶,不用大臣们催,皇帝也知道,这太子是不得不立了。


    他即便心里有千百个不乐意,破败的身体,也只能让他认命。


    这个让他漠视多年的儿子,那漂亮到过分的眉眼,让他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


    他终于还是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把这江山皇位都交到他手上。


    而自己身上唯一比得过她的地方,也没有了。


    “这下你得意了?”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不懂。”


    “哼,我管你不懂不懂,我只是不明白,你凭什么说服老四,让他把太子之位对你拱手相让。”


    “这个么……”顾珩笑了笑,假做惊诧:“父皇难道不知道么?四兄对太子之位从来都没有兴趣,他的目标一直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南征,让天下回归一统啊!这正好也是儿子的想法,所以我们兄弟一合计……”就不争了呗!


    顾珩这话,让皇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居然比发现自己不得不认命立一个自己讨厌的儿子为太子还要怪异。


    他好像活了一辈子,至此才第一次明白,先帝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了福王,而始终瞧不上自己。


    他那个儿子,那个生于皇室,权力集结之地的孩子,当真有满腔热血,一心家国。即便承受亲父打压折辱多年,时光虚度,半身伤残,却依旧热血未凉。


    宫怨皇权,他从不曾看在眼里,而他这个父皇,他所有的敌视与妒忌,不过是跳梁小丑,惹人发笑,让人可怜。


    第37章


    “秽星行空,万物萧条,星石堕于野,白日尽灭……”


    ‘老神仙’的预言终于成为现实,然而和他原本所说的日期,延迟了三日有余。


    这个日期卡得刚刚好,正值魏王谋反结束,肃王册封圣旨尚未下达之时。


    结合之前盛京流传的流言风语,百姓们全都相信,此次天灾,来源于皇帝无德。


    皇帝气个仰倒,又后悔万分。


    要是他不拖拖拉拉,哪怕提早一日册封肃王为太子,这无德的黑锅,都能扣在肃王身上。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再拖延下去,也都没有了意义。


    于是这年一月月末,皇帝终于正式下了圣旨,册封肃王顾珩为太子。


    册封仪式其实并不盛大,由于种种原因,反而还有十分简陋。


    但顾明宸依旧从这简陋的册封仪式中,感受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臣服跪拜的人们,顾明宸发现自己明明很小,现在这个位置,却仿佛突然间,能看清他们所有人的想法了。


    顾明宸很喜欢,她乐于看到他们热切欢快的脸。


    同样,肃王府所有人的身份也随之改变。


    他们不再是某个不太受宠的亲王的子女,他们是未来的皇帝的皇子和公主。


    原本门可罗雀的肃王府大门,瞬间被访客们踩破了门槛。


    不过显然,身为主角的肃王本人,暂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待客。


    魏王谋反的案子要审,聚众作乱的奸细乱贼要抓。


    城外天灾损毁的房屋田地无数,皇帝静养,这些全都落在了身为太子的顾珩身上。


    除此之外,肃王府还要举家搬去东宫。但一直用种种借口拖延,不肯从东宫搬出来的前太子一家也是个麻烦。


    总而言之,新太子顾珩忙得脚不沾地,太子妃谢华年也不轻松。


    直到次月下旬,天气渐暖,魏王和天灾的事情才算处理完。谢华年也终于‘帮着’先太子妃一家搬了出去,然后带着自己一家,火速搬进了东宫。


    顾明宸原本很激动,毕竟皇宫她从来没有机会好好逛过,在她的印象中,皇宫很大。


    然而等到她终于搬到东宫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这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么?真的好小啊!”


    为先太子守灵时,顾明宸等人自然来过东宫,但那时他们守灵而已,活动范围只是在灵堂,更远了可以去御花园,但女眷住的地方,她们是没有去的。


    所以她们完全不知道东宫的居住条件是个什么样子。


    等他们真的搬进来了才发现,别说和彭州的王府相比,就是跟之前暂居的肃王府比起来,也非常狭小。


    三个主殿,六个偏殿,再加上零零散散十来个院子,根本不够住人。


    就现在他们这些人住起来也感觉转不开身,更别说等远在彭州的阿姨娘亲她们过来之后了。


    顾明宸和顾明珊她们分到的院子比以前小了不少,原本只需要两个人住一间的大宫女嬷嬷们,现在也得四五个人挤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新来的阿姨……


    是的,父亲又添了几名妾室,这事顾明宸并不知道,因为她们是之前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抬进王府的,家里没有办个酒席之类,只向还是王妃的太子妃敬了一杯茶就算把名分定了下来。


    顾明宸和顾明珊还是在开始搬家时见到的她们,她当时见她们长得实在漂亮又面生,以为是家里新采买来的舞姬或者歌女,还想要到身边来。


    那时嬷嬷才告诉她:“她们是新来的姨娘呢,只没想到运气实在好,刚进门没几天,王爷就被立为太子了。这身份不马上就跟着涨一涨?可见也是有些运道的。”


    “哦,是这样啊!”


    顾明宸只得打消了要她们来陪自己玩儿的主意。


    顾明珊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觉得她们哪里好看。


    “我还是觉得小团子比较漂亮。”


    “新姨娘也漂亮呀,是不一样的漂亮。”顾明宸觉得好看的东西和人都很多种多样。


    顾明珊不和她辩解,只觉得无聊,便道:“我们去找大姐姐玩吧,她好久不来找我们了,哼哼。”


    因为父王不准母妃管自己的事,珊儿又事事跟着自己学,使得母妃连她也埋怨上了,竟拘着大姐姐和二兄他们不来找她们玩儿。


    顾明宸心里不高兴,顾明珊也是。但她们都是小孩子,忍了几天还是先忍不住,想要找大姐姐玩儿。


    顾明宸觉得,那就去呗,她才不会为难自己,做那种想去又不去的事情呢。


    于是俩人手拉着手,去找顾明心。


    她们才刚搬进来,对这里不熟悉,照顾她们的宫女内侍们,也还没能把各处的位置记清。


    所以几人绕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个小院子里找到了正在和母妃争执的大姐姐顾明心。


    一看母妃也在,顾明宸和顾明珊就都不想过去了。


    她们停住脚步,犹豫要不要离开。然后就听到了她们争执的内容。


    “你说他们对父王有帮助我才同意婚约,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父王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那我为什么还要履行婚约?我是太子之女,往后想要什么样得世家公子找不到,为何要与外戚纠缠在一起?”


    “说什么胡话?答应好的婚事如何能反悔?你让人家如何看你,如何看我这个太子妃?”谢氏不满地对顾明心道:“况且说什么外戚不外戚的,你外祖家那以后也是……你难道还敢瞧不起他们吗?”


    顾明心不高兴:“我不管,反正这婚我不想定了,你不同意,我就跟父王说去。”


    “你敢!”谢华年突然竖起了眉头,高声呵道:“你若敢告诉你父王,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母妃?您为何一定要我履行婚约?这明摆着是被人占便宜的事。”


    “为何?你说为何?就为我是太子妃,你父亲是太子。我们即是天下表率,也是百姓楷模,决不能行差踏错做食言而肥的事!”


    顾明心被气哭了,谢氏又说了什么,顾明宸没再继续听下去。


    她赶紧带着顾明珊离开,等走得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不解道:“真奇怪呀,她们在说什么婚约?可是大姐姐什么时候订婚了?”


    “订婚?大姐姐?和谁?”顾明珊也是一脸迷茫。


    她们两个小东西成天关在后宅里,一个傻玩儿,一个扎马步,根本没机会精力也没那个机会留意别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告诉父王么?”


    顾明宸觉得应该告诉父王的,大姐姐可被吓哭了呢。


    但她想了想还是道:“还是先问问大姐姐,毕竟这是她的事情呀,我们又不能绕过她替她做决定。”


    顾明珊想想,也有道理。


    于是俩人让人搬来椅子坐在外面等。


    等了有半个时辰,估摸她们吵完了,这才往顾明心的院子里去。


    顾明心正在生气,看见她们过来,才终于露出笑脸,问:“你们怎么过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们来找我,还以为不跟我玩儿了呢!”


    “我们来找你你才和我们玩儿,我们不来找你,大姐姐你也不来找我们么?”顾明珊理理直气壮:“明明是你不跟我们玩儿,我都知道的。”


    “嗨哟,好大的气性,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得顾着你这个小东西想不想跟我玩是么?”


    “那你在忙什么?忙着成婚么?我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顾明心没想到顾明珊居然说这个,脸上顿时不大自在,只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成婚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说你不想成婚,母妃不同意,那就告诉父王呗,父王肯定听你的。”


    “你们听见了?”


    “嗯呢,我们刚才来找你玩儿,正好听见你和母妃在吵架,就没敢出来。”


    “稀奇,你们还知道不敢出来了。”顾明心嗔笑一句,又道:“不过这话以后再不能往外说了,知道么?就算听到什么,也不能轻易讲出来,就当不知道好了。”


    “那怎么行?你不是不想要成婚么?我们告诉父王去。”


    “胡说,你敢告诉父王,我便打你的屁股。”顾明心掐了掐顾明珊的脸,又拉过顾明宸,说:“今天的事,你们就当没听见,谁也不能说,明白了么?”


    “不明白。”顾明宸道:“大姐姐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忍着?”


    “因为现在不比以前,现在父王是太子了,我们必须要谨言慎行,坚决不能让人挑出任何不是。”


    “还是不懂。”顾明宸和她理解的恰恰相反:“正因为父王已经是太子了,我们才更不用担心别人说什么了么不是么?”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想的不对,还是大姐姐的想法有问题。


    作为东宫之主,太子子女,他们的名声和行为当然不能被挑剔。但她理解的不能被挑剔是指,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得闭嘴,因为父王是太子。


    可大姐姐的想法好像跟她反过来了,她觉得因为他们的名声和行为不能被挑剔,是需要用谨言慎行和小心翼翼来维持,因为父王是太子。


    父王的太子之位,在她们两个人的眼中,好像成了完全相反的两样东西,一个代表靠山,一个代表桎梏。


    “阿姊,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哼,你懂什么?你才多大?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越是站在高位,就越是要谨慎,否则很容易掉下来。”


    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人的想法谁对谁错,但大姐姐有一点比较占理:她比她大,多念了一年多书,那她懂的,貌似的确是要比自己多一点。”


    于是顾明宸便决定暂时听她的,道:“那好吧,听你的,不告诉父王。”


    “这还差不多。”顾明心终于满意了,才道:“我听母妃说,等上元节过后,尚书房要开起来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上学。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亲贵大臣们的子女,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相处,不要在学堂里欺负别人,明白么?”


    “都去尚书房么?那谁给我们教课?是父王么?”


    “想得美,父王哪有时间来给你上课?”顾明心又道:“对了,到时候意儿还有你四兄明曦也要回来了,他们两个一个身子弱,一个刚受了伤还没养好,你们可得乖巧些,别闹他们。”


    “哇!三姐姐要来了么?四兄?四兄是谁?”


    “四兄就是每年给你送小木马的草药阿兄,你忘了?”


    “哦哦,草药阿兄,我想起来了。”


    顾明珊为能见到终于痊愈的三姐姐,还有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四兄而高兴得跳了起来。


    第38章


    得知阿娘和四兄要回来,顾明宸和顾明珊立刻忙碌了起来。


    她们一边给四兄准备见面礼,一边欢天喜地地指挥着宫女们装扮院子。


    随着父王的册封,谢氏从王妃成了太子妃,顾明宸和顾明珊的生母,身份也有了改变。


    作为王府老人,还有生育之功,分别从美人变成了良娣和良媛。


    身份地位,代表的当然不仅仅是称呼的改变,而是实打实的好处。


    比如东宫住房如此紧缺,她们也依然能分到一个独立的院子。


    东宫分到的院子比原来住的要小,顾明宸和顾明珊便想着要布置得漂亮雅致一点儿,等她们来了之后,能住得舒服。


    为此她们还耍赖皮,硬是去开了父王的库房,把他收藏的珍宝布料搜罗了一箩筐。


    顾明林一看,姐姐们在拿父王的东西,那怎么能少得了自己?


    于是也加入了搬库房的队伍。


    有了顾明林,顾明心和顾明晖自然也不可能被遗落了。


    据说王妃知道了后,还嗔怪着数落了两人一句,但也到底没有制止。


    于是乎,兄弟姐妹齐发力,差点儿把亲爹的库房给搬空。


    管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去向太子报告。


    顾珩回来看着空落落,只给自己留了俩凳子的库房,简直哭笑不得。


    他没好气地捏着顾明宸的脸,说她:“你可真是个属耗子的呀,不仅自己搬,还带着别人搬,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哪里往外拐了?我拿给我娘的,怎么能算是外?”顾明宸不以为然:“何况这些东西就放在阿娘院子里,她难道还能拿出去卖了不成?既然不能,那不还是你的?”毕竟他才是东宫之主,连她阿娘都是他的,放在她阿娘屋里的东西,只要不出这宫门,不还是他的么?


    顾珩倒也承认这一点,但是……


    “但是你们全给拿走了,那我用什么呀?你爹我还光着呢!”


    “谁让你找这么多媳妇儿!”不是早该想到的么?


    活该!


    不等顾珩发怒,又小声说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库房就是个摆设,你真的库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们什么都没拿着。”


    顾珩无话可说,又不甘心被说中了,只能把这拿亲爹当冤大头的坏崽子提起来,照着屁股哐哐就是两巴掌。


    他打的又不疼,顾明宸有兴致了才配合演一下。此时没那个兴致,便吊着白眼歪头看他,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


    顾珩这巴掌也拍不下去了,总不能真的往疼里打。只得把人放下来,揣着满肚子气,继续干活儿去了。


    倒是顾明珊见她挨了打,心疼的紧,双手抱着她,焦急地想要扒下她的裤子给吹吹。


    顾明宸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裤腰带,然后带着唯一的小妹,继续自己的装修大业。


    她们掐算着日子,期盼着挂念的亲人们到来。


    而她期盼的人,此时的确已经收到了信,在通往京城的路上了。


    柳翠微不懂什么朝廷社稷,只知道王爷进京了,却没有带上自己。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很有可能她们都会被遗忘,永永远远地抛弃在这座没有了主人,就立刻变得冷清萧索的王府里。


    日盼夜盼,终于收到了京中的消息。说王爷已经被立为太子,王府众人不日便要启程上京去,她终于喜极而泣,立刻开始准备起来。


    这期间她无数次想要和娘家传递消息,却依旧找不到人,心里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了事,又寄希望于进京后能把这件事告诉王爷,哦不,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求太子下令,帮她找一找柳家人。


    由于王府真正的当家主人全部离开,如今管事的,是长史和总管太监赖锦两人。


    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很快就安排好了所有人,拖着无数的箱笼和车辆,浩浩荡荡地动身。


    上头没有了王爷与王妃的压制,这一路走的并不太平。


    赖锦虽以阉人的身份管着内务,但如柳氏这般的女眷,他还是没法辖制的。


    于是就见这些个姨娘美妾们,成日为了你多喝一口水,她笑得太大声而吵个不停。


    好在她们闹归闹,倒是不敢耽搁行程。毕竟大家都是明白人,王爷已经成了太子,又如此年轻,说不得这些日子内宅又添了多少新人。


    她们若是不早日赶去,岂不是失了先机,连一点儿好处都捞不着?


    也就几个有过生养的姨娘心境相对平和,不论如何,自己已经有个孩子傍身,保底了。


    原本柳氏也在这个行列,毕竟谁都知道,她虽只生了一女,但五小姐的确受宠,只要有她在,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柳氏虽心急没能生个儿子,但相比起那些连个女儿也没生的姐妹们,又要得意的多。


    然而这一切,却在不小心撞见三小姐顾明意时,毁了个彻底。


    顾明意,肃王三女,生母郑氏,小官之女。


    她出生在顾明心姐弟之后,算是庶出里面的头一个。


    顾明意生性活泼,喜好玩乐,时常带着弟弟妹妹们惹事生非。


    但肃王的纵容让她从来没有因此受罚,这导致她胆大包天,居然连墙都敢翻。


    不久之前因为翻墙受伤,只后被关在雍景阁静养,不准任何人探望。


    也正因如此,肃王连上京时都没有带着她,反而把她放在家中严加看管。


    这段日子,她一直闭门不出,柳氏等人都快把她忘了。


    如今举家上京,看到她身边严严把守的侍卫,才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位。


    柳氏一开始并没有子把她放在心上,只是过了几天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一向跳脱的三姑娘,变化有点儿大。


    她再不像从前那般欢脱爱闹腾,还变得十分安静连眼神也不敢看人,说话更是低着头,完全不和人接触。


    这还罢了,她身边的护卫也怪异得很。王府又不是没有侍卫,偏她身边围绕的,全是练过功夫的阉人。


    王府内宅虽规矩森严,但特殊时期,也不是那般严格。比如她们这群女眷,尽管身旁都是嬷嬷丫鬟伺候,但护卫他们的,还是体格健全的侍卫。


    连后宅女眷都如此了,一个肃王从不正曾限制过的大小姐,犯得着全用阉人?


    柳氏好奇极了。


    这一好奇不要紧,留意得多了才发现,顾明意是被看管起来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每日除了吃喝或者如厕,其余时间全都待在马车里。


    还不仅仅是待着而是全程昏睡。


    伺候她的太监总管,每日早晚会给她端一碗汤药。顾明意喝了之后,便沉沉睡去,直到要用膳时才会被叫醒。


    这一发现可不得了,毕竟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对这几个儿女,那真是疼到心窝子里,若不是王爷发话,谁敢这么对她?


    但这就更奇怪了,王爷向来宠她,又如何下得了狠心对她严加看管还喂药?


    柳氏上回见顾明意,还是在她受伤之前。


    后来因她受伤静养,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柳氏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何会惹得王爷如此决定。若不弄清楚,往后自己的女儿不小心犯了同样的错,被王爷如此看管又该如何是好?


    虽然说她打心底里觉得,家中这些女娘们,的确是应该被好好管教了。


    但就算要被管教,也是所有人一起。若是别人的女儿被千般纵容,自己的女儿被严格管教,那可不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的孩子不受宠或者没家教,才被如此对待呢!


    抱着满足好奇心以及防范未然的想法,柳氏千方百计地往顾明意跟前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她。但作为家中的女眷,还大了一辈,打着关心孩子的幌子关心几句理所当然,便是总管也说不得什么。


    于是,就某次例行接触时,柳氏听到了一段不得了的话:


    【肃王提前成了太子,看来皇位之争不会像历史上那么惨烈了。既然注定的历史都能变,那明宸公主也不一定会像历史上那样早死了吧?她死的时候可才二十多……】


    柳氏根本没顾得上去想自己为什么能听到这些话,她脑海里只剩下一句:“明宸公主死得早。”


    明宸公主死的早?


    王爷现在是太子了,以后就是皇帝。


    皇帝的女儿当然是公主,而公主里面,还有谁叫明宸的?


    肯定就是她的女儿呀!


    柳翠微恍恍然地回到自己车厢里,心中千回百转。


    一边是为女儿注定早逝而哭泣,一边为自己的命运坎坷而忧愁。


    “我早就知道靠不住她,我那不孝女啊!你怎么那么狠心!”


    柳氏呜咽着消,伤心了好几天,


    等终于消化了女儿必将死去的未来后,她终于收起眼泪,下定决心:一定要再生个孩子。


    没有孩子,到底终身无靠,她还年轻,只要王爷,不,只要太子殿下肯垂怜,绝对能生得出来。


    除此之外,女儿的婚事,也得早日提上议程了。


    平常女子,十四五岁便能生养,女儿虽然注定要早亡,但也能早早成婚,嫁了人,留个后,死了也有人摔盆烧纸不是?


    柳氏眼泪一抹,又开始斗志昂扬。


    她下定了决心,这次再不像从前那样心软,定要说服女儿与太子,提早做打算。


    第39章


    这一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毕竟是入主东宫后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宴请群臣,太子夫妇十分重视。


    谢华年拿出了全身本领来操办,在宫廷女官的辅佐下,把宴会办的十分奢华。


    顾明宸和顾明珊也终于见到了大臣家里的小孩子。


    他们大多是家中最被看重的小辈,一个个被教得知书达理,活泼又乖巧。


    当然也有可能不乖巧,但是进了宫,也都把爪子收起来了,所以至少顾明宸看到的,都是十分乖巧可爱的同龄人。


    他们大多数时候当然都是围着大姐姐与二兄转,只有实在挤不进去了,才到顾明宸和顾明珊身边找她们聊天。


    问她们平常玩儿什么,是否听过什么新故事。


    还有人拿着小玩具送给她,说是觉得喜欢了,可以再跟他要。


    顾明宸一个一个地应付完,十分高兴地把玩具收下了。


    但是相比起这一群吵闹的小孩子,顾明宸如今最感兴趣的是皇帝。


    从人群中退出来,顾明宸拿着新得的小玩具,去往太极宫见皇帝。


    顾明晖正好看见她要走,随口问一句:“宸儿,你要去哪儿?”


    “去见皇爷爷,今日上元节,我想去看看他。”


    正绞尽脑汁记名字的顾明晖闻言心中一顿,立刻说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去?二兄你不招呼他们么?”


    顾明宸可是看的很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二兄为了熟悉京中诸位大臣还有他们家中的孩子,可是忙忙得脚不沾地,连课业都推迟了呢。


    却不知对顾明晖来说,和世家子弟们熟悉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事,但展现孝心,却需要找对时机。


    今日正值上元,父亲代替皇爷爷宴请群臣,皇爷爷却因为生病静养不能前来,何其冷落?自己这个当孙子的,前去问候陪伴一番,也算是尽了孝道。


    便道:“当然是看望皇爷爷要紧。”


    顾明宸没办法,只能噘噘嘴,由他了。


    从香枫园出来,耳边清静了。


    前面有内侍领路,后面有宫女远远缀着陪伴。


    清浅的月光洒落地面,和着暖融融的宫灯,将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都照的亮晶晶十分。


    香枫园的热闹犹在耳边,这春夜灯途就显得格外静谧。


    顾明宸不由得想和二兄聊聊天。


    告诉他自己去见皇爷爷并不是为了尽孝,她是去找……也不能说是笑话,她就是想去他面前,从那个殿门进去,站到皇爷爷眼前,让他看见自己,让他知道他不准她进的地方,她还是进来了。


    但是这种小心思,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太小了,拿出来说,好像一点意思都没有。


    别人大概不会觉得她很委屈,还会觉得她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斤斤计较,非常莫名其妙。


    可顾明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她是就是很计较,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但他是她二兄,顾明宸想,他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于是纠结了一会儿,顾明宸还是对顾明晖说起了自己的委屈:“之前我和父王进宫,皇爷爷都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在殿门那里站着。”


    “放心吧,今天过节,皇爷爷肯定会愿意见你的,别担心。”顾明晖以为她是担心皇上又不肯找见她,便安慰说:“何况还有我呢,阿兄和你一起,皇爷爷肯定不会再让你站在外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想见皇爷爷,我是不喜欢站在门外边。”


    “不想见皇爷爷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顾明宸反驳的很无力。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宸儿怕皇爷爷不喜欢你对么?不是的,皇爷爷上了年纪,身子不好,他只是精力不济……”


    顾明晖一边替皇帝解释,一边安慰顾明宸。


    他真的是一个优秀的孝子贤孙。


    但顾明宸觉得他不是个好兄长,因为他不这么说还好,越是这么说,越让顾明宸不高兴。


    但她解释不明白,只能气呼呼地说:“你不懂,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不是喜不喜欢她的问题,是瞧不瞧得起的问题。


    顾明宸不满,他凭什么瞧不起自己,她还很小,还什么都没做,没有犯过错,凭什么要瞧不起自己。


    但是不论她怎么说,顾明晖好像都接收不到顾明宸的那个点。


    他开始解释皇爷爷的地位和精力不济,开始拿父王同样也有不能顾及每一个人的时候等等。


    顾明宸越听越不高兴,听着听着,就不说话了。


    她发现自己和二兄是两种人,他的一切,天然就站在了皇帝的立场,甚至再要加上一个父王。


    而她这个妹妹,不,不止是她,甚至连他一母同胞的双生长姐顾明心,也仿佛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不是说他觉得她们可以随意处置那种不重要,而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们这些姐妹们都有一个固定的盒子,她们不用多想,就可以照着那个盒子的形状和逻辑,把自己放进去。


    然后,一切就好了。


    顾明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兄长,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走在他后面,有生之年第一次,用另外一种,不把他当成理应友爱的兄长,而是一个独立的,陌生的人来观察。


    他的后脑勺很扁,这让它看起来有些宽。


    据说是母妃身边的乳母按照世家多年来的秘技故意调整的头型,让他能够更好地驾驭各种发冠,正脸看上去也会更加富态庄严。


    如今他尚且年幼,头顶自然没有冠冕,但他的头发丝,还是被梳起来,一丝不苟地扎进头顶的发髻里。


    他的耳朵很厚,两边不一样大小,位置比较靠下,直直地立在脸颊两边。


    他不好看的。


    顾明宸突然发现,二兄的长相,像母妃更多一点。


    当然,不是说他丝毫不像父王,就五官来说,他也和父王,当然,跟自己和有些像。但是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观察过他其他地方。


    他是她兄长,和别的所有兄弟姐妹一样,在她心中,他们都是父王的孩子,拥有共同的血脉,他们是世上最近亲的人。


    这让她习惯性地有一种认知,以为他们彼此之间,天然就是亲密的,就是会互相爱护彼此,理解彼此的感受,为彼此着想。


    哪怕不能全然感同身受,也会因为爱护而无条件地站在自己一边,对欺负他们的人同仇敌忾。


    但是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顾明宸不由地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从母妃到兄姐,再到自己总是难以沟通的阿娘。


    脚下的小路突然变得极为安静,仿佛全世界都只生下了自己一个人。


    好在没过多久,太极宫就到了。


    值夜的太监见他们来,便上前请安,问他们有什么事。


    “今日上元佳节,我们来给皇爷爷请安。”


    太监闻言,让他们稍等,进去禀告,很快便出来,说皇帝还未歇下,请他们进去。


    “多谢。”顾明晖应了一句,而后往前走。进门的时候还回头朝顾明宸笑笑,意思是看吧,有我在果然就没有让你待在外面。


    顾明宸心中的邪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因为他这个略带安抚却暗藏得意的笑,让她无比愤怒:他好像,觉得她需要求着他,靠着他才能跨进这道门一样。


    “我不进去了,阿兄你去吧。”顾明宸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顾明晖不解,也停下来,道:“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要见皇爷爷么?”


    “我骗你呢!哈哈哈,父王说要带我去见太傅呢,我这就过去。阿兄你去向皇爷爷请安吧。”


    顾明宸满脸笑容,得意地冲他摆摆手,转身就跑。


    顾明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把她叫住,却又担心高声喧哗惊扰了皇帝,便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眼睛看她离开。


    接下来几天,顾明宸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的这位二兄,好像很在意她的行迹。


    比如她想要去见皇爷爷,他必定会找个理由与她同往。或者父王办公她跟着去,顾明晖不论手上是不是还在忙,也一定会找个理由跟她一起。


    这个发现让让顾明宸找到了乐趣,于是她换些人尝试。


    她找借口去见母妃,顾明晖就不会理会。于是她又故意让他知道自己要去见皇后娘娘,他也不会跟随。


    然后顾明宸就明白了,就像皇爷爷瞧不起自己一样,二兄虽然年幼,还在依靠母妃生存,但是他打心眼里,也瞧不起母妃,当然,也瞧不起皇后。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很多时候,顾明宸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会有一点儿烦她阿娘。


    因为她觉得阿娘糊涂,蠢笨,脑子不清楚,却还不好学。


    但她很明白,这不是她的错,她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就被卖掉,被恶人教了一身的坏习性,长大了也改不了。


    所以她虽然烦她,更会生气,却从来没有瞧不起她。


    能从那凄惨的境地活下来,她已经很有本事了,换了自己,顾明宸都觉得不成。


    她会因为不服管教,被活活打死。


    而对于母妃谢氏,顾明宸不得不承认,她是非常尊敬,且有几分向往的。


    她美貌,温柔,擅诗书,管家理事样样精通,盘点算账人情来往更是一把好手。


    父王当然是她心中最为向往想要成为的人。


    但他始终是男子,作为一个女孩儿,顾明宸天然地在同类中寻找榜样,而母妃谢氏,的确是她所见到的所有女性中,最值得赞赏的了。


    即便来到京城之后,她开始变了,对自己不好,还故意刁难。但顾明宸只是伤心,甚至决定以后都不和她好了,但她从来没有瞧不起她的想法。


    但二兄呢?他是她的亲子啊,她从不曾对她不好,叫他伤心,更不曾拖累过他,甚至他那世子的身份,也是因为她才能得到,他居然却瞧不起她?


    那他心中,对人是如何排序的呢?


    顾明宸好奇极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找了各种借口,去接触朝中大臣。


    然后发现,在这些人中,武将最为二兄看重,几乎只要她前往,二兄就会想方设法找借口跟上。


    接下来是世家出身的实权大臣,他不仅会在顾明宸接触的时候跟随,甚至还会想方设法撺掇她把所有人都见一遍。


    再下来是名声响亮的学者大儒,他有的会接触,有的不会。并且见他们时,姿态要高很多。


    再下来才是顾氏宗亲,他会去见,但不上心。


    因为作为皇帝之孙,太子嫡子,他什么么都不用做,宗亲们就会对他格外亲近。


    这样的验证,顾明宸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她还曾尝试过让珊儿学着自己也那样做,又发现二兄跟人有选择,只会跟着自己的步子,不会在乎珊儿的动向。


    这就奇怪了。


    顾明宸不论如何也想不到原因,直到三月初,四兄的车架回京,顾明宸才终于发现,二兄的紧迫盯人对象变了。


    第40章


    通向彭州和梧城的消息是同时发出的,但一来顾明曦早有准备,二来他孤身一人,并不需要像彭州老家那样人很多人一起上路,所以他不仅要出发速度还快,到达京城的时间,依然就也要比王府人马早。


    东宫早就收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顾明曦到运河码头哪日,顾珩更是亲自出城迎接。


    顾明宸兄妹几人自然也全都跟了去。


    他们都对这个因为体弱而被送去养病,以至于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兄弟十分好奇。


    顾珩这个做父亲的,心情自然更加不同。


    对于这个从小被送去外面养病的孩子,他是格外的心疼与愧疚。即便每年金钱财物一趟一趟地送,通信也从来没断过,但他到底没有养在父母跟前,十分可怜。


    因此一见着顾明曦,顾珩便双手一伸,把人抱了起来。


    “还是轻了些,路上吃得可好?睡得怕是不安稳,有吃药了么?”


    “禀,回禀,父亲,儿,一切安好。”


    顾明曦满脸通红,羞窘别扭又激动。


    他从小被送去梧城,没有在亲人身边生活过,虽然每次父王的信都写得肉麻兮兮,但写在纸上,和变成现实是两码事。


    而他所见的父子,比如卢家以及他的启蒙先生家,父子之间从来是一个严厉一个畏惧。


    在他心中,正常的父子关系大底如此。


    也因此,在得知父王,尤其是已经成为太子的父王亲自来接自己时,他已经够惊喜够诚惶诚恐的了。


    却不料还有更猛的,他一来就把他抱起来了,还又是摸脸又是拍背又是揉胳膊,一下就让他不知如何试是好了。


    “父王他是,如此的思念和宠爱我的么?”


    顾明曦眸眶含泪,忍不住把脸埋在顾珩的脖子里呜咽起来。


    即便装得再坚强,即便早就习以为常,但离家多年,一个人孤身在外,又哪里不委屈的呢?


    好多次他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写遗书时都在想,自己死了,不知家人是否难过,不知父王不曾亲自来看过自己一眼,心中是否后悔。


    而那些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与茫然,在被紧紧抱在怀里,化成无尽的委屈夺眶而出后,竟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到底他被送去梧城实属无奈,父王身为藩王,没有皇命不能离开封地也是事实。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好在以后再也不必和家人分离了。


    父子俩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的画面,感动得陪同的官员内侍也掉起了眼泪。


    顾明宸和顾明珊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四兄终于回来了,说明他身子好了,往后都能在家里了,多好的事儿呀,为何要哭?


    她们更多的是好奇,刚才四兄才从船上下来,就被父王跑过去一把抱在怀里了。


    后面的她们什么都没看见,都还不知道四兄长什么样呢。


    于是俩人跃跃欲试,攀着顾珩的大腿腰杆往上爬,想要爬到父王肩膀上去看四兄的脸。


    很苦逼顾珩身上就吊满了孩子,只有顾明晖因年纪最大,又是世子,为了保持端庄,没有上前。


    但他不上前去,他身边的认却小心地推了他一下,使眼色催他:“小殿下,您也过去呀。”


    如此感人的画面,岂能让人世子独独排除在外?


    但等顾明晖过去时,顾珩已经放下顾明曦,并把在自己身上爬个不停的两只猴子薅下来了。


    “当着外人的面规矩点,来,给你们阿兄见礼。”


    “四兄,我是宸儿。”


    “我是珊儿,四兄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呀,天天想。”顾明珊都没见过顾明曦,人都不认识想个什么哟,但她嘴甜又爱说,一开口,那真是一套一套说的人心都发软。


    顾明宸当然不肯落后,赶紧把自己提前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纸鸢,听说过些日子城外有不少人放纸鸢呢!怕你不知道,我们都给你准备好了。”


    “还有我的我的。”顾明珊赶紧掏出自己拿了一路的小兔子陶偶:“这是小豆,这是小白,都给你哟阿兄,你喜欢嘛?”


    “喜欢,很喜欢,多谢五妹,多谢六妹。”顾明曦一个男娃,哪里喜欢兔子哟,但他高兴是真的。


    亲手接过顾明宸的纸鸢和顾明珊的兔子玩偶,稍显无措地往后看,想让自己的总管太监赶紧去开箱子拿自己给妹妹们准备的礼物。


    他从外面回来,哪里会忘记家人的礼物呢?


    不光是顾明宸和顾明珊,全家人的他都准备了。只是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自己回到家后,把东西放好,这才一一见面,将礼物拿出来分送出去,这是大家送礼的标准流程。


    哪里想到,妹妹们如此热情,捧着礼物一路,见了他在码头上就开始了。


    这让他毫无准备,根本拿来不及拿出自己的礼物。


    为他看管财物的管事也是着急,赶忙跑回去想要开箱子,却被顾珩拦住了。


    “这会儿翻什么?礼物等回去之后再送也一样。”


    管事这才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去翻箱子。


    这时候顾明晖终于上前和顾明曦打招呼,亲亲热热地见了礼。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你们母妃还等着呢。”


    “让母妃担心了。”顾明曦感动地说道。


    “走吧,回去吃饭,都饿了。”


    顾珩大手一挥,仪仗先行,轿辇启动。


    顾珩的辇驾很大,但所有人都上去就太挤了。于是他一手抓一个,把顾明宸和顾明珊塞进后面的轿子里,让他们不要跟自己挤,只抱着顾明曦跳上辇驾跑了。


    顾明宸在后面感叹:“父王好过分,我也想和四兄聊天呀!”新的阿兄哎,好新奇的。


    顾明珊也不满:“今天只有四兄是父王的好宝宝,我们都被扔下了!”


    “哈哈,我们晚上回去吓父王,把他吓得哇哇叫。”


    “就是就是,看他还敢不敢让我们单独乘轿。


    她们在轿子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也真的就是抱怨而已。四兄多年不见,好不容易回来,父王太高兴,想要单独和他说话不是应该的么?因为她们也想啊!


    但她们不觉得父王这行为有什么大不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今日出宫,虽说只是带了东宫内侍和三五小官,算是彻彻底底的家庭活动。但他的身份导致他的任何一点家庭活动,都不能完全按家事来算。


    肃王宠爱孩子,对所有的孩子都极度宠爱纵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在他还是肃王的时候,他宠爱孩子的行为只是被调侃一句太过儿女情长。但当他成为太子,同样的习惯,便显得别有深意了。


    比如此刻,看见顾珩抱着顾明曦乘坐自己的专属辇驾后,大臣们都在感叹:“殿下一片爱子之心,可叹啊!”


    然而视线,却若有似无地绕着顾明晖看。


    身为太子最为年长的儿子,还是嫡子,顾明晖身份必然是所有兄弟姐妹们中最为尊贵的。


    如今太子只是太子,等他登基之后,太子的位置,理所应当应该属于顾明晖这个嫡子。


    可问题是,嫡子长子顺利登基的例子有多少呢?


    如今的太子顾珩排行十一,别说他面前的福王和魏王,就是益王,不是也一开始就被淘汰出去了么?


    今上可不是没有嫡长子,但别说大皇子了,大皇子的儿子都不知道转世投胎多少年了。


    顾明晖的地位,稳固么?


    顾明晖努力忽略了那些隐隐探究的目光,他知道父王只是好不容易见到四弟,太高兴了而已,和什么地位争夺没有关系。


    可惜谢家不这么想,太子妃也不这么想。


    顾明曦的洗尘宴是太子妃亲自操办,但洗尘宴过后,她就开始督促顾明晖努力学习,绝对要在方方面面强过顾明曦。


    这也是顾明宸立刻发现二兄紧迫盯人,所盯的目标换了人选的原因。


    因为顾明曦即便身子已经大好,但比起其他人,终究是要弱一些。


    父王怜惜他,并不要求他和其他人一样作息。是以四兄并不需要早起,只需要按照自己的习惯睡好了吃饱了,再慢慢悠悠去尚书房就行。


    但他去的迟,课业也不能拉下太多呀!课后补习的办法在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清早错过的课业先生们会在下学后,亲去四兄的住处为他补上。


    这一来岂不是太容易与先生们亲近了?顾明晖即便不是那么多猜多疑的性子,也免不得多想。


    何况他到底年纪不大,即便再稳重懂事,也架不住家人在他身边日日念叨。


    又有兄长的自尊在,让他也的确不能忍受自己哪怕有任何一点比不过更加年幼的弟弟。因此,他对顾明曦的关注,便格外厉害。


    在学堂还好,大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到了私底下,顾明曦任何与先生,大臣,或者父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要插一脚,其紧张程度,比对顾明曦时要严重得多,连顾珩都看出来了。


    这日傍晚,忙碌了一天的顾珩终于抽出时间,把顾明晖单独叫到面前,问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晖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就被点破,又羞又窘,简直无地自容。


    顾珩到底疼他,见状叹一口气,说道:“你是我的继承人,以后要顶门立户承担责任,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都做好了么?每天追着别人跑,自己的日程计划都不作数了?”


    “父王,我错了。”


    “你是兄长,要为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心胸狭窄不容人。晖儿,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从前你是世子,往后只会更加尊贵,你的行为只会让他们紧张,让他们以为你对他们心怀不满,这不是好事,明白么?”


    “知道了父王,我会向四弟道歉。”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顾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完,突然又道:“谢家的那个孩子,明日送走吧,我会给你重新选伴读。”


    原本已经放松的顾明晖闻言,心中一紧,没有回答。


    “怎么了?”顾珩问。


    “没什么,都听父王的。”


    “去吧。”


    顾珩打发了儿子,终于能休息了。


    但他没有待在自己的住处,而是晃晃悠悠去了后院,看他新纳的那对姐妹花。


    至于顾明晖,回去后并没有告诉谢氏父王准备给自己换伴读的事。第二天他自己找了个借口让谢丞犯了错,顺势把人送走了。


    谢华年不知内情,以为是顾明晖自己因为一点小事生侄子的气,找他说了很久。但这次顾明晖很强硬,坚决不松口让谢丞回来,气得谢华年两天吃不下饭。


    而顾珩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把他的新伴读选好了,对方是礼部侍郎的小儿子,姓杜。


    这位杜小郎因为是后来的,还是顶的谢丞的名额,便让顾明晖另外几个伴读不太看得顺眼,时常在学堂找机会刁难。


    顾明晖不得不一边护着杜小郎一边安抚其他几个人,又要在学业上与四弟顾明曦争先,还得应付太子妃,忙得脚不沾地再顾不上其他事情。


    这时候,顾明宸终于又找到了机会,单独去太极宫见皇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