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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魔盒不在他身上,他也并不是开启魔盒的人。


    三根白蜡烛圈亮半张餐桌。


    凝白的蜡油层层堆积在金属烛台的边缘, 摇摇欲坠。


    烛影里,斜插的玫瑰干枯颓靡,几片卷着焦色的花瓣深红转紫, 投下诡谲瘦长的阴影。


    食物的香气静静地弥散在餐车内。


    钟表的指针转过八点整, 一张张铺着暗红桌布的餐桌后, 突兀地出现了四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


    后背微微靠向椅背,黎渐川从兜帽的阴影下抬起目光, 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剩余的玩家。


    经历过昨天的一天一夜,这一局的玩家数量可以说是锐减。现在除了他,只剩下四号、七号和九号三名玩家。


    九号是宁准,而四号和七号的身份,黎渐川也有了线索。


    早餐时佩妮夫人对史密斯动的手脚,明显超出正常情况的范围,只有特殊能力可以完美解释。而且就她对这件事引导的结果来看, 她玩家的身份和目的也呼之欲出。


    在玩家到来后, 列车长汤普森也很快推开餐车门走进来。


    他暴露在帽檐下的面孔浮现着再也掩饰不住的阴沉和冷酷, 两道法令纹刻得极深, 紧锁的眉间全是焦躁和愤怒。


    在习惯性扫视餐车内时,他的眼神里难以控制地露出了浓浓的怀疑之色。


    “我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各位乘客。”


    汤普森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半垂的眼睑掩饰着目光里的阴沉, 语速很快道:“我并不是怀疑各位, 但那对我很重要。如果有哪位女士或先生看到, 我请求将它送还给我。”


    餐车内一片沉默。


    等了几秒, 七号突然道:“列车长先生, 我想如果您真的需要帮助,至少要说出这件东西是什么才行。”


    帽檐宽阔的阴影打在汤普森脸上, 将他的面容断成明暗不一的两截。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七号一眼,胸口起伏,声音里的烦躁暴戾稍稍压下去了一点,带着平时的沉稳,迟疑道:“那是一支钢笔。”


    说出这句话,似乎让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变得轻松了些。


    他摘下帽子,沉声道:“一支黑色的金属钢笔,生产日期是去年冬天,它陪伴了我整整一年的时间,是我最心爱的一支笔。它的外表陈旧,在笔尖位置,会漏出部分墨水。”


    “漏墨?”


    七号反问,声音里似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扫了七号一眼,又看向汤普森。


    从汤普森的神情上可以判断,他这段话大概半真半假。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他除了钢笔之外,还丢失了那本薄薄的记录本。


    “是的。”


    汤普森皱起眉:“但这并不算什么缺点,乘客。”


    七号没有答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黎渐川顿了顿,声音沙哑道:“列车长先生,你为什么这样焦急地寻找这支钢笔?一支漏墨的钢笔而已,我衷心建议,您可以借此机会,去换一支新钢笔。我认为您应该并不是一个太过节俭的人。”


    “或者说,那支钢笔对您来说……无可替代?”


    他故意透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试探。


    列车长汤普森的下颌线倏地一绷,像是一根突然拉紧的弓弦。


    但也只有一瞬,他的腮边跳过青筋的纹路,紧抿的双唇张开,语气却变得非常平静:“或许我该接受您的建议,乘客。一支旧钢笔而已。”


    说完,他立刻转口道:“卡特兰斯城的三位警官将会在列车上度过今晚,直到明早到达下一站才会下车离开。”


    “警察的突然到来,使得那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情绪很不稳定。他并不会忌惮警察的存在,相反,他或许会做出某些极端疯狂的事情。”


    “我希望各位能够在今晚保持一定的警惕。”


    严肃地叮嘱后,汤普森没有去享用桌上鲜嫩的牛排,而是潦草地拿过一块黑麦面包吃掉,便匆匆离开。


    看得出,他有些坐立不安的焦急混乱。


    没有玩家去阻拦汤普森。


    在他离开后,四名玩家不约而同地,都没有立刻拿起餐具用餐,而是隔着漆黑斗篷的遮掩,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剩余的其他人。


    黎渐川沉冷的目光分别在四号和七号身上顿了顿,主动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今天晚上,我会被隔离。”


    话一出口,餐车内沉郁死寂的气氛顿时一凝。


    四号的斗篷微微震动,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我确实投了你一票,八号。但你和九号是一伙儿的,即使我和七号互通了投票内容,只要你和九号的票选一致,我们最多也就只是二比二的平局,触发那名乘客的五分钟隐身状态。你不可能会被隔离。除非,你想要自己被隔离。”


    那双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流露出浓浓的异色,钉在黎渐川身上,像一片锐利的刀锋。


    “我想提醒你,那很危险,八号。”四号道。


    七号嗓音嘶哑地笑了笑,感兴趣道:“说实话,我很好奇那名精神病乘客的五分钟暴走。如果你能满足我的这点好奇心,我会很感激你的,八号。我的那一票,投的也是你,伯利克。”


    四号和七号的投票选择完全在意料之中。


    甚至可以说,黎渐川昨天晚上的晚餐爆出自己和宁准的身份,并淡化宁准的存在感,主动吸引注意力,为的也就是今晚的隔离投票。


    “你当然好奇。”


    黎渐川看向七号,眉梢微动:“或者说,是期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七号,你就是5号包厢的伍德。你和这局游戏内的怪物做了交易,准确地说,应该是和那名精神病乘客。而交易达成的时间,不是第一次隔离时,就是昨晚。如果他获得便利,你应该能达成所愿。”


    “但很可惜,九号投的也是我。对于被隔离这件事,我也很好奇。”


    七号压在黎渐川身上的视线猛地一沉,渗出一丝刺骨的阴冷,但他的声音仍带着玩味轻松的笑意:“喔,你在诈谁?”


    黎渐川没有理会这句话,直接道:“鉴于第一次隔离时的换头游戏,我原本已经把你排除出了玩家的行列。但在经历夜宵时间之后,我就对这个草率的排除法产生了怀疑。等今天早上彻底确定了那名精神病乘客的身份后,再回想起你和他的接触,答案就变得很简单了。”


    “只是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在那么早的时候确定他的身份的。”


    七号沉默。


    黎渐川盯着他身上的斗篷,扬眉道:“汤普森告诉你的?”


    这句话让七号有点讶异地歪了下兜帽。


    他嗤笑了声:“这个猜测很有趣,看来你得到的东西和我不太一样。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怀疑汤普森,但我可以告诉你,八号,患病乘客身份这条线索存在于我的身份附带的物品里。”


    “那是一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这趟列车里患病的那名乘客,是7号包厢的马库斯。”


    七号的声音刻意地一顿,视线掠过餐车内其余人,嘶哑一笑:“哦,看来这不是个令人震惊的答案。”


    坐在九号餐桌上一直沉默的宁准突然道:“你觉得你已经赢了。”


    七号饶有兴味道:“难道不是吗?”


    宁准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拄在餐桌上,姿态懒散而又闲适,声音也清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你在第一晚就知道了马库斯的身份,那为什么只是在敲门声后短暂地试探了一下,而没有立刻去接近,或者尽快逼问他,杀掉他,获取魔盒呢?”


    “他是关键的话,那应该会距离谜底很近吧。你没有必要等到现在,还放弃本局的真空时间,和他进行交易。”


    宁准单手握起餐刀,戳着牛排,轻声道:“我猜,你的选择无非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你和他差距太大,他也并不信任你,你无法用暴力或诱骗的手段得到想要的答案。二,就是即便知道他的身份,你也不能确定他就是开启魔盒的那个人。”


    “你或许会说只有第一个原因,没有第二个。但这名患病的乘客是马库斯,一个小孩,他的诡异应该只存在于晚上,你大可以在白天下手。”


    “对于第二个原因,在所有玩家的潜意识里大概都会认为患病乘客即为魔盒拥有者,而你能够质疑这一点,必然是因为有不同于其他玩家且和患病乘客关联很大的经历,或者发现。”


    “而你是伍德。第一次投票被选中的隔离者。”


    随着宁准平淡的话语,七号裹在斗篷里的身影慢慢显出一丝怪异的僵硬。


    “在昨天的晚餐之后,我和八号的身份暴露,而八号显现出的能力更强,所以你认为我们会觉得他必然会在投票时遭到针对。为了避免凶险未知的隔离情况,我们会投票一致,这样就会形成平局,给予马库斯那神秘的五分钟。”宁准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道。


    七号抬起头:“你真的选了八号。”


    宁准没有回答。


    七号无所谓地笑了声:“这只能说明我赢得不会那么轻松。关于你的猜测,九号,马库斯确实明确告诉了我,魔盒不在他身上,他也并不是开启魔盒的人。而且我们任何一个人,即使猜对了谜底,也都不会找到魔盒的所在。”


    “这像不像一个无解的答案……和你的谜底相差多少?”


    宁准也笑起来:“或许相差不大。”


    七号冷笑,不再说话。


    黎渐川等他们掰扯完了,才转头看向多数时候沉默的四号。


    他没有直接挑明这位表现了友善的玩家的身份,而是道:“你一直在暗处,隐藏得很好。我想你拥有不少线索,没有投向我们的必要。”


    七号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四号。


    四号一直低着头,浑身笼罩的阴影将他凝成一座沉默的雕塑。


    听到黎渐川的声音,雕塑的手指动了动:“或许您没有听说过,我是一名只求通关的边缘玩家,会在经过观察判断后,去帮助某些玩家。”


    “短暂且隐蔽的辅助,被大多数魔盒游戏玩家认为是永远藏在阴影里的投机者。”宁准只吃了一小半牛排,就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正经点的称呼,是辅助型玩家。”


    这个说法黎渐川还是第一次听说。


    在上局游戏中获得的记忆碎片里也没有提到过。


    看来魔盒游戏内怀有各种各样不同目的和想法的玩家,确实很多。他经历的几局游戏中所见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辅助型玩家……”七号讥嘲道,“说得很好听,只不过是一群没本事抱大腿的胆小鬼而已。”


    四号好似没听见七号的挑衅和鄙夷,朝宁准微微点头:“没错。看样子,你遇到过类似的玩家。”


    宁准没有否认,但却道:“辅助型玩家非常少,而且无论他们选择辅助谁,使用什么辅助手段,都是建立在不会暴露自身的前提下。但你——你选择了暴露。我很好奇原因。”


    餐车内蓦地一静。


    四号凝固的身躯缓缓松动。


    他深深地看了宁准一眼,继而目光扫向黎渐川,声音低沉嘶哑道:“我听到了击杀喊话。我知道,Ghost在这局游戏内。”


    “我和他……是同类。”


    第132章  只有一名乘客失踪在了列车上,没有下车。


    同类?


    和宁准是同类?


    四号突如其来的话语令黎渐川眉心一跳, 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猜测和怀疑。


    但几乎同时,黎渐川发现,四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指向的位置却好像并不是宁准九号餐桌的位置, 而是他的八号餐桌。


    这个微小的偏向立刻让黎渐川意识到, 四号可能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了Ghost。


    毕竟从这局游戏开局以来, 无论解谜还是战斗,表面上最出风头最积极的都是他才对。再加上昨晚他对劳伦三人的势在必得,和后来接连响起的击杀喊话,猜测他是击杀喊话的主角也确实很合乎逻辑。


    如此看来的话,四号在这之前应该并没有在游戏内遇到过Ghost,不然应该能从某些特质上进行一定的判断。


    但这也就说明,四号是通过这局游戏才确认同类这个说法的。而如果四号认为的同类不是宁准, 而是他的话, 那他们又算是哪种意义上的同类呢?


    烛光昏沉。


    兜帽的阴影笼罩着黎渐川沉思的面容, 他和宁准都没有立刻对这句话进行回应。


    反倒是七号, 在听到四号的话后就突兀地发出了一声阴沉沙哑的笑声:“那些击杀喊话我也听见了。双杀,不愧是排行榜第一的Ghost。魔盒游戏内不会有重复的代号出现, 我相信Ghost在这里,但他是否在我们的晚餐上, 却是未必。”


    四号嗓音一紧:“什么意思?”


    “你能走到这一局, 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到过那份情报, 四号。”


    七号的视线在黎渐川三人之中游移, “Ghost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不是魔盒玩家, 而是类似于bug的存在。他或许拥有自由穿梭游戏对局的能力,也或者, 他属于神秘的潘多拉。”


    “他也根本不可能有同类。”


    七号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和凝沉的晦涩畏惧,在空荡幽暗的餐车内回响,犹如巫师的低语:“他是真正的恶灵。死而复生,只为挣脱牢笼,回归真实——这是神的预言。”


    四号刚才流露出的一丝紧张情绪却随着七号的话语快速消散了。


    他微微调整了下坐姿,道:“神不神的,我并不信教。至于那份情报……上面对于魔盒排行榜前十的玩家都有类似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实证据,可靠性极低。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一份挑动人心的诱饵。”


    “有某些势力想来一手蚁多咬死象的游戏,仅此而已。”


    面对四号的不在意和推测,七号沉默几秒,哈地一笑,很有几分古怪诡异地摇头道:“不。你想象不到。我经历过一些事,伙计。在之前的一局游戏里,一座恐怖小镇,我看到了一本书——”


    说出书这个字后,七号如同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话音一顿,收束成了一声尖锐短促的笑:“那是很有趣的内容。”


    四号的姿态仍保持着怀疑。


    他似乎并不相信七号的话,沉默着没有应答,而视线却一直落在黎渐川身上,像是要透过斗篷看出某些东西。


    时隔两局游戏,黎渐川听着他俩的对话,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懵逼感。但眼下的这点困惑已经不足以真的令他陷入茫然,反而可以成为他的线索。


    等七号和四号的试探短暂落幕,他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道:“我不认为我拥有同类。”


    四号目光沉静,果然没有对黎渐川认下Ghost的身份表示意外。


    但四号接下来的话却让黎渐川有点惊异。


    “加州的God,我想您应该听说过。”四号说,“我和您一样,都在那里生活过,作为实验室的改造人。”


    黎渐川没有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斜后方的宁准。


    改造人这个说法,在他和宁准经历的第二局游戏中,就有玩家提起过。当时宁准一贯的冷静当场破裂,一脚将那个玩家踹了出去。


    此刻暗昧的光与缠身的雾气里,宁准单手支着下颌,姿态懒散地窝在椅子里,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但黎渐川却注意到,宁准抵着下颌露出的那一小片手背有青色的血管凸起,筋骨紧绷到了极致,像是随时都会崩断。


    浓黑的斗篷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身上萦绕着阴冷如幽冥的气息,四周的空气有些粘稠,如有地狱吹来的腥风。


    “God而已。”


    那片苍白的手背没入阴影中,宁准轻轻笑起来,嗓音低哑轻柔,却犹如毒蛇吐息:“什么改造人,听都没听过。”


    四号突然感知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


    他还想再举出证据辩解,但在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下时,却突然有种被捏住心脏的心悸感,就好像他只要再多吐露一个字,周遭四伏的黑暗里就会忽然裂出狰狞的巨口,将他整个人瞬间撕裂。


    阴寂的风缠着脖颈,带汗的手指握紧了椅子扶手,半晌又缓缓松开。


    四号终究没有再开口。


    “所以你是想投靠Ghost。”


    宁准轻巧地转过了这个话题,语气里的笑意半分不减,“不过你的投名状我们不感兴趣,我们只想要有关谜底的线索。这才算是桩合理的买卖。”


    四号垂下头,哑声道:“晚餐结束后半小时,东西会放在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里。”


    宁准承诺道:“如果线索没有问题,你会活着离开。”


    这算是一桩不错的交易。


    但黎渐川很清楚,四号佩妮夫人从对史密斯动手那一刻开始,想要的就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活着通关的承诺。只是她运气不太好,宁准才是Ghost,并且他对她所说的一切没有丝毫兴趣。


    七号似乎并不相信Ghost就在他们之中,冷眼看着宁准和四号的交谈,动作有些粗暴地切割着晚餐已经凉透的牛排。


    他依旧成竹在胸。


    黎渐川观察着四号和七号的表现,漫不经心地拿起了刀叉。


    光是这场令人一头雾水的交锋,就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还差几分钟就要九点了。接下来是一场硬仗,他得填饱肚子。


    潘多拉的晚餐从不因任何事情而推移改变。


    在黎渐川恰到好处地咽下最后一口红酒时,熟悉的黑暗与眩晕感笼罩而来。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他的双脚准确地踩到了实地。


    一缕昏黄的光突兀地射入他微张的瞳孔里。


    黎渐川眯了眯眼,微抬起身。


    包厢顶部的小灯倾泻下淡淡的光芒,晚餐结束,他照旧回到了包厢内,但不同的是,他回的并不是宁准的8号包厢,而是他本该居住的6号包厢。


    黎渐川毫不惊讶。


    他环视了包厢内一圈,起身拿过风衣套上,从床底下拉出那个小手提箱。


    果然,小手提箱里原本被他转放到宁准那里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箱子里,好像从未被挪走过。


    将枪和那只单筒望远镜从里头挑出来,塞进口袋,黎渐川靠近包厢门,侧耳听了听过道内的动静,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间的车厢过道空荡幽寂,狭长逼仄。


    黎渐川望了眼过道尽头,一把空椅子靠在那里,没有列车员在。


    他回过头,没有进8号包厢去找宁准,也没有去关注其他包厢的动静,而是径直转身,走出一等车厢,又穿过二等车厢的过道,来到餐车门前。


    餐车门的玻璃洇着一片漆黑的幽深色泽,隐约拓着黎渐川模糊的身影,却透不出餐车内的丝毫景象。


    冒出点胡茬的下巴线条硬朗,微低进风衣竖起的领口,笼着小片的阴影,黎渐川在门前点了根雪茄,抬手敲门。


    “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机械而单一,是黎渐川模拟的第一晚的敲门声。


    餐车门微微颤动,矩形玻璃内禁锢的黑暗被震得支离破碎。


    门把手咔的一响,没有人去握,却自行转动了半圈。


    黎渐川微挑起眉,叼着烟拉开门把手,走进漆黑一片的餐车。


    真正走进来,被那扇门封禁的无法穿透的黑暗才彻底烟消云散。


    皮鞋沉重地砸在钢铁铺就的地板上,空间内充斥着浓郁的黑暗,车窗外刮过无数悬浮的遥远的光斑。


    黎渐川任由那些光线从脸颊擦过,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捕捉到了那道靠窗而坐的瘦小轮廓。


    “不喜欢开灯?”


    黎渐川吐了个烟圈,不太见外地走过去,坐到那道身影对面。


    光斑倏地落在那道身影上,圈出半张苍白瘦削的脸和一双褪去了空洞阴沉的漆黑眼瞳。


    马库斯小小的身躯大半没在餐桌下的阴影里,脖颈和下颌都裹在缠了几圈的厚实围巾里。


    “黑暗会让人拥有最大的安全感。”他顿了顿,说,“我一直感谢你曾经的帮助,伯利克先生。”


    嗓音稚嫩,微微带了点破哑。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马库斯和其他普通小孩看不出任何区别。


    他瘦瘦小小,穿着整齐的衬衫和背带裤,像个可爱的小绅士。微长的头发软软地贴在他耳朵边,两条腿搭在椅子边缘,有点多动地晃着。他眼睛黑亮,里面闪着点天真的光,歪着头注视着黎渐川。


    这是和白天那个毫无存在感的阴沉小孩完全不同的模样。


    黎渐川打量着马库斯,摇了摇头:“你已经知道了,那不是我。况且,那并没有改变什么。”


    马库斯盯着黎渐川,埋在围巾里的嘴角微微裂开,眼睛弯弯地笑着:“那没什么,伯利克先生。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踏上这趟列车的时候,就无法改变了。”


    他把双臂够到桌面上,轻轻趴在上面,眼中露出孩子般的活泼和好奇:“但我很想知道,伯利克先生,你是打败了伍德先生,才找到我的吗?”


    看着马库斯的眼睛,黎渐川胸腔积压的沉郁越来越重。


    他慢慢吸了口烟,然后将雪茄掐灭在手里:“可以这么说。”


    “我猜到他身上的不同之处,认为他在第一次隔离时发生了些独特的其他人无法得知的事。他应该是在第一次隔离时近距离接触了你,因为识破你的身份,和你短暂地建立了联系。第二次隔离,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失踪在了夜宵时间里,应该是下定了决心,或者拥有了筹码,重新联系你,和你进行了一场交易。”


    黎渐川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马库斯的眉眼间逡巡着,捕捉着他细微的神情。


    “他告诉了你现实与这里的区分,告诉了你外来者和监视者的事情,并且承诺,将会用魔盒带你离开这里。”黎渐川说,“你答应了他,但应该是在骗他。”


    马库斯掰手指玩的动作一顿,黑亮的眼珠在指缝后转动了下:“大人都是喜欢骗人的。”


    黎渐川问:“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他问得稀松平常,就像随口问了句晚餐吃什么一样,散漫而又随意,马库斯答得也相当松散。


    他小声嘟囔道:“伍德先生说今晚我可以玩隐身游戏。他希望我把大家都叫来玩游戏,然后都杀掉……”


    黎渐川看伍德之前的表现,还有刚才餐桌上那番关于Ghost的言论,还以为他是个隐藏很深的资深玩家,但没想到,他花费真空时间做一场交易,提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得不偿失。


    黎渐川道:“他大概不知道你不可能一次性杀掉所有人。”


    马库斯用小小的手指挠了挠脸颊,唔了声:“伍德先生是有点笨吧,但我觉得伍德先生也不在乎这些。他是和你们不一样的外来者,他……他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迟疑了两秒,马库斯才从肚子里搜刮到可以形容的话。


    “你和他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


    黎渐川凝视着马库斯:“否则你完全可以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如果你在交易中提醒他,你不能随心所欲杀掉所有人,他一定会换个条件。而不是继续无知无觉地采用这个与规则相悖的,随时可以作废的条件。”


    马库斯眨眨眼:“其实不管伍德先生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不可能答应他……”


    黎渐川挑了挑眉:“因为你从来就没想过离开?”


    那几根手指又竖了起来,马库斯继续掰着手指玩,就像个在上课时分心走神的坏孩子,他的嘴里也没有回答黎渐川的问题,而是道:“那个黑黑的小盒子不在我身上,就算你们知道那些事了,也找不到的。”


    “我不是伍德先生说的监视者呀,在他告诉我这些东西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外来的,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在一起坐一趟车而已。”


    马库斯一根一根数着手指说。


    黎渐川耐心地听他说完,肩背向后微微拉开,胸腔内挤出一口沉闷的呼吸来。


    呼吸里杂糅着辛辣清冽的烟味,黎渐川的神经末梢被凉凉地扎着,他看着马库斯,思忖着开口道:“第一个冬天,汤普森泄露了你的秘密,只有一名乘客失踪在了列车上,没有下车。”


    “之后,第二个冬天诞生。你为了复仇,杀了所有人。”


    黎渐川平静道:“所以,马库斯,你的母亲呢?”


    马库斯的手指弯了下去。


    他看着黎渐川。


    黎渐川道:“餐车门外等了很多人,不如先将他们叫进来。看过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吗?侦探总是需要一些观众。虽然你和我可能都不太欢迎他们。”


    第133章  所有逃离者都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矩形的玻璃里叠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干瘪的影子。


    餐车顶部的橘黄小灯蓦地亮起, 让流溢的光线将这处本该黑暗的空间塞满。


    马库斯端正坐好,像是一位迎接客人的小主人,低头认真整理着缠在脖子上的围巾, 将目光从黎渐川身上转移到餐车门上, 疑惑道:“那位夫人也是你们的同伴吗?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我从不认为我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伯利克先生。”


    餐车的门把手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转动。


    “我很喜欢玩一些游戏。”


    马库斯还在小声说着, “伍德先生说你们来到这里,也是一场游戏。就像角色扮演的通关游戏。但我很好奇,伯利克先生,你们是用什么来区分现实和游戏的?你从来没有想过,或许这里的你才是真实的吗?”


    “而外面的一切,或许才是一场游戏。一场伍德先生说的那种,角色扮演的通关游戏。”


    黎渐川倏地抬眼。


    马库斯小小的下巴从围巾里伸出来, 嘴角裂着单纯而好奇的笑容。额前过长的发丝被灯光裁成细长的阴影, 如蜿蜒的毒蛇爬在那张苍白稚嫩的小脸上。


    餐车门被嘎吱一声拉开,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进入餐车。


    “嘿,看来今晚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了。”


    一片高大的阴影在灯下晃了晃, 潦草地披着睡袍的伍德皱了皱他通红的酒糟鼻,冷漠玩味的眼神瞟过黎渐川, 掩饰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烦躁的恶意, 漫不经心地坐到了马库斯的隔壁。


    在他身后, 史密斯带着费雯丽走进来。


    费雯丽深深低着头, 任由自己的发丝遮盖住面容。


    史密斯在她身前, 穿戴整齐,不见负责和他同住的两位男警官。一进门, 史密斯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定着马库斯,眼眸里藏着幽深难辨的意味。


    他挑了马库斯斜对面的餐桌坐下,随手推了推单片眼镜,面孔斯文温和地一笑:“真的很遗憾,马库斯,你的治疗明明还没有结束。”


    他好像令马库斯感到畏惧。


    马库斯的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小小的身子大半被伍德挡住,唯一露出来的侧脸露出一个恶劣冷酷的表情:“我想我还是懦弱的,医生。否则你已经死在了昨晚。但现在或许也不迟。”


    “我猜到是你了,马库斯。”史密斯翘起腿,有些高兴地笑起来,“昨天晚上我就很想见到你。但你却一直在躲避我。那些家伙已经都死掉了,你没有任何必要再躲避我,不是吗?”


    “而且今晚的你……”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应该也没有能力杀死我,对吗?”


    话音刚出,餐车内的灯管突然发出滋啦的刺响,如短路一般不稳定地闪动着,乍明乍暗,将原本沉郁如油画的餐车陡然染上阴森恐怖的色调。


    但坐在餐车内的每个人却都视若无睹。


    阴翳与刺目的光明在几人脸上交错。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随着光影的变换弹动,马库斯陷在暗处的身体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一道姗姗来迟的清冷声音截断了后续:“如果不是答案已经确认,或许你真的有可能达成你的目的,史密斯先生。”


    幽凉浮动的暗香落在身侧。


    黎渐川侧目,看见宁准那对漂亮的红宝石袖扣擦过视线,在昏暗的光下闪过诱人的光泽。


    “观众已经到齐了,侦探先生。”


    宁准落座,抿着丝戏谑促狭的笑将两样东西放在黎渐川面前,口齿间咬着的称呼文雅清晰,夹着点低低的暗昧。


    桌面上多的两样东西,其一是一封暗红色的婚礼请柬,其二是一封泛黄显旧的乘车说明。


    黎渐川猜测这应该就是刚才的晚餐上四号佩妮夫人承诺的线索。


    很显然,无论如何佩妮夫人都打算苟到最后了,即便是明确要解谜的今晚,她也并不打算出现。


    这是相当聪明的做法。


    她对他和宁准还处于试探防备阶段,信任薄弱,且没有伍德的自信,贸然出现才是愚蠢。


    周遭若有似无的注意力聚过来。


    顶着一道道阴冷估量的视线,黎渐川拿起两样物品看了眼。


    婚礼请柬是一对远在东亚的朋友寄给佩妮夫人的,希望她可以乘坐这趟寂静号列车前往参加他们的婚礼。


    在请柬的背面角落,有一行笔迹凌乱的小字,像是处在混乱状态下书写的。


    字迹的内容是:“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和事物!我怀疑自己回到了过去……不!我发疯了!”


    这行字墨迹还算新,应该是真正的那位佩妮夫人写的。


    至于那份乘车说明,和换头游戏那晚佩妮夫人与史密斯所说的内容相差无几,是告知上车的各位乘客,寂静号列车在上一个冬天的运行中失踪了一名乘客这件事.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份乘车说明抬头记录着日期,是1932年12月22日。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这玩意儿吗?”伍德不怀好意地冷笑了声,意有所指。


    黎渐川没有理会伍德的挑拨。


    事实上,他并不担心这两份线索是真是假。它们对黎渐川和宁准来说,只是属于锦上添花而已。


    在傍晚投票时,两人就已经确定了最后的真相。


    在黎渐川端详两样物品,清理着最后的思路时,史密斯也在端详着宁准。


    他含着丝惊奇的情绪看了眼宁准,嘴角的笑意转深,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洛文先生,说上一句实话,我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是个高傲的,和聪明两个字不太搭边儿的贵族。”


    史密斯的话里不无讥讽,“但你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肯定也做了一些试图改变的事情。你和我没什么不同。你的身上也并没有流淌着全然无辜的血液。你和我都不会选择束手就擒的毁灭。我很想劝导你,洛文先生,如果你愿意放弃阻拦我,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完成一件事。”


    “我讨厌空头支票。”


    宁准拒绝,幽冷的目光在史密斯的脸上转了一圈,轻轻笑道,“而且这样的话,想必史密斯先生已经和许多人说过很多次了。”


    “但他们的结局呢?”


    宁准笑意散漫,无视史密斯骤然转冷的神情,抬指在餐桌边缘敲了敲:“一杯甜酒,谢谢。”


    史密斯张开的嘴一顿,还要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古怪诧异地看着宁准。


    伍德也莫名其妙地瞟向宁准,不放过任何一个激怒别人的机会:“我说,这里可没有餐车服务人员给你……”


    粗鲁的话音戛然而止。


    光洁干净,铺着暗红桌布的餐桌突然一阵诡异的蠕动。


    在这蠕动中,盛着甜酒的玻璃杯凭空出现在桌面,拓出的波光静谧地停落在宁准白皙的手指上。


    伍德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他霍然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马库斯,微调了下坐姿。


    他对和马库斯的交易产生了怀疑,但他却仍有信心,没有丝毫阻拦黎渐川和宁准解谜的意思。


    这让黎渐川对伍德的目的产生了极大的疑惑。


    除此之外,从伍德隐约的防御姿势和肌肉运动轮廓来看,黎渐川更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七号伍德现实中应该是一名雇佣兵,接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行动之间有着抹不掉的影子。


    “我不太喜欢做些浪费时间的口舌之争,所以——真空时间。”


    宁准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下对面的几副面孔,毫不犹豫地启用了自己的真空时间。


    奇异的气息倏然弥漫,他随意地说着:“真空时间被称为潘多拉的裁决审判,我一向喜欢这种类似于真相审判的东西,即便他们有时候只是正义与公平的幌子。”


    随着宁准的话语,周遭无数斑斓的色彩被剥夺,黑白的无形禁锢瞬息降临。


    餐车内顷刻死寂如坟冢。


    史密斯惊愕迟疑的表情凝固,费雯丽佝偻不动。


    除了三名玩家,只有马库斯的眼珠尚能转动。


    “这真有趣。”马库斯惊奇出声,打破了寂静,“我开始好奇所谓的外来者了,先生们。”


    三名玩家都没有回应马库斯的话。


    从马库斯在真空时间内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已经具备一些成为监视者的条件。


    但这些条件应该相当薄弱,并且很可能是由本局的伍德带来的。如果马库斯是依靠自己觉醒的,应该至少像圆桌审判内的莫菲夫人一样,可以拥有身体微小动作的部分自由,而不是只能出声和转转眼睛,连表情都不能改变。


    黑白空间黯然无声。


    一样样被确定为关键线索的物品分别从黎渐川和宁准身上飞出,与请柬和乘车说明并列,躺在了餐桌上,泛着细微的光。


    伍德冷沉的视线压在黎渐川身上,褪去了浮于表面的粗糙与野蛮,带着浓重的探究意味:“洗耳恭听。”


    黎渐川不耐地皱起眉,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开了个老旧的头儿:“真要算起来,这局游戏严格点说,谜底怎样并不是很难猜。以时间线为最基本的脉络的话,这里的时间线可以一分为二,第一条属于上个冬天,第二条属于第二个冬天,也就是我们所处的现时空。”


    “当然,这样说可能并不严谨,只是这样表达起来比较清晰。”


    黎渐川开口时,宁准微微侧过了头,一双深黑的眼瞳将黎渐川冷峻沉思的面容尽数刻入了深处,继而那两片睫羽垂落半阖,如敛蕊含苞的桃花,严丝密合地遮挡住了瞳孔中那一簇霍然燃起的火焰。


    那火焰一闪而逝,浓烈得像要滴出血来。


    它似是燎着了宁准的眼尾,猝然逼出了一线潮湿的红。


    像酸楚未尽的久别重逢,又如怀念的茫然激荡。


    宁准慢慢眨了眨眼,抿着唇笑。


    黎渐川陷在深思之中,没有注意到宁准瞬间的情绪变幻。


    无色的线条将他的侧脸勾得冷硬刚毅,他从无数乱丝中拎起了一根线端,看向马库斯道:“而现在这趟列车上的新旧时空属于混乱交杂的状态,如果要进行区分,大致是以投票时间和天亮时间作界限。”


    “也就是说,隔离投票时间之后,到列车员多雷通知的天亮之前,这段夜间时间属于第二个冬天。另外的白天部分,属于但却又不完全属于第一个冬天。其中包括每天的早报,还有汤普森的身份,以及一些小事,都不是第一个冬天发生的事。所以某种程度上看,这是还原,而非真实。”


    “这份还原应该不是你的能力,而是属于这局游戏的另一方,你的合作伙伴——寂静号。”


    马库斯眼珠微动,幽幽地盯住了黎渐川。


    列车行进中的轻微颠簸倏忽停滞,一阵充满了潮凉腥气的风在这片寂静禁锢的空间内缓缓吹动。


    “被你猜到了,伯利克先生。”马库斯嘴角裂开。


    黎渐川眸底微蓝闪烁:“猜到这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肯定一点就可以。”


    马库斯好奇道:“哪一点?”


    “你在这趟列车中受限很大。”黎渐川简单道,“具体点,第一点令我怀疑的,就是第一次早餐时你的状态,洛文告诉我,你疑似被催眠。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稍有线索的普通乘客,但后来开始对你的身份有了猜测后,这一点就显得格外矛盾且奇怪。”


    “第二点,也是你暴露最多的时候,就在换头游戏那一晚。”


    “魔盒游戏内的死亡触发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拥有某种特定的规律或条件。换头游戏中,我确定了说话的数量与脖子上的血线蔓延速度有关,这应该就是规律了。按理说,能控制死亡触发的规律或条件应该只有一个,所以在我向后背靠车厢壁,而血线停止时,我就产生了困惑。”


    “有关这局游戏另一方的猜测,就是那时萌生出来的。”


    黎渐川淡淡道:“只有在这局游戏内存在第二个怪物,且到了第二个怪物的地盘或能力范围,第一个怪物才会受到多余的克制。”


    “而车厢壁,指向就包括这趟列车。”


    在经历过第二局的雪崩日后,黎渐川可再也不会轻视任何看似死物的东西。谁说死物就不会活过来,化身成为游戏内怪物。


    “还有第三点,就是每次天亮时瞬间的清理和变化。不管晚上多血腥,灯一亮,一切恢复如常,还是在许许多多的眼皮子底下。最开始我认为这是时空的变化,毕竟第一个冬天什么都没发生,干干净净合乎逻辑。但当我知道汤普森在第一个冬天是列车员,而不是白天出现时的列车长时,我就知道,实际上,时空并没有真的发生交叉和改变。”


    “而除了时间线交叉的不同时空变幻可以解释这一点,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就是这趟列车本身有问题。”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对于我本局的法则有了一定的猜测。”


    黎渐川并不担心宁准说破他的法则干掉他,而伍德也无法在他人的真空时间内说破其他玩家的法则,所以他直接道:“不能直视镜面——能称得上镜面的,在列车上,大概只有黑夜中的车窗和盥洗室的镜子。”


    “刚拿到这个法则时,我的推测方向有两个。一是我在镜面中看到了什么,与谜底有关。二是我可能在车窗外看到了什么,也与谜底有关。”


    “前者在昨晚的夜宵时间得到了验证,而后者——”


    目光落在那支单筒望远镜上,黎渐川眉梢微挑:“洛文先生已经帮我使用过了。”


    “望远镜从车窗望出去,那些好似真实的遥远的旷野和山川景致,其实全部都是虚幻模糊的。事实上,洛文把玩这支望远镜已经不止一次,但最初我们对此没有任何猜测,单纯以为是望远镜的问题,毕竟我曾经为了研究它而拆卸过,我对望远镜的组装和精致搭不上边儿。”


    “可当怀疑的种子滋生之后,有关这趟列车的猜测就一样一样浮现出来,原本看似正常不在意的一切细节被怀疑串联,形成了呼应。”


    “单凭一点只是猜想,而每一点的共同之处,才是值得深思的推断。”


    “呼应的最后,就得了这个大胆的结论——这趟列车并不是真正行驶在现实的轨道上,而是身处一个诡异的虚拟之处。”


    “所以第二个冬天的行程其实全部都是虚假的。这两节车厢内的所有乘客,都是你和寂静号以特殊的方式诱捕上来的。”


    “比如劳伦的那封邀请他归家的信和车票,比如佩妮夫人收到的婚礼请柬,还有洛文那封没有寄出的信。为什么明明给自己的家人写了信,却没有寄出?自然是因为通过某种渠道收到了消息,即将踏上归家的旅途。人马上就要到家了,也就没了寄信的必要。”


    “第二个冬天或许从寂静号离开始发站的月台起,就已经变成了完全虚构的时空。而它的蓝本,就是第一个冬天。”


    “在这整局游戏中,也只有第一个冬天,是完全真实存在发生过的。”


    喉间冒出点干渴,黎渐川略微顿了顿。


    宁准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一般,默契地接道:“上个冬天,1931年12月22号,卡萝夫人带着你登上了寂静号列车。”


    马库斯视线游移,像是不敢和宁准对视。


    他的眼皮微微颤抖着,半垂下。


    宁准神情慵懒,缓声道:“你确实如卡萝夫人所说的一样,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是自闭症,但却比自闭症更奇特一些,拥有一定的破坏力。按照卡萝夫人的性格,这本该是被隐瞒的一件事。但在购买车票或登车的时候,你发病了。”


    餐桌上汤普森的记录本一页一页自动掀开,字迹显露。


    “这件事无法再隐瞒。”


    “当时的列车长得知了这件事,与卡萝夫人商议后达成一致。他将会告知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乘客们,列车上有病人存在,希望他们多加注意,但他也将保密患病乘客的身份,尊重你的隐私。”


    “而这段对话,被当时的一等车厢列车员汤普森无意中听到了。甚至,汤普森或许见到过你发病的情况,他在记录中把你比喻成食人的恶鬼。”


    “出于恐惧心理,或是某种可笑的负责态度,他在第一晚值夜的时候,将你的身份告知了两个车厢的乘客。”


    马库斯黑亮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讥嘲的冷意,但声音却带着天真的厌恶:“大人都是喜欢骗人的,先生。”


    “成年人的世界,本来就是十假九真的欺诈游戏。”宁准轻笑了声,“你还这么小,不是同样学会了这样的规则吗?”


    马库斯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紧绷。


    他飞快地看了宁准一眼,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眼瞳里涌现出莫名的忌惮与恐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用力地大声道:“那是……那是他们欠的债!他们、他们欠我和妈妈的!”


    “我从没否认过你。”


    宁准说:“事实上,第一个冬天的第一晚,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生。按照汤普森记录的时间来看,那一夜很大概率是平静度过的。只是列车员汤普森的纸条,已经挑动起了太多人心。人心里的善念也好,恶意也好,都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酝酿与爆发的。”


    “我一直牢记着这趟列车出发的背景。”


    “——这是一趟远离了战火的归乡列车。而战争是死神的盛宴。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所有逃离者都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宁准抬起眼:“‘战争也导致了很多疾病在战场上和人心里蔓延’。所有乘客都在压抑着自己身体里出卖了灵魂的恶鬼,而你是释放了它们的钥匙。所以在第一个早上的早餐时间,曾经做过心理医生的史密斯,率先拿起了你这把钥匙。”


    “他想打开太多的牢笼。”


    第134章  因为他,就是分享了魔盒力量的第三个怪物。


    当多余的误导被从混杂的时空中剥离而出时, 故事也就显得格外俗套而简单起来。


    “他们将其称之为枯燥旅途中的一点小乐趣。”


    细长的阴影在马库斯的脸上晃动扭曲着。


    他黑亮的眼睛蒙了层灰尘一样黯淡下去,滋生出一抹阴鸷讥冷的笑意:“以前我并不能理解这种恐怖的乐趣,洛文先生。但感谢第二个冬天的出现, 让我有机会寻找到游戏的愉悦。”


    黎渐川沉冷的目光一一扫过餐桌上的狗链、束缚带、剔骨刀和早上顺来的史密斯的小药瓶, 道:“这些可算不上乐趣。”


    “嫉恶如仇吗?”


    马库斯张开嘴笑了笑, 脆生生的童声浸透了晦暗的沙哑:“伯利克先生比我还像小孩子呀。我在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恶魔和天使的故事了。”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天使和恶魔一直都在打架, 他们谁也不让谁,打得不可开交,所以人类大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才是既非天使又非恶魔的平庸的人类样子。”


    “但也有很多时候,天使会打倒恶魔,或者恶魔打倒天使。”


    “妈妈说我的病就是天使和恶魔的战争造成的。如果我能帮助天使打倒恶魔,善良神圣的天使就会帮我把病治好。”


    马库斯的笑容收敛:“但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结局。”


    “真实的生活里, 在我们的身体内, 恶魔比天使强大了太多太多……恶魔那样邪恶, 在它战胜的时候, 就已经把天使杀掉了。自负的大人们总以为能够在享受完那些卑劣的乐趣之后,再将胜利的恶魔完整地收回去。但没有了天使压制的恶魔, 已经收不回了……”


    “恶魔攻占了世界,这才是真实的故事结局呀, 伯利克先生。”


    马库斯那双黯淡的眼睛盯着黎渐川, 认真地低声道。


    异类永远是所谓正常的人群中最先被处决的那一个。这是一个没有对错准则的很奇怪的事实。


    真实的世界往往不存在童话, 而是由无数美好背后的悲惨剧本组成。


    但这些悲惨大多数都属于成年人的视野, 过早看到这些的孩子通常都已经踏在了厄运的道路上。


    黎渐川从来不是个会安慰孩子的温柔人, 所以面对马库斯的话,他只是做出了最基本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回应:“你对他们的复仇, 没有人会阻止。”


    他顿了顿,看向马库斯:“但你最想要杀死的两个人,史密斯和汤普森这两个罪魁祸首,却都没有死。不是你不想杀他们,而是他们在这个冬天登上列车后,就察觉到了你的意图,并采取了某些措施,以拖延或避免死亡。”


    “史密斯知道了某些秘密,想要取代你,成为列车上新的怪物。而汤普森,因为那支钢笔和他在上个冬天的表现,他成为了列车上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


    马库斯冷凝阴沉的表情略微缓和,他看了凝固着的史密斯一眼,没有说话。


    “在这场解谜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拥有这份特殊。”黎渐川说。


    眼珠微微转动,马库斯笑了下,一直维持着的那股若有似无的针对与抗拒无形中消弭了一些。


    他沉默片刻,说:“我也从没有想过阻止你,伯利克先生。”


    得了这个确认,黎渐川已经不想再跟马库斯纠缠他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误导和表演了。


    敌对立场在这场浑浊的试探中稍稍缓解,黎渐川抓住机会,立刻转口接上了宁准的前话:“那证明我们暂时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继续说说这两个冬天的事。”


    “就如洛文所说,第一个冬天的第一晚,是平静度过的。不过第二个冬天的这一晚,我们都听到了那道诡异的敲门声。但开门之后,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把这两条时间线拎出来,相互印证来看,这道敲门声应该是在暗示第一个冬天汤普森的纸条提示。第一个冬天的第一晚,汤普森提醒了两个车厢的乘客,将你的身份告知了他们,而第二个冬天的第一晚,你也用敲门声来提醒他们,你的复仇游戏开始了。”


    “不过在确认了列车是本局第二个怪物后,我认为这道敲门声虽然出自你的授意,但应该不是你发出的,而是寂静号。”


    “投票平局或弃权才会给你带来隐身能力,这也就是说,你平时是没有隐身能力的。而第三晚夜宵时间的敲门声也足以说明问题——看不见的敲门者,门板震响的位置,奇怪腥臭的风——凡是与敲门声有关的线索汇聚在一起,都可以得出敲门声与列车本身有关这个结论。”


    “在初步确认敲门的是寂静号后,那就能反推一下。如果来通知夜宵开始的是寂静号,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猜测,这种机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或许就是寂静号的语言。”


    “或者说,是和它对话,传递某种消息的较为粗糙的一种方式,抑或叫醒它的渠道。”


    黎渐川瞥了眼宁准面前的那杯甜酒,淡淡道。


    这个猜测在今天早餐宁准的敲击,和黎渐川刚才进入餐车时的敲门中,都得到了猜测正确的答案。


    换句话说,列车比起马库斯,应该要僵硬机械许多,并不具备黎渐川在雪崩日见过的血肉之门那种生命活性,无法像人类一样对话交谈。


    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和能力并不活跃,玩家们才会下意识地忽略它,从而难以摒除它给这局游戏造成的影响和误导。


    但一旦将它剖出,这局游戏的谜底线索也就变得分外清晰。


    黎渐川将两条时间线对应着,推测完了第一晚,将分析继续:“晚上算得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真正打破了这种宁静的,就是第一个白天的早餐。”


    “还是按照两个冬天对应来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在原本的第一个冬天,第一顿早餐上,已经得知你的身份的史密斯,在餐车内使用了致幻剂。餐车内的食物味道很重,遮掩了致幻剂的大部分味道,很多乘客都在药物作用下产生了幻觉。”


    “而在这种药物影响下,史密斯从卡萝夫人对你过度紧张的保护中,和你对药物的反应中,确认了你的病情。”


    “他就像在第二个冬天的早餐上我们所见的那样,主动地询问了卡萝夫人有关你的事。老师兼心理医生的身份和温和有礼的态度,足以卸下大部分家长的心防,再加上卡萝夫人得到了列车长的保证,没想到你的身份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所以她应该是同意了史密斯对你的治疗。”


    “夜宵时间中,卡萝夫人和费雯丽的交谈也能确认这一点推测。”


    “但在第二个冬天的第一次早餐,由于只是还原模拟,而非真正的时空倒退,再加上卡萝夫人潜意识的某些特殊性,导致史密斯在这个冬天的早餐上故事重演失败了。而这个失败,也令史密斯察觉到,这趟列车不是时空的巧合,而是蓄意的谋划。”


    “而第一个冬天,有了早餐上史密斯的出手试探,其他乘客也都对你萌生了好奇的兴趣。”


    “恶魔的牢笼都需要钥匙的开启,史密斯是这个第一次拿起钥匙的示范者。”


    “在他之后,大约有三方准备拿起钥匙,丰富他们的旅途。在我的推测里,一个是瑞雯,一个是劳伦,另一个是詹妮。当然,这个分类并不算准确,具体来说这三个人应该算是这三方的主谋。”


    黎渐川的声音微微发沉。


    他注意到马库斯的眼神浮动出了充满恨意的血光,而马库斯并没有想要去掩饰它。


    但他同样注意到,比起瑞雯和詹妮,马库斯的仇恨更多地针对在劳伦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


    黎渐川微微抬了下头,继续道:“按照部分线索和列车的还原情况来看,第一个冬天的第一个白天,也就是1931年12月23号,瑞雯对你进行了比较明显的试探——她说她那只叫作莎莉的狗丢了。”


    “在瑞雯的描述里,莎莉是一条小型细犬,晚上她睡觉时包厢门是从内反锁的,而且她在睡意朦胧中摸到过自己的狗。”


    “但后来我和洛文搜查过她的包厢。”


    “她在第二个早上下了车,走得很匆忙,所在的1号包厢也没有被立刻打扫。我们在检查时发现,整个包厢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干净得有些过分,比如——那里连一根狗毛都没有。”


    黎渐川嗤笑:“我可半点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完全不掉毛的狗,除非那是个秃毛狗。”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条狗链。”


    黎渐川的视线落在餐桌那条光滑干净的皮质项圈上:“这条狗链在锁扣处有轻微的褶痕,看得出被使用过。但瑞雯的莎莉是一条小型细犬,如果这条狗链是属于莎莉的,那它的尺寸明显有些大了,很容易就会被挣脱,相当于画蛇添足的摆设。另外,狗链的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被爪子抓挠的痕迹。但任何动物都不会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所以狗在戴上狗链项圈后,总会有下意识的蹬挠动作,磨损项圈。”


    “而瑞雯的这条狗链并没有这些磨损。”


    目光从餐桌上挪开,落在了马库斯裹着围巾的脖颈上,黎渐川道:“所以,我认为,她并没有真的避过乘务人员,将她的狗带上列车,而是在这趟列车上物色了一只新的‘宠物’。”


    “戴上那条狗链的,是人,而不是狗。”


    马库斯迎上黎渐川的视线。


    仿佛是想起了某些窒息的回忆,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嗓子里传出细细的吸气声。


    但他没有再去打断黎渐川的话。


    他安静地听着,听得颇为专注。


    黎渐川也压着莫名暴戾的情绪呼出口气,微微眯起眼,道:“瑞雯将爱犬丢失这件事闹得整个列车皆知,并且将寻找爱犬的事委托给了汤普森。汤普森明知瑞雯并没有带狗上车,但还是答应了这件事——在他对你怀有恶意的前提下。”


    “按照第二个冬天晚上,瑞雯身首分离死在卫生间的结局看,她应该是在第一个冬天的这一晚对你动手了,汤普森就是他的帮凶。”


    “其实对此,你也给了瑞雯提醒,就是第二个冬天第一晚敲门声之后的那道狗叫。当时我的判断是靠里位置的双数包厢传出来的声音,但在知道列车是第二个怪物后,我就推翻了这个判断。那道狗叫声只是靠里位置,却不是来自包厢,而是寂静号还原模拟的你在第一个冬天被瑞雯虐待时学的狗叫声。”


    “这让瑞雯相当慌乱,你给她造成了恐怖的心理压力。”


    “你的复仇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还给他们痛苦的恶劣游戏,你同样学会了猎人逼迫猎物的愉悦。”


    “瑞雯没有遗忘第一个冬天发生的事,她发现了这次旅途与第一个冬天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她大概会认为这是诡异的时空倒流,但第一晚与第一个冬天并不完全相同的进展,也让她知道这并非是一场真正的时间穿梭。”


    “将夜晚和白天割裂来看的话,瑞雯在不具备史密斯和汤普森的特殊性的前提下,很有可能只在身处夜晚,也就是第二个冬天时,才拥有两个冬天的完整记忆。按照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史密斯在换头游戏大概率应该也是这种状态,但之后却觉醒了两份记忆。”


    “至于其他人,除了卡萝夫人和我们这些外来者以外,包括珍妮弗、杰克逊和那个男学生、费雯丽和詹妮等人在内,应该都是处于和瑞雯相同的状况内。”


    “我认为这是你和寂静号达成的交易中的一项内容。”


    “这桩交易大概率是你们限制彼此、求同存异、和平共处的标准。你白天时候的催眠状态应该就是限制之一。事实上,仔细回想一下,就能发现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在晚上看见过你的眼睛。”


    “第一晚你的出现,也是将头埋在卡萝夫人的怀里。”


    “但现在,在今晚,你并不在催眠状态中。”黎渐川看着马库斯的眼睛,道。


    马库斯没有什么反应。


    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伍德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眼神一凛,冷声道:“这就是你从指认五号劳伦,大出风头,从而布局设计今天的投票结果,最终让自己隔离的原因?”


    伍德哈了声,肌肉隆起的胸口重重起伏:“怪不得,原来这才是这个鸡肋的隔离投票的目的。它只是一个漂亮的幌子。”


    黎渐川没有反驳伍德的猜测。


    其实从一开始,这局游戏的隔离投票就显得有点多余,让人摸不到具体目的所在。


    要说是为了真正隔离起患病乘客,但仅凭短暂的接触,显然无法产生正确判断。如果是为了帮患病乘客多几个染病的帮手小怪,可无论是换头游戏,还是夜宵时间,伍德和史密斯基本都没派上什么作用。


    宁准相信魔盒游戏并不会做出明显的画蛇添足的设定,所以在观察伍德被隔离释放后的表现之后,针对这个投票,他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的猜测——宁准认为,被隔离是真的普通隔离,而在这种隔离中,被票选出的被隔离人选,应该有机会能见到那名患病乘客。


    而在第一晚就拥有了纸条线索的伍德,应该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故意在早餐时表现出异常,使得玩家们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票投给了他。


    他被隔离时的激烈反应都是虚假的表演,实质上他的被隔离经过应该相当平和。


    他也如愿见到了患病的马库斯,并和马库斯有了些联系。这也是在第二顿早餐时,和伍德完全陌生的卡萝夫人突然对伍德表示关心的部分原因。


    但在隔离投票这件事上,伍德其实只猜到了一半。


    而另一半,是宁准从夜宵时间自始至终都不见踪影的史密斯身上得到的。


    史密斯不同于伍德,他在夜宵时间中连个面都没露,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夜宵时间中主要释放能力出手的,是列车寂静号,马库斯真实的出手应该只是操纵莉莉。


    所以,宁准怀疑在隔离中,史密斯想要见马库斯,但马库斯可能仍被第一个冬天的心理阴影影响,并不想见他,而史密斯在隔离的夜宵时间寻找马库斯的行为,令马库斯的能力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这里就有一个比较反转的概念。


    简单点儿说,就是在这局游戏内,票选出来的被隔离者并非是真的需要被隔离的人,而是相当于看管者的角色。


    这些被隔离者见到马库斯,并拖住他,看管住他,以自己作为隔离手段,才是真正地隔离了患病乘客。


    但换头游戏中伍德选择了帮助马库斯,而夜宵时间中,史密斯又没有找到逃避相见的马库斯,所以前两次,马库斯都顺利完成了他的游戏。


    黎渐川认为宁准的推测依据相当薄弱,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见一次这位患病乘客,所以他顺利地帮助宁准完成了这次试探的布局,以一线微小的线索,大胆地来赌这个真相。


    幸运的是,他们的赌博总是会在惊险之中获得成功。


    他在晚餐前听到了被隔离通知的敲门声,在晚餐结束后来到这里,见到了马库斯,也换到了这个无事发生的夜晚。


    不过宁准的怀疑也好,前后的布局也罢,黎渐川都不会对伍德多提半个字,他无视了伍德挑起话头的试探,继续说起瑞雯。


    “所以说——”


    黎渐川微扬了下眉,没按照伍德的试探去解释这个,而是直接将话题拉了回来,无视伍德阴冷的眼神,平静道:“第一个白天里的瑞雯,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完全属于第一个冬天的。但在投票时间之后,这一天的夜晚来临,瑞雯恢复两份记忆,在你之前带给她的压力之下,她非常惶恐。”


    “她想要做些什么来阻止你,但当她打开门出来,没有了包厢的保护后,就直接被那条狗链吊着,关进了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里。然后也是那条皮质的项圈,粗糙地一点一点磨着皮肉,割掉了她的脑袋。”


    “我推测她被杀的时间就是伍德闹出故意隔离动静后的那段时间,那时为了观察伍德的情况,我将包厢门打开过一条缝隙,但我没有看到伍德,只看到了一双飞快闪过的悬空的女人的脚。”


    “瑞雯的尸体在晚餐后被发现,多了一张纸条。”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不要在眼里觅泪水。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这首诗歌所表达的最为明显的内容,就是你对这一晚的提示——在这第二个晚上,将会有七个人死亡。”


    “准确地说,是你想要在这一晚杀掉七个人。不过由于劳伦的出手,使得最后的结果和你的预设有些出入。但借乘客之手杀死乘客,应该也在你的游戏范围内。”


    “其实我和洛文还花费过不短的时间来分析这首诗歌,但分析到最后,我想起了第一次隔离投票时,列车员多雷说的那句话——‘卡萝夫人也认为她是一位称职的母亲。但马库斯只是一个孩子’。”


    “因为你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就算你受到了我们这些肮脏的大人的污染,但在实质上,你也仍旧是个小孩。所以在选择这首诗歌时,你应该也只是出于一些很浅显的东西。以这样的想法来看这首诗歌的话,大概能看出两点。第一点是这七个人提示,第二点,就是在暗指你受到瑞雯伤害的某些经历。”


    “‘门前的陌生人’或许就是帮凶汤普森,他支开了卡萝夫人,或者利用其它手段,总之,他制造了机会,让瑞雯带走了你,将你关在1号包厢内,满足了瑞雯恶毒的欲望。”


    “你以此为灵感,同剩下的所有乘客,玩了第二晚的换头游戏。”


    “而在这第二晚从头到尾死去的七个人,大概算是一种数量限定。七这个数量,包括你玩游戏杀的人,和我们外来者之间的互相残杀。这个限定在每个早上的报纸上有所体现。”


    “而这些报纸,大概属于认知上的死亡数量,而非真实的死亡数量。毕竟第二晚实际的死亡人数是八个,而第三晚是四个。这其中的矛盾主要就在费尔南的死亡认知上。”


    “第二个早上的报纸出现在费尔南的死亡被发现前,所以记录为七人。但费尔南确实是死在换头游戏当晚。这个差异点,应该是源于大部分乘客对费尔南之死的认知。”


    “也就是说,凡是在大部分乘客的认知里彻底消失的人,早报上也会记录为死亡。”


    黎渐川说到这里,略微缓了口气,想到了劳伦被宁准一枪毙掉时的自信,不由挑了下眉,道:“其实在第一次看到报纸时,我猜测过这份报纸是否是倒过来影响前一晚死亡数量的存在。但感谢劳伦先生,他临死前为我解惑了。”


    “每晚的死亡人数应该确实是有一定的额限,但它与报纸记录的数量应该并不存在直接影响的因果关系。这个额限的出现,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是寂静号和你之间的制衡博弈。”


    “而那份报纸,只能算是你给这些乘客制造的一点惊悚小彩蛋,和那些过道中的油画一样。一点一点将这种不断有人死亡的恐怖氛围推向高.潮,确实很有趣。”


    “除此之外,报纸上的死亡人数应该也和第一个冬天的每次到站下车人数有些关联,例如费尔南,我怀疑他是在夜宵时间之后的那个早上下车的,如多雷登记的那样。之所以有这个怀疑,是因为费尔南和劳伦的合同。”


    “费尔南为劳伦保守一个秘密。两人在之前素不相识的话,这个秘密只会是在列车上出现的。而这个列车上能够威胁到劳伦的秘密,只可能是和你有关。这样看的话,费尔南能知道这个秘密,显然是在劳伦动手之后才知道的。劳伦不会选择和一个会威胁勒索自己的人合谋。而劳伦对你动手的时间,应该是第三个晚上的夜宵时间。”


    魔盒游戏的玩家习惯性将所有线索都往联系谜底的深处去思考,但也正是这种习惯,在这局游戏马库斯无足轻重的一些小布置影响下,反而会产生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后果。


    如果不是宁准有丰富的应对经验,黎渐川敢肯定,自己也极有可能会白费心血,吃上这一亏。


    事实证明,线索有分轻重深浅,这算是给黎渐川上的一课。


    “至于每晚杀人的额限……”


    黎渐川看向马库斯,语速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些,带着一点咄咄逼人的微妙影响,道:“是你杀人太多寂静号清理起来麻烦?还是寂静号需要一定数量的活人来维持虚拟行驶……或者是只有在上个冬天相对应的时间对你做过什么,你才能出手杀一些人……”


    他声音一顿,捕捉到了马库斯眼神中微不可察的变化:“看来是第二个。”


    马库斯微微睁大眼睛,瞪着黎渐川,忍不住道:“你真的是有点讨厌,伯利克先生,你是学会了读心术吗?”


    黎渐川摇头:“不是我学会了读心术,而是你还没有学会隐藏好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如果额限是这么一回事的话,那数量上确实可以有不小的浮动。劳伦凭这个认为我们无法杀他,是有点想太多。”黎渐川说。


    马库斯撇嘴:“你不要想骗我,伯利克先生。你和洛文先生之所以要在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杀掉那几个人,你们所谓的玩家杀戮规则是一回事,除了这个,你们还想要逼迫出死亡数量的底线,不是吗?”


    “你们想看看,当这个额限被逼迫到接近极致时,会发生什么改变。”马库斯一语道破了宁准之前的打算,“只有在计划被打乱时,破绽才会出现——你们做到了。”


    半阖着眼假寐的宁准微微一笑,一点不害臊地接受了夸奖:“谬赞。”


    像是被宁准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马库斯脸色微变,猛地垂下眼睛,闭紧了嘴。


    宁准没理会他的表现,开口道:“提到这些死亡的人,除了早报之外,他们还在另一个地方有着记录——列车员多雷的登记册。”


    “所有死亡的人在登记册上都被记录为清早到站下车,这看起来或许很正常。但关于莉莉的记录却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点小怀疑。换头游戏结束,天亮之际,莉莉不见了,面对列车员多雷时,莉莉特说她没有妹妹,多雷相信了这一点,然后登记册上就只记录着莉莉特一个人的名字,而没有莉莉的存在。”


    “但在其他乘客的认知中,莉莉明显存在过。”


    “这表明,多雷的登记册是属于他的一样较为主观的东西,掺杂了他的认知影响,拥有一定的真实记录,但并非完全的客观真实。比如费尔南的记录,我认为是真实的,而莉莉的记录,应该受到了莉莉特的特殊能力影响,属于主观上的记录。”


    “至于多雷本身的存在,如果一定要我形容的话,大约就是寂静号选择的一个工具人吧。没有了汤普森,他就成为了第二个冬天的,所谓的旁观者。”


    “他除了第一个晚上的前段时间,从不在夜晚出现。而当他出现,打开灯时,也就意味着天亮了,第二个冬天的夜晚结束,寂静号开始还原出第一个冬天。这两个作用之外,他还负责隔离投票。”


    “这几件事都是很中立的行为,也基本对游戏对局产生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很符合旁观者的身份。”


    “寂静号之所以选择出这样一个旁观者,是因为旁观者是必须存在的。而汤普森察觉到了马库斯的复仇游戏,放弃了旁观者的身份,为了拥有一个旁观者,寂静号不得不创造了多雷。”


    宁准一步一步,逆向推断着:“至于旁观者为什么必须存在——归根结底,在汤普森的特殊性上。”


    话音落地,餐桌上漏墨的钢笔和汤普森的记录本微微亮起。


    “因为他,就是分享了魔盒力量的第三个怪物。”


    宁准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这一点,马库斯。不然第一晚你指尖上的墨迹是怎么从哪里沾来的——难道不是从这支受了魔盒力量影响的钢笔身上?”


    第135章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宁准。


    马库斯眼睑微颤。


    “第三个怪物……”伍德轻蔑讥嘲的目光浮出几分游移。


    宁准淡淡瞥他一眼, 无所谓地一笑:“我能猜到你的打算。但你的所思所想,恐怕都要泡汤了。”


    脸颊的肌肉一绷,挤出了几条青色血管的细小脉络, 伍德盯着宁准, 像是试图分辨他话里的含义。


    宁准却不再继续说这些, 仿佛刚才的一句话只是随手钓了一下伍德思绪而已。


    他自然而然地把分析的矛头转回汤普森,低声道:“说起汤普森, 在拿到那只钢笔以前,我在他身上并没有得到太多线索。但他在上个冬天作为一等车厢列车员这件事,足以令我产生怀疑。”


    “他是上个冬天的列车员,并且从记录本的内容来看,他的存在和行为,自始至终都在推动着列车上这场针对你的恶意游戏。”


    “但他又非常确切地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残害你的这场游戏之中。”


    “在我所能推测的这条脉络里,上个冬天, 汤普森在第一晚向两节车厢的乘客们揭露了你的身份, 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作为这趟列车上的旁观者, 用那支钢笔将窥探到的一切含糊其辞地记录了下来。”


    “而在这场记录的末尾,他说‘圣诞节的夜晚, 那只恶鬼被抓住了’,也就是说, 这场游戏很大概率是终结在圣诞节的夜晚。”


    “两个冬天对照, 就是第二个冬天的今晚。”


    “我想如果今晚, 我们没有人解密成功, 那五天五夜里剩余的行程, 应该就会变成近乎无差别的死亡模式,难度大幅度提升。”宁准偏了下头, 话锋突地一凛,嗓音低中含着丝凉凉的笑,“所以说,上个冬天的这一晚一定发生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很大可能,就是魔盒的开启。”


    “汤普森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魔盒怪物的。”


    “他记录着这一切恶毒隐秘的钢笔受到魔盒力量侵染,拥有了非凡的能力,这种能力大概和记录有关。”


    “在这个冬天的第一晚,你就发现了他的特异之处,所以那时敲门声之后,我们看到的你指尖上的墨渍,应该就是你去对那支钢笔做了某种限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或是因为那支钢笔的特殊,你无法立刻去除沾染上的墨水。”


    马库斯微微动了动唇:“你用过那支笔吗,洛文先生?”


    他的目光虚掷在餐桌的一角上:“如果你使用过它,应该就能发现它事那么地讨厌。它记录下的一切东西都会是既定的无法更改的事实。”


    黎渐川忽然想起自己检查列车长休息室时,对那支钢笔的下意识的忽略,沉吟道:“你对它动的手脚是削弱了它的存在感?”


    “怪物之间的克制,让你无法从汤普森那里夺到钢笔或者使用它,但你可以和列车一起动手,让这支钢笔在汤普森的印象中变成蚂蚁般的存在。”黎渐川说,“他知道它在那里,但他在看到它的时候不会将它的存在当回事儿,也就很难在第一时间想起使用它。”


    “而且你和列车在这个冬天的复仇计划,几乎没有任何一项是指向汤普森的,这也麻痹了汤普森,让他以为你们或许并不想对他做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会去刻意使用那支钢笔。”


    马库斯道:“是这样。所以我也感到很好奇,伯利克先生,你怎么会发现它呢?难道你对感知范围内的蚂蚁也会那样在意吗?”


    这个问题黎渐川有点无法回答。


    他将发现那支钢笔的记忆翻找出来,并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特殊。


    离开列车长休息室的那一刻,他最后一眼看到那支钢笔,近乎是电光火石般地,非常莫名地想到了第一晚。


    “这个问题不该是你问出来的,马库斯。”


    宁准略带深意地看了马库斯一眼,没有继续谈及这个话题,而是道:“不过即便你们做出了限制和麻痹,汤普森应该也没有真正的放松下来。”


    “他仍有危机感。”


    “在汤普森身上,按照目前的线索和逻辑,大约是——第一个冬天的今晚,因某个事件成为了怪物——第二个冬天开启,隐约察觉到了你的杀意和计划,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对抗,所以恰好利用自己列车长的身份和这个冬天新的列车员的出现,让列车员多雷顶替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试图误导你。”


    “他选择这样做的前提,就是他很清楚寂静号与你之间的克制,和寂静号的机械性。”


    “魔盒怪物之间,想要完成对某一方的杀戮,在力量差距不是很大的情况下,其实是很困难的。”


    “刚刚说过,寂静号虽然是第二个怪物,但它相当机械且僵硬,而且应该无法直接动手杀人。所以你和寂静号的合作限制也比较大。还原第一个冬天既是你复仇的恶趣味,也是不得不遵循的合作配合。”


    “而寂静号对第一个冬天的模拟还原是一定程度上遵循了第一个冬天的真实经历的。在第一个冬天的经历中,汤普森并非列车长,而是列车员。”


    “这个判定可能有些复杂。”


    宁准思索道:“首先,汤普森成为了列车长,又用多雷顶替了自己,那么此时寂静号的模拟中,谁才是你想杀的列车员?”


    “一方面是寂静号的还原机械,另一方面,是汤普森同为怪物,你无法直接杀死他,而需要借助寂静号的力量和这局游戏的复仇规则。即便是魔盒开启者,也无法在魔盒游戏里拥有随心所欲的能力。”


    “他利用着这两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一半跳出了这个复仇计划。”


    “寂静号将列车员判定为需要复仇的旁观者,而此时的列车员是多雷。面对汤普森这点招数,你和寂静号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顺应着复仇的规则,就这样杀了列车员多雷。这样一来的话,旁观者列车员已死,汤普森的另一半也抽离了你们的复仇,他只需要去做自己的列车长就好。但这样做,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至于第二个选择,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选项。”


    “如果你和寂静号不想杀掉无辜的多雷,放过了他,那么多雷就会在还原中慢慢被判定为真正的旁观者,彻底取代汤普森。汤普森上个冬天的身份被模糊,依旧可以做着他置身事外的列车长。”


    “但这比起第一个选择来说,这对你们更有利一些。”


    宁准看了眼马库斯:“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讲,你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在恶念的沼泽里溺亡之后,还保存着那么一点疯狂之外的善意的行为,也并不会被人嘲笑。”


    马库斯目露惊异,飞快且小心地壮着胆子看向宁准。


    但宁准却已经收回了目光,望着面前那杯色泽漂亮的甜酒,语气平静道:“你们没有杀掉多雷,选择了他作为这趟列车上的旁观者。”


    “但你们也没有放弃去杀汤普森。”


    “因为如果按照第一个选择杀掉多雷,那么‘针对旁观者的复仇’就已经完成了,你们失去了对汤普森这个人本身存在的判定,你们可以以杀多余的人的状态继续去杀汤普森,但汤普森同样是怪物,没有魔盒力量形成的复仇规则的帮助,你们很难杀掉他。”


    “而第二个选择,只要你们一直不去杀多雷,那‘针对旁观者的复仇’这个内容就会长期存在。”


    “在这个过程中,拥有很多的可操作性,比如——”


    宁准掀起眼皮:“让潜入列车长休息室的伯利克,发现那支钢笔。”


    马库斯一愣,旋即受惊一般垂下眼睑,嘴角僵硬地凝固了几秒,小声道:“洛文先生,我只是个孩子。”


    黎渐川将马库斯的表情收入眼底,立刻反应过来,之前面对马库斯询问自己如何发现钢笔的那个问题,宁准为何会回答那样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他猜到了那是马库斯故意的设计。


    他潜入列车长休息室,将要离开时,在和伍德的交易中得知外来者存在的马库斯,解除了他对钢笔的限制,所以黎渐川才会在那一瞬间将这支之前检查过却忽略了的钢笔带出来。


    宁准发现了钢笔的异常,在看完汤普森的记录本后,大致猜到一些东西,所以将计就计,留下了那支钢笔,并用钢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那句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话。


    ——恶鬼得以束缚,但我开始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在第一个冬天的还原中,应该是汤普森等于旁观者,旁观者等于列车员。


    但由于汤普森做出的设计,导致这个还原变成了旁观者等于列车员,列车员等于多雷。


    换句话说,汤普森在第二个冬天的还原中失去了身份,让马库斯和寂静号有些无从针对,变得难杀了。


    而宁准以汤普森的口吻和笔迹添加的这句话,则是相当于赋予了第二个冬天的汤普森一个新身份的合理性——第一个冬天的列车员汤普森,在上个冬天的旅途的最后,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这些怀疑会经历沉淀,滋生出懊悔。


    这行文字因留白了后续情绪的发展,而充满了太多的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也为汤普森在第二个冬天以新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列车上,提供了太多的可能性。


    而一旦汤普森“可能”拥有旁观者列车员之外的角色身份,那么寂静号的还原中,这样的存在就足够被马库斯和寂静号利用。


    上个冬天的列车员作为懊悔者,以新任列车长的出现在这个冬天的列车上,合乎情理。


    这局游戏内马库斯的复仇限制也会做出相应的判定,从列车长等于无辜者,汤普森等于列车长,等于无辜者,变为汤普森等于懊悔者,懊悔者等于列车长。


    这样的判定就顺理成章地打破了汤普森对旁观者列车员的逻辑定式,让汤普森从半脱离复仇游戏的状态,又回到了马库斯的游戏之中。


    而做出所有的有关于汤普森的推测的前提,在黎渐川看来,其实只基于两点,一是马库斯必杀汤普森的决心,二是汤普森确实是魔盒怪物,且对马库斯的杀机做出了布置。


    其它的一切线索都只是以此为基础的补充完善,但如果这两个基础在一开始就判断错误的话,那他和宁准这次的解谜也就会直接垮掉三分之一。他对此一直有些虚浮存疑,但宁准却比较确信。


    黎渐川清理着思路,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从第一局到现在,宁准对魔盒怪物或者说魔盒力量的某些判断,似乎越来越准确,即便在某些时候线索并不是非常充足。


    这让他想起了圆桌审判中,宁准以非玩家身份出现在游戏内的情形。


    “不用紧张。”


    宁准眼尾微扬,戏谑地扫了眼马库斯:“我选择帮了你,是不会轻易反悔的。面对小孩子,我一向是个诚实的大人。”


    “但大人也只喜欢用平等的交易来说话。”


    宁准话音一转,半点不吃亏道:“我的条件就是解谜结束之后,你和寂静号都不可以阻止我们拿到魔盒。”


    马库斯眼皮一颤,瞳孔蓦地缩紧。


    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马库斯说:“太残忍了,洛文先生。”


    宁准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道:“是活在安逸快活的虚妄中,还是死在残酷荒芜的现实里,总需要做出选择。”


    黎渐川眼神微凝。


    这句话,属于那份藏在魔盒里的他的笔记。


    宁准知道?


    一团团疑惑如串线的珠子,似是而非地透出冰山一角的故事脉络。


    而这个故事,依照宁准的反应来看,是完全无法主动吐露的。


    就像会冒犯世界的禁忌,出口则是神怒。


    在宁准和马库斯一大一小打着机锋,黎渐川陷入偌大的迷局沉思时,伍德带着看似淡定凛然实则充斥着无数迷茫和懵逼的眼神,挨个儿看了看在座的几位,顽强的自信心被彻底击了个粉碎。


    他并不想解谜,但按照现在这发展,他真正的计划也算是白给了。


    “所以这局游戏的三个怪物……”


    伍德忍不住开口道,“开启魔盒的是汤普森?”


    黎渐川回过神,看着伍德肖似曾经的自己的懵逼脸,非常好心道:“不是。开启魔盒的人并非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哈?”


    伍德一怔,眉头紧皱。


    黎渐川却没那个耐心去专门解答伍德的疑惑。


    他锋利的剑眉挑起点弧度,边捋着线索,边道:“再回归到谜底在时间线上的整理来看,前后两个冬天的时空对照,第一晚和第一个白天差不多就是刚才说的那回事儿。到了第二晚,对你动手的人,除了瑞雯,应该还有詹妮。”


    “做出这个判断,是出于三点。”


    “一是詹妮死在了第二个冬天的换头游戏中,二是多雷的登记册中,除了掺杂主观因素的莉莉的部分内容外,詹妮的记录应该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詹妮确实是在换头游戏后的早上就下车离开了。”


    “另外,第三点,也是我彻底确定詹妮是对你下手的一方,而且下手的时间是第二晚的一点,就是费雯丽和杰克逊给出的线索。”


    “费雯丽和杰克逊都证明了詹妮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刑虐他人的爱好。费雯丽曾是受害者,而在她把你作为‘新朋友’介绍给詹妮时,你也就成为了她的替代品,替她承受了这份欺辱。”


    “毕竟你是一个很难表达自己情绪和想法的病人。”


    疑点被一层层剥开,黎渐川将那根完整的线慢慢挖掘出来。


    “你无法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痛苦诉说出来,所以第二个晚上结束后,你的母亲卡萝夫人发现了你的异常,但却根本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卡萝夫人不得不提高了对其他所有乘客的戒备,在任何人提及你时,都会警惕万分。”


    “她大概意识到你受到了侵害,但没有任何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相信任何人,但却会寻求一个人的帮助。”


    “她去找了史密斯。”


    “但史密斯,才是将一切彻底推进深渊的那个人。”


    黎渐川从脑海里提取出昨晚在二等车厢的过道经历的一幕幕幻境,缓缓道:“在这一天的早餐时间,迟疑的劳伦终于决定要在你身上放纵一下自己的卑劣,但他是个相对讲究的人,不像急着下车的瑞雯和詹妮一样匆忙。而且这天晚上是平安夜,劳伦将你列为他的庆祝仪式之一。”


    “早餐时,劳伦找到史密斯,和史密斯在餐车里商量起这件事情。同在餐车的伯利克从反光的玻璃中看着他们的密谋。”


    “伯利克的身份特殊,不想管太多闲事。但或许还是于心不忍,所以他找到列车乘务人员,以凶杀案的怀疑为借口,提出在下一站让警察上车调查。”


    “但这种行为其实没什么用。”


    黎渐川平淡道:“劳伦的计划还是照样进行着。”


    “到了这天晚上,也就是第三晚,劳伦在餐车宴请所有乘客共度平安夜。”


    “作为同谋,史密斯派他得力的学生费雯丽,以平安夜的夜宵庆祝为理由,将卡萝夫人带到了餐车里。卡萝夫人被致幻剂影响,暂时忘记了孤单留在包厢的儿子,跟随费雯丽一同去享受夜宵。”


    “而你,则被劳伦用束缚带捆到了2号包厢。”


    “从劳伦身上的线索大致可以推断,他对幼童存在某种扭曲心理。他的笔记本上写着,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这句话出自《洛丽塔》。”


    提到这里,黎渐川的胸腔里就烧起了一股炽烈的怒火。这怒火烧得他喉咙干裂,吐字都变得艰涩。


    他将指向马库斯的第二人称直接换掉了:“在劳伦做这些恶心事时,意识到今晚发生了什么的费雯丽来到2号包厢,看到了这一切。劳伦知道费雯丽在上一个晚上的所作所为,他对怯弱又狠毒的费雯丽有点兴趣,想让费雯丽同流合污。”


    “于是,费雯丽‘被迫’举起了刀。”


    “她从马库斯身上剔了一些肉,神情恍惚地离开。把杰克逊精神崩溃的混乱记忆按两个时空剥开,可以大概知道,杰克逊没有去吃劳伦请的夜宵,而是留在了房间内睡觉。费雯丽敲响了杰克逊的门,听到杰克逊说饿,于是在第一个冬天,既出于恶心的报复,又出于嫉妒与疯狂,她将马库斯的肉喂给了杰克逊。”


    “而这一晚,除了费雯丽之外,劳伦的秘密也被费尔南发现了。”


    黎渐川看向餐桌上劳伦和费尔南的合同:“费尔南以此勒索了劳伦。”


    “合同的内容是费尔南为劳伦保守一个秘密,而劳伦要因此支付他一些酬劳。合同订立的日期是圣诞节,应该是在夜宵时间的后半夜,或早上下车前。我更倾向于前者,因为费尔南按下的手印使用的是血,这些血大概率是马库斯的。”


    “之后,费尔南和劳伦都下了车。”


    “平安夜就这样度过了。”


    “但回过神来的卡萝夫人,也终于察觉到了这趟列车的可怕。她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她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恐惧得连包厢门都不敢踏出。”


    “也是这个早上,因为伯利克的报案,卡特兰斯城的警察上了车。”


    “这让卡萝夫人嗅到一线希望,她迫切地希望得到帮助。可三名警官,除了初出茅庐的菲娜,其他人都并不想管这趟列车的事。”


    “看那位汤姆警官的表现,他很可能认识史密斯。而杰克逊说过,史密斯曾为伯利克医治过心理疾病。而伯利克作为一名间谍,曾常年活跃于战场上。这间接地说明,史密斯很可能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战场上做心理医生。”


    “卡特兰斯城距离战场不远,史密斯在这个城市有交际也不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除了这点以外,警察们不想管这些事,可能也是因为寂静号是一趟来自战场深处的列车。”


    “从战场回来的列车或是轮渡,很多时候都会有斗殴或者凶杀之类的事发生,而且这些归来的乘客通常都身份复杂,容易惹麻烦。所以理所当然,在上个冬天的实际轨迹中,三名警官没有理会卡萝夫人的求救。”


    “这是压倒卡萝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绝望了。”


    “而她对警察的求救,也触怒了史密斯。他怕这些事情被捅出来,于是决定对马库斯和卡萝夫人做些什么,例如催眠,封闭掉这段记忆。毕竟除了记忆,他们应该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来证明自己遭受过什么。”


    黎渐川顿了顿,来自佩妮夫人的那张乘车说明泛起微光。


    “两个冬天的乘车说明,属于第一个冬天的,是潘多拉的晚餐上汤普森作为说明人所说的‘有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登上了本次列车’。”


    “而这份,是第二个冬天马库斯和寂静号发放给乘客们的,‘寂静号列车在上一个冬天的运行中失踪了一名乘客。这名乘客从始发站上车,中途没有下车离开,但却并没有在终点站拥有下车记录。我们没有这名乘客的任何信息。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通过其他乘客的口述,我们得知这名乘客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们无法判断这位乘客是否下车。希望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正视恐惧。’”


    “这份乘车说明将患病乘客和失踪乘客归为同一个人。”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死的人应该是马库斯,马库斯在临死之前,开启了魔盒。”


    “这很符合逻辑。”


    “但伍德用真空时间和马库斯做了交易,在真空时间内的交谈提及,马库斯没有魔盒。结合洛文对伍德这场交易的推测,马库斯应该不是魔盒的开启者。”


    “这一点,让我想起了一个在这趟不正常的列车上,表现最正常的一个人。那就是卡萝夫人。”黎渐川看到马库斯的表情变了,“多雷说过‘卡萝夫人认为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卡萝夫人一直以来对马库斯的紧张和最后的求救,也可以说明她竭力地在保护马库斯。”


    “那在警察彻底断绝了她求救的希望后,她在明知这趟列车全是恶魔般的恶意的情况下,一定会选择抱着马库斯,无论如何也不再离开包厢。”


    “经历过平安夜之后,没有人能再将她骗走。”


    “她已经处于崩溃疯狂的状态。”


    “那么,在圣诞节这天,当史密斯来找卡萝夫人时,最有可能会发生什么?”


    冰冷的视线在雕塑般的史密斯身上停留了一秒,黎渐川道:“最大的概率,是在这场见面里,卡萝夫人和史密斯爆发了冲突,史密斯错手杀死了卡萝夫人。而卡萝夫人濒死时,开启了魔盒,想要将魔盒的所有力量送给马库斯。”


    “但这份力量马库斯无法全部接收,分散在了列车和汤普森身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马库斯濒死,卡萝夫人为了救马库斯,开启了魔盒。”


    “我认为是前一种。”


    “因为在这个冬天的夜宵时间里,拿到剔骨刀砍掉自己双腿之后的莉莉,应该就是马库斯附身一样操纵的。而对费雯丽的疯狂虐杀,我想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费雯丽在这个夜宵时间对卡萝夫人做出了残害的举动。”


    “而被吃掉了一部分的卡萝夫人如果只是普通NPC的话,应该已经死在夜宵时间里了,不可能再完好地出现在第二天,表现得仿佛完全不记得前一晚的遭遇。”


    “再看卡萝夫人一直以来的表现,就那么巧,换头游戏她毫不知情,夜宵时间她忘了遭遇,对于第二个冬天晚上的一切她都好像没有记忆。甚至从她夜宵时间晚上的表现来看,她连第二个冬天的记忆都没有。”


    “她与其他乘客并不相同。”


    “如果是第二个可能,卡萝夫人没死,那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没有第二个冬天的记忆。”


    “她只活在第一个冬天里,那是因为她没有活到第二个冬天。那名失踪的乘客其实并不是患病的乘客,而是患病乘客的母亲。”


    “卡萝夫人开启了魔盒,用魔盒的力量让你恢复了正常,拥有了非凡的力量,成为了魔盒怪物。而这个冬天的卡萝夫人,只是寂静号还原出来的虚幻角色,永远只能停留在过去。”


    黎渐川看着马库斯的眼睛。


    一点微亮的光在马库斯黯淡的双眼里静静漂浮着,眼眶浸出湿红,小孩睁着眼,发丝扎进眼角。


    宁准突然开口道:“作为患病乘客,说明人对你的表述是‘自由的,狂热的’,在未被隔离的情况下,‘或许会做出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来,那是我们难以阻止的’,这侧面说明,患病乘客在这种时候拥有古怪诡异的能力。”


    “而针对弃权和平局投票造成的五分钟隐身,则是表述为‘无上的奖励’‘不能直接杀人’,但‘拥有最大程度的自由’,换句话说,这五分钟隐身除了不能直接杀人之外,你可以做任何事,排除所有其他限制,包括怪物之间的克制。”


    “你答应和伍德的交易,就是想或许有一定的可能,通过投票得到这个暴走能力。”


    宁准眼神幽沉:“但即便你获得这个能力,又能怎么样?你想从其他怪物身上取回魔盒力量,放进卡萝夫人身体里?”


    他苍白的唇抿出一线冷厉的弧度:“只是自己给自己造梦而已。逝者已矣。”


    泪水瞬间冲出了马库斯的眼眶。


    他猛地闭上了双眼。


    宁准慢慢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列车得到了分散的魔盒力量,承了卡萝夫人的情,在与你互相克制的同时,也互帮互助。而汤普森因为躲在暗处记录着这一切,也趁机窃取了魔盒力量,成为了怪物。”


    “至于史密斯,他在错手杀了人之后仓皇而逃,带着费雯丽慌忙下了车,没有等到你彻底完成怪物化。”


    “剩余的乘客对一切可能都有所了解,但世情冷漠,他们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止。所以上个冬天,他们也算平安到站了。”


    “而第二个冬天来临,你的这场复仇游戏需要演员,也需要观众。时隔一年,你以各种名义对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再次发出邀请,他们在这种诡异的召集下,鬼使神差地再度聚在这趟列车上。”


    “一切还原,却不一定是重演。”


    “还有这个冬天,在夜宵时间前发现了不对劲的史密斯,他或许猜到了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影响着这里的一切,所以试图找到你,乃至取代你。”


    “而昨晚的夜宵时间,有两个冬天记忆的费雯丽,本可以不必再去重复上个冬天叫卡萝夫人的过程,但史密斯还是让她去了。他猜到可能是你在搞鬼,想以此试探你,或者逼出你。就像卡萝夫人想要保护你,而你的软肋也只有卡萝夫人。”


    宁准停顿片刻,道:“所以,你和伍德的交易不可能达成。你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和他逃出去。”


    伍德的脸色难看至极,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为解谜,也不为通关,只是想用魔盒带走一个监视者。而黎渐川和宁准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不是个称职的妈妈。”


    马库斯突然说,声音嘶哑颤抖:“她喜欢玫瑰,喜欢黄油面包……不喜欢我。她说我发病的时候非常吓人。她会骂我,很大声地吼我,甚至诅咒我,希望从来没有生下我。因为我,她失去了她的丈夫,我的父亲,也因为我一直无法再婚。”


    “她花了很多钱,想要治好我。”


    “史密斯医生说他有办法,他可以介绍很好的医生。但那些都是骗人的。”


    “她知道了那些事,然后就疯掉了。”


    马库斯话音顿住。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洛文先生,我只是个孩子……我想妈妈了。”


    黑白的禁锢缓缓褪去,鲜艳的色彩复苏,化作一片沉郁的昏昧。


    餐车内无比安静。


    车窗外,黑暗被遥远的曦光驱散,丝丝缕缕的薄雾蔓延在虚幻的旷野。


    晨昏交界,黎明到来。


    宁准看了史密斯一眼。


    刚刚恢复正常的史密斯双眼一空,呆滞地拿起那杯甜酒,摔破杯子,反手割破了自己的喉管。


    伍德猛地跳了起来,迅速翻到座椅后,无比警惕地盯着宁准。


    黎渐川和宁准都没有理会他。


    马库斯从座椅上慢慢蹭下来,将脖颈上的厚围巾扯下来,一道藏在领子深处的青色勒痕若隐若现,如果穿厚实一点的高领,完全可以严实地遮挡住。


    但马库斯没有再遮挡它的意思了。


    “跟我来吧。”马库斯说。


    宁准看向马库斯,微微笑了下:“我去帮你杀了汤普森。”


    马库斯没有说话,径自朝前走。


    黎渐川和宁准对视一眼,跟在马库斯身后,离开餐车,来到了一等车厢的7号包厢。


    7号包厢里,微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卡萝夫人的尸体躺在床上,表情安详,胸口有几道刀伤,被粗糙地缠着纱布。


    这具尸体在这里躺了整整一年,没有腐烂,却已经干枯了许多。


    马库斯爬上床,在卡萝夫人的领子里摸了摸,摘下一个小小的吊坠来,吊坠的形状正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摘下来的这一刻,小盒子放大,变成了巴掌大小的魔盒。


    “再见,伯利克先生。”


    马库斯将魔盒递给黎渐川,乖巧礼貌道:“替我感谢洛文先生。”


    世界静止,空间坍缩。


    周遭的景象一寸寸支离破碎,黎渐川握着魔盒的身影如被一块无形的橡皮擦除,快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血水洇湿皮鞋的边缘,红宝石袖扣附在清瘦漂亮的手腕一侧,熠熠生辉。


    宁准走出列车长休息室,偏头看向等在过道内的人。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我帮了你们!”


    佩妮夫人惊恐地瞪着宁准,大声质问道。


    宁准眼睑微抬,凝黑的眼瞳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他轻声道:“你是那批A2实验体?”


    佩妮夫人一怔,表情凝固:“你——”


    “只有A2的垃圾才会喜欢称呼自己改造人。”宁准说,“他和你们不一样。”


    佩妮夫人呼吸粗重:“我也和他们不一样!我和一些人……我们逃出来了,A2全部都是God往魔盒游戏里输入的猎杀者!他们什么都不要,他们都是杀人机器……如果,如果Ghost也是逃出的A2实验体,我希望他加入我们,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对抗God,不被抓回……”


    “我说他不是。”


    宁准打断佩妮夫人的声音,嗓音冷沉。


    他看着佩妮夫人变幻的表情,又勾起唇角,笑了下:“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宁准。”


    瞳孔骤然紧缩,佩妮夫人猛地向后退去,嗓子里发出尖锐恐惧的叫声。


    “——God!”


    第136章  涉及魔盒隐秘,提问无效。


    “解谜成功, 本局游戏结束!”


    “法则清算!”


    “通关玩家即将遣返……”


    冰冷机械的女声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泥沼般的拉力,将黎渐川的意识陡然抽离。


    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坚硬的椅背抵上脊背。


    星河倒灌, 无数璀璨的天体如细密散落的银砂, 漂浮在脚下无垠浩瀚的漆黑宇宙。


    一把把高背椅悬空, 或远或近,时不时有模糊的玩家身影出现, 笼罩在缭绕的雾气之中。


    这处全维度互动平台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令人有种迷失在星空宇宙的错觉。


    黎渐川从遥远深邃的虚无星光中抽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物品。


    除了那卷熟悉的牛皮纸卷轴外,还有三个魔盒凭空出现,漂浮眼前。


    其中一个魔盒是黎渐川在本局游戏中解谜获得的,而另外两个, 则是按照击杀玩家就能获得对方全部魔盒的规则得到的, 属于劳伦的两个魔盒。


    这局杀死劳伦和莉莉特的, 实际上是宁准。


    但因为宁准是被黎渐川的魔盒带进来的, 所以按照魔盒游戏的击杀规则,在最后结算时宁准击杀获得的魔盒会全部归属于黎渐川。


    就像在命名之战前的那三局, 黎渐川也同样击杀过魔盒持有者,但因为他只是宁准的助手和附属, 所以他击杀的玩家所拥有的魔盒, 也同样被宁准获得。


    当然, 大多数有独立钥匙且想要得到魔盒的玩家, 是很少会去为他人做嫁衣的。不过这种魔盒绑定, 也是相当稳定的组队基础,估计不少组织都不会少用。


    “看着没什么不同……”


    黎渐川低语道。


    他将三个魔盒全部拿到手里观察了一番, 从劳伦处继承的,和解谜得到的,外表上几乎看不出太大的差别,只是劳伦的那两个魔盒在边缘位置有一些比较明显的开合过的痕迹。


    黎渐川手指微抬,先打开了本局的魔盒。


    这次的魔盒里既没有残缺的笔记,也没有奇异的蓝色晶体,而是黑黢黢的,盛着缭绕的黑雾,雾气间有细碎如沙的光点明灭闪烁,乍一看,如塞了一团暗色的星云。


    在这团星云之下的魔盒底部,缓缓出现了一行淌着血的花体英文。


    “神无所不知,神将解答一切迷失生命的困惑——玩家可询问任意一个与魔盒游戏无关的问题。”


    这个情况有点出乎黎渐川的意料。


    他微微皱眉,没有立刻根据血字提问,而是又把另外两个魔盒打开了——也是一模一样的雾气星云和花体血字。


    黎渐川试着伸手摸向魔盒内的那团星云,却摸了个空。


    触觉范围内什么都没有感知到,只是指尖沾着潮凉,像是刚从浓雾中掠过。


    想了想,黎渐川展开那卷牛皮纸,先扫了一眼基本没有任何变动的魔盒排行榜,然后往下拉着卷轴,快速浏览牛皮纸上宛如网络论坛般浩如烟海的消息。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资深老玩家!魔盒持有者!在线解答新人问题,视难易程度收费,收费标准可议……”


    发布这条消息的玩家名叫Prof007,前半段是教授这个英文单词的缩写,后半段大概是编号。


    黎渐川还不知道怎么在这里联络其他玩家,稍微研究了下,手指在这名玩家的名字上试着一点。


    那行英文立刻泛起层层波纹。


    一阵扭曲中,一道亮白的星光忽然飞出。


    星光投射到了黎渐川对面的虚空中,碎裂黯淡,幻化成一把复古的高背椅,和悬浮在这片空间中的无数把椅子分毫不差。


    高背椅形成的刹那,那道冰冷机械的女声再次响在耳畔。


    “邀请已发出……玩家Prof007已通过……虚拟连接建立中……”


    声音一断,对面那张空荡荡的高背椅上忽然涌起浓郁的雾气。


    雾气中一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凝聚成形。


    “新人?”


    变声过的嘶哑嗓音语调微扬,吐出标准的美式口语,对方犀利的目光穿透模糊的浓雾,打量着黎渐川。


    三个魔盒已经被黎渐川收起来了,他迎着教授的视线,平静开口:“听说你是魔盒持有者,我想询问一些关于魔盒的问题。”


    教授嗤笑了声:“新人都喜欢好高骛远?当然,送上门的钱我是不会推出去的。你可以询问有关魔盒的问题,我会尽力为你解答,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确保真实性。但你要知道,在这里,有关魔盒的任何消息都非常昂贵。”


    “而且如果你没有获得魔盒,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询问这类问题。否则就算我可以回答你,你也听不到。魔盒游戏的保密原则在这里同样有效。”


    “只是在这里说这些秘密只会被屏蔽,不会被抹杀。”


    黎渐川其实可以在返回现实后去问宁准,但之前宁准和谢长生明显不同的表现,让黎渐川隐隐意识到,束缚宁准告知他某些东西的,可能并不是磨合的保密规则,这也意味着,宁准所受的限制远比正常玩家要大。


    他去问宁准,可能得不到准确的答案,所以还不如简单点,用钱解决。


    将教授细微的肢体动作收入眼中,黎渐川判断着他话里的真假,直接道:“魔盒内究竟是什么?”


    见黎渐川不接他的茬儿,教授有些失望地啧了声,回答道:“魔盒被无数天才趋之若鹜,你说能有什么?好奇是人类的本质。开启魔盒,未知的神明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任何问题?”黎渐川问。


    教授肯定点头:“任何问题。无论是古老的起源,还是未来的预言,无论是未被发现的科学隐秘,还是生命奇诡莫测的变化——只要你准确地询问出来,魔盒就会给你最真实的答案。当然,每个魔盒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一次之后,能力消失。”


    这个回答令黎渐川心头瞬间翻起无尽的疑惑与震撼。


    过去未来,世界上真能有无所不知的存在?


    教授的语气里渐渐充满澎湃的激动和兴奋,很显然也沉迷在魔盒的神秘未知之中:“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玩家明知魔盒游戏的出现诡异危险,却不论什么身份地位,九死一生也要获得魔盒?”


    “它是神的馈赠!”


    “魔盒游戏降临只有半年,世界顶尖的科技水平已经被推进了整整十年。多少被各种未知难题困扰的科学家豁然开朗,又有多少顶尖人才甚至愿意抛弃原则,也要加入某些组织,只为了获取魔盒,解答深埋的困惑。”


    “名或利,财或权,大部分人都喜欢,但却不是所有人的追求,尤其是这些人来说。他们只想探索未知。”


    教授感叹着:“人类对未知的好奇是共通的,永无止境的,正因此人类文明才在不断进步。世界上不存在对任何事都毫无疑问的人。”


    “魔盒也是非常诚信的所在。它不会对玩家耍赖,除非真的涉及魔盒游戏不能回答,否则一般情况下,它如果真的回答了,就很尽职尽责,答案真实且全面,不会偷奸耍滑,即使你问得很含糊,它也知道你内心中准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样……”


    说到这儿,教授声音顿了顿,道:“总而言之,魔盒至今还是完全神秘未知的存在,但它的答案经过这半年时间的验证,已经可以确保真实无误。你可以试着用它解答你的疑惑,相信你会得到一个可靠的答案。”


    “有关魔盒,我只知道这么多。”


    教授总结完毕,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不得不说,这名叫教授的玩家还是相当靠谱的,暂时不论这些内容的真假水分,单看回答的详尽程度,就很让人满意了。


    而且结合黎渐川对魔盒的种种了解,再加上宁准的透露,他也大致可以确定,教授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另外做答疑交易的还有不少玩家,教授没必要在这种可以多次问到的问题上误导他。


    而在教授的话语中,引起他注意的是,即便询问模糊,但魔盒依然能够探知内心真实问题这一点——这是否从某个方面说明,魔盒对玩家的记忆、精神或者内心世界,有一定的窥探能力?


    教授明确地对他说出这一点,应该一定程度上就证明了这个猜测。


    但明面上,他们对此应该没有更为深入的解释。


    除此之外,上一局中黎渐川第一次获得的那两个魔盒,都没有提问的出现。


    如果说正常情况下的魔盒都是具备答疑的功能,那之前那两个魔盒,应该不是单独某一个被动了手脚,而是全部。


    只是两个魔盒一明一暗,甚至连魔盒怪物都被蒙蔽,并不知情。


    这样说的话,魔盒内的东西或许也不一定会完全一成不变。当然,也可能是放下那两个魔盒的那个自己,拥有特殊之处。


    “感谢你的回答。”


    沉思完毕,黎渐川不打算再问别的,选择结束这场交易:“我需要付出什么酬劳?”


    教授看了看黎渐川,斟酌道:“看来你对我的答案很满意,相信你应该能听出来,我的答案详尽完整,还有一些多余的情报附赠,可以说是不少老玩家都不一定比得上的。这个答案的价值——五万美金。”


    钱对黎渐川来说并不重要,他随意点点头:“可以。”


    “啧,真是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呐。”


    教授一看黎渐川这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架势就来气,酸溜溜道,“有点后悔宰得太轻了,不过我一向是个诚恳的老实人,是不会出尔反尔的。五万美金,存进蒙恩银行的这个不记名账户。”


    说着,教授抬起手指在半空中写下一串银行账户,滴血的字迹印入黎渐川的视野。


    “我们的交易,将由魔盒平台见证。”


    教授单手按了按胸口,笑了声:“希望你不要妄想钻这个空子,被贪婪腐蚀生命。交易结束,再见,新人。”


    嘶哑的尾音渐低。


    高背椅与教授的身影一同溃散,崩落成细沙般的星光,被无形的风吹起,归入这片广袤星空。


    听玩家教授最后的意思,在这处全维度互动平台达成的交易,似乎也都受到魔盒的保护,如果违背交易条件,就会受到惩罚。


    这也难怪会有这么多玩家顶着匿名,大胆地同毫无信任基础的陌生人做这样的交易。


    把三个魔盒拿出来,黎渐川眸光深沉地盯着其中一个的雾气星云片刻,试探性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完整的记忆是什么?”


    沉哑的声音中,星云雾气沸腾,剧烈涌动如煮沸的开水。


    但短短一瞬,这沸腾就戛然而止,浓黑的星云雾气变薄了一些,魔盒底部的血字也随之一变:“涉及魔盒隐秘,提问无效。”


    果然。


    黎渐川扬了下眉。


    他按捺着心底的思索,又问:“宁准的身份是什么?”


    星云再度沸腾,有更多的浓雾从魔盒内无声无息逸散。


    估计等这团星云彻底消散的时候,问答的能力也就该消失了。


    看来想无限制地用无效问题试探什么,也是不可能的,魔盒游戏不会放任如此大的一个漏洞。


    这种无效提问最多应该只有三次,三次之后魔盒就彻底没了答疑的能力。而按照教授的说法,如果魔盒可以回答的问题,那一个魔盒也只有一次机会。


    黎渐川没打算用这些无效的试探就花光这三个魔盒的能力,只用一个魔盒试试就够了。虽然这些无效,反而是给了他一些更为真实的答案。


    “涉及魔盒隐秘,提问无效。”


    那行血字微微蠕动之后,没有改变。


    看雾气星云的消散程度,黎渐川问出最后一个试探性的问题:“我的身份是什么?”


    黎渐川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本以为又是一成不变的无效,但雾气沸腾之后,魔盒底部的文字却忽然全部诡异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飘散而出的一缕缕雾气。


    雾气浮于虚空之中,缓慢地凝聚出一行行滴血的汉字。


    “黎渐川,男,26岁,华国首都人……2024年出生,2040年体质特殊,应征入伍,两年后退役,调入处里,成为一级特殊人员……2050年进入魔盒游戏,成为魔盒玩家,命名之战中定名为King……


    以上。”


    黎渐川一怔。


    如此正常的答案,才偏偏是最不正常的。


    如果魔盒没有骗他,那之前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第137章  黎老师,我爱你。


    自己完整的记忆涉及魔盒隐秘, 但本身的身份却并不涉及。


    这个结论看起来充满了矛盾。


    是记忆在骗人,还是魔盒的回答可能存在欺骗?


    又或者两边都是真实的,只是哪里出了差错?


    而魔盒回答的这份答案似乎也没有教授说的那样详尽完整, 是否和前两个试探性的问题消耗了星云有关?


    黎渐川的心头转着无数疑惑, 但他对魔盒能窥见人心中真实问题这一点心存忌惮, 所以这疑惑只是冒了个头儿,并没继续深思下去。


    悬空的文字停滞了大约一分钟, 才如干涸的血迹一般碎成细小的粉末,徐徐飘散落下。


    那一团雾气星云彻底消散,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魔盒。


    黎渐川合上第一个魔盒,又将剩下两个打开,直接问出了下一个问题:“God实验室的改造人是什么?”


    改造人这个称呼两次出现,宁准的反应都极为奇怪,而且这两次都是有玩家将怀疑的矛头指向黎渐川。


    之前没有机会, 私下的调查也毫无线索, 所以黎渐川没有对这个问题继续探索, 但这局游戏中佩妮夫人和宁准的反应, 却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


    他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很关键。


    整团星云升起,浓雾勾出血字。


    “改造人计划, 编号A2,是God实验室于2050年8月开始启动的项目。


    God在全世界范围内筛选了一百名实验体, 进行生命二次改造。实验体大多为各国输送的监狱岛死刑犯、各组织的特殊人才、民间的奇人异士等。


    经过短暂的半个月时间的改造, 实验体们将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强大力量、速度、战斗本能, 因人而异也可拥有穿透黑暗的视力, 和超强无遗的记忆能力等。九成改造人的能力仅限于魔盒游戏内, 少量改造人现实中可获得能力。


    2050年9月,大量改造人进入魔盒游戏, 不参与任何解谜,专门猎杀资深玩家,被称为魔盒猎杀者。


    2050年10月,改造人吞并组织‘火狼’。同时,部分改造人不甘被God实验室控制,叛出God,于亚特兰蒂斯旧址成立组织‘逆十字’,被God实验室与火狼追捕中……”


    视线沿着血字一字一句滑下来。


    黎渐川怀疑答案的详尽程度,可能真的和魔盒内星云的多寡有关。这一整团星云一涌而出后,铺出的字迹密密麻麻,比起刚才身份相关的简略答案,要详细很多,包含了太多未知的情报。


    当然,也可能是这个答案的内容,魔盒掌握得非常详尽。


    “火狼、逆十字……”


    飞快将这些内容全部刻在脑海里,黎渐川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心位置。


    在他以实验体的身份被抓进God后,右手手心里就被印了一个刺青一样的编号,A3。


    如果改造人计划编号是A2的话,那A3又代表着什么?


    魔盒问答解答了他的部分困惑,却也给他创造了更多的困惑,为原本熟知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外衣。


    黎渐川眉头紧锁,很干脆地问了最后一个他极为关心的问题:“处里的内鬼……是谁?”


    雾气翻涌缭绕,半空中的血字重新演化,变成了一段文字附带一张虚拟的全息影像。


    “接线员,韩林。


    2045年特招入处里,对接特殊人员黎渐川……六年期间破解处里二级密码三次,盗取A级档案十五次,贩卖情报三十八次……2050年8月,成为魔盒玩家……2050年10月,加入Red,参与Red特殊计划,此计划具体内容涉及魔盒隐秘,显示无效……


    2050年12月,于首都茂源饭店中毒身亡,下毒者封肃秋……”


    黎渐川心头微震。


    封肃秋……处长?


    处长杀了韩林,是因为知道韩林是内鬼,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在那次北京胡同里见面时,封肃秋并没有对他提起,而只是说了韩林的死?


    黎渐川感觉这件事很不对劲。


    而且,看来答案如果只是部分涉及魔盒隐秘,那还是不会被完全判定为无效的,只会掩盖那一部分。这样说来,他的记忆,和宁准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完全触及魔盒隐秘的内容。


    只是问了几个问题,黎渐川就已经感受到了比解谜还要令他懵逼挠头的痛苦。


    已经没什么闲心再去关注其他内容,黎渐川粗略扫了一遍牛皮纸,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就抬手将魔盒全部关上,半闭着眼,靠进了高背椅中。


    默念着脱离游戏,神智在瞬间如升星空之上,渺远虚茫。


    无尽的黑暗吐着翻涌的浪潮。


    一张空白的卡牌从虚无中渐渐浮出,血色漫过牌面,本局获得的特殊能力呈现牌上。


    “特殊能力:镜中穿梭。


    获取镜中世界的固定通道,穿梭于任何可称之为镜面的存在之中。负面效果,失明十秒。每局游戏可使用三次。”


    黎渐川已经习惯了鸡肋的新特殊能力,乍一看见镜中穿梭,还有点惊讶。


    这个特殊能力从某种方面来说,算是个非常强的能力了。


    任何可称之为镜面的存在,也就是说包含了夜幕中的窗户玻璃,或者类似的东西。从一处镜面,神出鬼没地走到另一处镜面,可以说是只有鬼魅和魔法可以做到。


    而十秒失明这个负面效果,对黎渐川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总体来说这个特殊能力是利大于弊。


    但如果选择镜中穿梭,就势必要舍弃以假乱真,那之前几次对以假乱真能力的丰富也都算白搭了。


    这也说明魔盒对玩家的特殊能力其实是有很大限制的。


    玩家很难通过一局局游戏将一种特殊能力越变越强,顶多在它的基础上多出一点添加,但无法实现实质意义上的改变。所以,魔盒游戏里新老玩家在特殊能力上也并不会有可以秒杀对方的巨大差距,真正对抗和解谜时,主要还是要靠自己本身的力量。


    黎渐川的意识凝聚在那张血色的卡牌上,两相权衡了很久,最终决定舍弃以假乱真,选择镜中穿梭。


    以假乱真虽然也很强,但在逻辑上的判定有些难捉摸,受限很大。


    而镜中穿梭因为诡异莫测,在很多时候都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无论是玩家对战,还是探索剧情和线索,都是很强有力的能力。


    虚无的意识激起层层暗色的涟漪。


    漂浮的卡牌感应到了黎渐川的抉择,微微一震,牌上的字迹加深了几分。


    随着莫名的吸力降临,摄取意识,血色卡牌也缓缓没入黑暗之中,被涌动的潮水再次淹没。


    一阵轻微的眩晕之后,仿佛灵魂归窍,黎渐川飞快地恢复着肢体的感应,回归到了现实世界。


    大概是空调温度开的太高,他身上已经出了层汗,鼻息间全是滚烫的热气,唯独胸腹间贴着片略带凉意的冷玉般的肌肤。


    手掌略一抬,正好拢住那截细腻紧致的腰。


    腰身的主人像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一样,游鱼似的轻轻滑动了下,腰背间美好的触感吸附在他的手心,令人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探究欲。


    但黎渐川显然不想现在探究这个。


    “不热?”


    他握着宁准的腰,直接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开灯下床,去找空调遥控器。


    空调机箱嗡嗡响着,呼呼地吹出热腾腾的风。


    窗帘拉开一点,露出外界模糊的夜景。过于温暖的室内与尼泊尔冷酷寒凉的空气冲突,在玻璃窗上结了大片冰裂般的霜花。


    时不时有飞机的鸣响从头顶掠过,和空调的噪音一唱一和,闹得人的脑袋也跟着震响。


    黎渐川把宁准撒的药粉清理了,顺便扫了眼墙上的电子钟。


    这局游戏在现实中过去了二十七分钟。


    魔盒游戏内和现实中的时间兑换,至今还是令人摸不到头脑。或许它本身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黎渐川裸着上身在房间里走动,从电视柜上寻摸到空调遥控器。


    比黎渐川晚醒来一会儿,宁准翻身趴在枕头上,桃花眼懒洋洋地撩起,目光从眼睫的阴影下泄出,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在黎渐川微微汗湿的胸腹上,口中问道:“结算时,是几个魔盒?”


    “三个。”


    黎渐川打开淋浴放热水,然后靠在浴室门边调整着空调温度:“三十度太高了,二十六度吧,冷了我抱你。”


    “运动运动就不冷了,黎老师。”


    宁准直着腰坐起来,被子从他肩头滑到腰间,“三个魔盒……看来劳伦手里确实只有两个。他在Red应该是中层成员,这样的水平能做到中层的位置,Red也不太景气。”


    “你问了魔盒问题吗?”


    宁准微偏了下头。


    “问了。”


    黎渐川走到床边把宁准挖起来,抱进浴室里一块站在淋浴头下,正想开口说下具体的经过,宁准却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


    “不要告诉我你和魔盒之间的问答,我大概能猜到。而且,我也不能给你相应的更为完善的答案。”宁准的话音被哗哗的水声打得有些破碎。


    热汽熏蒸。


    急速冲刷的水流砸着宁准的身体。


    他微微抬着眼,两片细密的眼睫湿漉漉的,拢着瞳孔中那点幽深的光,让人摸不到真实的情绪。


    黎渐川倾身,为宁准挡住了大部分水流:“魔盒会说谎吗?”


    宁准一手松松抱着黎渐川的腰,另一只手挤了点沐浴露按在黎渐川的胸口慢慢打着圈:“你记得潘多拉的魔盒的由来吗?魔盒虽然被称作潘多拉的魔盒,但却不一定真的属于潘多拉。”


    “它不具备生命的特性,而是一件有着很难更改的完整规则的东西。所以它的答案,从它的规则来看,都会是真实的答案。”


    “尤其是面对客观存在的某些问题,比如询问宇宙内哪个星球有高等生命,哪个研究方向可以获得哪一项技术,哪种未知的化学元素如何发现——在这些方面,它会给你真实且完整的答案。”


    “但如果问题的答案事关某些人为的事件,魔盒也很可能会受到一部分蒙蔽,得不到完整的答案。”


    “就算是神,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挤占了整个浴室。


    宁准清冷的嗓音染上沙哑,后背重重靠在了墙面冰冷的瓷砖上。


    滚烫的手掌带着水流按在后腰,黎渐川略带胡茬的下巴若有似无地蹭在宁准的颈侧,将柔软的耳廓和颈间刮得浓红。


    “一会儿也不安分,不怕高原反应?”


    黎渐川关上淋浴,冷淡道。


    “不会。”宁准说。


    黎渐川想了想,也对,宁准可能确实不怕。


    宁博士虽然看着很虚,做几个仰卧起坐就一身汗,但其实每次真打起来的时候,不管战斗力还是恢复力都很强。


    只是这副苍白俊秀的外表和平时懒散虚弱的表现实在太有欺骗性,明显属于扮猪吃虎套路的。


    潮湿的热气吹在黎渐川的耳边,如海妖勾缠的引诱。


    “就算高反也没关系,听说窒息时……会更快乐。”


    宁准轻声说着平日里戏谑的话,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微微偏头,将柔软的吻慢慢印在黎渐川的唇角:“对了,我好像还没有正式说过……”


    话音微顿,宁准的嗓音里掺入了一丝莫名压抑的东西,继而喉结滚动,低低地吐出字来:“黎老师,我爱你。”


    沉凝滚烫的呼吸猛地压进胸腔。


    黎渐川的心脏像是被无数丝线缠裹勒紧,稍稍一鼓,就是丝丝缕缕的酸胀疼痛。


    恍惚间,他记得自己似乎听过同样的一句话。


    只是那句话响起的时候,他仿佛被鲜血灌满了所有感官,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和模糊绝望的宿命感清晰异常。


    黎渐川慢慢呼出口气。


    从最初的怀疑和戒备,到现在的彼此互为依靠,生死相连,他已经承认,他对宁准的感情早就从欲望的牵动变为了亲密的爱慕。


    但同样的,他也觉得两人相识的时间还短,感情还不明朗,秘密还有太多,所以一直克制着最后一条底线,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真正能摧毁一个人的理智的,并不是单纯的欲念,而是由感情催生而出的、狂热激烈却又压抑深沉的欲望。


    这种欲望就像覆压着冰雪的火山口,即将喷发,却又克制忍耐,只能任凭浓烈滚烫的岩浆在内里翻涌,灼烧肺腑。


    黎渐川一直做着这口忍耐的火山。


    他认为自己无法做出决定,是否要在宁准身上放弃一部分理智,即便记忆的碎片中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这个时刻,他有点恍然。


    或许他并不是没有做出决定,也并不是在和理智抗争犹豫,而是想要弥补某些遗憾一般,在等待着宁准真心实意说出的一句话。


    滚烫的岩浆,也可以因此而变得温柔克制。


    潮热的水汽中,黎渐川叹息着说:“疼就喊停。”


    第138章  在我的记忆中,贵客曾经来过。


    纤长清瘦的脚腕锢着圈圈青痕, 如被折断一般从墙面滑落,痉挛着绷起青色的血管。


    宁准的双唇全被揉成了糜烂的血红。


    隔音极差的小旅馆,墙壁另一侧传来开得巨响的电视机声。


    战争片的机枪音效和粗犷嘶吼的外语淹没了一片漆黑之中的更多声响。


    哑极的窒息降临时, 宁准趴在满是霜花冰纹的窗前, 如一枝临水半湿的桃花, 旖旎靡丽,又狼藉非常。


    他微微抽搐的手指被黎渐川从后握住, 慢慢扣紧,后颈也被如凶狠野狼般的利齿咬住。


    “还剩四个小时,睡一会儿。”


    黎渐川亲了亲宁准的耳后,声音嘶哑低沉。


    他第三次把人抱到浴室,简单冲洗之后,又利落地清理了下房间,才带着宁准重新缩回被窝。


    脊背陷进泛黄柔软的被子里, 宁准眼中的失神之色终于渐渐褪去。


    黎渐川靠在床头点了根烟, 一边给宁准揉腰, 一边看着宁准跟个不安分的猫崽一样, 翻了个身,在被子里一阵蠕动。


    他被蹭得又有些火气, 忍不住嗤道:“这回不累了,合着宁博士以前走个路做个仰卧起坐就腿疼腰疼屁股疼, 都是装的。”


    “这不能一概而论。”


    宁准湿透的桃花眼撩起一点, 慵懒地动了动手指, 二话不说抓过床头的电子纸, 搜出一篇基佬指南怼到黎渐川脸上。


    “遍地飘零, 无一可靠。久旱逢甘露,洞房花烛夜。”


    宁博士难得含蓄地隐喻了一下, 最后学术总结:“所以,情绪刺激人体潜能的开发,而无数事实证明,人体的潜能是无限的。”


    黎渐一点都不想学习新知识。


    他把电子纸从脸上摘下来,按灭了烟头,直接冷酷关灯,闭上眼揉着怀里宁准酸软的身体,为他放松僵硬的肌肉。


    没一会儿,宁准就不动了。


    湿软的唇在黎渐川耳朵上含含糊糊地咬了一口,慢慢传来低缓的呼吸声。


    满打满算八个小时的中转休息时间,为了实现宁博士窒息的快乐,最后就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从小旅馆退房后,黎渐川先去加德满都的蒙恩银行给玩家教授打了五万美金,又乔装改扮拐弯去了泰米尔区,从一众灰扑扑的低矮建筑中找到了一家情报贩子的店,买了一份Red和处里的情报,与近期藏区的异常情况汇总。


    “你是第一个来找我买Red情报的人,魔盒玩家?”


    一块脏污白布从头裹到脚的黑脸男人叼着烟斗,坐在黑漆漆的门廊里,一双褐色的眼睛带着纯粹的审视和探究,上下扫视着黎渐川。


    黎渐川快速浏览过手里的情报,将所有信息刻进脑子里,然后随手把这一沓纸张丢进火盆里。


    火舌蹿高,瞬间吞噬纸页。


    “这个数儿。”


    黎渐川竖起两根手指。


    黑脸男人慢吞吞吸了口烟斗:“好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朋友。它并不值这么高的价格。”


    这些情报贩子一句话一个套,都是想方设法要从所有人嘴里套出免费的消息来,然后和其他消息结合印证,最后卖出一个好价钱。黎渐川和他们交道打多了,倒是学会了一套让他们闭嘴,并且反套话的手段。


    黎渐川眯了眯眼,咬着烟笑了下:“看来有其他组织来找你买过,还是个魔盒组织?加德满都要乱了。”


    印在那张黑脸上的两块眼白转了转,黑脸男人摇头道:“随你怎么说,朋友。”


    黑脸男人的谨慎警惕让黎渐川有点失望。


    不过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宁博士还一个人等在机场,黎渐川没什么多余的时间耗了,干脆地和黑脸男人谈好价钱,黎渐川放下一张不记名卡,转身出了小屋,消失在窄长的巷子里。


    从尼泊尔特里布胡凡机场,到拉萨的贡嘎,飞行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左右。


    雪白的机翼掠过一座座雪山上空。


    稀薄的云层,干净到近乎透明的天空,还有刺眼的日光和雪山模糊的脊梁脉络,让人还未到青藏,就先体会到了日光之城的高远明净,神秘壮丽。


    黎渐川没进过藏,对于这种高海拔地区的冬天很谨慎,在尼泊尔仓促采购了两件非常厚实的羽绒服,把自己和宁准裹成了两只企鹅。


    但等真下了飞机,到了贡嘎,才发现拉萨的冬天并不算非常寒冷,可能还不如大风降温的首都。


    午后的温度大约在零上几度,过分热烈明亮的阳光的照耀下,还有几分懒散的暖洋洋感觉。


    无人驾驶的出租车拐上雅江特大桥,又穿越山脉隧道。


    小小的一块车窗,将辽阔旷远的浅绿江面与云雾绰约的山影框成一幅幅风景画。


    千山之巅,万水之源,天穹低垂,世界浩大。


    人置身其中,如渺小的一粟,只能升起震撼与慨叹,无法企及自然的伟力。


    “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人心干净的人。”宁准笑着低声道。


    黎渐川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道:“办完事,可以多住一段时间,然后就该过年了。”


    从前的每个除夕夜,不是在异国他乡生死奔波,就是在枪林弹雨中匍匐前进,又或者是孤身站在某个角落,被黑暗拉紧了神经。


    但这一个或许不同。


    黎渐川没有在拉萨订酒店,而是找了一间坐落在挤挤挨挨的居民区的民宿。


    这家民宿位置有些偏,没什么名气,不太引人注意,但非常干净宽敞,很有藏族风格。


    房东是个穿着朴素的老奶奶,带着她的小孙女等在院子门口,给两人送钥匙,顺便献上两根洁白的哈达。


    安顿好后,两人又补了个觉,天黑时去布达拉宫附近,欣赏着布达拉宫的夜景吃了个晚饭。


    第二天,黎渐川分析了遍那份藏区资料,其中有一个曾有过能量异常的地点在拉萨市内。


    黎渐川研究了下,和宁准溜达过去。


    冬天不是拉萨的旅游旺季,游客稀少,但来到拉萨朝圣的信徒却非常多。


    瑟瑟的寒风卷着落叶,许多寺庙附近的道路上都有虔诚叩拜的身影,带着一生的信仰与内心的宁静,于冬日透明的阳光下磕着等身长头。


    老人们佝偻着腰背,坐在阳光罅隙的石墩上转着经。


    一连串嬉闹的小孩脸膛黝黑,带着层红扑扑的龟裂冻痕,欢乐地奔跑穿行于街巷中,用一双纯稚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偶尔有喇嘛走过,红袍掠过地面,神情低调肃穆。


    各种风俗店开在闹市,又为这份几乎脱离俗世的清净染上了一些红尘的纷扰和商业。


    黎渐川和宁准换上一身藏族的服饰,一路穿过街市,吃了份甜茶加藏面做早餐。


    在晌午到来之前,两人终于在大昭寺附近找到了那座被标注为曾存在能量异常反应的偏僻小寺庙。


    寺庙是标准的藏式宗教建筑,庙门藏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挂了锁,没法进去。


    绕回半路可以看到一扇窄窄的侧门,虚掩着,略显破败。


    门边的墙上还钉着两三个铁皮牌子,是某某保护建筑的字样,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具体的文字了。


    有一名裹着藏袍的老人坐在门边不远处,一手转经筒一手佛珠,熏熏然地晒在阳光下,半闭着眼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浑身灰蒙蒙的老狗靠着老人的腿趴着,耷拉的眼皮挑起来一点,看着来到巷子里的两名陌生客人。


    黎渐川虽然没有来过青藏,但各种寺庙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不过这间寺庙却不太符合他印象中的任何一款。


    从侧门进去,首先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庭院,门口那棵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古树飘下片片落叶,枯黄的碎叶挤着苔藓,堆积在庭院的角落和阶下。


    庭院两边的建筑似乎都是禅房,门扉紧闭,一阵浓浓的酥油味弥漫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烟气在院中氤氲出丝丝缕缕的絮雾。


    黎渐川用藏语同门口的老人交谈了几句。


    老人睁开眼起来,走进庭院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喇嘛打开一扇门走出来。


    “我们想问一下,在今年夏天七月份寺内是否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黎渐川和老喇嘛见过礼后,掏出一份比较官方靠谱的假.证件,直陈来意。


    老喇嘛却并没有去看黎渐川的那份证件,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和宁准的脸,古井无波的眼中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疑惑和恍然。


    他用一种有些熟稔的语气,朝黎渐川道:“贵客跟我来。”


    黎渐川与宁准对视一眼,微微皱眉,跟在了老喇嘛身后,沿着廊下走到另一个更为狭小的庭院。


    庭院正前方是一个佛殿,供的佛像大半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两侧则是经堂,经堂背面,有一条数十米长的转经筒长廊。漆成红色的廊柱间排列着一个个暗金色的转经筒,在光影里反射出淡淡的金芒。


    老喇嘛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一间经堂的门,一股夹杂着灰尘的奇异墨香扑面而来。


    里头黑漆漆的,大部分窗户都用厚实的毛毯遮盖着,只有一扇窗户透进来明亮煦暖的天光,照映着一堆散乱的经卷。


    老喇嘛走到那堆经卷旁,娴熟地整理着,道:“在我的记忆中,贵客曾经来过。但我却记不清是何时来过。不过这里有贵客留下的一样东西。”


    说着,他的手掌一翻,从经卷堆中拿出了一份很新的经卷。


    红色外皮,有一行描着金粉的藏文。


    “贵客询问的今年七月的事情,或许就是有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偷盗这样东西。有老人曾经说过,那些人和二战时希姆莱的探险队一样,抱着寻找亚特兰蒂斯神族的目的而来。他们渴求着能够改变时间的神力。”


    老喇嘛道。


    第139章  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是说谎。


    “亚特兰蒂斯?”


    黎渐川眉心微蹙, 接过那卷红皮经卷,却没有立刻打开。


    自从潘多拉的魔盒游戏降临以来,各方情报聚焦的都是现实中的神秘文明和人迹罕至的特殊区域, 其中亚特兰蒂斯的神秘文明自然也不是例外。


    但不论是处里还是黎渐川打探的其他情报贩子, 有关亚特兰蒂斯的消息都极少。


    而他之所以来青藏, 也并不是因为亚特兰蒂斯,而是传说中的宗教神山, 世界中心,冈仁波齐雪峰。


    处里给出的情报也是华国境内的冈仁波齐附近曾有过较强的能量异常反应。


    宁准拢着藏袍坐到那一线天光底下,目光扫着那一卷卷泛黄的经卷,道:“很多传说和资料里记载,亚特兰蒂斯是史前超文明,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匪夷所思的强大宇宙能源系统,还拥有令人返老还童、残躯复生的超越自然的神秘力量。这里面没有什么文字涉及时间力量的说法。”


    “甚至在大部分的考古记载中, 亚特兰蒂斯与青藏搭不上任何关系。”


    “从任何记载里分析, 海底的金字塔, 或是撒哈拉之眼, 也许都比这里更有可能。”


    老喇嘛道:“我没有理由欺骗贵客。”


    宁准笑着摇了下头:“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这卷经卷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您是可信的。我想说的是, 任何记载、历史,都是人为书写的。天灾可以抹去一个文明存在的痕迹, 其实人类自己, 也同样可以。”


    老喇嘛一怔:“贵客的话, 似曾相识。”


    宁准朝老喇嘛略行一礼, 随意道:“歪理邪说而已。”说完, 又轻巧地转开了话题,“如果可以, 还请您仔细讲一讲今年夏天经卷险些被盗的事。”


    这对于老喇嘛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讲的。


    他甚至讲述得比黎渐川所想的更加细致:“那大约是七月底的事情。”


    “那一天的傍晚,我从禅房前往后门挂锁,天已经半黑,路过经堂时,我看见有两间经堂的门竟然破了锁。我那时第一反应,便是这卷经卷出了事。但在那之前,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卷经卷的任何记忆。”


    “我没有去探究那时的疑惑,提了棒子进了一间有响动的经堂,恰好便看见窗下立着一个穿了黑色斗篷的人,看身高与体型似是个瘦弱的男人,正在经卷堆与书案上胡乱翻动。”


    “见我进来,那人便攻过来,与我打斗了一番,才闯门离开。之后又有他两名同伴从另一间经堂闯出,无法阻拦。”


    “待他们离开后,我返回两件经堂查看,就见这卷经卷就在那些被斗篷男人翻开扯乱的经卷之中,已被打开,只是卷面上一片空白,与周遭许多未来得及书写经文的空白经卷无甚区别。”


    黎渐川正解着经卷的手指一顿:“空白经卷?”


    老喇嘛颔首:“是。”


    闻言,黎渐川扫了宁准一眼。


    宁准已经随手打开了一卷经卷,目光宁静地落在那些细小的梵文上,置身在这场对话之外。


    按照宁准对老喇嘛的态度,老喇嘛应该没有说谎,和暗中替换掉经卷的必要。而且也只有这个结果最能解释得通,这卷经卷还安静留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不管是没有在这里找到,还是被老喇嘛打断没能拿走,那群疑似救世会的斗篷人都不会这样轻易放弃,必然还会再来。


    但他们没有。


    思索间,黎渐川已经展开了红皮经卷。


    经卷表面书写的藏文意思是死者之书。这让黎渐川莫名想到了古埃及的亡灵书。


    但这似乎并不是一本死者书写的亡灵书。


    经卷内乍一看,确实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书写的痕迹。


    但就在黎渐川下意识拧眉检查时,他的太阳穴猛地一阵抽痛,眼眶突然泛起细密的凉意。


    这凉意刹那结霜成冰,几乎要立刻冻结黎渐川的眼球,凝住他的神经末梢。在他无法看见的角度,无数蓝色的光影如浮冰一般从他的眼底刺出,织成一层深蓝似海的网,笼罩住了他漆黑的瞳孔。


    “嘶——”


    剧痛与冰冷袭击,黎渐川微微吸了口气。


    宁准敏锐地转过头:“怎么了?”


    老喇嘛也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摇了摇头,没说话,下意识缓慢地眨了下眼。


    淡红的眼睑脉络覆盖又掀开,原本空白一片的经卷突然浮现出一长串宛如壁画一样的风格古怪的图画。


    黎渐川一怔,问宁准:“你看到的是空的吗?”


    宁准握着经卷起身走过来,看了一眼,道:“是空的。”


    黎渐川顾忌着老喇嘛,没有说出自己见到的,而是随意点了点头,装作检查经卷的模样,观看起了经卷上出现的内容。


    这是一长幅类似于记载某件事的画卷,里面的文字是用汉字书写的,笔迹和黎渐川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


    画卷的开头是一处很高的类似于雪山的地点,一群人站在山顶,只有背影,在这群人的头顶,天空破开了一个口子。


    这幅画面配的文字是,2037年,宣称救世的造物主降临世界。


    这个开端有点奇幻,但之后的画面中却并没有出现过这个所谓的造物主的影像。


    从第二幅画面到经卷中间,都是描绘的人类社会。


    在这位不可见的神明出现后,人类社会加快了发展的步伐,许许多多的神秘组织开始出现,一些国家之间的战争毫无征兆地爆发,将全球将近三分之一的地区都卷入了滔天的战火之中。


    之后,有少部分国家和组织开始宣称,造物主并非神明,而是高维度生命投射的某种能力。


    与这些组织相对的,就是选择相信神明降世或类似神的神秘力量出现的另外大部分国家和组织,他们相信神将为地球带来走向下一个文明等级的捷径,于是他们钻研神秘文明,不择手段,试图打开这条捷径。


    配文写着,在这部分组织里,以神秘莫测的救世会为最。


    而前者的少数派,以宁准的God实验室为主。


    这几幅画面后,时间已经推移到了2050年,但好巧不巧,从2050年开始,这幅画卷就突然断层了。


    其后所描绘的画面没有任何配文标注,但按照图像解读,是在讲述这场莫名的战火已经在这些年里愈演愈烈。


    战争中没有生死,只有一张张仿佛活在炼狱中的痛苦面孔。


    画卷末尾,是一个很简陋的手绘的世界地图,其中七个地方画了红圈。


    这七个地方分别是埃及、青藏、冰岛、墨西哥、玻利维亚、南极洲和南美洲之间,与希腊。


    旁边还有一段非常潦草的字迹。


    “你相信世界上有未来预言的存在吗?


    我无法直接地告诉你任何事,甚至不能提及为何不能告知你。但当你看到这卷经卷时,有三件事需要记住。


    第一,宁准的记忆是残缺的。第二,宁准可能不是宁准。第三,当你确定宁准是宁博士后,哪怕舍弃生命,也要保护他。


    另外,你走过的每一场游戏都不是无用的。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是说谎。”


    黎渐川看着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笔迹,试图从中找出伪造的痕迹,但并没有,甚至在很多细微的,他特意锻炼过的字迹区分上,都完全一致。


    那么这卷经卷,真的是他自己留下的?


    但时间上却有些说不通。


    可换个角度来想,他的记忆本身就残缺,魔盒游戏本身就是个奇怪的bug存在,这其中或许有无法记录的隐秘,造成如今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于,黎渐川怀疑过这个地球是否是假的,但如果真有这样神通广大地创造一个虚假世界的存在,那称之为神明也不算过分了,而这样的神明,又怎么会让他留下这么多的提示,来提醒这个后来的一无所知的自己?


    而且,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幕后boss,创立一个虚假世界,让所有人类在其中正常地生活,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那祂又有什么好处?


    黎渐川相信,世界上任何事情任何行为,都有其目的。


    并且,他不相信神的存在。


    将所有内容刻进脑子里,黎渐川抬起头,佯装出一点失落,蹙着眉头道:“没有夹层,看不出来。”


    他看向老喇嘛:“您介意我将它带走吗?”


    老喇嘛道:“这本就是贵客寄放的东西,我虽没有确切的记忆,却不会弄错这件事。贵客将它带走,是物归原主。”


    “谢谢您。”


    黎渐川对老喇嘛没有一点记忆,又问了下两人之间是否有关于经卷寄放的报酬之类的约定。确定没有后,他和宁准也没有在这座偏僻的小寺庙里多做停留,而是挟着红皮经卷,从那扇来时的侧门离开。


    迈过磨损的门槛时,已近午后,转着经筒的藏袍老人依旧坐在石墩上,半边脸被炽烈的阳光晒得通红发亮,双眼闭合,似乎睡着,但经筒却还在转动。


    那条老狗甩了甩尾巴,脑袋耷拉在老人的藏袍底下。


    路过那位老人时,黎渐川注意到比起来时,老人脚下的石板路上多了一行用石子划的白痕,像是一串藏文。


    直到走出巷子很远,行在那些朝圣者之间,看到大昭寺桑烟浓烈的香炉时,黎渐川才猛地想起那行藏文的意思。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他在圆桌审判那一局,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第140章  救世会的影子出现在川西。


    黎渐川在大昭寺附近的一条老街里找了一间小餐馆坐下, 边吃着午饭,边和宁准说经卷的事。


    隔着灰白的墙壁与屋檐,煨桑台缭绕的烟雾升腾入空, 又在大昭寺附近的每条街道沉落, 将修行的宁静拌进了丝丝缕缕的人间烟火。


    小餐馆布置得很有藏族特色, 一面墙还贴着游客们留下的旅行便签。饭点坐在这里的,大多是在大昭寺逛完的游客, 各地的方言和藏语穿插,人声鼎沸,吵闹不已。


    黎渐川和宁准坐在角落的位置,声音压低,用小语种做着交谈,也并不引人注目。


    “我的记忆是残缺的?”


    宁准慢吞吞喝了一口酥油茶,微垂的眼睑下流光微动:“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如果这个可能真的成立, 那我或许也并不是我。”


    黎渐川顿了下。


    他还没有说出后面两件事, 但宁准却似乎根据前面的图画内容, 对此有了些猜测。


    “那你觉得你会是什么?”黎渐川低声道。


    食物的热气熏蒸升腾, 宁准的眼睫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他抬起眼看向黎渐川:“这个不好猜, 但答案应该就在我们眼前,可能再过不久, 我们也不需要再去猜了, 有人会将答案告诉我们。”


    “关于这个世界是否真实, 是否就是现实世界, 其实我也怀疑过。甚至采取过很多手段去验证。”


    宁准道:“但没有答案。如果魔盒怪物成为监视者后, 逃离魔盒游戏,来到的是现实世界, 那么我也只能承认,这里确实是现实世界。”


    黎渐川眼神微动。


    宁准这番话有点古怪。


    黎渐川抬手给宁准夹菜,正要说完经卷最后的内容,双眼不经意一抬,就看见斜对着的小餐馆的门口正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络腮胡,裹着破旧的脏藏袍,背着一个与周身打扮格格不入的黑乎乎的双肩包,双眼内含精芒,进门就先飞快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和食客。


    黎渐川低下头,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没有引起过多的视线流连。


    “认识?”


    宁准轻声道。


    黎渐川瞥了那男人坐下的位置一眼:“华国内有名的情报贩子罗西,只认钱不认人,处里招揽过,被拒绝了。之后他卖了不少处里的情报给国外组织,怕被抓,跑出境了两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看来我们也并没有快上太多步,该有组织进藏了。”


    情报贩子活跃的地方,就意味着事多。黎渐川可不认为罗西是过来青藏旅游的。


    黎渐川想了想,放下筷子:“你是先回去,还是跟我去看看?”


    宁准把那碗酥油茶喝完,道:“我回去,你去吧。那些情报贩子眼尖儿得很,看见我,可能我们就不得不被迫加快行程了。”


    黎渐川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小心点。”


    黎渐川又叮嘱了一句,才起身离开餐桌,走出小餐馆。


    他在小餐馆外转了一圈,大概十几分钟后,等宁准早已离开,他才稍稍改变装扮,再次走进去。进去之后,他直奔坐在餐桌边吃饭的罗西,像是同桌吃饭的同伴一样,非常自然地坐到了罗西隔壁的长条凳上。


    等到黎渐川坐下,罗西似乎才发觉身边有人。


    情报贩子对危险的嗅觉和判断都异常灵敏,罗西在感知到黎渐川的气息后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捏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之后,继续夹起菜来。


    “哪里的朋友?”


    罗西低头,把牦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着面前的几盘菜道。


    黎渐川没回答,而是改变了声线,嗓音粗哑道:“为什么来这里?”


    罗西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道:“这算是在买我的情报吗?”


    “你在华国的身份需要我提醒你吗,罗先生?”黎渐川嗤笑,“我就算是现在在这里正大光明杀了你,也不一定会获刑,你可是叛国的通缉犯。还是你认为,这个情报比你的命要重要?”


    罗西并不怀疑黎渐川要杀他的威胁。


    他作为一个情报贩子,见过太多各形各色的人物,其中极其危险、杀人如麻的也不乏少数。在身旁这个男人身上,他就嗅到了这种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浓郁而血腥的铁锈味。


    嗜钱如命和识时务是任何一个优秀且活得够久的情报贩子都该拥有的两个特质。


    所以罗西很识时务地回答道:“青藏的消息最近涨价涨得很快,救世会的影子出现在川西,我怀疑青藏会有大事发生。”


    既然压榨一次,就要压榨干净,黎渐川毫不犹豫地继续问:“救世会出现在川西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西道:“昨天。”


    黎渐川道:“青藏除了救世会,还有其他组织活动的痕迹吗?”


    罗西迟疑了下,还是回答了:“其他组织大多都是跟着救世会屁股后面吃灰的,察觉到救世会的踪迹后,昨天开始已经有很多组织进行调动,要进藏了。但华国不同于其他地方,他们想入境要花费不少功夫。”


    说着,罗西带着点试探笑了声:“如果不是你身上的血味太浓,一点都不像华国正气过分的那些公职人员,我都要怀疑你是处里的人了。也只有处里,才能这么快地出现在青藏。”


    这种话不管怎么去接茬儿,都会多少暴露一点东西,所以黎渐川选择听而不闻,转而道:“God实验室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God?”


    罗西有点讶异:“God前不久似乎内部出了问题,开始向全球范围内悬赏实验室的创立者宁准,赏金高达十亿美金。宁准最近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埃及的亚历山大港。除此之外,God没什么消息。”


    黎渐川瞥了罗西一眼:“希望你没有隐瞒和欺骗。”


    罗西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还想活呢。”


    消息真实准确与否,黎渐川可以判断,也不在乎罗西的模棱两可。他望了眼门口,遥遥看到了几个身影,嘴角隐秘地勾了勾,朝罗西道:“我也不白占你的便宜,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个消息——火狼是God的外围组织。”


    罗西一怔,筷子顿在了牦牛肉上。


    注意力全部被黎渐川给出的这个消息吸引,罗西已经开始疯狂结合各路消息分析这个情报的准确性和价值,根本没有注意到黎渐川悄无声息的离去,和几道身影的靠近。


    黎渐川只负责报警,但并不想和官方碰面。


    他离开小餐馆后,钻进一条巷子走出一段距离,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声响。


    “站住!警察!”


    “不许动!”


    黎渐川头也不回,将一顶刚刚买到的帽子扣到头上,佝偻起高大挺拔的身体,没进了人群之中。


    在外面绕了一圈,等到傍晚时,黎渐川才朝民宿的位置走回去。


    民宿在一条有点老旧的巷子里,冬日渐染橘黄的夕阳日光斜斜倾泻进来,将整条巷子盛满。


    巷子的地板上用白粉笔画了格子,宁准正和几个脸膛红扑扑的小孩跳格子,边跳边用藏语给小孩们讲笑话,听得几个小孩咯咯得一直笑。


    清脆欢快的笑声飘出小巷好远,黎渐川还没踏进巷子里,就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黎渐川顿了下,又回身去街上转了圈,回来时叼着烟走到巷子口,看见小孩就把烟掐灭了,掏出刚买的奶糖,招手用藏语叫他们。


    房东的小孙女也在里头,还是个孩子王,害羞地朝黎渐川露出一口小白牙,拿了奶糖和小伙伴们分。


    “他们还很喜欢你,这么快就混熟了?”黎渐川走到宁准身边,目光在透明干净的霞光里融化了冷淡,温柔专注。


    宁准怔了下,笑道:“他们很喜欢外来的客人,因为他们从这些客人口中,能了解到外面的世界。”


    黎渐川握着宁准的手,一块坐到小院的门槛上,看着小孩们跳格子。


    宁准微眯起眼,将射入眼中的渐红暮光在瞳孔里收缩成一线,低声问:“有些人要来了吗?”


    黎渐川点点头:“我们得快一点了。而且,我得给你化个妆,做点精细的伪装,之前在亚历山大港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这次恐怕还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人。他们无孔不入。”


    说到这儿,黎渐川偏头看向宁准,挑了挑眉:“说说,想要个什么身份?”


    在这方面,黎渐川必须是专业的。


    宁准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扫了黎渐川一眼:“我想想。身份年龄性别,都要有些不一样才行。”


    看宁准这个明显有古怪要搞事的表情,黎渐川不禁回想起开膛手杰克那一局宁准的女装装扮来,这意思,难道是又要扮女装吗?


    那倒也不是不行——


    从对女装完全无感到升起兴趣,黎渐川拒绝去想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等到第二天早上时,黎渐川听了宁准的要求,才终于知道,宁准那个表情的真正含义。而宁准在脑袋再次被扣上一顶旅行社的鸭舌帽后,也终于确认了黎渐川这个跟团狂魔的本质。


    宁准站在一堆老年游客之中,忍不住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道:“川呐,咋又报这么贵的团呢。”


    黎渐川盯了眼宁准满是皱纹的脸,道:“哪儿啊,不贵。再说了,为了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多贵的团也值得。”


    宁准慈祥微笑:“没大没小的,喊叔叔。”


    黎渐川看向宁准,两位阴阳人相视一笑,黎渐川在宁准的腰上狠狠揉了一把。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