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们会一起设计一些“有趣的游戏”。
闻言, 黎渐川眸光微沉,手指间翻转的打火机猝然窜出一朵火苗。
“你对这个问题很惊讶,莫菲夫人?事实上, 校车失踪案的遇害者名单我已经了解过了。”
黎渐川观察着莫菲夫人的神情:“你知道我不是洛斯, 但你仍然认为我是洛斯……这听起来很矛盾, 但我猜你是在隐瞒什么,或者说, 想瞒过谁。你是监视者?”
“监视者?”
莫菲夫人眉心微蹙,显出一丝疑惑:“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洛斯先生?”
面对这个突然的问题,莫菲夫人的反应不似作伪。黎渐川微提起的心稍稍一落,虽然他已经在雪崩日那一局见过一次监视者,但对于所谓的真正的监视者,还没有太过完全的了解。这一局他推测答题卡应该是监视者。
也就是说, 这一局已经有了一个监视者, 而按照宁准离开时的那通电话的暗示, 恐怕还会其他怀着恶意的监视者同时存在。
拥有监视者出现的游戏都会难度升级, 更何况极可能还不止一个两个。而且按照宁准和谢长生的说法,监视者在魔盒游戏中其实也是非常少见的, 万中无一。但只进了四局,就碰见两次, 黎渐川也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蛋疼。
不过按照莫菲夫人的行为, 黎渐川认为她并不是监视者, 但可能也有了一定的对于外来者的意识。
不然她也不会在否定了他是洛斯之后, 又继续态度古怪地这样称呼他。当然, 这背后可能还有其他暂不可知的原因。
“不是。”
黎渐川得到了试探的答案,没再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 而是淡淡扬了下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会去找……说回史考特小少爷,史考特这个名字我其实并没有在校车失踪案受害者名单中看到。”
“但我猜考特小少爷应该是在校车失踪案之前改过名了吧。”
他盯着打火机跃动的火苗:“是因为儿童拐卖案?”
“我刚刚见过了史考特,很巧的是拐卖案的照片我也见到过。照片上被营救出来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和史考特小少爷长得非常相似,那应该就是长大了两岁的史考特吧。史考特在伊尔女士死亡的时间照例被扎克律师带离庄园,但这中间似乎出了意外,扎克弄丢了史考特。”
“史考特被那伙在梅恩市流窜了很久的人贩子抓住了,再之后,因为安德烈的举报,梅恩市的鲍勃破获此案……”
莫菲夫人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但生出皱纹的眼角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黎渐川声音一顿,突然转口道:“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谈这个,说说第二个问题。莫菲夫人,我听说在莫尔克先生死后,你为了打破幽闭馆的骇人传闻,特意找了占卜师来破除诅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菲夫人扯了扯嘴角:“只是借助一个更权威的谣言,来打破另一个谣言而已。洛斯先生该不会认为,那些占卜师真的都会巫术吧?”
“当然不。”
黎渐川干脆道。
虽然在知道潘多拉魔盒游戏之后,他对自己的科学观念产生了粉碎性动摇,但这一轮里的“现实”明显是不存在真实的鬼怪的。
他否认之后,补了一句:“不过我想知道那位占卜师的名字。能将这样大的一个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谣言,在短期内扭转成令所有人感兴趣,想要探访神秘,却并不担心生命安全的故事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占卜师。”
“而且,他挽救了莫菲山庄的落魄危机,不是吗?”
莫菲夫人目光隐晦地在黎渐川脸上转了一圈,姿态端庄地挑了下眉梢,道:“这算是第三个问题?”
她毫不迟疑地继续道:“雷蒙。那名占卜师叫雷蒙,是梅恩市最为出名的一位占卜师。”
梅恩市。
又是梅恩市。
黎渐川可不相信一个单纯的装神弄鬼的占卜师就能真的产生这么大影响力。
但这个只在这轮案件中惊鸿一闪的雷蒙,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呢?
慢慢梳理着脑海中混杂的思绪,黎渐川继续问道:“第四个问题,莫菲夫人,儿童拐卖案是扎克救出了小少爷史考特,并将他送回庄园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又绕回去了。
莫菲夫人一时似乎摸不准黎渐川的意思,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点头:“是这样。”
儿童拐卖案、扎克、安德烈、鲍勃、校车失踪案……
黎渐川心头渐渐涌上一丝明悟,他按在额角的手指骨节微凸,下意识划过眼角,琐碎涣散的蓝色光芒在他深灰色的瞳孔里缓慢凝聚。
他思索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一个疑惑,从最开始就出现在了我的心中,至今没有解开。但我想莫菲夫人,你能给我答案。”
他微抬起眼:“我想知道,你明知洛斯是检察官,科蒙是侦探,他们很容易就会发现莫菲山庄隐藏的东西,那你为什么还要多次邀请他们来参加私人画展?”
莫菲夫人气定神闲地笑笑:“我喜欢邀请各界对绘画感兴趣的,有名望的人。这就是社交,洛斯先生。”
她在撒谎。
黎渐川听到莫菲夫人的回答时,立刻判断出了莫菲夫人话语的真实性。
莫菲夫人此时在说谎。
这种没有经过“真空时间”达成契约的问答交易,可以说是相当脆弱,全靠彼此牵制。
而现在莫菲夫人说了谎,也就是说,要么是黎渐川手中的牵制已经失效,要么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关键,莫菲夫人根本不可能真实地回答。
黎渐川认为是后者。
因为莫菲夫人在敷衍撒谎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动手。
而如果真的是后者,那说明的问题就太多了。
黎渐川不期然想到了他在第一轮审判时,向圆桌讨要的那个问题答案——他们认识,却不相识。
事实上,莫菲夫人能以较大的真实性回答他前四个问题,黎渐川就已经感觉很震惊了。现在说了谎,也不足为奇。
“我没有问题了,莫菲夫人。”
黎渐川直起身,状似随意地走到虚幻的审判门边:“不过你的这次画展也是在下午闭幕的?为什么没有选择在莫尔克的尸体被发现后就立刻闭幕?死了丈夫,还有闲情逸致继续开画展,这太可疑了,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看到黎渐川渐渐离开了那扇画室门,神情微微一松,眼底浮起暗光,抱着史考特的手指动了动,口中敷衍道:“确是如此,事实上我是在发现莫尔克的尸体后,就立刻闭幕了画展,但现在在画中,当然不……”
没等她说完,黎渐川就突然打了个响指:“谢了,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瞳孔猛缩。
周围走廊四面瞬间涌出无数诡异的黑影,直扑黎渐川。
但也就在那个响指响起的同时,审判门上的倒计时就随着莫菲夫人的“闭幕”话语,刹那归零,黎渐川一握门把手,一个箭步就消失在了走廊上,尖啸阴冷的黑影被闭合的审判门狠狠撞了回来。
“洛斯!”
莫菲夫人的尖叫倏地远去。
黎渐川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莫菲夫人会主动放他离开那幅画。
被熟悉的吸力拉拽,眼前一黑一亮。
黎渐川下意识动了下双脚,哗啦一声碰翻了一地颜料画具。
“画室……”
小桶栽倒,浓血一般的红颜料立刻染红了黎渐川的裤脚。
他避开点,双眼适应着明亮的灯光,环视一圈。
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大小的隔间,墙面被全部涂红,杂乱的画纸和颜料盒堆满地板,中央放着小桌子和画板。黎渐川看了看桌子和椅子的高度,可以确认这就是适合小孩子作画的配置。
也就是说,这是小少爷史考特的画室。
也是莫非夫人那间画室无法进入的深层隔间。
黎渐川翻动了下这些杂乱的东西,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幅《幽闭馆的传说》。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这幅画整体就是将整个莫菲山庄都画了进去,画的尺寸非常大,但也算不上巨幅画作。
画上的背景是深沉月色下,从茂密幽暗的丛林中望出去,所能见到的莫菲山庄。山庄的一两个窗口亮着血色的灯光,仿佛两只猩红兽瞳。
如果再专注盯一会儿,就会有种奇特的仿佛能感受到作者的恐惧癫狂状态的感觉。
而且某一个角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渐川看到山庄上空缱绻覆压的灰云,好似一片片飘扬的骨灰,印着模糊的幽怨阴毒的面孔。
从头到尾搜查了一遍这间画室隔间,黎渐川更进一步完善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并且他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只曾经出现在史考特房间里的小水桶和钓鱼竿,只是这次水桶里不仅有薄薄的一层水底,还有一条被剥光了鳞片的血淋淋的鱼。
最后,黎渐川找到了史考特完整的日记本。
但说是完整,却是好巧不巧,正好只有六页,和上一局进行审判时剩余的玩家数量一模一样。
除了黎渐川获得的那一页,其余五页按照时间顺序,大致表达了五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史考特小少爷讲述了自己对绘画的喜爱,或者说,他需要绘画作为宣泄情绪的渠道,因为他时常被噩梦折磨,只有宣泄才不会让他发疯。看这页日记的时间和内容,史考特应该才两三岁大,笔迹谬误百出,但口气却很成熟。
第二件事,是史考特形容了一下他的母亲莫菲夫人。他认为“她是一头惹人笑话的母猪”,只知道用鲜血来讨好他。
至于第三件和第四件,其实说的大概是一件事,就是扎克的出现,和扎克同样喜欢魔德。因为这个共同话题,扎克成为了史考特唯一的“同道中人”,他们会一起设计一些“有趣的游戏”。
但史考特认为扎克“也算不上一个聪明人”,只能算一头也会被他玩弄的“聪明的猪”。
看到这里,黎渐川怀疑在这位史考特小少爷的眼中,恐怕是众人皆猪我独人,不知道他这个人生活在猪圈里会不会感觉不适。
而第五件,也是最新的一页,说的是史考特得知了一件事,他用一种很惊喜的口吻说“太有趣了”,并表示他想要了解这件事。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日记中透露这件事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黎渐川对此有点在意。
目前可以归类为关键人物的人实在太多了。
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好像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线索,想要彻底理清他们,宣判他们,他还缺少一样决定性的东西。
将画室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底朝天之后,黎渐川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只有一扇。
门口一步迈出,周遭的景象就立刻扭曲改变,如同波纹散开,眨眼间就从拥挤的小画室,来到了封闭的金属电梯内。
电梯照旧在下坠。
上方小屏幕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多,距离八点晚餐时间,已经不足半个小时。
这比上次晚了大约十多分钟,黎渐川猜测,应该是他在画室里消耗的时间,也算在了电梯内时间里。那间画室不大,他搜完,差不多就用了十几分钟。
黎渐川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坐下,抓紧时间休息。
他在精神上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八点很快到来。
电梯停止下降,金属门缓缓打开。
黎渐川恢复了些精神,保持着警惕和戒备,望了眼漆黑的外面,起身走了出去。
只一步,就出现在了圆桌边。
而和他同样归来的,还有三个人。
也就是说,本局的第四次晚餐,剩余玩家数目共四个。
有点意外的是,剩下三人中,黎渐川左手边的左一主教和上一轮审判被他要去双眼的骑士都在,另外一个玩家,黎渐川记得他的棋子代号是禁卫军。换句话说,这一轮还剩下的,分别是洛斯检察官、老局长、安德烈,和一位不知身份的人。
其他三人彼此打量着,毫不避讳对对方的恶意与探究。
只有黎渐川,在刚一落座到椅子上时,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面前餐盘旁的一株艳丽红芍药上面。
红芍沾露,含着一汪细细的晕黄烛光。
薄而明丽的蕊瓣层叠渐次,虚虚拢着,宛如血凝,妖娆而又清濯——
与宁准手腕内侧,那片灼灼耀眼的红芍纹身一模一样。
饱蘸着诱惑的色气与灼烫的浓烈。
黎渐川扫了眼其他人面前的桌面,都是空的。
看来这是他的礼物。
没理会其他玩家之间的剑拔弩张,黎渐川拿起那株红芍药,眯着眼端详片刻,任由散发着熟悉的沁凉冷香的花朵在鼻尖转了一圈。
等到那股香味彻底扩散了,他才微低下头,在那片最为瑰丽的花瓣上舔了下,然后咬住撕下来,狠狠地嚼进了嘴里。
一丝含着喑哑甜腻的鼻音的清冷哼喘从幽暗的远方飘来,若有似无地溢进了耳内。
好似错觉。
红芍缓慢凋零,在黎渐川的手掌里,化成了一小滩散发着奇异冷香的水。
黎渐川抬起手闻了闻,微挑起一边眉毛:“不是那儿的?”
第92章 虚伪的正义,与可恨的弱者。
“恭喜各位玩家结束第三轮审判案件!”
收音机里阴沉的声音打断了黎渐川虚浮的神思。
他眉头微压, 拿过餐巾纸擦了擦手,边扫了一眼另外三名玩家,边听着收音机机械刻板的重复话语:“第三轮审判正式启动, 审判流程为自述、审判、赏罚。审判内容为‘是谁撕毁了失踪的恶魔之书’。”
“人类永远无法摆脱动物的限制。弱肉强食, 他们对残害同类, 拥有最深刻的心得……圆桌确认,凶手就在十四人中!”
“下面进入自述程序。圆桌之上, 每位审判员都应当诚实……”
黎渐川排除掉收音机每轮都会复述的规则性话语,留意着剩余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在最初第一轮时,那些话有些故弄玄虚的感觉。但到了第二轮,就仿佛透出了一些暗示性。
而现在第三轮,黎渐川几乎可以确定,收音机传出的暗示的话,同样是极为重要的线索, 每一句都不能放过。
熟悉的自述程序。
黎渐川对于圆桌真相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猜测, 所以关于自述环节的一句真话自述, 他早就准备好了。
“我在满是眼睛的房间里发现了失踪的恶魔之书。”
黎渐川直接开口道。
桌上的另外三人似乎还在沉思。
左一主教似乎被黎渐川的话惊了一下, 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意明显, 却紧跟着说:“恶魔之书是别人送给我的。”
对面的骑士手指哒哒地敲击着桌面,他的双眼视力被黎渐川在一轮中夺走了, 所以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摇晃了下脑袋, 双目失神地对着餐盘, 另一只手摸索着拿起餐刀, 嗓音阴冷道:“你们可真是积极……”
他声音一顿, 尾音冷峭:“我杀了一个人,拿到了恶魔之书。”
听到这句话, 黎渐川的眼皮不自觉跳了下,看了骑士片刻,挪向最后一名玩家,禁卫军。能
存活到现在,这名玩家也不简单。
禁卫军声音很平静,也没有过多思考,相当简单道:“我在恶魔之书里看到了三幅画。”
他的回答非常有技巧。
黎渐川听到这个回答,就知道这名玩家为什么能够存在感丝毫不强地活到了现在。
因为他很可能是属于只求通关、不想解谜拿魔盒的那类自保玩家。
黎渐川从宁准口中听说过很多这类玩家。一般这种玩家都会刻意隐藏自己,拥有比较娴熟的降低存在感和伪装手段,平时尽量不会去找线索和答案,不涉险,只求在最后其他玩家解谜或达到通关条件后,直接通关离开。
这类玩家占据魔盒玩家的绝大部分比重,存活率和通关率都非常高,但却极少出现在中端局和高端局里。
而一旦有自保玩家出现在了中高端局里,那就证明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完全类自保玩家,而是一个参与过解谜,拿过魔盒,必要时刻以自保为手段的玩家。
因为魔盒随机匹配对局,并不会将实力差距过大的玩家匹配在同一局中。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
不过在圆桌审判这一局,禁卫军因为圆桌规则限制,显然无法苟到最后,最多到这一轮审判,就已经不得不暴露了。
其他玩家针对的视线都已经落在了他身上,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探究。
禁卫军微垂着头,没有选择和任何人对视,姿态仿佛十分怯懦。
潮凉的雾气涌动弥漫,禁卫军的身影很快被浓重黏稠的白雾掩盖,将其他玩家的视线隔绝。
这一次的自述程序所有人都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去思考犹豫,好像心中都有了比较肯定的猜测和定数,只是仍在试探警惕着什么。
这点让黎渐川多少有点忧虑,毕竟如果其他玩家能优先解谜,那可能就没他什么事了。
晚餐上寂静了片刻。
收音机里的声音穿透雾气传来:“自述程序结束……看来各位审判员都很有信心。下面,审判开始,请推倒你们认为的凶手所在的椅子……”
电流声滋滋。
收音机的声音隐约透出了一丝戏谑诡笑,听起来有些尖利难受。
随着它这道话音落地,一个个熟悉的迷你圆桌被雾气托出,缓缓飘至剩余的四名玩家面前。
黎渐川单手撑着下颔,垂眼注视着迷你圆桌。
即便现在整张圆桌上死的就剩下了四个人,但在这个迷你圆桌上,还是整整齐齐摆着十四颗国际象棋的棋子。
但和真正的国际象棋相比,这些棋子也不太一样。
它们身上都有某种残缺或标记。
其实对于这一次凶手任务的真凶,黎渐川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他为自己提供的选项其实有三个,但第一个绝对不能冒险去选,而第二个他无法确定那个人究竟是哪颗棋子,所以说是三个选项,其实真正能选出来的,只有第三个。
黎渐川脑海中飞快分析着,耳中听到了哒哒两声连续的轻响。
有两名玩家做出了选择。
没再多犹豫,黎渐川抬指一推,按倒了自己右边的那颗主教棋子。
与左一主教相对,这颗棋子应该被圆桌称呼为右一主教。
代表这个棋子的这名玩家死在了第一轮审判案件中,也就是说,这是一张空椅子。
“你们真是令人吃惊……”
收音机里的声音在这一轮似乎有了很多人类的情绪,沙哑阴森的嗓音竟然带出了一丝意外之感。
随着它的话音,最后一声棋子翻倒声出现。
迷你圆桌与笼罩椅子的白雾一同消失。
“审判结束。”
收音机的电流声更响,嘈杂得如同有人在用尖玻璃摩擦着耳膜:“右一主教三票,请入审判席!”
三票。
黎渐川眉梢微挑,也不算意外。
能走到这一步的玩家,猜出这一点,也不算什么太过困难的事。
“呼——!”
疯涌的火焰如怒张的红莲,刹那将黎渐川右侧的空椅子吞没。
昏暗的红木圆桌上,一团火焰在烧着一把颤抖的空椅子,诡异非常。
但桌上的玩家们都没有太过特殊的反应,只有左一主教,黎渐川注意到,他在收音机开口的瞬间微抬了下头,流露出了一点诧异的感觉。
“圆桌审判开始……维度辨认开始……”
咔咔的机械音如齿轮转动,从收音机里诡异扭曲地传出:“审判结果,判定有效!”
“右一主教确定为‘撕毁失踪的恶魔之书’的真正凶手!”
黎渐川猛地抬起眼。
其他三名玩家也都身躯一震,齐齐看向收音机。
同时,右一主教的椅子瞬间被熊熊烈火彻底淹没,连一丝影子都不再能看到。
“圆桌开始赏罚认定——”
“右一主教即将进入销毁程序,各位审判员依照圆桌规则,每人都将拥有一次向圆桌提问的机会。圆桌必将在规则范围内,如实回答审判员所问……”
竟然真的选对了。
从看似毫无线索,毫无提示的一片空白混乱中,有三个人抓住了那根线,做出了大胆的推测。
“三票……”
骑士垂着头,呵呵冷笑:“看来是我小瞧各位了。还有,半身国王,我想你的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轮结束,我们不会再见了。这一局的魔盒会是我的,禁卫军,如果你自保,我不会杀你。”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结盟。
但禁卫军沉默着,没有回应骑士。
黎渐川也不在乎骑士的挑衅和威胁,既然他上一轮看到过骑士的身份是安德烈,那么他就不需要太过慌张。
因为从某些方面讲,安德烈的优势没有洛斯大。当然,安德烈受到的“限制”也会比洛斯弱。
“你只会说废话吗?”
黎渐川懒懒扫了他一眼,靠进椅子里,思忖着看向左侧的左一主教:“主教先生,你选的不是右一主教吧。”
左一主教兜帽下的脸部阴影缓慢地移动着:“那又怎么样?”
“我觉得你算不上一个多么出色的魔盒游戏玩家,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在没有猜到右一主教身份的情况下,顺利过了第三轮,出现在这里的。”
黎渐川随意地瞥着左一主教,“是你运气不凡,还是故意藏拙?或者说,是有谁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左一主教纹丝不动:“随你怎么想,半身国王。我在第一轮选择针对你,只是临时起意,没有其他原因。”
黎渐川扬眉笑了声,没有继续追问试探,而是忽然看向桌面中央的收音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次提问机会,也就是说,彼此的问题与答案不会共享,对吗?”
“没错。”
收音机低沉回答。
黎渐川一边拿起一块吃到发腻的三明治,一边道:“那我想问……”
在说出问字之后,黎渐川就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周遭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他的声音沉沉响着,带着奇异的失真感。
他声音微顿了下,立刻适应过来,继续道:“我想问,梅恩市法律援助站建立的真实目的。”
收音机咔咔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似什么机器在运作。
但这次这阵声响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令人有些难以辨认。
“答您所问,审判员先生。”
收音机的声音阴冷嘶哑如毒蛇吐信,低低道:“梅恩市法律援助站建立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虚伪的正义,与可恨的弱者。”
黎渐川眉梢微抬:“好答案。”
这个答案终于从根源上证实了他最关键的一部分猜测。
黎渐川觉得自己运气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在这第三轮审判过程里,他几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答案,相当顺利。接下来,他只需要在下一轮审判拿到另外某样东西,就可以彻底确定圆桌的真相。
头一次对解谜有了胸有成竹的感觉,黎渐川下意识捻了捻还有些潮意的手指,心头微动。
从圆桌审判这一局开始以来,玩家们还是第一回拥有这么充足的用餐时间。
这轮审判程序彻底走完之后,还剩下足足半个小时,足够所有人慢条斯理地啃完手里的三明治。
不过在其他玩家提问时,黎渐川已经吃饱喝足,靠在了椅背上闭目整理迄今为止得到的线索与思路了。
这一轮审判之前,黎渐川大部分的猜测都只是建立在毫无根基的虚无之上。
但这一轮有关凶手任务真凶的试探成功了,这就为他从第一轮到现在的所有推理和猜想,都提供了强有力的印证。
要说是试探,也不完全是试探。
因为黎渐川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右一主教为“撕毁失踪的恶魔之书”的真实凶手,这个答案的得出,需要转个弯儿——也就是要确定,这位右一主教,就是那名死在第一轮的黎渐川见过的男律师,也就是扎克律师。
男律师作为玩家,死在了第一轮的解谜失败上,这一点绝对真实有效。
不过在第二轮中,黎渐川在得知骑士身份是安德烈、却又不是他在第二轮见过的安德烈时,黎渐川就有了一个猜测——玩家与NPC共存在这局游戏里,玩家只会出现在玩家本人打开的审判门空间,而其他空间,同样的场景,可能会有与玩家身份相同的NPC出现。
换句话说,黎渐川的第二轮的审判门里,有的是NPC安德烈,而玩家骑士安德烈,则在其它审判门里,充当安德烈的角色。
而在审判门之间产生干扰,互有时空影响时,也就是第一轮中的黎渐川和男律师、女法官共同出现在娜娜莉家的客厅这件事,在他们三名玩家互生干扰的过程中,他们三扇门或者两扇门之间,将只会有他们三个,作为检察官、律师、法官的角色而存在。
玩家比起NPC,拥有角色上的优先权。
而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就是即便玩家死亡,在其它的审判门里,也同样存在着代表他的角色。
所以,黎渐川选择右一主教的原因,第一点就是他确定右一主教的真实身份扎克律师还在审判门里“活着”,可以行动。
第二点,就是圆桌给他们的选择,自始至终都是“凶手就在十四人中”。这几乎是等同于明示着,玩家死亡与否,并不影响凶手任务的结果。
还有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凶手任务究竟是什么。
第一轮的时候黎渐川是完全懵逼,到了第二轮,他隐约有了一些直觉,而现在第三轮结束,他已经得到了这个答案。
第一轮的“取出小丑的心脏”,罗恩是喜剧演员,可以代指为小丑,而取出他的心脏,也可以意味着摧毁他的精神,杀了他。这个任务如果这样界定,那么凶手就是娜娜莉,或者帮助娜娜莉打赢官司的男律师。
第二轮是“挖出黑色芭比娃娃的眼睛”,黑色芭比娃娃是校车失踪案里小孩安妮的娃娃,如果这个娃娃代指安妮,那么这个任务,凶手就很可能是安德烈。
到了第三轮,“撕毁失踪的恶魔之书”。画出恶魔之书的是小少爷史考特,而“失踪的”这个定语,让黎渐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频繁失踪的小少爷史考特。另外,史考特也确实拥有一颗如恶魔的心。
所以如果“失踪的恶魔之书”是指小少爷史考特,那凶手就应该是安德烈,或者男律师扎克。
当然,也可能是检察官洛斯,或者有些奇怪的侦探科蒙。
安德烈是校车失踪案的凶手,小少爷史考特如果死在了校车失踪案里,那么凶手是安德烈很正常。但安德烈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的,黎渐川觉得他们几个货车司机,不会无缘无故,只为了逞一时之恶,就去撞毁校车。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
而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杀掉小少爷史考特。
按照史考特的日记来看,这个想杀他的人很可能是扎克律师。
但次次都会出现在私人画展上,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中拥有着较高地位的检察官洛斯,也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黎渐川不认为洛斯能从这些事中摘出来。
但在这样一轮有风险的投票中,黎渐川在明知自己可能是凶手的前提下,投给自己,铤而走险。
而科蒙虽然也出现了,并且黎渐川怀疑他是玩家曾经的身份,但黎渐川对科蒙了解太少,根本无法判断科蒙是哪个玩家,所以只能排除掉。
至于安德烈,黎渐川在对比之后,认为扎克的概率更高。
因为扎克在小少爷史考特的日记中,很具备危险性。
黎渐川推测到扎克律师有一定的可能是第三轮凶手任务的真凶,但这个推测太过薄弱,说是一赌都不为过。
而确定扎克律师是右一主教,在黎渐川看来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扎克律师在已经过去的三轮审判中出现的频率,起到的作用,和对关键案情的影响,还有在某些方面的地位高低。
黎渐川的检察官洛斯是半身国王,在国际象棋中地位最高,而左一主教是梅恩市的老局长,也就是说,地位同样很高。不过他现实地位高过黎渐川,在棋子身份象征上却没有。
这说明,这些棋子是按照另一个方面的地位来确定的。
比如,在某个项目、某个组织里的地位。
还有安德烈,是骑士。但在现实中,黎渐川大致将他定位为打手。
也就是说,按照扎克律师对几个案子的影响,他的地位一定比骑士高。而十四颗棋子中,没有皇后和战车,比骑士高的,除了国王和左一主教,就只剩下一个右一主教。
所以,黎渐川推倒了这颗棋子。
他赌赢了。
也终于窥见了这一局答案的冰山一角。
“第三轮审判结束,第四轮审判正式开启!”
收音机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黎渐川的思绪,“各位审判员请自行选择一颗棋子,以此来获得审判门的钥匙,本轮审判门重置,数量少于三个。本次凶手任务为‘割断猫头鹰的咽喉’,请各位审判员谨慎执行!”
随着收音机的话音,之前出现在迷你圆桌上的那十四颗国际象棋的棋子凭空出现在圆桌上,静静漂浮。
只有棋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开端,可以说是毫无线索的。
黎渐川微眯起眼,看着面前的棋子,隐约从这个开端中嗅到了一丝异样不安的气息。
他略微思索了下,旋即毫不犹豫地拿过了他那颗半身国王的棋子。
其他三名玩家也陆续做了选择。
除了左一主教,骑士和禁卫军都选的代表自己的棋子。
九点到。
晚餐结束。
黎渐川重返冰冷的金属电梯内,几秒后,电梯上方的指示灯突然亮起。
新的一扇审判门,出现在黎渐川眼前。
第93章 但奇怪的是,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凶器。
电梯外, 是熟悉的短距离金属通道,与一扇漆黑的审判门。
黎渐川没有多做迟疑,迈出电梯后径直走到审判门前, 抬手握住了门柄。
每一扇审判门都一模一样, 无法从外表上做出分辨。这一轮剩余人数是四人, 也就意味着审判门数量是小于等于三的。
不过以黎渐川的猜测来说,这轮审判, 恐怕只会有一扇审判门——所有玩家都会在这扇门里相遇。
眼神幽暗,黎渐川扫了眼门上的金属牌,转动把手。
脚下倏地一空,黎渐川踏进门内的瞬间就坠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他条件反射般手掌一展,之前从第一轮摸来的锋利尖刀出现,猛地刺向旁边的墙壁。
下滑的身体立刻止住。
黎渐川听到了很细微的自下而上吹来的风声。
他身体悬空, 眼前的黑暗渐渐变得稀薄, 视力终于可以穿透这些漆黑, 看清周围的场景——这是一处幽长肮脏的通道, 笔直上下,四面墙壁光滑, 布满青苔一样的污物,潮意阴冷瘆人。
尖刀卡在了通道石砖的缝隙间, 黎渐川伸手摸了摸墙壁, 一股下水道的刺鼻气味。
这个处境可算不上好。
黎渐川暗忖着这一轮的场景, 一边等待着那段凭空出现的文字, 来为他说明这一轮的游戏规则。但奇怪的是, 他等了足足有两分钟,那段浮空文字也没有出现。
“没有规则, 没有限制,也没有提示……”
确认那段文字真的不会再出现后,黎渐川朝上望了眼,又屏住呼吸倾听了片刻气流的声音。
这条通道上方很可能是被堵死的,或者距离太远。而下方风声依稀可闻,应该距离比较近,可以逃出。
黎渐川检查了下身上,确定自己还是检察官洛斯的打扮,然后慢慢松开尖刀,开始缓慢地向下滑去。
无法确定下方的情况,所以黎渐川尽量减缓着下滑速度,不让自己的动作发出太大声音。
下滑的过程中,黎渐川发现了一点古怪的地方。
这条幽长的通道他似乎并不是第一个来客。
墙壁上的青苔和污渍有被破坏的痕迹,看划痕应该不是人类经过,而像是一个重量不轻,约莫有巴掌大小的东西在这条通道反复从上到下滑行过。
黎渐川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得到更多讯息,便继续向下。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
下方透来隐约的血光。
黎渐川的双脚抵住墙壁,靴子剐蹭得滑溜无比,他身体弓起,慢慢挪到通道的下方,发现通道的出口竟然是一个仿佛通风口一样被铁栏盖住的小窗。小窗的栏杆上铁锈斑斑,也有几道锈迹蹭掉的痕迹。
黎渐川警惕地贴着墙壁,向下望去,一张被血水浸泡的惊恐的男人的脸毫无征兆地闯入了视野内。
“……尸体?”
黎渐川心跳微一停,马上平复下来,留意到了这张脸的特殊之处。
男人的双眼瞳孔涣散浑浊,并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具尸体。在这一局游戏里,尸体显然比活人更让人有安全感
透过小窗的栏杆缝隙,可以看到窗外是一间空旷黑寂的房间。
房间面积并不大,木质地板上被人用鲜血绘制了一个图案繁复的巨大的图案,像是什么魔法阵,隐隐闪动着一层诡异的红光。
男人的尸体就仰躺在魔法阵中心,双眼透着莫可名状的惊恐,一边的嘴角却奇异地勾了起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真心开怀的画面,安详而又诡谲。
这张诡异的脸好巧不巧,正对着黎渐川所在的小窗。
黎渐川观察了外界片刻,确认这个房间内除了这具尸体再没有其他人,才撬开小窗,轻盈敏捷地翻了出去。
刚一落地,一股腐烂的血腥味就像是从被迟迟揭开的棺材里逸散出来一样,瞬间充满了黎渐川的鼻腔。
黎渐川眉心微皱,尽量避开脚下的血色纹路,迈过去检查男人的尸体。
这对黎渐川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他很快得出判断——死在魔法阵中心的男人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酗酒,身材微胖有点虚,手上有常年握笔的茧子,应该是从事某类需要手动记录的文职工作。
男人收入不高,衬衫裤子都是便宜的材质。
钱夹里没有身份证件,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紫色的写着雷蒙占卜屋字样的会员卡。
照片是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看长相和两人站立的姿势,那个年轻女人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女儿。
并且,这张照片男人的脑袋位置上被人用什么东西戳了个洞,即便后来被男人抚平了,也还是有残损的痕迹。
紫色会员卡上没有写名字,但在角落里却有花体英文,写着“N2”。
这像是某种编号。
黎渐川左右扫视了眼,将会员卡和照片收进了口袋。
他翻看了下男人的手臂,在手腕处找到了狰狞的伤口。
通过房间里的痕迹判断,这名男人很大概率是自杀的。男人应该是在几个小时前就来到了这间屋子,然后割开自己的手腕,绘制魔法阵,死在了阵中央。
但奇怪的是,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凶器。
整个空间除了这具男尸,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桌椅上都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物品存在。
“刀口不大,割腕的应该是水果刀……”
黎渐川低声念着,看向房间内唯一的一扇门,他试着轻轻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并不能打开。
“水果刀很小,但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门被锁了,没有窗户……是有人进来带走了,还是别的……”
黎渐川扫了眼门缝,又看了看他来时的那条通道。
这个房间处处都透着古怪,难道说又是一次密室逃脱的开局?
检查完整个房间,基本一无所获。
黎渐川回到男尸旁,再度检查尸体。
这次或许是因为目的明确,他很快就发现了又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男人的喉咙处有出血。
黎渐川脑袋里立刻冒出了一个有点诡异的想法,他眉头微皱,抬手按压男人的肚子:“吞下水果刀?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简直是个完全说不通的举动。
但黎渐川很快就真的在男人有些干瘪的肚子上,按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黎渐川用手里的尖刀比划了下,思索着要不要开肠破肚取出那把水果刀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但还没来得及操作,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尤里小姐,您的父亲昨晚一直没有回家吗?”
一道温和悦耳的男声隐约传来,仿佛能拥有抚平人心烦躁的力量,让人不自觉信任亲近:“我可以保证,我昨晚见到琼斯先生的时候,正是他离开占卜屋的时候……是的,就是这间,琼斯先生非常喜欢这间屋子……”
脚步声渐近。
黎渐川一跃而起,又钻回了上方的通道。
就在他刚刚关好铁栏小窗的时候,下面房间的门也随着一声锁眼转动声,被人推开了。
几乎同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贯穿耳膜,倏地响起。
“啊啊啊啊——!”
“琼斯先生!”
两道身影出现在房间内。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有着一身紫色长发,同时裹着一身暗紫色斗篷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是拥有古希腊风格的英俊硬朗,斗篷上纹着奇特的图案,浑身都散发着神秘幽远的气息。
他身后是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女人,短发薄唇,吊梢眼,看着有些刻薄。
“天哪!”
男人呆了几秒,立刻走上来,颤抖着手去摸男尸的呼吸和心跳,整张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惊骇和恐惧。
“死、死了……死了!”他身后那名叫做尤里的年轻女人嘶声叫道。
她满面惊恐,双腿发软地跪在了门口,靠着门框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往前一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样,掏出手机快速拨打电话:“梅、梅恩市警局吗?报警!我要报警!在雷蒙占卜屋,我父亲死在了这里!”
她一面打着电话,一面站起来,发了疯一样往外冲。
男人被她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忙追出去:“尤里小姐!尤里小姐……”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黎渐川抓住这个时机,跳出小窗,快速闪出了敞开着的门。
门外是光线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类似的房门很多,每个房门上都刻了一张塔罗牌的图案。
黎渐川特意看了一眼敞开的那扇门,那扇门的门板上刻的是塔罗牌的“正义”——红袍正义女神端坐在石椅上,右手正义之剑,左手善恶天平,深邃的双眼正视着门外的来者。
正义,又是正义。
黎渐川收回视线,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走廊,贴到窗口朝外扫了几眼,利落地打开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了出去。
果然是熟悉的梅恩市街景。
但仔细看去,却似乎跟之前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时间点上见到过的有些不同,好像不少建筑都翻新了许多。
时间是清晨。
天际泛出微红的稀薄光线,街面上沉落着浓淡不一的雾气,行人寥寥。
黎渐川压低帽檐,从楼房背后绕出来,挨着街边向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瞥了一眼,看到他出来的那栋建筑是一幢红色的砖房,三层高,略显破旧,一行鎏金的字体横在一层和二层的墙壁上。
“雷蒙占卜屋……”
占卜师雷蒙,这并不是黎渐川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很显然,这位在幽闭馆中一闪而过的占卜师,或许在整个圆桌真相中,扮演着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
黎渐川离开占卜屋后,并没有走远。
他身上除了检察官的证件和那把尖刀之外,再没有其他可用的东西,就连去旁边的服装店里买身衣服都做不到。
不过也没让他等太久,大概只过了十来分钟,街道尽头就响起了警笛声。
一辆警车到达占卜屋前。
警车上下来的人里有个非常眼熟的老熟人,鲍勃警探。
他似乎升职了,警衔变了。看来在不受黎渐川干扰的原有的时间线上,在经历过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后,鲍勃顺利升了官。而现在的时间点,应该是最靠后的。
几名警察进了占卜屋。
没多久,两名年轻的警察出来,在占卜屋外拉起了警戒线,周围的行人和邻居都好奇地凑了过去,探头朝里看,彼此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一名警探被留下来维持秩序,阻拦着想要进去打听的路人和闻风而来的媒体。
黎渐川左右看了眼,蹭净皮鞋和手套,若无其事地带着一脸好奇与探究走过去。
但还没等走到跟前,外面的那名警探就发现了黎渐川。
“洛斯检察官!”
那名警探显得非常惊喜:“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他忙拉开警戒线,示意黎渐川进去。
看来警局又叫了洛斯做外援。不过好像又有哪里说不通。
黎渐川按下疑惑,随意点了点头,迈过去,状似无意地扫了眼那名警探的胸口铭牌。
这名年轻警探叫做里奥,很有几分愣头青的架势,一看就是新人。
他看向洛斯的眼神引起了黎渐川的注意——崇拜。
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崇拜,掺杂了一些狂热的情绪。
这并不正常。
没有哪个警察会对一名检察官出现崇拜狂热的情绪,这种眼神与其说是在看长官,不如说是在看偶像,或者说,信仰。
这本身就充满了奇怪的意味。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里奥的脸,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
只是问出一句具有引导性的模棱两可的话:“就是这里?”
“是的,长官。”
里奥将警戒线重新拉好,带着黎渐川往占卜屋里走,声音难掩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出警,长官!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被害者是市政府的文员琼斯先生,报案人是他的女儿尤里小姐……鲍勃警探怀疑,嫌疑犯很可能就是这间占卜屋的主人雷蒙……”
“等等。”
黎渐川眉心微蹙:“这么快就确定是杀人案,并且有了怀疑对象?”
里奥被黎渐川的话闹得有些不明所以,微愕道:“当、当然,长官……鲍勃警探说证据确凿,雷蒙拥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且没有不在场证明,另外,我们在雷蒙的办公室发现了凶器……”
凶器?
黎渐川深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此时他的脚步踏过楼道的拐角,已经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鲍勃。
鲍勃正冷冷地看着穿着紫色斗篷的雷蒙,他的身后两名警探走出,直接扣住雷蒙的手臂,将手铐铐了上去。
检查现场,确定案情,抓捕嫌犯。
这整个过程,黎渐川计算着,竟然连半小时都没用到。
破一个正常的案子,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吗?
鲍勃在急些什么?被吞进死者肚子里的东西,难道不是凶器?
黎渐川掩下眼底的神色,快步走上前去:“已经抓到了人了吗,鲍勃?”
鲍勃警探还没开口,雷蒙就突然喊道:“不!我没有杀人!洛斯检察官,我没有杀琼斯先生!您是知道的,我和琼斯先生的关系……我不可能会杀他!”
第94章 审判已经开始了。
雷蒙的话让走廊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黎渐川身上。
黎渐川心头微动, 脸上却没露出太多的情绪,而是略带着一丝讶异地扬了下眉:“既然你这么说,雷蒙先生, 介意单独聊聊吗?”
问的是雷蒙, 但黎渐川的目光却扫向了鲍勃。
不过鲍勃的表现却让黎渐川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鲍勃对于雷蒙话语中透露出的某种含义和内幕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或在意, 他看向雷蒙的眼中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鄙夷。
面对黎渐川的询问,鲍勃严肃板正的面孔扯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这并没有什么不符合程序的, 洛斯。”
鲍勃的语气透着熟稔:“但我想你应该快一些,五分钟,我们同他可没有什么好讲的。”
他拍了拍黎渐川的肩,示意那两名警探松开手。
通过鲍勃的语言和举动,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洛斯和鲍勃之间绝对不是一般的警探和检察官的关系。
但黎渐川记得在郁金香路凶杀案时,鲍勃好像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熟悉的表现。在原时间线的郁金香路距今的这段时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相信我, 会很快。”
黎渐川笑了笑, 推开旁边一个房间的门, 让雷蒙进去,然后自己迈过去, 反手带上了房门。
“洛斯先生……”
房门关闭后,雷蒙紧张焦虑的状态瞬间就放松下来了。
他看了眼紧闭的门, 慢慢走向窗边, 手上的手铐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雷蒙低声说:“您要相信我, 我是无辜的……那件事您很清楚, 我和您, 还有琼斯先生之间拥有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您应该知道的, 我就算要杀人,也应该是把您和琼斯先生一起杀掉,而不是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
他的解释有些混乱和含糊,带着几丝迫切的忧虑。
黎渐川不是真正的洛斯,当然不清楚“那件事”和所谓的“利益关系”“把柄”究竟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鸡同鸭讲地套话。
“我了解这些,雷蒙。”
黎渐川望了眼窗外,随手拉上窗帘:“但现在鲍勃有证据……凶器,他们在你的办公室找到了杀人的凶器。这是关键性证据,足以为你钉上罪名。”
房间内的光线被蒙上了幽昧昏沉的阴翳。
雷蒙脸色难看:“这是污蔑,洛斯先生!凶器绝对不会在我的办公室,那是有人伪造的证据!”
“不在你的办公室,那凶器会在哪里?”
“在……”
雷蒙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突然一顿,抬眼看向黎渐川,“在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洛斯先生……您知道,我不会杀琼斯先生。”
一诈没有诈出来,但黎渐川还是从雷蒙的反应中看出了一些东西——比如,雷蒙即便没有检查过琼斯的尸体,但却很有可能看见过琼斯自杀的过程,至少,是吞下水果刀的过程。
但雷蒙刚见到琼斯尸体时的震惊恐惧,却也不像是作假。
如果说雷蒙见到过雷蒙自杀的过程,那么他早上的时候,究竟在惊骇些什么?
黎渐川觉得只是刚进入这一轮短短几十分钟,一团又一团接踵而至的迷惑就已经要将他的脑子撑破了。本以为将要解开的谜题,再度笼上了浓重的迷雾。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雷蒙的动作,随意问:“你认为是有人伪造了凶器,那么雷蒙先生,你觉得有谁想要害你?”
雷蒙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抖,但说出口的却是:“我不知道,洛斯先生。我的占卜屋开了很多年了,您也是这里的老顾客,您知道,我向来是与人为善的。我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参与过什么恶劣的事件。”
“不好意思,雷蒙,原谅我忘记了,你的占卜屋在梅恩市开了多少年了?”
黎渐川微微扬眉。
“八年,洛斯先生。”
雷蒙回答:“时间已经很久了,您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我还记得,您还是开业时候的第一批顾客。”
黎渐川眉心微蹙,一边飞速理着这些关系和线索,一边正要继续套话,却忽然听到关闭的房门被敲响了。
鲍勃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洛斯,扎克来了。”
扎克律师?
黎渐川瞬间想起了圆桌上那张被烧成灰烬的椅子和第一轮中男律师的死状。
他垂在身侧的残缺右手微微动了动,随着走动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插到了风衣的口袋里:“雷蒙先生,看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有机会我愿意与您再次相见。”
他偏头看了眼雷蒙,发现雷蒙的脊背随着他开门的举动再度紧绷了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洛斯先生。”
雷蒙闪躲着黎渐川的目光,勉强笑笑。
黎渐川微微皱眉,但还是打开了门。
开门后一抬眼,他就看到了正在和鲍勃愉快交谈的男律师扎克。
如他之前所判断的,扎克律师,就是他第一轮在罗恩的房子里见到的死于煤气中毒的玩家男律师。
或者换句话说,已死的玩家右一主教曾经在某一扇审判门中,顶替过扎克的身份。
而在那名玩家死在第一轮后,扎克这个身份也就重回了原有的时间线。
但黎渐川并未因此就放下戒备。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在第四轮开始,四名玩家选择审判门钥匙时,左一主教的棋子并没有人选,而右一主教的棋子却不见了。
另外三个消失的棋子,一个是黎渐川选择的自己的半身国王,还有两个是代表着骑士安德烈的骑士棋子和代表着禁卫军的一颗棋子。
如果他们三个都选择的代表自己的棋子,那么右一主教的棋子很可能就是被左一主教拿走了。
而现在,好巧不巧,右一主教代表的扎克出现了。
黎渐川的视线在扎克脸上绕过一圈,非常自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侧——扎克的右手也放在衣服的口袋里。
“哦,洛斯,你在这儿。”
扎克有些惊喜地笑着伸出左手,黎渐川勾起唇角,同样伸出左手,和他握了握手。
两人的视线交接,都透露着浓浓的探究。
鲍勃让两名警探先将雷蒙带上警车,同时看向黎渐川道:“洛斯,尤里小姐已经寻求了法律救援站的帮助,扎克会负责这件案子尤里小姐和琼斯先生方面的事宜。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他的眼神如鹰隼,透着丝意味深长:“我们没必要继续盯着了,洛斯。”
黎渐川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不知道刚才扎克和鲍勃说了什么,但绝对不会是暴露了自己的玩家身份。
可即便如此,这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因为左一主教总像是开了挂一样,拥有很多他无法触及的线索和视角。
“我明白,鲍勃。”
黎渐川适可而止地停止了探究,顺利地打消了鲍勃眼底漫开的一抹疑色。
在黎渐川和鲍勃短暂交谈的时候,扎克已经低声和满面泪痕的尤里小姐说起了话,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尤里小姐擦拭眼泪。
“那么,我和尤里小姐就先走一步,两位。”
扎克微微一笑,朝黎渐川和鲍勃示意,然后弯起胳膊让尤里小姐挽住,大步往外走去。
同时,黎渐川注意到扎克的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机,快速地在手机上了按了些什么。
黎渐川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立刻道:“我还有事,鲍勃,关于雷蒙的案子我们之后再联系。”
说完,他也不等鲍勃多作反应,就从走廊的另一边快速下了楼,趁一楼的警探不注意,没走门,直接翻窗冲了出去。
窗外是馥郁芬芳的小花园。
飞速掠过的目光穿透繁茂的林木枝叶,黎渐川的双眼如扫描雷达一样逡巡过周遭的环境,很快就注意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货车。
货车的车窗玻璃很脏,但黎渐川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车里司机那一头鲜明耀眼的红发。
“安德烈!”
黎渐川眸光一凛,注意到安德烈似乎低头看了一眼什么,然后反手在脑袋上戴上了头套和帽子,遥远的轰鸣声,货车启动了。
“很好……”
黎渐川矮下身子,飞快脱下风衣,视线一扫,果然在风衣的边角处看到了一个很难被察觉的黑色小点,是定位跟踪器。
黎渐川把风衣团成一团,抛到了围墙外的一条小巷里,然后折身掠过花园,贴着大街的街边阴影处快速向前行走。
帽檐被死死压低,后背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黎渐川高大挺拔的身形顿时矮了几分,显得佝偻又瘦弱。
缓慢加速的黑色货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一个急刹,冲进了小巷。
帽檐下的阴影里,黎渐川勾起一个飞扬的笑,步履加快,轻巧地转进了一家快餐店。
他沿着卫生间的指示方向佯装上厕所,避开顾客和服务员,闪身进了早餐店的后厨,从后门溜达出去,还顺便帮后厨带出了一袋沉沉的垃圾。
几只流浪猫聚集到黎渐川脚边。
黎渐川将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耳朵微动,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达轰隆声,和一阵嘈杂混乱的尖叫人声。
他没有探身过去看,而是沿着这条暗巷穿行,在巷尾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琼斯先生家……就是在市政府工作的那位琼斯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可是个名人。”
黎渐川压着帽檐坐上车,声音掐细,状似随意道。
出租车司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顺势笑道:“嘿,那是当然,琼斯先生可是梅恩市的出名人物。您也是凑巧了,我就住在琼斯先生的小区呢。”
琼斯被害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显然,这名出租车司机并不知道他的那位好邻居已经去世了。
“你认识琼斯先生?”黎渐川假作好奇道。
“当然认识。”
出租车司机回答得理所当然,口气也十分熟悉:“琼斯先生可是位好人,热心人,社区里的老人很多,琼斯先生都非常乐意帮助他们。琼斯先生在市政府做财政工作,收入不菲,但生活却很朴素,常常会捐大笔的钱给慈善机构,是位真正的慈善家!”
黎渐川道:“听说琼斯先生有个女儿?”
“是的。”
提到这一点,出租车司机的眉头皱了起来,叹息道:“不过尤里小姐可称不上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她已经成年很久了,还经常找琼斯先生要钱。如果琼斯先生不给,就会大吵大闹,砸碎家里的东西……”
司机摇头:“那可是个娇蛮任性的姑娘,但听说这样的姑娘最近都找到想要结婚的男友了,这也算是件稀罕事。”
尤里?
黎渐川回忆起尤里小姐见到琼斯先生的尸体时的表现,若有所思。
之前就说过,梅恩市并不大,所以出租车只是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琼斯居住的社区。
黎渐川将从扎克身上顺来的现金递给司机,下了车,却没立刻走进社区里,而是拐进一条林木茂密的偏僻小路,挑了个不为人注意的角度远远看着司机为他指出的琼斯的房子所在的方向。
过了不到十分钟,黑色的货车出现在了社区外的大道上。
戴着鸭舌帽的安德烈走下车,左右看了看,走进了琼斯的房子。
大约半小时后,安德烈出来,边往外走边打着电话。
黎渐川双眼微眯,观察着安德烈并不清晰的唇型,隐约可以辨认几个简单的词。
“不在”、“被发现”、“继续”……
由此可以初步判断,骑士很可能和拿了右一主教棋子身份的左一主教联手了。
眼下的处境对黎渐川而言,可以说是相当恶劣。
只要他主动去寻找下一步的线索,那么就一定会暴露在骑士和左一主教的视野中,遭到追杀。
安德烈在这局游戏中似乎拥有某种角色身份带来的加成,杀人和反侦察可能对他来说相当容易。
黎渐川并不想毫无准备地对上他们。
安德烈走出社区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返回货车内,调整了下货车的位置,就那样远远地盯着琼斯的住处,仿佛十分肯定黎渐川一定会去那里。
而事实上,黎渐川也确实认为,琼斯的住处会有他最想要的一些线索。
但安德烈的看守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容易,尤其是在晴朗的白天。
所以黎渐川决定暂时退避,去打探一些其他消息,等到晚上再潜进琼斯的住处看看。如果骑士和左一主教想要诱捕他,那么就一定不会将所有线索都拿走。
而黎渐川只需要一样东西,来佐证他的推测。
也就如黎渐川猜测的那样,安德烈并没有真的带走琼斯住处的所有可疑物品,而只是将一些可能是线索的物品仔细拍照保存了。
“只有这么多?”
扎克翻看着安德烈发来的照片,对着话筒低声道:“这些线索无法真的构成什么样的真相,我还需要更多……等到晚上你再进去一趟。以我对洛斯的了解,他一定会去的,你杀掉他,拿到他的线索……”
社区外,安德烈靠在货车的驾驶座上,斜斜勾着嘴角:“可以。但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主教大人。”
扎克不耐道:“我很信奉交易的规则,你大可放心。”
“好。那就……期待您的解谜。”
安德烈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嘟嘟挂断了电话。
扎克站在楼梯口,谨慎地向四下扫了眼,沉默片刻,又拨了一个号码。
手机里的忙音响了很长的几声,才被接起。
电话另一端没有人应答,只传来了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充满了审慎和戒备。
扎克直接开口道:“科蒙侦探,或者说,我该叫你禁卫军先生?”
几秒后,科蒙沙哑的声音响起:“扎克?”
“我的时间有限,科蒙先生。”
扎克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往楼下走,声音很低,语速却极快,“开诚布公一点,您可以称呼我左一主教,我们是同样的人,这一点我很确定。我的这通电话并不为试探,或者对你发出死亡信号,而是想和你谈一场交易。”
科蒙:“交易?”
“就是交易。”
扎克笑了笑:“现在这局游戏里只剩下四名玩家,而我想要杀掉其中的一名。骑士已经动手了,但那个家伙可是一条狡猾至极的狼,战斗力远超常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你手上有很多家伙的违法证据、把柄,我只需要你将洛斯的那一份公布出去……”
“你手上的证据或许并不关键,但却足以让我发下一条有些缺陷的抓捕令,发动群众的力量,永远是最有效的,不是吗?”
“当然,做这些事你会得到报酬。我会在杀掉洛斯之后,保证你可以通关。但前提是,你要和我立下真空时间的交易规则,不能在洛斯死后使用剩余三人的条件通关离开,提前结束游戏。”
“很不公平的交易,我拒绝。”
话筒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隐约传来了科蒙嘶哑而冷嗤的笑声:“实不相瞒,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也对这一局的魔盒,很感兴趣。而且我猜,你之所知道这么多,恐怕并不仅仅是‘你’知道吧……扎克律师,审判已经开始了,我们各凭本事。”
电话啪地断了。
刺耳的忙音响彻空旷的楼梯通道。
扎克的脚步一顿,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他完美无缺的计划,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第95章 你猜我知道你的法则吗?
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 黎渐川都在琼斯家社区附近打转。
他稍微改变了身形和打扮,溜达进了不少快餐店和小酒馆打听消息。
这类地点通常都是鱼龙混杂,流传着各类最新的小道消息, 虽然消息的内容真假难辨, 但也是最容易交换消息的地方。
梅恩市地方不大, 但各种小道消息却不少,不过承包了今天热门的, 还是雷蒙占卜屋的凶杀案。
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梅恩市那些望风而动、好比蚊蝇的媒体们已经从各个渠道开始发力,将这件案子宣告得满城皆知。
黎渐川也趁机打听到了一些有关雷蒙和占卜屋的事。
正像雷蒙本人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梅恩市当地人,只是在八年前搬来了梅恩市,开了一家占卜屋。
但占卜屋最开始的经营情况并不好。
梅恩市的人们似乎都不太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这种凄惨的状况大概持续了整整一年。
就在雷蒙占卜屋濒临倒闭的时候,梅恩市发生了一桩奇怪的案子。
有一户人家, 全家上下七个人, 全部都得了古怪的精神疾病, 医院诊断不出, 但这七个人却表现诡异,幻听幻视, 经常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警局也调查不出原因,但偏偏雷蒙通过一场占卜, 画了几个据说带有巫力的魔法阵, 就将这七个人全部安抚了下来。
“自导自演?”
这是听到这件事黎渐川的第一想法。
但仔细一想, 这似乎不太可能。
因为那时候的雷蒙不善交际, 在梅恩市基本没有任何熟识的人,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占卜师,他就算可以做一些手脚, 但却根本不可能干净到连警察都调查不出来。
这件案子在当年就这样稀奇古怪地草草结案了。
那户人家留在梅恩市了几年,在家中孩子长大后,就搬离了。
这其中还有一点引起了黎渐川的注意,就是那名和他八卦这件事的酒鬼提到,当初调查这个精神病七人案的,还有那时还是侦探的扎克律师。
黎渐川顺着酒鬼的话头儿套了套扎克的消息,得到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扎克从侦探转型成为一名公益律师后,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在近两年,才开始频频接手案子,并在律师界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但要论起梅恩市政法界最有名的人物,还是检察官洛斯。
“洛斯?”
牛仔帽阴影中,黎渐川深灰色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下,和酒鬼随意碰了下杯:“我听说过他,但他以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名声……”
“也是在这两年呢,伙计。”
酒鬼揉了揉红彤彤的酒糟鼻:“洛斯检察官可是正义之神凡赛堤那样的人物,在大家伙心中的地位非常高!他尊重每一位公民,锄强扶弱,从不屈服于权贵……很多人都相信,真理是随他而生的。”
手里的酒杯被酒馆拥挤的人群撞得晃了晃。
冒着泡沫的啤酒洒在了手上。
黎渐川拉出纸巾擦了擦,慢悠悠扯出一个笑:“你说得非常正确,朋友。”
黎渐川在酒馆混到晚上。
在把套完话的酒鬼灌倒之后,黎渐川就拉紧风衣,贴着角落转出了酒馆,重新回到那处遥望着琼斯住处的林间角落。
夜色渐深,安德烈的货车还停在路边。
他用帽子盖着脸,似乎正在睡觉。
黎渐川观察了一会儿,绕到另一条街道上,混在夜晚回家的几个醉鬼中间,勾肩搭背地慢慢往社区里走。
路过货车的时候,黎渐川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安德烈刺来的视线。
那道视线里充满了无差别的怀疑和打量。但黎渐川因为职业原因,伪装的技术可以说是相当高明。
安德烈并没有看出什么,盯了几人一段时间,在他们的身影被社区的车棚挡住后,就冷冷收了回去。
“嘿,明天老地方……”
到了社区里,几个醉鬼挥着手,五迷三道地告别。
黎渐川摆了摆手,趁无人注意,飞快地矮身一躲,闪进了琼斯房子后的阴影中。
他仰头望了眼,房子背面只有二楼有扇窗户。
四下无人,黎渐川不想耽误时间,双腿发力,直接一跃而上,撬开了窗户。
琼斯的房子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看来尤里小姐并没有回来他父亲的住处。
琼斯这间房子的布置和大多数普通外国家庭没有什么区别。搜查这种事熟能生巧,黎渐川没什么迟疑,直接从一楼开始搜起。
通过房子的布置可以看出,目前这栋房子里就只有琼斯先生一个人在居住,尤里应该早就搬出去了。
房子的四处都充满了中年懒汉的特色,脏污的衣物堆满了卫生间的角落。
黎渐川挑起来看了眼,发现大部分裤子的裤脚和没刷的皮鞋上,都沾了些煤灰。
另外,一楼的客厅还有不少家用物品,边边角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看样子是在争吵中摔打的,有一部分上面还沾着去不掉的血渍。
“看起来还不是普通的争吵……”
黎渐川端详了会儿手里的木质摆件,谨慎地将其放回原处,继续去检查其它地方。
二楼的卧室相对于杂乱的一楼来说,干净得有些诡异。
在这里黎渐川没有获得太多线索,但可以通过一些细节推断出琼斯的大致性格。
相较于大多数人来说,琼斯的时间观念很强,在细节上有些龟毛。
就连床头贴的都不是挂画,而是时间安排表。
不过这个表格已经被撕走了一大半,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
此外,黎渐川还留意到一个不太正常的地方。
那就是琼斯的卧室没有照片。
作为一个拥有过完整家庭的中年男人,无论是怀念妻子还是想念女儿,亦或是留恋家庭,大多数都会在象征着温馨放松的卧室摆上家人的相框照片。
但琼斯没有。
除了客厅里有一幅琼斯年轻时候的单人照外,这栋房子里好像再找不出第二张照片。
看痕迹,也并不是被谁拿走了,而是琼斯本身就没有放出照片的习惯。
卧室的隔壁就是书房。
黎渐川一踏进这间书房,就立刻确认,这里已经被人搜过了。
并且不止是一个人。
安德烈进来过是肯定的。
但这个书房被搜的痕迹,却和外面那些谨慎中透着漫不经心的熟练的痕迹,完全不同。
有人在安德烈之后,专门搜过这间书房。
那这个人,安德烈是发现了,还是没有发现?
或者说,来的是和安德烈结盟联手的左一主教?
黎渐川的视线逡巡过驼色的地毯,向前迈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眯起眼低头看了会儿,弯腰从地毯的缝隙间捻起了一点微微闪光的亮粉。
这亮粉有点熟悉。
黎渐川皱眉,一边垂眼闻了闻,一边走到了书架前。
琼斯是个会计,所以书架上的书理所当然地,绝大多数都是财务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法律和哲学相关,书页都有翻卷,看得出是经常阅读的。
琼斯的书桌似乎还维持着工作状态,非常乱,打印纸和表格随意堆杂着。
黎渐川翻了遍,果然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不过通过琼斯的打印纸使用情况,和电脑清理记录,黎渐川可以得到一个线索,那就是琼斯每个月都会在本职工作之外,接至少三份外面的活儿。
这些活儿的报酬非常高,但具体是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黎渐川试图追查下对方的邮件地址,但根本无法定位。
“煤灰、争吵、照片……过高的报酬,清贫的生活,和慈善事业……”
默念着整理脑海中纷乱的线索,黎渐川微沉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书架,然后落在了书架旁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很空,只堆了几块用过的卫生纸和一些掉的头发。
但过高的视力却让黎渐川注意到,那些卫生纸的遮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凸出来了。
他微微抬了下眉,一点也不嫌弃地拎起垃圾桶,随手一拨,就看见了一枚被墨汁脏污的白色的国际象棋棋子。
“骑士……”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黎渐川深灰的眼瞳掠过一抹暗芒,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错杂交织的线,而现在,这些线混乱的中央,却被这颗棋子如骤开的刀锋一样,彻底劈开了。
黎渐川戴着手套的手指擦了擦那枚棋子,棋子上的黑色墨汁竟然还没完全干,一不小心就蹭黑了黎渐川的手套。
黎渐川不太在意地看了眼手上的黑色,正想将棋子收起来换副手套,却忽然视线一凝,落在了垃圾桶底部那一颗细小的红点上。
也就在他看向那个红点的同时,一道因机械扭曲而显得有些失真的阴冷男声从红点中突然传出:“你已无路可逃。”
黎渐川瞳孔一紧,猛地向外一闪。
头顶的吊灯竟然毫无征兆地瞬间砸下,擦着黎渐川的胳膊摔落,哗啦一声,无数玻璃碎片飞溅。
“妈的……”
黎渐川抬手挡了下。
但下一秒,躲闪的脚步还未站定,他又忽然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惊悸的寒意从头顶吹来。
他毫不犹豫,弯腰就地一滚。
砰地斩落的斧子贴着他的头皮削过。
几缕灰色的发丝散开,锋利的寒芒掠过黎渐川的眼角。
“安德烈!”
黎渐川迅速后退,定睛看向落下的人,眉心紧皱。
同时,他飞快地扫了眼书房的天花板。
刚才的电光火石之间,他非常肯定安德烈就是从那里跳下来,挥斧砍来的。但是从他进到这间书房开始,到刚才安德烈杀下来,他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大活人贴在天花板上,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正常情况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果安德烈一直埋伏在天花板,那么货车里的那个用帽子盖着脸,没有直勾勾盯着穷死的房子,也就说得通了。
车里的那个,并不是安德烈。
“这一局游戏,给了你某种杀人方面的加成?”
黎渐川眉梢微挑。
安德烈站在漆黑的书房中央,歪了歪脖子,冷笑:“我觉得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些事,国王先生。从你夺走我的视力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觉悟。”
黎渐川和安德烈对峙着,掌心翻转,握住了那把不离身的尖刀。
“但我看你一点都不瞎,骑士。”
黎渐川勾起唇角,口中漫不经心说着话,目光却隐晦而极快地扫过书房内的每一件物品,分析着最佳的战斗路径:“还是说,你其实看不见,只是之所以现在不瞎,是因为你的特殊能力?”
安德烈慢慢提起斧子,没有回答。
“从第二轮审判之后,我就一直觉得,这局游戏很偏爱你……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好处。所以我之前很疑惑。但现在你出现在这里,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深邃的目光刹那变得锐利无比,如寒冬的战场中射出的冰箭。
在黎渐川的喉咙吐出那截低沉的尾音时,他整个人就已经像一颗黑色的子弹一样冲了出去。
刀锋与染血的斧子锵然擦过!
安德烈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黎渐川逼近的脸,手臂上肌肉一鼓,斧子旋转勾住尖刀,就要捅进黎渐川的脖子。
但也就在这时,黎渐川脸上的探究和嗤笑都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的手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按上了安德烈的肩膀,然后微抬起帽檐,冰冷的视线落在安德烈脸上:“真空时间!”
“骑士,你猜我知道你的法则吗?”
第96章 每晚十二点到一点,谎言可以作用于剧情。
黑白无声的世界轰然降临。
安德烈神色剧变, 想要推进斧刃提前杀掉黎渐川,但却根本无力抵抗这片倏忽静止的时空。
“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
安德烈脸侧的咬肌凸起,微微抽动着, 像是在竭力镇压着什么情绪。他结满红血丝的眼角瞟着黎渐川, 眼瞳有些神经质地颤动着:“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国王。我不相信你猜到了我的法则。”
“不,你相信。”
黎渐川眉梢微抬:“我猜你自己也很清楚, 你在这一局的法则算是比较明显的。另外,你应该是和左一主教合作了吧?你之所以答应他,和他做交易,应该是你们在‘真空时间’的见证下定了交易规则——他知道你的法则,但他也需要你这把刀,所以你们达成了交易。”
“是我自己想杀你。”
安德烈的表情十分不屑。
但黎渐川却注意到他左手的小拇指下意识地弹动了一下,透着不安的意味。
“有关这点, 我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黎渐川嗤笑了声:“不过既然这么维护左一主教, 那想必他承诺的好处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一两点。”
“我在第三轮之前都很疑惑, 因为只要是长眼睛的人, 应该都能看得出来,左一主教非常针对我。第一轮的圆桌漏洞, 获得了我的游戏内真实身份,第二轮的投票, 第三轮的棋子选择……”
黎渐川瞥向安德烈:“如果这要是现实里的一局普通游戏, 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那位主教先生开了挂。”
安德烈讥笑:“难道不是你太蠢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
黎渐川神情自若, 随意扬了扬眉, 道:“第二轮案件中, 答题卡告诉我,这是我的游戏, 谨言慎行。那时候我就得到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在这一局游戏中,并不只存在圆桌一个魔盒怪物。”
“这里还有其他势力。”
“这一点在第三轮幽闭馆时,得到了彻底确认。答题卡内的黑雾无法渗透莫菲夫人的画,也就是说这两方存在一定的互通和干扰,甚至牵制,压制,但却并不属于同一样东西。这么想,我似乎也懂了左一主教这样的蠢货,是怎么活到现在,又为什么这么针对我的原因。”
“他和哪只怪物做了交易?”
黎渐川紧紧盯着安德烈细微的表情:“如果我的以上推测全部成立的话,左一主教的真空时间一定已经在和怪物的交易中用过了。而他和你做交易时,用的应该是你的真空时间。”
安德烈的眼角颤动了下,眼睛倏地看向黎渐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黎渐川唇角微勾:“看来你也不傻。”
“总共剩下四名玩家,你和左一主教都没有了真空时间,也就是说,你们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在晚餐时间之外的时候拥有充足的不被打扰的时间进行解谜和法则猜测。你今晚的这个圈套,没有圈住我,而是圈住了你自己。”
“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左一主教一定会去找禁卫军合作,想要骗掉禁卫军的真空时间。然后再杀掉我……”
“这样就没有人能在晚餐之外的时间解谜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我猜,要么是圆桌之上,他会得到一方势力的某种特殊帮助,要么,就是他现在并不知道完整的答案,但却有信心,在拖延到晚餐时间时,拥有足够多的证据,完善真相。”
安德烈没有说话,但眉头却越皱越紧。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可能和你们这些所谓的盟友共享魔盒,甚至可以说,交易的规则可能拥有漏洞,他会利用这种漏洞,杀掉你们。”
黎渐川偏过头:“不过,我认为禁卫军不会答应左一主教的交易。所以你应该也接到了左一主教的第二条命令,就是杀死我之后,追杀禁卫军。”
安德烈冰冷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泄出了一丝惊愕质疑的情绪。
只这一点破绽落入黎渐川的眼中,他提起的心就痛快而安然地放下了——他的猜测,全部踩中了。
“所以……”
安德烈眸光黑沉:“你说这么多,也是想和我做同样的交易?”
“不,我想杀你。”
黎渐川扬眉一笑,深灰色的眼瞳透出一股无机质的冰寒色彩。
安德烈的神色晦涩,脸上现出神经质的笑容。
黎渐川视若无睹,继续道:“耗费掉我的真空时间,却只换来一个潜伏在身边的危险,这才是蠢人才会做的事。如果我这么做了,那我接下来能走的路只有一条,杀了左一主教,或者和他在晚餐上搏一搏谁的真相更完整。”
“这等于是将存活的权力交到了别人手中。被动,风险也大。”
“但如果我利用这段真空时间杀了你,那这局游戏就只剩下三名玩家,达到了剩余三人便可通关的条件。那到了晚餐时候,我就会第一个提出开始推理。即便那时候我失败了,那我也可以当场选择通关离开。”
“这样既保证了自己能活着,也断绝了左一主教的推理机会……算是耍了一把无赖,下不好的棋,索性踹翻棋盘。”
黎渐川帽檐下的眉眼掠出一丝肆意野性的弧度,漫不经心道:“当然,这个做法同样充满不确定因素。不过比一场鸡肋的交易,可是强了太多。”
安德烈手臂上的肌肉不安地绷动着。
他嘶哑地笑了笑:“你就这么肯定,选择后一种,你一定能杀了我?正如你猜测的,我在杀人上有规则帮助,这算是‘安德烈’这个身份带来的天赋。你不是我的对手……”
黎渐川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完全不用自欺欺人,骑士。我之所以跟你废话这么久,不是在唱空城计,真的不知道你的法则。而是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关于某些猜测的印证答案。”
“拿到答案,我从来不吝于杀人。”
他的表情慢慢冷酷下来。
尸山血海、刀锋枪□□过的人,和隐匿在阴暗角落吸人血肉的虫螨虽然同样裹满一身血腥残忍。但却并不相同。
黎渐川幽沉的眼从刀锋的另一侧望过来,凛冽而内敛的杀机如一颗快若闪电的漆黑子弹,发射的瞬间,就钉死了安德烈的咽喉。
明明什么都不在,但安德烈却诡异地嗅到了浓重的硝烟与铁锈味。
令人战栗的窒息感如潮水没顶。
安德烈死死盯着黑暗中,亮起在黎渐川眼底的蓝色碎芒。
他想向后退,却被真空时间束缚,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黎渐川眼中透出点似笑非笑地情绪,似乎在对他做最后的价值评估。
安德烈额上渗出细汗,心跳没由来地加快。
在黎渐川这样冷漠沉着的表现下,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对方什么都没有猜到。
危机涌上心头,他不敢迟疑,当即道:“我可以解除和左一主教的交易,把我得到的线索给你,只要……”
黎渐川直接冷漠地打断了他:“你的法则,是不能触碰自己发痒的眼角。”
“国王!”
安德烈难以置信,目眦欲裂,狠狠瞪着黎渐川。
他想要挣扎,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侵蚀着他。
他的身躯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溃散。
黎渐川面无表情地迎着安德烈的视线:“你失败就失败在,运气不好,我和左一主教都曾见过原本的安德烈。第二轮案件中,左一主教没有现在的棋子身份,而是用的真实身份老局长。他和我同处一个场景,那个场景里的安德烈,因为有眼疾,眼角很痒,所以有频繁下意识摸眼角的习惯。”
“但你没有。”
“清晨你把货车开到社区外时,我在角落里观察了你很久。你都没有碰过自己的眼角。唯一一次你有下意识抬手的动作,但却在半路停下了。我猜,并不是你可以忍受这种痛痒,而是某种强制限制,你无法去触碰。这个破绽太过明显了。”
“法则都与身份、真相线索有关。摸眼角作为安德烈的标志性动作,也与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监控录像有对应——所以,我赌了这一次。”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失去支撑的斧子砰地砸落在地板上。
没有任何声息,眼前彻底失去了安德烈的身影。
黎渐川垂眼看了看那把染血的斧子,眯起眼扯了下嘴角。
汗珠从他灰色的发梢滑落,他松了下紧绷的肩背,背后微凉,全都是汗。
“猜错了,死的就该是我了吧……”
真空时间解除。
黎渐川笑笑,收回尖刀,扫了眼刀锋上映出的那双熟悉的眼睛,深觉自己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但或许之前宁准说得对,只有赌徒才真正适合这个要命的游戏。
因为人类能做的最大的赌博,就是生与死。
大脑从紧张的运转中松懈下来几分。
黎渐川踩着凳子检查了下天花板,发现安德烈之前藏身的这个地方真的是毫无技术可言。如果不是某种规则帮助,根本就说不通。但这种规则究竟是什么,黎渐川只是有一个大致的猜测,并不能确认。
而且,他想即便是安德烈,也没有真正的答案。
不知道货车里的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发现不对,黎渐川没有在琼斯的房子里过多逗留,而是再度飞快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就翻窗离开了。
走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远处一两盏车灯晃着眼,黎渐川突然想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点——那就是检察官洛斯的住处,究竟在哪里。
这个问题好像从他成为洛斯之后,就从来没有被他想起来过。
但现在午夜的凉风一吹,却让他有种奇妙的豁然之感。
不过这个点,想要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拦出租车去洛斯的住处,完全是不可能的。
一切只能等天亮再说。
黎渐川靠在昏黄的路灯下,抬腕看了眼自己的手表。
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半。
他盯着手表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了自己特殊能力的第二部分——
“谎言的力量是无穷的,也是炽热的:每晚十二点到一点,谎言可以作用于剧情。”
在上一局中这个能力被附加了高温效果,同时是一次性的,用过即废。
黎渐川本来并不想轻易动用这个能力。但现在存活的那两位左一主教和骑士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儿。
被动等机会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他想要抢占这个先机。所以这个能力,非用不可。
黎渐川绕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随着能力的动用,周身的温度开始不断攀升。
类似阳星的炽热灼烫瞬间将周围的一切物体全部融化。
空气扭曲。
他站在无形的火海中,看着腕表,沉声道:“剧情更改……本局游戏中原时间线所有接受过法律救援站帮助的人,都会在明天中午收到一条不会被怀疑的信息。信息内容为‘明天晚间八点,请准时抵达雷蒙占卜屋’……”
冥冥中响起嗡的一声,仿佛有一根命运之线被悄然拨改。
翎羽墨黑的乌鸦扑棱掠过交错的电线,嘶哑低叫。
巷口的野猫露出绿色的眼瞳,从垃圾堆后轻盈闪过,如午夜无声的幽灵。
夜色暗沉。
黎渐川垂下手,拉紧了风衣领口,慢慢走出小巷。
第97章 32……16……14……
“骑士死了!”
扎克坐在审讯室外, 倏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在真空时间的见证下签订的交易,其中一方死亡,便会确认交易无效。此时扎克已经收到了交易无效的消息, 安德烈已经可以确认死亡了。这个结果, 扎克并非完全没有准备, 但突然得到,还是有些震骇。
“有规则相助的杀人狂魔, 都不能干掉国王……”
扎克脸色阴沉,焦虑地皱起眉。
他沉思了片刻,起身敲响了审讯室的门,正想告知鲍勃自己要离开一会儿,走廊的另一端却忽然跑来一名年轻警探,一脸急色道:“鲍勃警探,琼斯的住处附近发生了一起事件, 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货车突然爆炸了……”
鲍勃拧紧眉:“有人员伤亡吗?”
扎克也瞳孔微紧, 留意着年轻警探的回答。
“货车内的司机已经确认身亡了, 其他只有几名路人受了轻伤, 已经送往医院了。司机的身份暂时还不能确定,已经被烧成焦炭, 不能辨认了……”
年轻警探语速极快地说着。
当听到不能辨认时,扎克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点。
琼斯家附近的货车, 很有可能就是安德烈。没想到半身国王竟然直接为安德烈安排了一场声势这样大的爆炸。
扎克琢磨着下一步的对策, 没有再继续去听鲍勃和年轻警探的对话, 朝鲍勃点头打了下招呼, 快步往外走。
也正是因此, 他没有听到年轻警探临时接起的在琼斯家内发现一具红发尸体的电话内容,也就无从得知, 死在货车内的,其实并不是安德烈。
而引爆货车的,也并不是黎渐川。
天亮之前,梅恩市街头的出租车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
黎渐川靠在路灯下观察了一阵,低头翻着手里的手机。
他手里有两支属于洛斯的手机。第一支是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中得到的,还保存着宁准的号码。第二支则是在幽闭馆中得到的,信息里有着和一位不知名友人的奇怪对话。
但无论是第一支,还是第二支手机,都没有任何洛斯私人相关的消息。
比如家庭住址,工作状况,婚姻感情。
就仿佛是被刻意隐藏。
黎渐川顺便搜了下洛斯这个名字,检察院的官网也并没有详细的信息。
不过在学术界和政法界洛斯似乎发表过不少论文,黎渐川点进去看了看,这些论文大多都是针对现行法律制度的一些批判,还有斥责强权、维护弱者之类的观点。
随着年份的由远及近,洛斯在论文中表达的感情倾向越来越明显,某些观点趋于极端。
而在八年前,洛斯论文的发表戛然而止。
黎渐川思索着,眉头微微拧起,边将两支手机重新收起来,边随意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尽快远离这片深处被诡异烧没的小巷。
出租车司机还在打着哈欠,似乎看黎渐川严实的打扮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伙子,去哪儿?”
“洛斯检察官家。”
黎渐川和之前一样变着嗓音说道。
但这次有些出乎意料地,出租车司机却一脚踩住了刹车,道:“没有具体的地址吗?说实话,小伙子,我还没有送人去过洛斯检察官家呢。洛斯先生可是位名人,他的住处我们还不知道呢。”
黎渐川看了出租车司机两眼,没有从这位老师傅脸上看出什么更深层次的神色。
也就是说,出租车司机确实不知道洛斯的家在哪儿。
这一招似乎行不通了。
黎渐川下了车,又问了两辆出租车,答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不知道。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黎渐川清晰地意识到,洛斯的家很关键。或许为他揭开最后一层虚幻薄纱的东西,就在洛斯的住处。
地平线泛起鱼肚白。
鸣笛声、钟鼓声与街上渐渐繁华沸腾的声音混杂一处,晨雾稀薄,来往的行人多起来,面包店的早餐香气飘散,四处都是一派清晨的苏醒喧腾。
黎渐川融在人流中,边低着头缓步向前走,边猜测着洛斯的住址。
乍一看这其实是毫无线索的。
但如果从第一轮案件到现在,整理出所有与住址有关的信息线索,那其中似乎就出现了一些若明若暗的联络。尤其是在幽闭馆中,小少爷史考特出现在梅恩市的地点,水塔的位置,莫菲夫人说过的午后开车送客人离开,当天便能到家的信息——
路过书报亭,黎渐川抽出一张本市旅游地图展开看了看,目光很快锁定了梅恩市靠近莫菲山庄的一块边缘区域。
“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住在哪儿……”
一条条街道名字编号在脑海里飞快闪过。
黎渐川眼神微沉,抬手打了辆出租,很快到达了梅恩市边缘的一片别墅住宅区。
“一个常年随身备着白手套的人,有洁癖……社会地位高,财富较多,注重隐私保护和生活品质……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
心里做着判断,黎渐川步履从容,绕过一条林翳深重的灰土小道,矮矮弓下的身体缓缓恢复笔挺,畏缩的脖颈与神态改变,帽檐微微抬起,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不惹人注意的平凡无闻,到严谨禁欲的冷酷。
他笔直地走向别墅区的入口。
保安室的窗户打开,保安朝外望了一眼,疑惑地看向黎渐川:“洛斯先生?您记错方向了吧,这是南区。”
黎渐川脸上立刻露出恍然的表情,带着歉意道:“抱歉,有些案子通宵在忙,有些恍惚。”
对于黎渐川的说辞,保安似乎并不意外,反而习以为常地扬起笑脸,道:“洛斯先生真的是很辛苦。我们都非常崇拜您。希望未来的梅恩市可以多上很多像您一样愿意为了我们这些下层人士发声的优秀的人!”
“谢谢。”
黎渐川笑笑,收回目光,转身往对面的另一片别墅区走去。
看保安的反应,既然不是在南区,那必然是在北区了。
不过,洛斯在民间的声誉,似乎好得有些过分。
凭借着一种对“自身”的直觉了解,黎渐川进入北区别墅区后,很快就找到了洛斯居住的那一栋别墅。他身上没有钥匙,但别墅的安保系统在他眼中可谓千疮百孔,没费什么功夫,黎渐川就顺利破窗,进了别墅内。
洛斯的别墅内非常空荡。
整个地上两层除了一张床之外,空无一物,仿佛一栋空屋一般,竟然连最基本的桌椅都没有。
二楼的卧室的床也没有太多使用过的痕迹。
黎渐川有点怀疑自己找错了,或者说洛斯已经搬家离开了,并不在这里生活。
但没一会儿,他就在这栋别墅内嗅到了一点异样的气味。
若有似无的腐臭气息萦绕鼻尖。
黎渐川循着气味在别墅内走动了一圈,脚步停在了私人地下车库的入口。
这里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旧桌椅,将入口的门封死了,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废弃已久,房屋的主人并没有使用过。
把旧桌椅全部搬开,黎渐川撬开了地下车库的锁。
一股浓重飞扬的烟尘扑面而来。
黎渐川捂了下口鼻,等了几秒,才侧身进去。
地下车库内漆黑一片,灰尘隐隐浮动,那股腐臭的气味越发清晰。
车库面积不大,有两排车位,没有停车,但却摆了十几张并排停放的白色病床。病床上血污斑斑,像是经历过激烈的血流溅射。
这样的场景让黎渐川有些眼熟,没由来就想到了逃出God实验室时见到的疗养院的画面。
它们有着共同相似的狰狞扭曲感。
绕过一张张病床,黎渐川在车库尽头发现了一张桌子。
桌子上整齐摆着一套手术刀,刀刃略微生锈,桌子底下有一张废弃的国际象棋的棋盘。黎渐川摸索了下,只找到了三枚棋子,分别是皇后和两个禁卫军。
其中皇后的棋子像之前黎渐川见过的半身国王一样,被摔残了一半,沾染着血渍。
“32……16……14……”
黎渐川将棋子塞进口袋,边思考着边挨个儿检查病床。
在血迹最新的一张病床枕头下,夹带着一本被撕掉一半的记事本。
黎渐川翻开看了看,发现这字迹很像是洛斯本人的,而记事本整体比较空白,只是每隔几页就会记录下一个时间点。
或者是一串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
黎渐川仔细研究了会儿,将记事本收起来,又从头检查了遍地下车库,除了注意到这片车库的水泥地板似乎有过被重新浇筑的痕迹外,没有更多的发现。
时间飞快流逝。
黎渐川坐在洛斯卧室二楼的床上,透过有些脏污的落地窗向外,望着别墅区外那条灰色的小路,脑海中一丝一缕地将一切事件的经过从头到尾顺了一遍。
一道道线索填充进模糊错乱的时间线中,让扑朔迷离的真相渐渐变得丰满确切起来。
他不确定左一主教和禁卫军在做什么,找到了什么,但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安排好了能安排的一切。
而与此同时,一条条消息凭空出现,准确无误而又毫无破绽地以一个令人绝不会怀疑的名字,发送到了一台台手机上。
有人惊讶,有人疑惑,有人惶恐,也有人兴奋。
但所有人无论何种情绪,都谨慎地推掉了当晚的安排,定下了前往雷蒙占卜屋的行程。
暮色四合。
傍晚,黎渐川踏着殷红的晚霞走进雷蒙占卜屋的二楼房间。
他将几把椅子靠墙摆好,然后将从洛斯那里带出来的国际象棋的棋盘摆到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恰好听到了第一声嘎吱的开门声。
“晚上好,洛斯先生。”
黎渐川抬眼看向门边,不置可否地扬眉笑了下:“晚上好。进来吧,随意坐……我非常欢迎你回来,雷蒙先生。”
第98章 他极为大胆地用了这句话作为一切推测的前提。
深紫色的袍角拂过座椅。
雷蒙坐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神色略有些局促:“洛斯先生,您好像并不意外我出现在这里。不过我还是需要向您解释一下,我并非有意逃脱罪责, 蔑视梅恩市的法律, 而是尤里小姐实在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黎渐川打断他:“你不也是吗?”
雷蒙一僵, 抬起头。
这是琼斯死亡的那处房间,地面上还残留着白线勾画的尸体轮廓, 天花板的暗紫色吊灯透出冷白的光,阴测测打在灰白的物件上,拓下沉沉的阴影。
黎渐川意态懒散地靠在桌边,宽肩长腿舒展,灰色的眼珠渗着幽沉探究的笑意:“你很清楚,雷蒙先生。这并不违反‘我们’的规则,甚至非常符合。你当初就是它的受益者, 不是吗?”
雷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了许多。
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眼神有些游移不定, 却没再继续辩驳什么。
但只从这个反应中, 黎渐川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试探的结果,更加肯定了某些推测。
他敲了敲桌沿, 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稍稍缓下来,状似随意道:“我知道琼斯的账本放在占卜屋了, 雷蒙, 它在哪儿?”
“什、什么?”
雷蒙惊疑地一愣。
黎渐川审视着雷蒙的表情变化, 从中看到了一丝紧绷。
但这丝紧绷很快就被换成了实感很强的困惑茫然。
走廊上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黎渐川勾了勾唇角:“没什么, 我很喜欢这间占卜屋。”
雷蒙小心翼翼地笑了下:“您在八年前也这么说过。”
话音未落, 刚刚合上不久的房间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人却是黎渐川的老熟人——
一身深红色长裙、裹着小披肩的莫菲夫人。
莫菲夫人姿态端庄, 握着手包的手微微下垂,环视了室内一圈,朝雷蒙略微颔首,然后看向黎渐川。
“好久不见,莫菲夫人。”
黎渐川笑了笑。
“时间还并不算久,洛斯先生。”莫菲夫人坐在最边缘的椅子上,摘下帽子,弧度明显的细眉挑起,“我听说琼斯先生出了些意外,是吗?”
“或许这个问题该让我来问您解答,莫菲夫人。”
不等黎渐川回答,一道由远及近的阴沉声音就已经越过走廊,来到了门口。
房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西装严谨的扎克,或者说左一主教。
扎克犀利的目光锥子一般钉向黎渐川,唇角的笑意泛凉:“洛斯检察官,我想你没办法回答莫菲夫人的问题,对吗?”他踱步进来,左右瞟了眼,“弄出这么大阵仗,你又有多少把握呢?”
“不必这么着急,主教。”
黎渐川眯起眼:“等到该到的人到齐了,我想不管是你的疑惑,还是我的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我为你创造出这样优渥的解谜条件,你难道不高兴?还是说,你很害怕我使用真空时间,抢先你一步?”
扎克冷嗤一声,视线扫过黎渐川有些脏污的手套:“激将法,我可不信那套。”
“让我猜猜,雷蒙占卜师、莫菲夫人……你的信息发给了所有与审判相关的人物?或者说,所有与法律救援站相关的人物?”扎克的眼神闪动着,带着探寻和锐利的穿透力落在黎渐川身上。
“现在就尝试解谜,你认为这会是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举动?哦,我想你错了,国王。从安德烈爆炸死亡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你该不会认为这段时间里我会束手无策,什么都没做,乱成了一只没头的苍蝇吧?”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国王。”
扎克嗤笑着歪了下头,随意坐在了中间的一把椅子上,眼神黑沉泰然,静静注视着黎渐川。
黎渐川有些意外于左一主教的这番表现。这和他在圆桌上表现出的偏激极端,还有并不稳重的行为有些不太一样。但这并不能干扰他的判断。
只是由于扎克的到来,整个房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气氛渐渐凝滞。
“当、当……”
八点整的钟声从梅恩市的中央钟楼传荡向四面八方,鼓噪夜色。
最后两批人也踏着钟声来到了占卜屋。
第一批人和黎渐川猜测得相差无几,是鲍勃和强尼两位警探。
他们对占卜屋内已经就座的三位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鲍勃看到雷蒙时微微皱了下眉,脸色有些阴沉。而强尼挑了扎克旁边的椅子,一落座便贴到扎克的耳边快速说着什么。
而稍稍迟些的第二批人,组合就有些怪异,因为他们是娜娜莉和侦探科蒙。
扎克对于科蒙有着几乎凝为实质的不满和警惕。
“第一次见面,国王先生。”
科蒙过来和黎渐川握了下手。
黎渐川扫了眼旁边微笑的娜娜莉,道:“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禁卫军先生。你和娜娜莉小姐结伴来的?”
后半句虽然是在问科蒙,但黎渐川的双眼却看向了娜娜莉。
娜娜莉自然地脱口道:“我看到科蒙侦探在街角,就一起过来了……”
科蒙和黎渐川交握的手微微一紧,鹰隼般狭长锋锐的眸子眯了下:“我猜你知道了很多东西,不然你或许不会这么问。但我同样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主教,都已经没有真空时间了。”
“所以你使用某种方法召集这些人过来,是想做什么?”
黎渐川收回手,没有回答。
但一直在听强尼说话的扎克却猛地抬眼看向科蒙:“琼斯家里有一具红发尸体,是安德烈……那货车里被炸死的人是谁?你知道,禁卫军!”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旁边的莫菲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梢微微一动。
科蒙看了扎克一眼:“主教先生,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对魔盒也有兴趣。既然如此,我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让自己找到真相,且阻碍你们找到真相。”
扎克的眼神一沉。
科蒙摘下礼帽:“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主教。国王的胸有成竹或许是真的,但你的一定是假的。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作了弊。”
扎克面色剧变,目光冷厉地凝视着科蒙:“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科蒙摇头道:“不,当然不。但你要承认,主教,现在我们三个人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拥有完全的主动权。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能保留下真空时间……但我想你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今天摆出这样阵势的国王,都在试图骗取我的真空时间。”
他看向黎渐川:“我得承认,这是很大的诱惑,国王。你为我准备了这样完全的解谜条件,我很难忍住不心动。但我很清楚,自己对于完全的真相还并不了解,如果现在在你们的刺激下,一时冲动使用了真空时间,那么这局游戏才会真的像你们想要的那样,陷入真正的死局,只能等待本轮结束才会用破解机会。”
“但我认为那并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哪一局魔盒游戏,可以无时限地继续下去。我们可能都会死。”
科蒙冷漠道:“但我相信,只要两位不再添乱,按照现在的进度走下去,我能够破解这局谜题,拿到魔盒。当然,如果两位愿意提供线索,我会酌情考虑,允许两位活着离开。”
“只剩下三名玩家了,你就不怕我选择立即通关,结束游戏?”扎克讥诮地扬了扬眉。
科蒙意味深长地看向扎克:“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作弊的人从选择作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自由了。”
扎克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
两人旁若无人地针锋相对,让旁边的黎渐川有种莫名好笑的看戏感。
他知道,无论是在扎克眼中,还是在科蒙眼中,他现在的威胁程度都可以算作是最低的。
最初扎克来到占卜屋时,并不知道安德烈身死的原因,无法判断黎渐川是否用过真空时间,但在得知安德烈法则破灭,意识体消散,只剩下原身的尸体出现在琼斯家后,扎克应该也已经确定了黎渐川不再拥有真空时间。
而后科蒙证实了扎克的想法。
不再拥有真空时间,也没有与哪方势力交易作弊,那黎渐川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格参与进两位大佬的战争中。之前针对他的那些的虚张声势,或者激将刻薄,此时此刻也都没有必要了。
而科蒙作为唯一一个还拥有真空时间,可以随时随地解谜的玩家,可以说在目前是拥有绝对的主动权的。
但同样,科蒙很看重,也很注重保护他的真空时间。
他不介意暴露自己目前并不知道完全的谜底的信息,但也有手段阻止黎渐川和扎克的行动,干扰搅乱。
他在很大程度上是道站在暗处的影子,在毫不引人注意的时候,做了太多的事和铺垫。但在未掌握完全的证据和真相前,他不会轻易动用真空时间,失去自己的优势。
经过短暂的交锋旁观,黎渐川对两人的底儿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直接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介意我打个电话吗?”
黎渐川扬了下手机。
科蒙和扎克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彼此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黎渐川已经随手拨出了一个号码。
开着免提的忙音只响了短促的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一道清冷微哑的嗓音:“诸位好,我可以为自己选择一个角色吗?国王那位缺席的皇后,怎么样?”
“没有回应?看来是不太欢迎我……”
宁准轻笑了声,毫无征兆道:“那么,哥哥就早点回来吧,另外,送你的礼物——真空时间!”
话音一落,扎克和科蒙齐齐变色。
“你——!”
“还有其他玩家?不可能……”
不论扎克、科蒙,还有莫菲夫人等人作何反应,熟悉的黑白世界还是如约降临。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干,死寂灰蒙。
万物凝固,色彩在莫名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下分崩离析,只留下最原本的静止光影。
“不算是其他玩家。”
黎渐川看了眼已经在真空时间作用下断了信号、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幕,勾起唇角:“你们会作弊,难道不允许我也会?当然,我觉得我这个应该不算是主动作弊,而是正当防卫,被迫作弊,如果魔盒游戏有监考老师的话,应该给我一个宽大处理。”
“惊喜吗?”
他挑眉看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扎克和科蒙。
从在圆桌上看到那株沾露的红芍药时,黎渐川就得到了宁准想要传递给他的消息——他不能现身,但在,且能对这局游戏产生一定的影响。
为了不引起圆桌和其他势力的注意,黎渐川并没有再联系过宁准,但宁准依旧在电话接通的瞬间,说出了他最希望听到的话。
这或许不仅仅是一句默契可以说得通的。
“你也是……”
扎克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僵笑了声,脸色却慢慢平静下来:“看来这局游戏的背后,果然有一场游戏内怪物们的博弈,所以说,我们真的只是棋子?”
科蒙原本隐藏着高傲的淡然神色已经彻底崩盘了,他冷冷注视着黎渐川:“你早就发现了。”
“不早,就在刚刚。”
黎渐川维持着靠着桌子的原姿势,随意笑笑:“你其实隐藏得很好,禁卫军。如果不是你进门时的选择,和你有恃无恐的自我暴露,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了解。但你首先选择了和娜娜莉一起进门。”
“娜娜莉说她是在街角看到你的。这句话换个角度来理解,就是在她到达街角的时候,你就站在那里,处于一个并不是刚刚到达的静止状态。”
“那么,你为什么不进来?”
“以我对‘科蒙’的了解,他很喜欢观察别人,所以有一定的原因是他想提前到来,躲在外头观察到来的几位。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和某人一起来的,但为了躲避嫌疑,而没有一同进入。”
“当然,这样解释或许有些牵强。不过之后扎克和强尼的话却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这一点。”
“这里的每把椅子上都有一个小玩意儿……”
提前到来,黎渐川当然不是毫无准备的。趁着白天的时间随意做几个简易窃听器,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难。
“我听到了强尼对扎克说的那些话。停在琼斯家社区外的货车被引爆了对吗?货车里死亡的司机被烧成了焦炭,炸成了碎片,无法辨认面目……这些都没什么,但强尼却也说了另一句很关键的话——从骨骼化验结果来看,司机年龄很大,很老。”
“那这个莫名其妙突然死亡的人,会是谁?”
黎渐川微微偏头,视线扫向莫菲夫人:“我想,莫菲夫人之前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那点表情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是莫菲山庄的老管家,对吗,夫人?”
“我在琼斯书房的地毯上发现了一种微闪的东西,觉得很熟悉,想了很久才想到,那是画画时需要的亮粉。琼斯家里连幅画都没有,想必不是自己用的。而守株待兔的安德烈是个货车司机,也很少有接触这种亮粉的机会。况且,在我进入书房之前,有人进过。”
“我能想到的只有莫菲山庄的人。但史考特小少爷已经死了,剩下的也只有莫菲夫人你和经常出入画室的老管家。”
“我进入琼斯家时,安德烈在室内,那货车上那道一直盯着我后背的视线是属于谁的?我想那个人和进入书房不小心留下亮粉的人,应该是同一个。安德烈盯着我,那个人盯着安德烈,所以对安德烈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样一看,那个人就不会是体力较差的莫菲夫人你,而是另外一位,虽然年纪老,却跑起几层楼的楼梯都大气不喘的老管家。”
“货车里的是老管家,而老管家被明显有预谋地炸死了——夫人你要清楚,扎克是不知道货车里的不是安德烈,他不会去引爆货车,想要杀死自己的打手,而我也没有做。那么只剩下一个玩家了,是谁做的,不言而喻,至于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许莫菲夫人,你也很清楚?”
莫菲夫人的面容笼在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就仿佛她真是一个被真空时间彻底凝固的雕像。
没有得到回应,黎渐川一点都不意外。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那就姑且让我来做一个大胆点的猜测。科蒙,也就是禁卫军先生,在上一轮审判案件幽闭馆中和我们面临同样的画中场景,他在那场案件中,和莫菲夫人你做了某种交易。”
“你的幽闭馆画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审判门和答题卡,也就意味着,你很可能与他们处于同一个等级,属于这局游戏中的一方势力。科蒙得到你的帮助,才萌生了、也拥有了在这一局拿下魔盒的信心。”
“而且你这种信心,和左一主教未免太像了。硬要找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狗仗人势?”
黎渐川戏谑地扬了下眉,笑笑:“我可不相信会有人隐藏三轮不收集线索,就有自信在最后破解真相,抢夺魔盒的。幽闭馆结束之后,禁卫军先生在圆桌上的态度改变未免太过明显。”
“我猜,在来到占卜屋时,你们应该是一同来的,但为了不让人联系在一起,莫菲夫人你选择了先进来,而让科蒙留在外面观察其他到来的人。”
“此外,你应该将老管家派给了科蒙。”
“科蒙让老管家进入货车为他盯梢,伪装成离开的安德烈。也利用这一点,顺利杀死了老管家。至于他杀死老管家的原因,很大的可能是为了斩断线索。在幽闭馆中,接触过老管家的主要是我。”
“如果审判门内的场景差不多,那科蒙在其他门里,应该也意识到了洛斯的身份不简单,很关键,而成为洛斯的我,既可能是一叶障目的原地打转,也可能是最容易接触到核心真相的那一个。”
“而在这其中,老管家或许属于一个可以让我深入了解洛斯这个身份的关键点。科蒙比我先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即便老管家是一位得力的助手,他还是在得知我的真空时间已经用在了杀死安德烈后,选择了杀掉老管家。”
“当然,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但我认为这是最主要的。那以此来推断,禁卫军先生,我猜你在幽闭馆的案件中,已经知道那位项目发起者费登的身份了吧?”
黎渐川瞟向科蒙,唇角微勾:“费登就是洛斯?”
科蒙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回答。
“喜欢做老鼠,就要从头做到尾。这样可一点都不体面,禁卫军。”扎克脸上露出点讥讽的笑,“我可不像你,我是早就该死在第一轮的人,命都是白捡来的。我如果有你的运气,一定老老实实,藏好自己的小尾巴。”
科蒙冷冷地看了扎克一眼。
黎渐川也不动声色地瞥向扎克。
死在第一轮?
看来接触扎克的势力是从第一轮救下了左一主教,给出的任务极可能就是杀了自己就能活,或者就能通关,不然左一主教不会将想要杀死自己的意图暴露得那么毫无遮掩,而且千方百计要实施。
但游戏内的怪物或者说一方势力,为什么会想要杀他?他们应该完全没有其他交集和冲突。
黎渐川眉心微锁。
这时,科蒙突然冷硬道:“运气?运气好就不会随机到这样的一局游戏了。”
扎克微怔,皱眉道:“这一局魔盒游戏确实算得上是我经历的最难的,就算全部玩家都是魔盒持有者,魔盒数都在三个以上,恐怕也就这个难度了……”
“很难吗?”
黎渐川问。
闻言,科蒙和扎克齐齐转头看向他,黎渐川面不改色,道:“你经历过全部是魔盒持有者的高端局?那么就是说,你也有至少三个魔盒了?”
扎克盯了黎渐川一会儿,道:“哦,是这样。”
“我已经通关一百二十局了,拥有三个魔盒,应该不算过分吧。”扎克说,“你们该看看那些排行榜上的家伙,个个都是魔鬼……我无法想象他们经历过怎样的恐怖。”
这是黎渐川第一次从宁准和谢长生之外的魔盒玩家口中听到有关魔盒对局、游戏难度的评价和信息,虽然扎克明显不愿意多说,话语含糊笼统,但黎渐川依然可以从中得出一些重要的信息。
暂时确定了另外两名玩家的立场和目的,并用真空时间做好了限制,黎渐川也稍稍放下了全副戒备的心神,先刨除了其他干扰,专心整理出游戏的谜底。
灰色卷曲的发梢粘在他凌厉微扬的眼角,有汗珠渗出。
大约沉思了十分钟,黎渐川才在这些深邃晦涩的注视下,笑了下,淡淡开了口:“两位,不用奢望我是在毫无准备地拖延时间。关于这次的真相,我有了大致的猜测。不过本人逻辑性不佳,所以所有的事就全部从头说起,以时间线为线索捋一捋——玩家经历的时间线,和原有的时间线。”
“先说所有玩家经历的所谓五轮圆桌审判。第一轮罗恩的信,第二轮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第三轮幽闭馆,第四轮雷蒙占卜屋,至于第五轮,我想从我们进入这局游戏,出现在圆桌上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那时候我家那位小宝贝在第二轮郁金香案时和我说,还有两轮审判。”
“某种程度上说,五轮审判这条时间线是出于某种目的,人为建立起来的。属于第二层真相。”
“至于第一层,就是原有的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原有时间线,我这里把它定义成原本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时空时间线。”
“这里的时间顺序总共是八年。八年前,雷蒙初到梅恩市,占卜屋开业。七年前雷蒙解决精神病案,莫尔克先生身死。六年前,莫菲山庄女仆贝克身死。五年前,伊尔女士身死,儿童拐卖案破获,校车失踪案小少爷史考特身死。两年前,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和娜娜莉案件出现。最后,是现在,雷蒙占卜屋琼斯身死。”
“按照洛斯笔记上的时间点记录的话,分别是八年前2001年、七年前2002年、六年前2003年、五年前2004年、两年前2007年、现在2009年。”
“这是目前可以确认的原时间线。”
“也是现在这最后一扇审判门内的真实时间。”
黎渐川抬起头,被离析成苍白光线的灯芒照出他冷淡的灰色眼瞳,和眼底渐渐凝聚清晰的蓝色光芒。
过深的眼窝和微乱的灰发让他显得有点野性的颓废,他的嗓音有点哑,视线逐个扫过坐在椅子上的人。
莫菲夫人、扎克、娜娜莉、鲍勃、强尼,和站立着的科蒙……
除了科蒙和扎克,其他人的表情都被真空时间凝固了,但如果仔细去看,就可以发现那几位NPC的神色都有着微不可察的变化。
黎渐川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非常想咬进一根辛辣刺鼻的烟卷。
这种享受着各色视线注目,站在黑白无声的虚幻世界中掌控真相的场景,令他有种奇特的熟悉感与排斥感。
就好像他曾经也拥有过无数这样的时刻,但也曾因此尝过最锥心的痛苦和绝望。
黎渐川微微皱眉。
仿佛被这种奇怪的情绪感染,他的身心都在逐渐地陷入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冷酷环境中。脑内的神经传来轻微的抽搐刺痛,神智却如临冰雪之境般,无比地冷静清明。
“八年前,2001年,这个时间点,雷蒙刚刚抵达梅恩市,开了雷蒙占卜屋,生意不景气。”
黎渐川收回视线,淡淡说着,从洛斯家找出的那本笔记本随着他的话语从口袋内飞出,泛着微光,“这种不景气的状况持续了大约一年。到2002年,很难继续承受亏损的雷蒙心灰意冷,想要离开梅恩市,但这个时候,一个名叫费登的人找上了他。”
“同年发生的事还有一件,就是莫尔克先生坠楼死亡。之后,莫菲夫人为了消除幽闭馆的传闻,找了一位据说很有能力的占卜师来举行仪式。随便打听下就知道,这位占卜师正巧就是雷蒙。”
“而这两件事发生的先后顺序,很明显是雷蒙解决精神病案出名在先,之后才出名,被莫菲夫人邀请。”
“可以说,费登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孤身一人,去寻求莫尔克先生的投资,但却被莫尔克先生拒绝了。我说过,我认为洛斯就是费登。”
“但我得承认这个猜测证据匮乏。不过莫尔克先生身死的场景中,种种迹象都可以表明,那个时候无论是扎克还是科蒙,都没有出现在莫菲山庄,与莫菲山庄扯上什么联系。但洛斯却在。”
“而在幽闭馆的最后,我问过那位莫菲夫人几个问题,通过那位莫菲夫人的反应来看,她确实投资了费登的那个项目,而那个项目后来派来和她接触的人,就有扎克。这些都算是她承认的。”
“那么在没有扎克时,莫菲夫人把钱投资给了谁?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唯一一个可能和扎克挨上边儿,且每个案子都必定有他合情合理的出场的洛斯检察官。其实四轮审判走到现在,绑着所有线的人物,也就只有这位洛斯检察官。”
说到这儿,黎渐川有点庆幸骄傲,挑眉道:“这局游戏其实也对我不赖。给到我洛斯的身份,算算,应该是除我小时候抽奖中一袋洗衣粉之外最欧的一回了……”
感叹了句,黎渐川又立刻把话题拉回来。
“洛斯就是费登,这个正义的项目的发起人。”
他极为大胆地用了这句话作为一切推测的前提:“也就是说,莫尔克先生死亡时,洛斯出现在莫菲山庄的原因,应该就是前来劝说莫尔克先生的。但这场劝说失败了。而这时候,洛斯注意到了莫菲夫人,一个被丈夫威慑着的懦弱却又疯狂的女人。洛斯决定换一个投资人,配合莫菲夫人杀掉莫尔克,让莫菲夫人得到莫菲山庄,同时拉莫菲夫人入伙。”
“事实上,这件事办得非常漂亮,非常成功。”
“莫菲夫人得到了莫菲山庄,洛斯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投资。而利用这笔投资,他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疯子,开始建立起这个项目的雏形……”
“或者说,法律救援站的雏形。”
第99章 然后他被法律救援站,选为了‘骑士’。
闻言, 扎克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的神色。
这让黎渐川的眉梢不由自主地上挑了几分:“看来你选择右一主教的棋子,通过棋子拿到他扎克律师的身份,也是猜到法律救援站这一点了?”
黎渐川觑着扎克, 扬了扬唇角:“我猜你最想拿到的应该是我的身份……不过很可惜, 我没死, 你也没能成功杀掉我,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去拿另一个主教的身份。棋子如果代表着在组织内部的地位高低,那么除了老局长的左一主教,另一个仅次于国王的掌握着大量线索的,应该就是右一主教了。你的选择没错。不过在进入这轮的审判门前,无论是我,还是禁卫军,都不知道选择棋子的作用, 而你知道。主教先生, 你这挂开得有点大吧?”
口中透出的语气散漫, 但那两道微凛的目光却渗出几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扎克的嘴唇不自然地掀起:“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东西。”
黎渐川道:“不少。”
“棋子, 所谓的圆桌认为的真实身份,还有我们的行为与印象, 都彼此关联。但我猜,身份越高, 具备的优势越大, 能掌握的原本的线索越少。如果我不刻意去找, 运气也不错, 恐怕直到游戏结束, 也不会找到洛斯的家,还有其他与洛斯身份有关的线索。”
“真实身份在对我们的大脑意识产生影响。”
“它会让我们下意识去忽略一些事, 会一定程度上左右我们的心智和行为,让我们下意识地将行为和思维模式逐渐靠近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不自觉——比如安德烈。我想骑士现实中应该不是个杀人狂,但在我看来,他和真正的安德烈已经几乎没有区别了。”
“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里,属于他的那扇审判门内,他很可能杀了很多人。他的行凶为什么会受到游戏规则的帮助,得到庇护?我打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白捡的好事儿——除非这顿午餐有毒,这件好事儿包藏恶意。”
“我有理由认为规则帮助骑士行凶,是为了让他逐渐适应安德烈这个角色,彻底成为真正的安德烈。”
黎渐川随意笑笑:“当然,对于我们其他玩家,这种引导也存在,但可能并不如骑士的明显。至少在我身上,在我成为洛斯之前,我可没这么多闲心和人废话。像现在,我保证两位的胎都投好了。”
扎克阴沉沉地看着他,科蒙却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黎渐川眯着眼笑了声,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道:“其实根据洛斯的那些狗屁论文,我大概可以猜到这群疯子所谓的理想和信仰是个什么东西——漏洞百出、欺凌弱者、被权贵肆意玩弄的法律,让他们不满、愤恨,萌生了重建新制度的想法。”
“我搜过洛斯经手的一些案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完美的,正义的。所有被欺凌的弱者都得到了保护,所有钻着法律漏洞的权贵都被惩治。洛斯拥有自己的一套评判制度,他不会被权力金钱逼退,也不会因为弱者贫穷而无视。”
“在现在这个时间,洛斯已经被很多市民神化,成为了正义与法理的化神。但他是人,不是神。”
“人类的权力永远不该凌驾于法律之上。因为人类有欲望,而欲望难以控制。洛斯和法律救援站不是在重建秩序,而是让法律跌下神坛,沦为工具。可以说,当人们不再相信法律的时候,就已经无形中迈出了践踏法理的第一脚。”
“让法律不再公正的,是人,而并非一定是法律本身。”
“为了所谓的打碎与重建,幽闭馆的几条人命、史考特小少爷之死、娜娜莉的胜诉、安德烈的脱罪……”
“我听很多人说过,推翻与重建都需要鲜血和牺牲。但这种低劣的、以正义为借口的另一种强权,真的值得‘牺牲’?或者说,‘被牺牲’?我觉得圆桌说得挺对,‘法律救援站建立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虚伪的正义与可恨的弱者’。这种‘正义’需要的不是真相和公理,而是另一种特权。”
“‘依靠部分人的利益而制定的法律,不是真正的法律’,不论洛斯和法律救援站帮扶过多少人,都掩盖不住他们的杀过无辜的人,做过凶手,且逍遥法外的事实。践踏着自己宣称的正义和法理,来宣扬正义与法理,说白了,不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蛆虫吗?”
黎渐川冷嗤一声,眼角眉梢全是凝结的厌恶与冰寒。
伪君子这种玩意儿,生来就是恶心人的。
声音顿了下,黎渐川看了眼表情不自然得十分明显的莫菲夫人,沉冷的嗓音缓和了几分,语调懒散道:“接着前头说,七年前,也就是2002年,洛斯找上莫尔克先生寻求投资,建立新的梅恩市社会秩序和法律信仰,莫尔克先生拒绝了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法律救援站,只有洛斯一个人。”
“之后洛斯和莫菲夫人合作,杀害了莫尔克先生,抢夺了莫尔克的财产。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单凭莫菲夫人一个在庄园并不太受重视,行动也并不自由的女人,是无法真的做到和洛斯里应外合,避开其他人无声无息杀害莫尔克的。”
“所以我怀疑老管家。”
“莫尔克先生的脾气古怪暴躁,对仆人并不友好。我与老管家交谈过,他谈及莫尔克先生的态度并不像是面对一位值得尊敬的男主人,而是掺杂了怨愤和一点微妙的鄙夷的。洛斯和莫菲夫人的牵线搭桥,莫尔克先生过于顺利的死亡,这都和老管家脱不开关系。”
“熟悉这座庄园,拥有极大的自由和权力,可以管制除主人外的所有人,我想,这样一个帮凶人选,非老管家莫属。”
“而在洛斯顺利获得莫菲夫人的投资后,他就找上了琼斯,拉琼斯入伙,来管理这笔资金。我翻过琼斯的电脑,他的一些财务外快兼职,都是从2002年开始慢慢出现的。那些兼职查不到具体情况和来源,但很可能就是洛斯的那笔钱。”
“琼斯和洛斯,看似没什么明面上的关联,但找到洛斯的住处时,我注意到洛斯的别墅区前有一条灰色的小路。那种灰色卵石夹杂着石渣,应该是昂贵的材质,比较少见,梅恩市里,我只在洛斯那个别墅区见过,而琼斯的很多鞋和裤脚,都有这种灰色的痕迹。”
“他很可能经常出入那一片区域。而除了去找洛斯,我想不出那里还有哪位人物,和这局游戏的真相相关。”
黎渐川顿了顿,眉头微挑:“要建立一个组织,资金有了,下一个就是人手和固定联络地点。我查过法律救援站,发现这个地方并没有一个公开的确切的地址,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这个地点是流动的,或者是隐藏的。”
“从雷蒙透露出的信息中,他和洛斯、琼斯关系匪浅,而且琼斯拥有着一张编号N2的占卜屋会员卡,而琼斯的书房有一枚代表骑士的棋子,骑士棋子的英文简称就是‘N’,‘N2’,应该就是第二名骑士。琼斯死在占卜屋,我检查过尸体,凶器被他吞了,雷蒙似乎对此有所了解,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很可能就是目击者。这个之后再说,总之,以雷蒙和琼斯的表现来看,我认为当初洛斯选择的联络地点,极有可能就是雷蒙占卜屋。”
“另外,雷蒙在当时的洛斯来看,应该是最合适的一个选择。”
“因为梅恩市是个很小的城市,来来往往大多数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很多事难以开展。但雷蒙是外地人,在梅恩市无依无靠,无权无势,非常容易掌控。而且占卜屋是一个各种阶层的人都可以保持着神秘性往来,并且不会过分引人注意的地方。也就是说,无论法律救援站以后发展到多大,有什么样的成员,接什么样的委托和案子,他们出现在占卜屋都不算突兀。”
“洛斯用来打动雷蒙的,就是帮助他将占卜屋起死回生。所以有了七人精神病案。”
“有关这个案子,线索少得可怜,市民们之间广泛流传的说法就是雷蒙确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唤回那些精神病患者的神智。”
“但游戏规则曾经申明过,世上没有鬼神。”
“也就是说,在本局游戏里不存在任何真正的超自然力量,详细点的话,就是在原本真实的时间线上,发生的事都与灵异巫术无关。雷蒙没有特殊能力,那七人精神病案的始末,就只能有一个真相,那就是在演戏。我可不信有什么精神病中邪症状可以通过一场仪式就治好。”
“雷蒙在演,那七位所谓的精神病也在演。”
“因为在精神病案之前,这七个人都是正常的,而在雷蒙将他们‘救’回来后,他们也是正常的。而之所以没有人怀疑这七个人是在演戏,是装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警局的介入,让案件变得确凿。”
“但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那就说明,警局做了假。我想这其中的功劳只能归结给洛斯检察官了。”
黎渐川停顿了下,喉结微动,缓解了下嗓子里的干哑,不动声色地一一扫过几名NPC和面容紧绷着的扎克、科蒙。
他们脸上的情绪再也掩藏不住了,莫菲夫人直接抬起眼来,冷冷地注视着黎渐川,深绿的瞳孔像藏着绿液的毒蛇。
黎渐川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很有点说书人的风范,也不搭理莫菲夫人,继续道:“雷蒙接受了洛斯的帮助,和洛斯合作了,也知道了琼斯的存在。这个时间点,洛斯的组织应该只有雷蒙这个编外人士,和会计琼斯。”
“接下来,就是再一年。”
“2003年,莫菲山庄女仆贝克惨死在楼梯上,幽闭馆的传说仍在悄悄流传。莫菲夫人的这次画展上,洛斯和科蒙第一次见面,扎克和莫菲山庄已经有了很深的来往。这样推算的话,大致可以得到扎克和洛斯是在莫尔克先生死亡到女仆贝克死亡期间联络在一起的这个信息。”
“因为在贝克死亡的这个时期,扎克已经和小少爷史考特很熟悉了,也带着史考特去过梅恩市,史考特小少爷的画中出现过梅恩市的水塔。而扎克从侦探变成法律救援站的公益律师,也就是在这一年。”
“所以我判断,法律救援站已经正式建成,并且收纳了不少新成员,其中就有扎克。扎克也已经负责起和莫菲夫人的联系。”
“然后是一年后,2004年,伊尔女士死亡。”
“伊尔女士的死亡不是小少爷史考特亲自动的手,但却与他的故意恶作剧脱不开关系。而在伊尔女士死亡的当晚,史考特失踪了。这次失踪不是扎克和莫菲夫人的联合手段,而是真的失踪了。”
“莫菲夫人在找她的灵感源泉。扎克也在找或许知道他某些秘密的史考特。”
“之后,儿童拐卖案告破。原来史考特被真正的人贩子拐走了,在这次案件中被救了出来。这看起来非常正常。但这个案子牵连的几个人,却都非常不正常,比如举报人贩子窝点的安德烈,破案贡献突出的鲍勃,协助破案接回史考特的扎克……”
“这次的案子将这些人绑在了一起,或者说,他们就是从这次的案子开始,有了联系。这几位也都加入了法律救援站这个组织。”
“地位高权力大的老局长成为左一主教,安德烈这个打手成为骑士,鲍勃应该也有一枚国际象棋。这样看的话,或许也就能很合理地解释安德烈为什么能够和鲍勃彼此间拥有那么牢固的信任。”
“这里需要提的是,扎克救出了小少爷史考特,但却又在校车失踪案中,将他杀了。”
“幽闭馆那一轮,莫菲夫人已经证实了我的想法。史考特和扎克有着一些不一般的交流,在某种情况下,史考特知道了一些秘密,而扎克得知后,选择在史考特坐校车郊游时,让安德烈带人杀人灭口,鲍勃协助处理监控。”
“而校车失踪案的意外,比起单独去杀掉史考特,要更合理,更不引人怀疑得多。至于那些无辜的孩子,应该不在扎克的考虑之内。而洛斯,这位正义之神,我想他既然负责了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那对于真相也肯定很清楚,但对此,他就仿佛突然失忆一样,想不起来他所谓的正义公理了。”
“他的态度是包庇。”
“有些人在成为特权阶级、掌握权力之前,口口声声喊着平等与公正,仿佛为了这张正义的皮,可以舍弃一切,牺牲所有。但一旦让他们越过这道门,成为新的特权阶级,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是扯着这张皮,做下同样,或者更疯狂的事。”
正义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
黎渐川不可否认,洛斯他们在这样一步步走来的过程中,帮助了很多人,纠正了很多错误。
但同样的,他也不能否认,这群人是错误的,自私且偏激的。人类的善良与公正看似很简单,很普遍,但只有在关乎自身利益时,才能真正看到坚守的宝贵。公义,不该建立在事不关己之上。
黎渐川讥讽地垂下眼,凉凉笑了声:“也是,别人杀人放火,和自己杀人放火,怎么能同等论处呢。”
“而且说到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这里的时间点已经走到了2007年,也就是伊尔女士死亡、儿童拐卖案和校车失踪案的三年后。我之前简单打听了一下,梅恩市的市民们都知道,洛斯等人——尤其是洛斯,真正扬名,确立起在政法界的最高地位,被称为正义神明的时候,正好就是2007年,原因也就在于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破获。”
“当然,在原本无玩家干扰的时间线上,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最终结果,是逮捕了凶手沙利文,并且证据确凿。”
“但事实上,真凶是安德烈。”
“这其中的关节我在经历郁金香路案件时并没有完全理解,但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在这件案子里,各方所扮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另外。”
黎渐川顿了顿,扬眉看着黑白空间,嗓音干哑:“我建议潘多拉可以人性化一点,来杯水?”
扎克微垂的眼抬起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黎渐川。
居然还有玩家和潘多拉提这种要求。
但下一秒,竟然就真的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杯盛着八分满的清水,凭空出现在黎渐川面前。
考虑到黎渐川不能动,还贼贴心地附送了一根吸管,将吸管一端塞进了黎渐川的口中,周到至极。
扎克的脸上突兀地裂开了一丝怪异的神色。
科蒙眉心也微不可察地一皱,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扫了眼目光阴沉的莫菲夫人。
黎渐川半点没理会那边的眉来眼去,也没怀疑这杯水入口会不会毒死他,猛地一吸就喝了大半杯,然后叼烟一样咬着吸管,口齿稍显含糊道:“郁金香路案联系2004年的三起案子看,从始至末,应该是这样——”
“画展的一晚,被带走的史考特小少爷偷偷回庄园,当晚伊尔女士因其死亡,史考特小少爷被人贩子拐卖,真的失踪。之后,安德烈举报,鲍勃破案,扎克找回了史考特,但史考特发现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扎克决定灭口。”
“在史考特学校郊游外出时,扎克联系到了安德烈和另外三名货车司机,制造了一场意外。这场意外的证据大部分被鲍勃等人毁掉了,比如那些路段监控录像。如果不是三年后的郁金香路案,我想没人会注意到,校车失踪案或许并不是一场司机失误的意外。”
“校车失踪案后三年,和我之前在郁金香路案解谜时的猜测略有出入。我当时没弄明白四名货车司机制造校车失踪案的意图,但现在看,大概可以算作两方面,一是买凶杀人,二是养蛊一样的筛选。”
“扎克买了四名货车司机为他做下这桩案子,但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其中三名货车司机出于各种原因——迟到的良心、愧疚、隐瞒亲人的不安和紧张,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异常反应。”
“杀人这事儿,哪怕仇怨很深,心理正常的人一旦做了,都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和心理阴影,这是不可避免的。”
“这三名货车司机或者是产生了动摇,或者是产生了要挟的心思,又或者是想要推锅给安德烈和扎克……总而言之,出于这其中的某个原因,他们想要做点什么。而这些心思,很巧地被安德烈察觉了。”
“安德烈可不在心理正常的范围内。”
“他很聪明,很狡猾,也很疯狂,是个神经质且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他发现这件事后,煽动两个货车司机,以某人想要告发我们为借口,率先动手,一起杀掉了第一个人。以此类推,安德烈巧妙地利用每个人疑神疑鬼的心思,干掉了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
“然后他被法律救援站,选为了‘骑士’。”
“我认为这也就是扎克‘养蛊’的一个方面。四名货车司机,都属于身强力壮,没有妻子,且归于社会底层的不起眼的存在。从他们中选出一个,或者说培养出杀人狂魔,也是件需要运气的事。”
“而之前三年的沉寂,也说明安德烈没有在那时候被选中。只有郁金香路案后,他才真正展露出那种杀人的天分。”
“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嫌犯沙利文的选定,最初是因为沙利文曾和四人发生过争执,并扬言要杀了他们。随后不久,货车司机接二连三死亡,唯一幸存的安德烈疯了,也变相洗脱了大部分嫌疑。按照惯常的手段,沙利文被列入嫌疑名单。”
“而之后,又有沙利文的物品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沙利文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足,这样一来,沙利文的嫌疑就变成了最重。”
“案子到这里,却还是缺乏关键性证据,不能定案。”
“而这时,富二代沙利文选择保释离开警局。”
“这个举动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有法律救援站的影子,但接下来的舆论风暴,却一定是法律救援站的安排。也正是这场舆论风暴,让这件案子变成了一个全民狂热的经典案例,变成了一桩超出重案范围的大案。”
“斐尔、劳恩……所有货车司机的家人都在沙利文被保释时,收到了法律救援站的名片或者消息。而法律救援站的宣传口号,在那时恰好就是维护弱势群体的正义,斥责权贵与法律的包庇。”
“他们联系了法律救援站,想要获取帮助,将利用金钱逃避法律制裁的沙利文送进监狱。”
“当然,效果或许是出奇地好。”
“劳恩写字楼天台跳楼,引发巨大关注,媒体疯狂报道,舆论压迫着警局将沙利文重新带回。斐尔自杀,如果没有玩家干扰,应该是已经死了,尸体被发现时,可想而知媒体和被引导着思想的市民们会作何反应。”
“至于小艾伯特的哥哥艾伯特,他或许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所以才会找熟人介绍,想要去查查线索。但结果显然不如人意。”
“而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沙利文就算是个小富二代,也只能认栽。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鲍勃等人的引导和所谓的补充证据。”
“沙利文就这样在一场疯狂的全民谴责下,被定了罪。”
“他肯定也想要上诉过,申辩过,但陪审团的结果显然没有任何改变。这样大的民众压力中,没有哪位陪审员不被先入为主的偏向性观念影响。”
“就这样,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结案了。凶手沙利文被逮捕,舆论的风暴慢慢平息下去。而顶着这场风暴,调查案子、召开发布会、还所谓的被牺牲的弱者一个公道的洛斯,在原本就已经权力很大的基础上,彻底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存在。”
“这就是权力、威望和名声。”
“同样也是这一年,被郁金香路案盖下风头的娜娜莉家暴案,也被扎克处理完毕。”
“娜娜莉的案子看似和这些事毫无关联,只是法律救援站接下的一起普通委托。但通过圆桌给玩家们的几个审判案件来看,所有案子的共同特点就是都是由法律救援站成员制造的‘冤案’。我认为娜娜莉案也不会是意外。另外,以扎克的能力不可能没发现娜娜莉案的真相,如果只是一起普通委托,法律救援站可能并不会冒这个风险来扭曲真相。”
“并且,在这个案子中,一直有两件事让我无法忽略。第一个,就是娜娜莉和罗恩结婚时带来的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第二个,是那个寄给娜娜莉的纸箱,纸箱里有一堆裹着孩子舌头的废报纸。”
“这单独放在娜娜莉案里看,显得非常莫名其妙。”
“但如果说到孩子,和这几轮审判案件的联系,我只能想到儿童拐卖案,还有校车失踪案。”
“后者已经确认无人幸存。而前者,被解救出的孩子和鲍勃、安德烈的合照中,我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一个和娜娜莉的儿子长相相似的男孩。在第一轮答题卡内答题时,我已经见过了那个孩子,小孩都在成长期,三两年之间,相貌就会有比较大的变化,但某些面部轮廓的特征只要有心观察,还是能够发现。”
“这个孩子是否是娜娜莉的孩子有待商榷,但有一点基本确定,那就是娜娜莉和儿童拐卖案确实有联系。”
黎渐川眼神沉凝,瞥向椅子上的娜娜莉。
这是个偏瘦的金发女人,眉眼弧度很小,显得相貌温柔和蔼,让人容易感到亲近。
但这副亲近的模样是最有具有欺骗性的伪装。
“一纸箱的三年前旧报纸剪报,报道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失踪案,其中以儿童失踪的寻人启事为最多。这个数量远远大于儿童拐卖案破获后救出的孩子数量。那么,另外失踪的那些孩子去哪儿了?”
黎渐川顿了顿,又道:“巧的是,在第二轮审判的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中,我在小艾伯特的出租屋,也发现了同样一箱旧报纸的剪报。郁金香路案和娜娜莉案同年发生,剪报都是三年前的。”
“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
黎渐川扯了下嘴角:“我得承认,对此我没什么关键性的指认证据。但是莫菲夫人,既然你没有被凝固,也在听,那我想问一下,莫菲山庄请的那位心理医师兼家庭医生,真实姓名到底是什么?”
“以及,她究竟是不是娜娜莉?”
莫菲夫人挺直脊背,微偏过头,眸光犀利:“你认为我会解答你的问题?”
“会。”
黎渐川直视着莫菲夫人的双眼,毫不犹豫笃定道:“在这局游戏内有很多势力,也有很多选择。但你没有选择去帮助左一主教,而是选了科蒙,这就表明你和左一主教背后的势力并不同路。”
“而幽闭馆中你部分隐瞒的解答,也透露出了你的态度。你不与我对立,却也不会放弃杀我的机会,但如果杀掉我付出的代价太过昂贵,那你也无意强求。”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再进行一波互利互惠的利益交换,我还算相信夫人你的承诺。”
莫菲夫人冷笑:“没有必要说这些漂亮话,国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油腔滑调。你并不相信我,你只是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对于你所说的交易我确实很感兴趣,但我们无法达成这个交易,因为我想要魔盒,而你也想要。”
“这才是我们的根本冲突。”
“在幽闭馆中我之所以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只是因为我认为这时候的你来得太早了,你还没有一丝一毫的苏醒,并不具备通关获取魔盒的能力。但现在看来,你已经开始醒来了,你对我产生了威胁。”
黎渐川留意到了莫菲夫人很明显的口吻的转变。
这和幽闭馆中的生疏不同。
莫菲夫人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些熟稔的感觉,但其中的警惕和戒备却更强了,敌意也不再掩饰。
很显然,他们以前见过。
再结合之前答题卡的表现,还有宁准含糊的说法,黎渐川已经可以断定,这局游戏,他来过。
但这才是最令人心惊的。
因为他的记忆如记事本般罗列清晰,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关于潘多拉魔盒游戏的记忆,也没有任何记忆断层和缺失状况。
——究竟是谁骗了他?
黎渐川微微垂眼,遮挡住了眼底森森的冷光与沉思。他沉默片刻,慢慢笑了下,一耸肩:“莫菲夫人,你的这些话证实了我的两个想法。其中一个,就是莫菲山庄的那位医生,很可能就是娜娜莉。”
“也就是说,娜娜莉和法律救援站很可能在幽闭馆时期就已经有了联系。这也就不难解释扎克为娜娜莉定案的行为了。”
“另外,娜娜莉收到的那个纸箱和旧报纸,应该就是小艾伯特寄出去的。”
“小艾伯特收了钱,和安德烈等人一起杀害了小少爷史考特。你对此应该知情,莫菲夫人,甚至可以说,你在压榨完史考特之后,在史考特慢慢长大把这一切说出去之前,也想要除掉这个不讨喜的小恶魔。”
“所以,当时的经过,极可能是这样——”
“扎克和你决定利用校车失踪案杀掉史考特,雇佣了小艾伯特四人,制造出一场意外。而小艾伯特四人也因此知道了你们的存在。三年后,小艾伯特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已经快需要哥哥的救济了,他就又想到了你们。”
“他的打算是勒索。”
“不给钱,他就会像我在答题卡内看到的那样,赞同自首,并且在他心底,自首之外,他将会把你们都供出来。这时候的你们还没有达到在梅恩市一手遮天的地步,这对于你们将会是极为致命的打击。”
“小艾伯特将有关儿童拐卖案的寻人启事剪了下来,塞进纸箱。而那些孩子的舌头,应该就是另外没有在拐卖案中被救出的孩子的。”
“换句话说,举报儿童拐卖案的热心市民安德烈,可能并不是一位热心市民,而是自导自演,贼喊捉贼。说实话,我从知道安德烈有些反社会人格的本性之后,就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会见义勇为,去举报这样一桩案子。”
“所以我猜安德烈和小艾伯特,极可能就是人贩子集团中的一员。因为关于这个案子人贩子的处置并没有后续,只在网上的新闻里寥寥提了一句,失手击毙。”
“所以我认为,那些舌头是这些孩子的。而这一箱充满暗示意味的恐怖的东西寄给了娜娜莉,却没有寄给莫菲夫人。我猜一方面是小艾伯特并不想和莫菲夫人直接撕破脸,另一方面,就是娜娜莉就是莫菲夫人的医生,娜娜莉牵扯在法律救援站和这桩案子中,知道或参与了这一切,并且,娜娜莉的孩子,很可能就是儿童拐卖案中没有被救出的一个。娜娜莉出于某种目的,留下了这个自闭症孩子,冒充自己的儿子。”
“这个原因或许是塑造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去降低一些人的警惕心,钓上一个罗恩那样的男人。我个人认为,这个原因的可能性最大。当然,我不排除娜娜莉一时良心发现,救下这个孩子的可能性,只是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未免太低了些。”
“总之,在小艾伯特看来,从娜娜莉要钱,比从莫菲夫人要钱要简单很多。”
“而小艾伯特的这个勒索威胁行为,并没有瞒过安德烈。所以他被安德烈杀了。”
说到这儿,黎渐川微微一顿,笑了声:“我或许该庆幸这是在真空时间里,如果是在答题卡内,它很可能连六十的及格分都不会给我。但这些联系与猜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我想莫菲夫人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当然,还有你们杀掉史考特小少爷的原因。不知道你是否看过史考特的日记,圆桌提供的那本。”
“在那上面,史考特的叙述完全不像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够拥有的。他的智商超乎你们的想象……”
黎渐川敏锐地注意到莫菲夫人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下:“原来是这样——你们发现了那本日记,知道史考特异于普通孩子的成熟,和对很多事的清楚了解,所以你们怕了,你们害怕他是个定时炸.弹,会炸得你们粉身碎骨,所以,你们选择防患于未然,先杀了他?”
莫菲夫人唇抿得很紧,深刻的法令纹线条显露出来:“解谜只需要靠无畏的猜测吗,国王?”
“推理是建立在线索之上的合理猜测。我的线索不算多,但每一个都是真实有效的,我没有理由去怀疑自己的猜测,如果要等到将所有决定性证据收集齐,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当然,有你们在,我想玩家们也没有机会能收集齐全部证据吧。”
“还有,莫非夫人,我劝你不必来用这些废话动摇我,有意思?”黎渐川嗤笑,“还是说,你也急躁了?”
“不用急,现在还没轮到你们的事。”
黎渐川语气加重,强调了下“们”字。
隔着黑白的时空,他仿佛听到了一些阴冷尖锐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而是接着道:“两年前,也就是2007年的事,大概就是这些。法律救援站的诸位在那一年利用郁金香路案成功登顶,建立起了对于梅恩市政法界的某些控制。”
“对此政界有什么反应,已经不需要去猜了,因为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2009年,事实已经给了我答案。洛斯和他的合伙人们毫发无损,可见政界有没有反应,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法律的至高无上,决定了它是一种极为特别的工具。政界没有太大的办法,原因可能有很多,我也没必要知道。”
“我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的梅恩市,不论表面如何平和公正,内里也只不过是某些特定的人的私人王国就行。就像洛斯的棋子所代表的,‘国王’,他在梅恩市,确实算得上是真正的国王。”
随着数个案件和长达八年的时间线的逐步解开,黎渐川原本还有杂乱混沌的脑子已经慢慢变得清晰无比。
他略闭了闭眼,缓了下高速消耗的脑力,继续道:“最后,是现在这桩案子,2009年的琼斯死亡案。我姑且这么定这个名字,虽然我认为,琼斯确实是自杀身亡。”
“但这个自杀,未免太过蹊跷。”
第100章 我想我猜到了魔盒在哪儿。
黎渐川飞快理着这一轮审判案件开场以来的种种异常和古怪, 道:“这一轮的审判案件对我而言就是琼斯的这场自杀。”
“不过这一轮审判和之前的三轮区别非常明显。”
“首先是在圆桌上,凶手任务为‘割断猫头鹰的咽喉’。按照我之前三轮的猜测,这个任务的意思应该是‘凶手割断了猫头鹰的咽喉’。猫头鹰为受害者, 但却不一定是我们表面所见到的案子的受害者, 而是实质上无辜死亡的受害者。”
“但在这一轮里, 我认为这个受害者猫头鹰是琼斯的可能性最大。琼斯的死因是割腕,但凶器刀子却划破喉咙, 吞进了肚子里。”
“另外,是圆桌让剩余的三名玩家选择的是国际象棋的棋子,作为审判门的钥匙。而这在以往三轮里,不仅仅是钥匙,也是与案件相关的一条重要线索。所以国际象棋的棋子,在这一轮里,也是线索。”
“最后一点本轮的不同, 就是刚一进入审判门, 我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本轮的单独的游戏规则和破解要求。”
“比如几小时内离开这里, 破解何种秘密可以顺利通关……这些都没有。”
“这意味着, 要么本轮案件不论问题还是答案都要全靠玩家自己摸索,难度增加, 要么,就是本轮案件是‘真实’的, 我们在这里, 无法通过破解某个小案子通关, 重回圆桌。”
“目前看来, 我认为是后者。”
“通过这三点基本可以确定, 这一轮审判确实是与众不同的,甚至可以说, 别有深意。”
黎渐川说着,扫了眼扎克,发现扎克那副有些戏谑讥嘲的表情已经变了,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底情绪晦涩难明。
黎渐川撩起眼皮,目光转了圈,笑道:“当然,除开这些疑点,说到这个案件,线索也是非常之少。”
“我打开审判门后,是出现在了这个房间的顶部——你们可以抬头看看,那扇小铁窗的里面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很长的通道,可以容下一个成年男人蜷缩着身子,远比这扇窗户的框架大些。”
“通道里全是潮湿的苔藓和锈迹,但却多出了一道什么东西滑过的痕迹。”
“在检查完通道之后,我进入了这个房间。”
“当时的场景和现在差不多,用血画就的魔法阵撑在地板中央,显得有点阴森。此外,琼斯的尸体就在魔法阵的中央,手腕流出的血都已经快凝固了。房间是从内部反锁的,头顶小窗通道除我外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所以这相当于一个密室。我检查了琼斯的尸体,他的口腔喉咙都有割伤,他的腹部位置有硬物,所以我当时认为,琼斯在割腕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先用自己的血画成了这个诡异的魔法阵,之后才吞下刀子死去。”
“之后,没来得及做点更细致的检查,雷蒙和尤里就到了。两人一大清早就来到占卜屋的原因,是尤里小姐找不到她的父亲琼斯了,尤里小姐声称琼斯一夜未归,很担心。”
“不过我在之后去过了琼斯的家里,那并没有尤里小姐的任何物品,也就说明尤里小姐并不和她的父亲住在一起。琼斯家的座机也没有来自尤里小姐的未接来电。另外在周围邻居和出租车司机的说法中,琼斯和尤里的关系极差,尤里一直认为琼斯就是个吝啬虚伪的父亲,宁可把钱捐给一些慈善机构,也不愿意给她。”
“两人一旦相见就会爆发出剧烈争吵。”
“那这样来看,尤里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琼斯先生一夜未归,并且一大早就准确地找来占卜屋的?”
“这点令我很疑惑。”
黎渐川用力咬了下吸管,发出轻微的嘶的一声:“而当雷蒙和尤里小姐赶到这个房间时,尤里小姐走在雷蒙身后,站在门口就发出了‘他死了’的准确说法,并尖叫。但这个距离,以琼斯当时向里偏着头、被割手腕也朝里的情况下,尤里小姐又是怎么在瞬间就确定琼斯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上前确认一下,就往外奔跑报警的?”
“除非——”
黎渐川灰色的眼瞳一转,“她早就知道琼斯已经死了。或者说,她确定琼斯不会活着。”
“之后,因为尤里小姐报了警,警方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并用极短的时间就在雷蒙那里找到了所谓的‘凶器’,将雷蒙当作嫌疑犯逮捕了。”
“这里警方——着重强调一下鲍勃和左一主教两位,你们表现出的态度问题非常明显,你们几乎是不用多去思考,就很肯定凶手会是雷蒙。我不相信连我随手检查都可以发现的事,作为专业警察的鲍勃发现不了,警局的法医发现不了。”
“而雷蒙又和我说,他不可能会杀掉琼斯,洛斯和琼斯都有雷蒙的把柄,如果雷蒙想杀掉琼斯,不可能还会留下洛斯。”
“所以我认为,这里唯一的答案,就是警方一定要让雷蒙入狱,至少是控制起来。”
“再然后,还有一点要提,那就是我传递给各位的消息,我要求收到消息来这里的人,必须是‘受到过法律救援站的帮助的人’。但尤里小姐没有来。如果她真的是残忍地杀害了父亲,图谋遗产,并寻求法律救援站帮助逃脱罪名的那一个,那她应该符合这个身份。”
“她没有来,她不符合,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并没有受到法律救援站的帮助,调查案子的鲍勃也好,承诺帮助她的扎克也好,都不是在帮助她。”
“而是在利用她。”
黎渐川话音略微停了停。
琼斯这个案件如果独立来看,是一场几乎毫无关联线索的令人糊涂奇怪的自杀。但如果放在整个圆桌审判之内,黎渐川却有了一些颇为大胆的猜测。
对于这次真空时间的安排,他承认自己到底有些沉不住气,焦急了些。要是再忍一忍,有更多的时间,他或许可以完全揭开琼斯自杀的谜团,但左一主教和科蒙,还有多方势力的窥伺影响,让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继续留在这里,让他有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所以这次豪赌一般的解谜,他势在必行。
“这个案子……”
黎渐川沉吟着,尽可能地确保自己的猜测和叙述不太偏颇:“琼斯的死,在我看来,应该是这么个过程——”
“八年前,琼斯成为了法律救援站的会计,或者说财务总管这类的人物。并且我认为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应该只有他一个是管理资金的。说到钱财,利益,这些东西很复杂,所以琼斯承担着的压力应该非常大。”
“琼斯得到的报酬不菲,但却大多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大多数人都非常矛盾,他们做了亏心事,却又不会像安德烈那样坦然自若,所以他们会寻找另一种方式弥补自己的愧疚和良知。”
“琼斯找到的方式就是捐款。”
“琼斯将大量的钱财捐出,只为了让自己拥有一个‘善人’的感觉。他比起洛斯、扎克等人,更清楚自己在做的事并不是真的正义的,所以他备受煎熬,但又无法逃离,越陷越深。而尤里作为琼斯的女儿,根本无法理解琼斯大笔捐钱的举动,她的性格应该比较自私尖刻,不止一次拿着这件事质问琼斯。”
“但琼斯无法做出任何解释,或许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疏远自己,不要卷进这些糟糕的事情里。”
“而他最初加入法律救援站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无非是权和利。”
“不过有些事不会是常年不变,千篇一律的。”
“我认为事情改变的契机,应该是尤里小姐交了新男友这件事。从邻居的叙述中,尤里小姐来找琼斯的频率变多了,并且时常争吵。我猜尤里小姐应该是来要钱的。恋爱可是件极为费钱的事,结婚也是。”
“尤里小姐或许想要一大笔钱,但琼斯先生显然不能或不想给她。这件事给琼斯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或许需要倾诉和发泄。”
“琼斯很喜欢哲理性和心理类的书籍,但法律救援站的关系网中,娜娜莉小姐早已经放弃了心理医生的职业,并且离开了梅恩市,无法给他提供什么帮助。而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雷蒙。”
“占卜师,从另一个角度讲,比心理医生要更会安慰人一些。他们或许不会巫术,但一定很会把握绝大多数人的心理活动,并加以利用。”
“琼斯找上了雷蒙。”
“两人或许经过了一场奇异玄虚的促膝长谈,又或者是雷蒙用他擅长的方式忽悠了琼斯。总之,我认为在这里,雷蒙得知了法律救援站的一部分虚伪的真相。”
“之前说过,我认为雷蒙并没有棋子,并不是法律救援站的核心人物,只是洛斯的一个工具。所以对于法律救援站的很多事,他都不清楚。但琼斯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他知道,但还是在心防降低的某个时刻,有意无意地泄露了。”
“雷蒙得知后,想到了利用,想到了吞掉,想到了取而代之。”
“法律可以被打破重组,那神学呢?洛斯是正义之神,那他雷蒙为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个神明?”
黎渐川瞥向雷蒙,嗤笑:“你的腿在发抖吗,雷蒙先生?虽然我这些猜测有点单薄,但我认为我赌的这一把,还是猜到了你的心坎儿里,对吗?你也被捧得太高了,你的野心膨胀了。”
“梅恩市最负盛名的占卜师先生。”
雷蒙原本佯装木然凝结的眼一动,倏地看向黎渐川,阴沉沉地压着翻滚的黑云。
黎渐川扬扬眉,丝毫不感到意外。
在最初真空时间的黑白世界降临时,他就注意到这几位应该是NPC的人物并没有像以前那些真正的NPC一样被凝固,失去思想和微小动作。而是像玩家,或者在雪崩日那局见过的监视者一样,拥有较为独立的存在空间。
他淡淡扫过椅子上的几人,漫不经心道:“所以说白了,琼斯的死是自杀,但设计这场自杀的人却是你,雷蒙先生。”
“看你和尤里小姐那次清晨的交谈,你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或许也会偶尔来这里。我猜,应该是你给了她某些引导,让她本就积怨已久的情绪爆发了,她去压断了琼斯的最后一根神经。”
“多年的憋闷和压抑,让琼斯濒临崩溃。你利用这个情况,让尤里逼迫琼斯走上了自杀的路。”
人类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有时候坚强得仿佛天塌下来都能顶住,有时候又脆弱不堪,连一片羽毛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黎渐川认为长达八年的时间里,琼斯投给慈善事业的钱越来越多,也是从片面证明,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靠近崩溃的边缘。
或许金钱的救赎已经不能让他再无视自己这些年做下的事,自己自欺欺人的借口。
“琼斯以一种神经质,并且富有宗教仪式感的古怪方式自杀了。”
“他割腕画下的这个魔法阵我看不懂是什么,但这却能说明,雷蒙先生,你对琼斯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好了,接着说你的计划。”
“你选择让尤里逼死琼斯,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之后,你故意让尤里报了警,将琼斯的死讯通知给了法律救援站的几人,同时,你将伪造的凶器放在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设计一个能够将所有人拉入其中的一石二鸟的反转圈套。”
“以法律救援站几人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出琼斯是自杀,而非你杀的。但琼斯死得有些突然和古怪,而他死的地点还是你的占卜屋。他们不确定你是否知道什么,是否与琼斯的死有关,抱着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念头,法律救援站一定会控制住你和尤里小姐。”
“所以鲍勃顺水推舟,拿着伪造的证据将你以疑犯的身份带走,而扎克则打着帮助尤里小姐的旗号,帮助监视起了尤里小姐。”
“这也正好应了你的算计。”
“在你的计划里,你被以站不住脚的证据带走,成为犯人,而琼斯的案子以很快的速度传播出去,又在某个时候,被爆出来自杀的真相——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诬陷的,而警方为什么没有调查出这样显而易见的差错呢?当然是因为警方才是诬陷你的势力。”
“这样一来,负责这个案子的鲍勃、扎克,还有被你有意牵扯进来的关系不浅的洛斯检察官,都会因此失去一部分正义的威信。”
“他们可以挽救,可以抹除一些东西,但质疑一旦开始出现,就永远无法被掐灭,反而会像迎着风的火苗一样,愈涨愈烈。而你出狱之后,只要一直生活在公众的视线下,那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你。你的名望也并不差。”
“你一定还有后续的计划。这些计划可以让你慢慢地,久而久之地,达到消磨法律救援站、取而代之的目的。”
黎渐川抬眼,对上雷蒙的目光。
“或许你认为自己没有什么破绽,但在我看来,一个真正会演戏的人,不会是置身戏外的。”
“在我来到现场后,你立刻就开始向我求援,并且在其他人面前说出了你、我、琼斯三人可能存在某种隐秘关系的信息。表面上看这是在申辩,但实际上,在我们两个单独谈话之后,鲍勃的神情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他更加肯定,要将你扣下了。”
“你从另一个方面告诉他,你掌握着隐秘,你是个定时炸.弹。同时,在单独谈话中,你故意露出破绽,告诉我‘你没有杀人,但却知道凶器在哪儿’。如果你不是凶手,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是目击证人?”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你让我从‘你不可能杀人但有疑点’下意识转变成了‘你有疑点但你很可能是不愿意站出来的目击者’。所以,你借刀杀人逼死了琼斯,然后让警方定你为凶手,又爆出真相,无罪释放。到这里,你的嫌疑几乎就全洗清了。”
“你不仅打击了那几个人的威信,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将自己刻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目击证人,无辜者。”
“但实质上,你或许才是真正的凶手。”
黎渐川微微抬眉,垂下眼:“这就是我关于本轮审判案件琼斯案的一些猜测。线索太少,猜测居多,但我想,你们应该并不比我知道得更多。”
雷蒙紫色的发丝微微晃荡着,嘴角扬起一丝邪笑,一脸温柔英俊的表皮被撕得稀烂。
他的语气也变得冰冷,掺杂着蛊惑般的低沉和病态:“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确实不是洛斯。洛斯那个自大的家伙,可不会把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不论我拥有了怎样的名声,在他眼里,也始终都是他脚边的蚂蚁,只要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踩死。”
“但东方有句古话叫‘蚂蚁多了也可以咬死大象’。这句话说得非常好。”
黎渐川有点意外于雷蒙坦然的态度:“你不否认我的猜测?”
雷蒙耸肩:“我否认了,难道真空时间就不会录入,不会评判,不会承认你的正确?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我不会像那个嘴硬的老太婆一样,只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他不再维持那一身虚伪温雅的皮囊,高傲与冷酷便一展无疑。
这才是真正的雷蒙。
魔盒的激活者。
“很好。”
黎渐川说:“那雷蒙先生,介意和我聊聊你激活这个魔盒的心路历程吗?以及,我想我猜到了魔盒在哪儿。”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