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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就像镜面。


    黎渐川:“……”


    他默默将两层外套的拉链拉紧, 头疼地按住了有往下钻趋势的宁准的手。


    细瘦骨感的手腕被握住。


    黎渐川只虚虚圈住了宁准的手,不想用降低的体温影响他。


    但宁准被他顺从地捉住后,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另一只手也盖过来, 用两只手为他轻轻搓着冰冷的手指和骨节, 温热滑润,又有点酥痒烫人。


    突然温柔体贴的宁博士, 让黎渐川莫名有点不自在。


    宁准却好像没察觉到,树袋熊一样在后面靠着他,懒散地笑了笑,一挑眉:“白给你看帅哥谈恋爱了?”


    “也说说你的判断。我记得你之前连续两局都拿到魔盒了,这一局难了一点,全是你拉高的难度。”宁准漫不经心道。


    闻言,黎渐川有点惊讶地扫了谢长生一眼。


    根据宁准展现出来的, 他自己也不过只有两个魔盒而已, 其中有一个是上局开膛手拿的。


    而谢长生除了在餐桌上作为三号有点锋芒毕露, 其他时候真的是堪比隐形人, 半点看不出是连破两局的老司机。


    谢长生对宁准的话没什么反应,清俊的面容依旧淡淡, 只是开口道:“这一局,所有入局玩家, 都拥有魔盒, 至少一个。”


    “这是一局专为魔盒玩家准备的游戏, 所以难度有提升, 是正常的。”


    听到这话, 宁准好像也不意外,而是道:“你注意到了?”


    谢长生颔首:“他们都不太愿意主动出手杀人, 利用三人通关这个条件。在里层时,可以说是‘动手也杀不死,白白暴露身份’这个理由,但在表层,他们没必要再畏首畏尾。这只说明了一样东西,他们是为解谜而来。”


    “他们分享的线索有真有假,假的是陷阱,真的是诱饵。”


    谢长生淡声道:“一号、二号和七号是一块来的,六号看出来了自己孤立无援,会来找我们投诚。”


    黎渐川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这人物关系,谢长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黎渐川眉心微蹙,回忆着其他玩家之间的互动。


    一号是郑翔,爱分析,爱充当组织者的角色。


    二号是红发青年,在里层曾经攻击谢长生,被谢长生反杀,有点冲动愚蠢,但很多时候,又在隐隐引导着众人交谈的话题的走向。


    七号是雀斑青年,在晚餐上对二号表现出不怀好意的模样,心思很深。


    如果他们三个是类似黎渐川他们一样,都是一伙的,那也未免太会演戏了。


    但这关系其实并非无迹可寻。


    一号郑翔对二号偶尔会有些关照,但因为他习惯表现出关心弱者和冲动青年的兄长模样,所以并不引人注意。但除去那些被郑翔关照的NPC,他对红发青年的关照就有点显眼了。而二号,真的就那么冲动,在营地就迫不及待去杀谢长生吗?


    或许郑翔早就在第一次雪崩时,得到了一些线索,知道里层没有真正的死亡,所以才让二号立了一个冲动的人设,去试探谢长生。


    而且谢长生反杀的时候,恰好是在黎渐川和宁准走到那里的时候。当时真的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偷看吗?


    有些玩家的特殊能力,是匪夷所思的,他们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就暴露了三人是一伙的,让郑翔三人有了防备和针对。


    之后,二号故意在晚餐上说出了里层无法死亡,并将怀疑的目光钉在了上一次晚餐对他露出敌意的七号身上,营造出两人不和,互相防备的模样,让人无法去联想他们是一起的。


    但是,在几次众人齐聚的分析中,二号提出的一些问题,总能被七号趁机引申到另一个角度,看似正确,但却一直在质疑表层里层的观点——那些时候,黎渐川感觉不对,但还是认为他们只是线索不足,有自己的判断,在没有决定性证据前,不相信表层里层之说。


    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


    那或许并不是他们没有线索,而是他们想要误导其他玩家。


    并且,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要拿到魔盒。


    至于六号孙畅。


    黎渐川怀疑他是在离开地下通道后得知了自己是头独狼的现实的。因为在里层时,对方的表现没有什么特殊,但在离开通道后,几人一起分析时,孙畅的眼神却有了一点变化,并且他说,时间。


    他或许掌握了一些线索。


    一路以来的站位和坐姿,也都离郑翔三人远了点,他发现了这局游戏的情况。


    想明白了这几人的关系,黎渐川很有点顿悟的感觉。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闯进狼群的哈士奇。他不该在游戏里,而该在游戏底。本局游戏弟中弟,非他莫属。


    “我想问个问题。”


    黎渐川一脸复杂地抬起头,迎着宁准和谢长生望来的视线,道,“魔盒游戏……每一局都是这么糟践头发吗?”


    他着重看了眼谢长生因头发太细,而显得略少的发量。


    谢长生:“……”


    “当然不是。”


    宁准干咳一声,解释道:“难度一部分与玩家魔盒拥有数量有关,另一部分,是看运气。并且,不是所有世界都是智商有用。很多事件并不烧脑,但可能会更恐怖,会有奇特现象,或者其他什么难点。”


    “别担心。”


    他用侧脸蹭了下黎渐川硬硬的短发,平静清冷的语气里莫名带了点憋笑的感觉。


    黎渐川扬了扬眉,想再仔细听听,宁准却转了话头儿。


    “孙畅如果要投诚的话,一会儿就会来了。但现在,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距离卫星电话收到简讯,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六小时的投票时限,还剩三分之二。”


    谢长生明白宁准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宁准。


    纸张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展开之后,上面条理清晰地陈列了十几条或大或小的线索,还是用粉色荧光笔写的。


    “这是我目前的线索和猜测。”


    谢长生沉着道。


    宁准一眼扫完,从黎渐川兜里掏出打火机,将纸烧了。


    他半阖的桃花眼映了丝跃动的火苗。


    就着焦糊的烟火味,宁准道:“还差点东西。但目前我们的经历,我大概可以给你们一些解释。”


    暖暖的气息吹拂在黎渐川的耳侧。


    黎渐川略放松了心神,专注地听宁准的话。


    宁准的音色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好。玉石相击一样清越,又含着点天生淡漠的冷冽,勾人的时候会低哑放软,像鲛人诱惑猎物的歌声。但这种时候,却又足够冷静理智,平淡的口气略带讥讽,也能令人信服。


    但总的来说,在黎渐川耳中只有俩字,爱听。


    “先不管一号他们想做什么。这场游戏,从头来理一遍线索。”


    宁准的懒骨头从黎渐川背上直起来了,语气也沉了下来。


    “最开始,我们进入游戏,经历第一次晚餐。这次晚餐不需要怀疑,是真实的。我们在晚餐上得到的信息很多,但我认为重要的只有四个:抽签分南北队、第二晚晚餐不会举行、会遇到雪崩和千万活着回来。”


    “接下来,我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抽签,与七名NPC组成了南北队,然后遇到了雪崩。”


    “这次雪崩,我称它为连接点。”


    “在经过连接点后,我们以类似做梦的方式,半自愿半受控地进入了地下楼梯,并通过了第一扇血肉之门,然后在第二扇循环之门面前醒来——这是根据我们三个的表述得来的。大家第一扇门相同,第二扇门都与自身有关,是自己被自己困住了。”


    “要注意,这时的醒来,是我们从雪崩中苏醒。并在雪层下发现了和队友长相相同的冰冻的尸体。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对自己队友,和自己,是否还活着,产生了动摇。”


    “也是这次醒来,我们通过地下楼梯,来到了里层。”


    “在里层,我们醒来后都收到了韩树发来的投票竞猜简讯,在卫星电话显示的六小时内,做出了选择。”


    “六小时到,所有玩家被拉到晚餐上。根据韩树的表现,认为陷入了循环。而循环的关键,就在于投票。但后来验证,晚餐是假的。而在晚餐上,假韩树又透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晚餐后,又一夜过去。”


    “第二天,抽签进行,却打乱了第一次的分队。也就是这里,让我产生了怀疑。如果真的是死循环,那为什么抽签结果会改变?但没有证据,此时我还是倾向于我们陷入了循环,但我因此,多关注了下NPC们。”


    “然后发生了又一次雪崩。”


    “这次被埋雪下,我们再次出现在地下楼梯,但第一道血肉之门却消失了。而第二道门,将我们关了进去。这次醒来,依旧有尸体。但我发现,南山雪层里埋的尸体,是第一次分队时南队的成员们。”


    “经历这次雪崩后,我们赶回了营地商议投票。但其实这一次还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投票。我们甚至没有弄明白投票竞猜的真正意义。因为似乎不管我们怎么选,都得不到简讯上说的对错选项下的结果。”


    “没有继续登山,也没有全员死亡。”


    “这时候我怀疑,有问题的不是投票——因为韩树作为说明人,不会在规则上做手脚,假韩树也同样受到这个限制,他在假晚餐上,大多的话语举动都是在重复第一次晚餐上真韩树的表现,他没有发简讯的能力。”


    “既然简讯是真的,投票是真的,那么错的就只会是眼前的一切。而且有一点,你们两个竟然都没发现。”


    宁准长篇大论的声音突然一停。


    黎渐川和谢长生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就像拿着鸭蛋试卷听老师讲题一样,莫名心虚尴尬。


    桃花眼扫过两人,宁准淡淡道:“里层的一切,和表层都是相反的。”


    “就像镜面。”


    “雪山,石头,营地,一草一木,都像是镜子里映出来的,左右有别。我们之所以感觉不出不同,一是因为我们也是相反的,二就是雪山的意志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我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第一次醒来后,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尸体。我半夜起来,割开胸口看了看,尸体的心脏在右侧。”


    宁准的口气轻描淡写。


    但深更半夜,荒野雪山,爬起来解剖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不过这也提醒了黎渐川。


    第一次雪崩后,在山上扎营时,他半夜听到了穿刺切割声,还有莫名的咀嚼声。当时在外面值夜的,是孙畅,雀斑青年,还有另一个NPC。


    那些声音,与他们中的谁有关?还是说……


    黎渐川若有所思。


    宁准继续捋着发生的一切:“第二次投票,理所当然,在假的六小时到来时,回到循环里。在此之前,二号被长生反杀,也就是说,郑翔他们也掌握了一些线索,确认里层虚假,并且比我们多一点‘不会死亡’的认知。”


    “这次假晚餐,我们打算验证里层的突破口。然后在第二天,一切如我们所愿,投票选了南队,又揭穿了这场人造循环,回到了地下楼梯。”


    “这时,我们已经在里层进行了三次投票。并且从地下楼梯中,发现了第二扇门是因果错位,时间线混乱。”


    “来到表层之后,见到表层的一切,再结合之前里层的线索,我肯定了两点事实——”


    梳理经过的流水账终于到了关键时刻。


    宁准声音里透出绝对精准的冷静。


    “第一点。”


    “就是整局游戏的关键,是时间线颠倒问题。这也是本场谜题,如何破开这样的时间线。里层的NPC们诱导我们投票,来决定了表层真正投票的结果,而在三轮投票后,我们失去了意义,所以NPC们故意露出破绽,将我们驱赶到地下通道,来表层。这意味着,我们只能来表层真正解谜和死亡。而且表层一定有更深的秘密,可能与雪山本身有关。”


    “第二点,就是里层其实是表层的镜面世界。”


    “而我们之所以被拖在里层,一是因为需要投票结果,二是因为替代我们来到表层的那些东西,想要真正取代我们,是要花时间的。”


    黎渐川一怔:“那些东西?”


    “冻在雪层下的那些尸体。”


    宁准勾起一抹讥冷的轻笑:“或者说,魔盒里的怪物们。”


    这时,谢长生突然皱起眉:“符纸损坏了,孙畅不会来了。”


    黎渐川立刻明白了谢长生话里的意思。


    孙畅下注了,但选择的不是他们。


    “有点糟糕。”


    桃花眼里的光微微沉落,腰身自然而然靠进黎渐川的手臂,宁准站起来,一笑:“那上山吧。看看这次的‘雪崩’,会降临在谁头上。”


    与此同时。


    另外四个男人已经带着整齐的登山装备,进入了雪山。


    “还剩三小时二十分钟。我们一定会先找到血肉之门。”


    第32章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登过几次雪山, 也有了经验,黎渐川三人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收拾出来了一套登山装备,踏着深沉暗凝的夜色离开了营地。


    “一个小时前下了一场小雪, 之前救援队的痕迹被掩盖了一些, 但南山的入口有新脚印。郑翔他们四个应该是上了南山。”观察过营地外南北山两个方向的上山道路, 谢长生沉声说道。


    宁准看了眼左右两座一模一样的雪山:“那上北山吧。”


    “虽然南北山都能经由雪崩进入地下楼梯,但是按照郑翔他们的速度, 即便有两个拖后腿的队友,也会比我们快。”


    黎渐川没有意见。


    三人选定道路进入雪山。


    谢长生在前方引路。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从肩头一划,就摘下了一簇岩浆一样的火焰。


    这簇火焰被谢长生弹出去,晃晃悠悠飘在最前面,霎时驱散了雪山夜间的阴冷暗黑,探照能力比起远射几十米的头灯要强上百倍。


    黎渐川清楚这应该是谢长生的特殊能力带来的某些能力。


    毕竟谢长生的灵体束缚,虽然是叫灵体束缚, 但不可能只会一个束缚。好歹也是有两个魔盒的大佬, 特殊能力如果没有中途更替, 那么应该是进化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阶段。


    黎渐川忽然觉得, 如果谢长生的能力能带到现实里,那他们茅山派振兴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时间紧迫。


    三个人中途完全没有休息, 保持警惕和小心,凭着一口气死命往上爬。


    走过冰裂缝时, 谢长生除了腿有点哆嗦, 一切还好。


    宁准不太行。


    因为他目前这个身份的体质原因, 累得要死要活, 那喘气声听得走在最后的黎渐川都难受。


    而黎渐川则因为体温的不断下降和呼吸困难, 也不像之前几次登山时那么轻松。


    距离雪崩地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黎渐川灌满了风声的耳中突然听到一声似远似近的嗡鸣。


    脚下有轻微的震颤。


    咔嚓咔嚓的响声从背后传来, 无数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冰裂缝在雪山的撼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动静。


    “是雪崩!”


    黎渐川在野外的经验远胜于宁准和谢长生,他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判断着这响动的来源,“但离得很远,波及不到这里。我们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赶过去。”


    宁准立刻意识到什么,喘着粗气,桃花眼微眯。


    谢长生也回过头。


    “营地附近的入山通道,是他们在故布疑阵。”


    黎渐川听着远处的动静,心里有点狂躁。


    他皱眉道,“郑翔他们没上南山,来的也是北山。现在他们先我们一步引发了北山的雪崩,除非能雪崩能连续引发两次,不然我们可能白来了。”


    郑翔他们能在北山的入口处没留下任何痕迹,显然有特殊手段。


    是他们目前查探不出来的,这个亏注定要吃。


    谢长生说:“短时间内不可能引起第二次雪崩。这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雪崩现象。如果高声呼喊是触发雪崩的条件,那之前在雪崩后也有人喊过,没有任何事发生。现在我们再折返,前往南山,时间也来不及了。”


    他淡漠的脸上也挂上了丝忧色。


    唯独宁准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他冷静得像是不需要情绪的机器人。


    三人之间沉寂了会儿。


    宁准拄着登山杖,平复着呼吸,仰头望了眼远方的黑暗与银雪。


    “他们想堵死我们的路。”


    他淡淡说,挪到一块岩石边坐下,“还剩两个小时,先休息。”


    黎渐川看了眼宁准被冷风刮得通红的脸颊,靠到迎风的地方,给宁准挡了大半的风雪,又摸出块巧克力,送到宁准唇边。


    宁准哆嗦着唇瓣将巧克力咬进嘴里,黎渐川用手指蹭掉他嘴角的巧克力屑,掐了把宁准冰凉的下巴。


    细细尖尖,仿佛骨头跟水晶架子一样脆弱,一掰就碎。


    “这么不着急,想到新法子了?”


    黎渐川低头问。


    “还记得琳达吗?”宁准说。


    黎渐川眉头微皱。


    提起琳达,黎渐川就想到了似乎他和琳达在一队时,每次引起雪崩的原因都是琳达突然摔倒大叫。而在第二次,他看到琳达不是无缘无故摔倒,而是被一只手拽住了脚,差点摔进冰裂缝里。


    那时琳达他们没有变身怪物,那冰层底下的手为什么要害琳达?难道说,他们和雪山里的那些怪物,不是一路的?


    “他们立场不同。”


    宁准像是知道黎渐川所思所想,抬眼道,“冰层下的那些东西对里层的眼睛怪们抱有敌意,会攻击他们。在最后眼睛怪追击驱赶我们上雪山时,二号滚入了冰裂缝,但在彻底掉进冰裂缝里之前,被他们冰冻击碎。”


    “这个举动有些刻意。”


    黎渐川道:“你是说,他们不想让二号掉进去——冰裂缝可能连通着雪山内部,也就是那道地下楼梯?”


    “不一定。”


    宁准笑了声,“但那里通往的地方,肯定和雪山内部有关系,并且是他们不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南北队每一个人都不是专业的登山人员。


    但偏偏,几次经过冰裂缝地带,都是有惊无险,仿佛那些吞人的巨口从来不具威胁。登山路上黎渐川偶尔好奇想望一望,也会被其他队员拉过去,小心远离。


    他以前没有注意过,但现在一想,那时候拉他和掉入裂缝的琳达的人,好像都是NPC。


    “这些冰裂缝没有受到雪崩影响。”


    谢长生在旁道,“我之前受到冰层下的袭击,也是在这附近。”


    三人达成共识,决定探一探冰裂缝。


    有两位大佬支撑,黎渐川对这个猜测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卸下登山包,掏出登山绳和安全带,又检查了下身上的冰爪破冰斧,利落地将设备套好,打算先下去看一眼。


    宁准不太愿意,但也知道他是他们三个中最合适的。


    谢长生的腿现在还哆嗦呢,还不如都快冻僵的黎渐川。至于他,进去就是送菜。


    “没事儿。”


    面对宁准幽沉的眼神,黎渐川按了按他的帽子,从一条狭窄的冰裂缝边缘滑下。


    这一片区域的冰川裂缝十分密集。


    有些长度和宽度都很大,也有些细长隐蔽,覆盖着雪层,容易一不小心就一脚踩空,陷落其中。


    黎渐川选的这条冰裂缝就很窄,宽度上仅能容一人侧身站立。


    按照大部分的冰裂缝形状,越往下就可能越窄。但下滑了一段距离之后,黎渐川就发现,最窄的部位之下,似乎越来越宽敞。


    裂缝外谢长生的红火光芒渐渐远去,被黑暗吞没。


    头灯的光圈晃在凹凸不平的雪壁上。


    狭窄逼仄的空间,四周一片漆黑,像能淹没一切光和声。


    黎渐川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似乎越来越僵硬,急促剧烈的喘息却诡异地慢慢从耳边消失了。


    脚下的冰爪狠狠插在雪壁里。


    黎渐川动作一顿,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头灯照亮的雪壁,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前身后这两侧的雪壁在慢慢变得透明,仿佛由雪成冰。


    但冰层里深黑至极,光线无法穿入。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黎渐川心头浮起这个想法的瞬间,脚下猛地用力,迅速抓着登山绳向上爬去。


    突然,他脑袋一侧,落满冰雪的眉目闪过一抹冷厉之色,手里的破冰斧悍然劈下。


    与此同时,一只惨白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捅向他之前眼睛的位置。但却被破冰斧迎接个正着,齐根斩落。


    鲜血喷落。


    黎渐川毫不停顿,飞快攀登。


    他准备齐全,身手也利索,本来就是来探探路,确认是否有古怪的。现在得到了肯定答案,没必要再周旋。所以短短几秒的工夫,他就已经爬上去了一大截。


    人类的体能拥有潜力,而黎渐川的潜力更是无限的。


    他操控着快要冻僵的身体,像攀岩高手一样,飞速向上,在危机感触及他的后背前,越过了最窄处。


    所有声音回归耳膜。


    停在这处沙漏型冰裂缝的最窄处上方,他向下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但他知道,他已经惊醒了下面的怪物们。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在下面,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臭味,很像地下楼梯里血肉之门蠕动散发的味道,但好像又有点区别。


    他收回视线,继续向上。


    “不能肯定是不是另一条路,但一定有古怪。”


    黎渐川爬出冰裂缝,就被宁准接了个满怀。


    他松开手臂向下一压,瘦小一点的企鹅被高大的肥企鹅压趴在雪层上,喘息声交叠着。


    “好重。”


    宁准隔着厚厚的保温服抱了抱黎渐川。


    黎渐川没敢压实,搂着宁准的身体起来,在他脸上扫了两眼:“你有点奇怪……”


    他进冰裂缝,这么让宁准担心?


    这远远不如他被开膛手杰克追杀时危险。那时候宁准对他可是胸有成竹。而且,他有种怪异的感觉。


    宁准担心的并不全是他的安全,还有他的其他东西。


    “怕你上不来。”


    宁准凑近,两张同样冰冷的脸互蹭了下,他又一顿,苍白干裂的唇瓣被咬出一点血红,又冷又哑的嗓音低声说:“你喘得很大声……在这里能听到,像在我……里面的时候……”


    黎渐川呼吸一顿,掐着宁准的脖子把安全带和登山绳给他绑上,拍了一巴掌宁准的屁股:“宁博士,别说的我真进去过一样。”


    他扣好主锁,又给两人之间绑了根绳,“等会儿你在中间,慢点。”


    两只企鹅一前一后来到冰裂缝前。


    习惯性朝黎渐川撩闲弄色的宁准回味着黎渐川刚才的语气,从中品出了些变化。


    舌尖在柔软的口腔内转了个圈,桃花眼轻轻撩起:“直男?”


    黎渐川漫不经心:“又大又直。”


    捂住耳朵的谢长生:“……下去吧。”


    宁准和黎渐川身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谢长生身上,三个人方便照应,依次滑进了深黑的冰裂缝里。


    三道身影消失在雪层上。


    钉在石缝里延伸下去的三条绳索在冰雪上蜿蜒出一道道蛇形的痕迹。


    黑暗中,一道颤抖的身影从远处的巨石后走出。


    黑影踩着雪来到绳索前,举起手中的破冰斧,向着绳索狠狠砍下——


    砍的动作只做到了一半。


    一行深绿的字迹从雪层下缓缓浮现出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雪夜的美妙花香,请品尝。”


    在看清这行如水洇湿的花体英文的同时,二号的呼吸道已经彻底黏连损坏。


    他瞪大眼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惊恐充斥着他的眼球,让他难以遏制地颤动着眼皮,喉咙里被血块糊住,发出艰涩的声音:“毒……”


    破冰斧从虚软的手中掉落。


    鼻血滴答滴答坠落雪地。


    一股在这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美妙至极的奇异花香,后知后觉地弥散开来,充盈风雪之中。


    那头张扬的红发摔进了雪中,像一滩浓郁的血,慢慢化开。


    “Ghost killed Hunter。”


    “First blood!”


    第33章  像阴冷的白蛇一样匍匐在冰壁上。


    冰裂缝里。


    深入黑暗中, 滑动下爬的黎渐川听见击杀喊话,动作一顿,抬起头:“是二号?”


    他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宁准头顶头灯的光芒略向下斜了斜, 呼出的白汽在晕黄与赤红的光里散开:“一个自认冷静镇定的人, 选择以冲动易怒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格和用意,大多数情况, 是因为他本身就附带着冲动的火种。”


    宁准淡淡道:“而且在里层,郑翔决定用他来试探我们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把他选为弃子了。”


    “当然,我不认为郑翔在那时候就有这个智商。”


    他语气里勾出一丝讥诮,似乎另有所指。


    但黎渐川对这种哑谜向来是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所以扬了扬眉,没多问。


    谢长生亲眼看着宁准准备的, 但他话不多, 之前没有过问, 听到宁准的话向下望了望:“郑翔留他监视我们, 斩草除根,现在出了击杀喊话, 很可能会留其他人过来。”


    宁准调整着呼吸向下爬动,道:“这次我用的是定时的空气挥发类毒素, 会入侵一定范围有氧气存在的空间, 有些人来, 只是送死而已。我不喜欢杀人, 但这一局似乎多杀一点会更好。”


    黎渐川仰头, 看见宁准那双幽沉的桃花眼被谢长生的赤火映着,仿佛在滚动着冰冷的岩浆。


    他知道宁准之前在帐篷的推测有所保留。


    但他已经习惯宁准这种说一半瞒一半的举动了, 好像就是心底深处知道,即便宁准在欺瞒他,也绝对不会伤害他——产生这个想法之后,黎渐川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宁准催眠洗脑了。


    “快到了。”


    脚下一两米处,两侧的雪壁拥挤,像是沙漏最细的关节。


    黎渐川看了看,附在雪壁上,从表层的包里掏出一大把冷光棒,狠狠一掰,向下抛去。


    荧荧亮起的冷光棒在空中散开,纷纷坠落,撞在雪壁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回声。


    借着下坠的冷光棒,三人看到了一点下方的情况。


    不同于上面的雪壁雪层,过了沙漏的狭窄处,底下就是很滑的冰壁,有许多冰棱冰锥从两侧刺出来,像瞄准咽喉的尖刀,十分危险。


    而在更深的,连冷光棒都吞没的黑暗里,似乎隐藏着更为诡异的气息。


    黎渐川过人的夜视力在这里有点鸡肋,因为这些黑暗充满古怪,不是寻常黑夜那样可以轻易看破。


    “走。”


    “小心点。”


    观察了片刻,三人对视一眼,依次滑进下面。


    黎渐川又在腰上别了一把破冰斧,手里也拿着一把,以备不时之需。在禁闭室里拿到的手术刀给了宁准,宁博士对手术刀的使用别有心得。


    谢长生到了下面之后,直接掰了一根冰刺,握在手里。


    在上面听过黎渐川的描述后,三个人都拉高了警戒线。


    但下滑了十几米,周围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


    前后夹着的冰壁变得越来越滑,越来越坚硬,冰爪想插过去要费点力气。


    中途黎渐川冻僵的症状越发明显,手脚一僵,踩在冰壁上,差点摔下去。幸好上面有宁准和谢长生拉着,手里的破冰斧也及时凿进了冰壁里。


    “严重了吗?”


    宁准被拽得向后一晃,死死抓着冰壁稳住身形,立刻意识到黎渐川的不对劲,小心地爬到黎渐川旁边。


    “越往下越冷。”


    黎渐川分析着身体状况。


    他呼吸略急促,但口鼻间的白汽却很稀薄。这说明他体内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就连体内呼出的气体都没有了热量。


    “加速吧,”黎渐川皱起眉,“这条裂缝不会很深,冷光棒落地的声音不远,但是没有光,可能被一些东西吞了。”


    都到了这里,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正说着,谢长生那边突然传来刺啦一声尖锐的滑刺声。


    “小心,有东西!”


    谢长生飞快道。


    黎渐川抬头,正好看见一只惨白的手掌抽搐着被一根冰锥钉在冰壁上,腥臭的鲜血滴答,雨点一样砸下来。


    “还有……”


    谢长生这一声还没说完,就听四周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咔嚓声。


    一只只惨白不似活人的手掌从身前身后的冰壁里伸了出来,像阴冷的白蛇一样匍匐在冰壁上,诡异地变长,朝着三人疯涌抓来,畸形地狂舞着。


    “操!”


    黎渐川身下踩着的这块冰壁迅疾如电地刺出数只长手,飞快缠上黎渐川的手臂小腿,隐隐有股触碰尸体一样冰冷湿滑的触感,把黎渐川恶心得够呛。


    这些长手上传来的拉拽力极强,就像是要把人硬生生拉进冰层里一样。但对于黎渐川来说,只是稍微费点力的事。


    他手臂一拧,直接从那些长手的缠缚中挣脱,抄起破冰斧一扫,瞬间大片鲜血喷溅。


    四肢恢复自由,另一只手立刻在腰间一拽,挥起了另一把破冰斧,将拉着宁准的几条长手统统砍断。


    “这个身体……真是太弱了。”


    宁准的脸距离冰壁只有两三厘米了,好像下一瞬就要被拽进去一样。


    他重重喘了口气,将刺进一条长手里的手术刀拔出来,很自觉地靠到黎渐川附近。


    黎渐川割麦子一样扫荡着不断舞动着缠过来的长手,腥臭的鲜血很快将他染成了个血葫芦。


    他趁谢长生用赤火烧过来时,将宁准抱到怀里,用绳子绑在了身上。


    亏得宁准这次身份的身体瘦小,不然黎渐川多这么个大件行李,在冰裂缝里动一动都是困难。


    谢长生的赤火杀伤力不强,但这些长手似乎有些畏惧它,在赤火飘过来时,会稍稍后缩着退避,给三人抢得一丝喘息机会。


    长手的数量非常多,几乎像头发一样遍布了两侧所有冰壁区域,舞动纠缠着挤满了裂缝的空隙,让人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黎渐川看得一阵阵反胃,特想让宁准投毒直接把它们都化成脓水。


    但鉴于他们还要在冰裂缝里继续下行,用毒并不可取。


    谢长生驱使着赤火向下移动。


    黎渐川一手攥着登山绳,另一手破冰斧挥动,动作大开大合,狂猛无比,每次斩下都能精准地断下五六条长手。


    而且他速度极快,手很稳,不过分用力,也不会有所保留,哪怕手脚冷得几乎快没了知觉,也没有磨灭他的战斗能力。


    黎渐川急促而节奏明显的喘息响在宁准头顶。


    宁准卸下了登山包和一些不必要的装备,减轻负重,让黎渐川轻松一点。这个怀抱变得冰冷而腥臭,没有了滚烫与青草般的汗气。


    但宁准习以为常。


    他幽沉的桃花眼亮着光,注视着黎渐川被红血烂肉溅得脏污狼狈的脸。那上面俊美的眉目尖刀一样刺出来,锋利冷酷。


    又沉静得毫无感情。


    像杀戮里诞生的冰冷机器。


    宁准帮黎渐川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碎肉,掌心里手术刀翻转,不断刺向从其他角度袭来的长手。


    五十米。


    两侧的冰壁已经全部染成了深红,血肉混杂着淌下来,沿着光滑的冰壁坠入脚下。


    长手们在被黎渐川割草一样收割了大片之后,终于有了撤退的迹象,陆陆续续缩回冰壁里,手指甲抓进冰层里,不甘地划动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声。


    黎渐川的手臂彻底麻了。


    这条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铺在脚下,赤火照亮透血的冰壁。


    周围拥挤如溺命的水草一样的大量长手,潮水般退去。


    黎渐川把破冰斧砸进冰壁里,缓了几秒气,睁开眼看了看宁准和谢长生。


    宁准半边身子也都是血,脸色煞白,似乎有点缺氧,大张着嘴呼吸,身体状况不太好。但那双桃花眼却透着沉着的冷静,对于这片碎肉滚动的血海没有任何反应。


    谢长生也不太好,似乎出了很多汗,成绺的头发都冻在了脸侧,掉着冰渣子,身上被抓得全是血痕,赤火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为了节省气力,没有人说话。


    腥臭冲天的冰裂缝里,只有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休息了两分钟,黎渐川拔下破冰斧,三人默不作声,继续向下。


    经过长手的袭击之后,下面的路似乎顺畅了不少。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出现,突然袭击。


    但黎渐川心里的警惕没有半分减弱,反而随着身体的不断下爬,越发增强。


    一股莫名的诡异的危机感像一条冰冷剧毒的蛇一样,沿着他的脊椎缓慢向上爬着,令他的呼吸发紧。


    太安静了。


    头灯在和长手缠斗时都掉了,狭窄逼仄的冰裂缝里,只有谢长生微弱到闪烁的赤火圈亮三人并排向下的路线。


    宁准已经从黎渐川身上下来了,缓过来一点,和他并肩往下爬。


    越往下,冰壁越光滑坚硬,登山靴下的冰爪附着力已经不行了,三个人全凭登山绳吊着,在冰壁上爬得十分艰难,速度很慢。


    幸亏他们这登山绳够长够结实,长手们也不会拽绳子,不然绝对挺不到这里。


    黎渐川的手按在冰壁上,一边观察着脚下,一边挪动身体。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底下那些冷光棒的光亮,像是被什么遮盖着,不太清楚。


    但能看到冷光棒,应该就离冰裂缝的底部不远了。


    他不由加快了点速度。


    但爬着爬着,黎渐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冰壁——


    血水没有蔓延到这里,冰壁依旧冰冷光滑,里面深黑一片,视力无法穿透。


    他的手掌抓着一块凸起的坚冰,冰壁表层隐隐约约映出那只手掌的倒影,戴着附着力强的手套。


    黎渐川又看了下双脚。


    他的力气大,冰爪狠狠地刺进了冰壁里,抓得很牢固。之前用来踩长手们,沾上了不少红红烂烂的血肉,有点磨损。


    冰壁里同样映出了一只登山靴。


    黎渐川想起他之前进冰裂缝,冰壁的表层虽然看着剔透,但好像并没有倒映出他的身体模样。


    难道是越往下,冰壁越剔透?


    还是说……


    黎渐川盯着眼前的冰壁,慢慢倾身,将脸靠向冰壁的方向。


    很快,冰壁表层映出了他的大腿,手肘,腰腹,胸口……最后,一张俊美冰冷的脸出现,和黎渐川此时惯常的表情一模一样。


    黎渐川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手中的破冰斧瞬间砸了下去!


    冰壁里的这张脸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沾上一丝血肉脏污。


    “小心冰壁里!”


    黎渐川提醒道。


    “咔!”


    斧子砸落,冰壁倏地裂开一道缝隙,将冰壁里的人脸劈成了两半。


    那张脸诡异一笑,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满了恶意。


    然后,黎渐川就看见冰壁里面的人同样举起了斧子,悍然劈下。


    黎渐川条件反射向后一闪,身上却忽然一轻。


    啪地一声,绳索断了。


    脚下的冰爪无法支撑,黎渐川身体一晃,直接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黎渐川!”


    宁准的嘶吼瞬间被拉远。


    这一声穿透耳膜。


    黎渐川之前仿佛有点混沌的神智突然无比清醒。


    他确定,一秒前,是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亲手举起斧子,砍断了自己的绳索。但他本来斩落的位置,明明只有冰层。


    身体急速下坠。


    黎渐川的身上脸上被冰刺冰锥刹那刮出无数血痕。


    他努力控制着身体,找准机会用破冰斧一凿。


    冰壁上咔咔声不绝,拉下一道极长的痕迹。


    黎渐川下坠的速度缓了下来,最后慢慢停止时,他的双脚竟然触到了实地。


    他试探了下脚下的实地范围,确认面积大且坚固,才站上去,摸索着冰壁,向着不远处朦朦胧胧的冷光棒光芒走去。


    但走了没几步,黎渐川按在冰壁上的手就忽然摸空了一片。


    他皱眉,在这片凹陷的冰壁仔细摸了摸,发现,这是一个成人的轮廓。


    第34章  十四个。


    黎渐川没有再继续向前。


    他将前边不远处的冷光棒捡起来两根, 晃了晃,边观察四周,边注意着头顶的动静, 等宁准和谢长生下来。


    果然, 没过几分钟, 琐碎的冰渣混杂着棱块从上方滚落,赤火的光芒漏下。


    两道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 沿着之前那道破冰斧留下的痕迹爬了下来。


    “怎么回事?”


    宁准气喘吁吁过来,脸上被冰棱划了两道血痕,一道蔓过眼角,令他有些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染上了些冷厉猩红。


    黎渐川搂了下宁准,快速说了遍刚才在冰壁上见到的情景,带着两人向前走了一段。


    谢长生催动赤火,照亮了黎渐川方才摸到的人形轮廓。


    “看周围冰层的痕迹, 应该是被冰封的东西从内破冰离开了。”谢长生检查了下, 说, “会是我们在雪崩地带见到的那些尸体吗?还是冰壁里的东西?”


    黎渐川也在猜测。但他总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往前走。”


    宁准看了看四周, 道。


    这里已经是冰裂缝的底层了。


    赤火驱散底层浓重的黑暗,照亮周身五六米的范围。


    脚下已经不是冰层, 而是凹凸不平的黑灰色岩石,铺陈向前, 大约两三米宽, 像黑色的浪潮一样, 在光线下泛着奇异的波纹光彩。


    两侧依旧是冰壁, 但却都裂开了蛛网般的裂缝, 嵌着一个又一个人形的轮廓,姿势各异, 大小高低不同,像是曾有什么人被封在冰层里一样。


    三人小心地向前走着,边观察着这些凹陷。


    慢慢地,有薄薄的白雾开始出现。


    将周遭散落的冷光棒的光芒遮得影影绰绰,朦胧不清。


    雾气最浓的前方,一扇木门的轮廓显现出来,古旧破烂,边缘带着潮腐的痕迹,和黎渐川之前见到的地下楼梯的通道入口十分相似。


    看到这扇门,黎渐川才算微微松了口气,确定他们没有走错路。


    “十四个。”


    宁准突然出声。


    黎渐川一怔,立刻明白宁准的意思:“你说刚才两侧的人形凹陷,有十四个?”


    “没错。”


    宁准慢慢走着,低声道,“这十四个人形,看体型,有两个矮子,一个少年,一个女人……而我们南北登山队,加起来正好十四个人。有两个矮小的男人,我,琳达。”


    他染血的眼尾轻轻一扬,“真巧。”


    黎渐川回头看了眼那些又浸泡入黑暗中的轮廓。


    “时间不多了,先进去吧。”


    谢长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白雾最浓的深处,来到了那扇木门前。


    三人卸下多余的装备,拿了点吃的,装配好武器,由黎渐川率先伸出手,警惕地去推门。


    然而,就在黎渐川的手指即将碰到木门时,一片空白的木门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段文字,如血淌下。


    “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


    晚祷的钟声长长地鸣响


    屋子正准备完好


    餐桌上正备满丰盛的筵席


    漫游的人们,只有稀少的几个


    从幽暗道路走向大门


    ……”


    这段文字黎渐川无比熟悉,正是他第一次在木门上见到的特拉克的《冬夜》,后来,这首诗歌又出现在了地下楼梯的禁闭室内。


    而现在,这首诗歌第三次出现。


    “第一次进入地下楼梯时,我曾在通道门上看到这首诗。”谢长生开口道。


    黎渐川眼神一动,看向宁准。


    宁准点头:“不出意外,这首诗歌应该是所有玩家第一次进入地下楼梯时,都会看到的。但地下楼梯的第二扇门每个人都不同,所以与第二扇门有关的第二次的诗歌,各个玩家的也都不同。”


    “这么说,这首诗是在对所有玩家进行暗示。”谢长生道,“漫游者……指我们的可能性很大。”


    黎渐川注意到宁准的视线在诗歌的上半部分多停留了几秒,才吐出一片薄薄的白汽,靠近黎渐川身侧。


    两人对视了一眼,黎渐川念出木门上的诗歌。


    随后,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慢熬人地响起。


    紧闭的破木门慢慢向内滑开。


    谢长生的赤火打头,迫不及待地飘了进去,蓦地映亮了一地的鲜血,和漂浮在血水上的一条不停抽搐的断臂。


    这条断臂就像壁虎断下的尾巴一样,挣扎翻滚着,给人一种仍在存活的恶心感。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奇怪的喷香的烤肉味从门内冲出来,扑满鼻息。


    三人被这古怪的味道熏得都皱起了眉。


    等了一会儿,黎渐川打了个手势,提着破冰斧先一步迈进门。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扑哧一声,猛地低头,就看到脚边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烛台,燃着半截白色的蜡烛。


    “周到。”


    黎渐川略一扬眉,弯腰拿起烛台。


    宁准和谢长生跟在他身后进来,脚边也都出现了烛台。


    先在赤火照亮的范围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一条弯曲向下倾斜的通道的入口。


    通道两侧是木墙,画着很多奇怪的血字涂鸦。


    检查过周围,宁准和谢长生不约而同将目光聚集到血泊中的断臂上。


    谢长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两双白色胶皮手套,两个人分别戴上,又给宁准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个饿虎扑食,就把那条蹦跶的断臂抓了出来,宁准的手术刀后发先至,铛一声将断臂钉在空地板上。


    他的手指飞快在这条断臂上摸了一遍,淡声道:“成年男性手臂,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常年从事体育锻炼。”


    谢长生按着断臂的切口看了看:“利器切割,骨头切面较光滑,动手的人力气很大。大概率是使用斧子。”


    宁准扒开断臂的手掌:“手掌磨损程度,应该经常使用绳索,有冻伤。”


    说完,宁准利落地拔下手术刀,划开断臂的皮肤,谢长生看了一眼,点点头。


    宁准挑眉抽刀,谢长生配合踢出一脚,直接将没有了研究价值的断臂踢回了血泊里。


    用完就扔,十分熟练。


    举着蜡烛的黎渐川:“……”


    妈的,怎么有种裆下生寒的错觉。


    而下一刻,黎渐川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他看到,在宁准和谢长生将断臂踢回去后,那片鲜血突然像无数虫子一样蠕动了起来——


    三根白色蜡烛围聚中,一双血红的高跟鞋慢慢从血水中凝聚突显出来。


    然后,就仿佛真有一个女人穿着这双红色高跟鞋一样。


    哒哒的声音响起。


    红色高跟鞋从鲜血中走了出来。


    那条断臂在高跟鞋出现的刹那就僵硬在血泊里不动了,隐隐还有些颤抖,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红色高跟鞋淌着血,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步子透出了些焦虑的情绪。


    但很快,高跟鞋一顿,厉红的鞋尖慢慢转向通道内。一枚又一枚血红的脚印出现,红色高跟鞋缓慢地向内走去。


    “跟着它。”


    宁准压低声音。


    昏黄的烛光与赤红的火焰交织,在黑暗中如一团萤光,微弱地照亮四周,紧跟着一双不疾不徐行走的红色高跟鞋。


    这副情景在通道大团血泼一样的诡异涂鸦衬托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脚步声在幽长的通道内回荡。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淡,那股奇怪的烤肉味却越来越浓。


    走了一段距离,那双红色高跟鞋突然停下了。


    也就是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冲上黎渐川的心头。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猛地扑向宁准。


    “小心!”


    冰冷锋锐的触感擦身而过。


    砰地一声巨响。


    一柄锋利的破冰斧从天花板上砸落,紧贴着黎渐川的后背掉在了地板上,直接将木地板劈开一个窟窿。


    天花板上的灰被震落。


    “很险……”


    过了几秒,谢长生停滞的呼吸才恢复。


    黎渐川回头看了一眼,又一低头,看见宁准正仰头看着他,眼底浮动着丝丝缕缕的光:“我被吓到了。”


    黎渐川松开他,拍拍他的脸:“少扯淡。”


    话虽这么说,但黎渐川想了想,还是一俯身,一手抱起了宁准,让少年柔软的臀部坐在自己肌肉结实的手臂上,腰身和脖颈靠进胸膛肩窝。


    宁准的手指轻盈地抚过黎渐川敞开的领口,“驾。”


    黎渐川按在宁准大腿上的手狠狠揉了他一把,懒得理他。


    默默检查完掉落斧头和天花板的谢长生:“……它动了。”


    在斧头坠落后,那双红色高跟鞋再度向前。


    三人提高警惕,继续跟上去。


    这次,通道内的烤肉味更浓了,几乎可以让人单凭气味就想象到那种香喷喷的外焦里嫩的美食。


    黎渐川的肚子传来饥饿感,发出了咕噜的响声,他过人嗅觉闻得到,这股味道似乎是从前方传来的。


    烛光映出一个拐角。


    黎渐川三人跟着红色高跟鞋转过去,烛光映亮前面的景象,竟然是一个餐厅。


    一张圆形的餐桌摆在最中央,灶台生着火,填满了柴。案板上厨具凌乱放着,有些还沾着血。


    十四个头灯挂在餐桌周围的十四把椅子上,灯光短路一样,啪嗒啪嗒闪烁着,射出诡异阴冷的光。


    保持警惕,三人检查了下,发现这个餐厅里并没有任何事物,但黎渐川的嗅觉感知很敏锐,烤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在餐桌上,黎渐川发现了一张报纸,报道了一支登山队遭遇雪崩的事。


    “很奇怪。”


    宁准快速阅读了一遍报纸,发表了三个字的看法,却没再多说。


    “这里有扇门,被封死了。”


    谢长生在角落里喊了声。


    那双红色高跟鞋在进入餐厅后就不见了,而这间餐厅似乎是封闭的,除了来路,没有另外的通道。谢长生发现了门,或许是意外之喜。


    走近了,黎渐川才发现这扇门上钉满了木条,密密麻麻的,将整扇门全部封死了。


    “我来吧。”


    黎渐川动了动冻僵的腿,蓄力猛地劈出一脚。


    轰地一声,木屑迸溅。


    所有木条崩飞,木门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裂开了。黎渐川一脚,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


    谢长生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费解的情绪。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看了眼宁准,读懂了宁准眼中的警告,目光淡淡地挪开,扒拉开碎木头,正要钻过去,却忽然一顿,手指摸索了下,从凌乱的木块里捡起一张纸。


    这张纸材质和普通的笔记本没差别,但更小,是方便携带的那种备忘录。


    谢长生拿到光下,黎渐川和宁准略一偏头,看清了上面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娟秀字迹。


    “活着的人是我!是我!只有我才活着!他们都是骗子,都是怪物!但没有人相信我……我杀了他们!”


    就在这时,黎渐川突然听到一阵砰砰的劈砍声,伴随着血肉碎裂的柔软噗嗤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木门另一端飘来。


    他抬起头。


    一直被重重黑暗阻碍的夜视力终于被解放,越过半人大小的窟窿,看清了木门对面的景象。


    十三道身影围着一个人,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破冰斧,恶狠狠地将那个人砍倒在地,横飞的血肉溅了满身。


    他们却越来越疯狂,最初胆怯的动作变得流畅而狠辣,退缩的脚步也变得坚定逼迫。


    中间的人被剁成了肉酱。


    一个女人突然扔了破冰斧,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崩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光辉……”


    旁边的男人虚虚提着斧子,颓然靠在墙上:“那不是赵光辉,琳达。光辉已经死了……死在了雪崩里!那是怪物!如果我们不杀他,死的人就是我们!”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招呼其他人:“都擦擦身上的血……物资装备都丢了,我们天亮后就下山。下次……下次再登山吧。”


    说完,他就直起身,佝偻着背,向前走去。


    黎渐川的视线定在男人抹干净的脸上。


    “郑翔?”


    谢长生皱眉,也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黎渐川注视着对面慢慢远去的十三个人,宁准按着他的肩,他没有动,开口道:“加上被砍死的赵光辉,正好是南北队十四个人。餐厅有十四把椅子,外面有十四个冰壁里的人形轮廓……”


    他偏头看了宁准一眼。


    不远处血腥的场景倒映进宁准的眼中,将那双漫着血色的桃花眼,拟成了一朵靡丽猩红的花。


    黎渐川听到宁准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还剩一个小时,在这里休息半小时,再去找血肉之门。”宁准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这样混乱的谜题,亲手终结它,也不算无聊。”


    黎渐川眼神微动。


    他注意到,宁准说的是“终结”,而不是“破解”。


    第35章  你诞生的时间,是在这个时空的2030年,还是2033年?


    三人在破了个大窟窿的门边休息了半个小时。


    其间, 门的另一侧血腥气越来越浓,令人隐隐作呕。隔一段时间,这腥臭里就会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劈砍声。


    哀嚎与喷溅的猩红血肉黏满了通道。


    黎渐川凝视着门外, 悠闲淡定地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咽下去, 丝毫不受对面的血腥杀戮影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身体的温度已经降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但还不致死。


    而且越是这样低冷的时刻, 他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力度,像一台强力的不止息的泵,为这具快要冻僵的身体输送着无数的活力与生机。


    半小时后。


    休息得差不多,也看了个差不多的三人起来收拾东西,拿起武器,钻过了木门。


    木门这边是被鲜血和糜烂的血肉充斥的通道。


    双脚踩上木地板,都能感受到那种黏稠的血腥。


    阴冷的气息透过厚重的衣服, 刺得人脊背生凉, 总有些惊悚之意笼罩。


    黎渐川举着蜡烛打头, 沿着地面上慢慢显现出来的血脚印, 很快走出通道,来到一条盘旋向上的楼梯旁。


    这条楼梯和黎渐川之前所见的地下楼梯一模一样, 不同的,就只是这条楼梯只能向上, 而另一条只能向下。


    那些血脚印也上了楼梯。


    周遭一片晦暗, 烛光照不亮的地方全是圈禁的木墙, 涂抹着一些狂乱阴森的线条, 还画着乱七八糟的残肢。


    他们爬上楼梯, 走了大概三四分钟,黎渐川就听到上方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他回头,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黎渐川握紧破冰斧,脚步轻快无声,如同狩猎的黑豹,飞快地跃上了楼梯。


    “别用灵体攻击!”


    上方传来郑翔的声音,逐渐靠近,“小郭,用火,烧了这扇门。这就是雪山的心脏,魔盒就在里面!我帮你控制……”


    “大哥,鬼火无法靠近。”


    这是雀斑青年的声音。


    他们上头搞得热闹,黎渐川在楼梯拐角处听了几秒,判断出郑翔他们三个应该是刚到这里没多久,似乎都有些虚弱,在使用特殊能力疯狂攻击血肉之门。


    但看样子并不成功。


    黎渐川隐蔽地观察了下他们三人的站位,楼梯的局限性太大,没有偷袭的空间。


    他遗憾地回头对宁准和谢长生打了个手势,提起警惕,转上了楼梯拐角。


    侧身对着楼梯口站着的郑翔和孙畅立刻发现了下方传来的动静。


    郑翔一把按住还在攻击的雀斑青年,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走上来的高大身影,视线扫到黎渐川手里的破冰斧时微微一顿。


    黎渐川身后,同样一身血污的宁准和谢长生也走了上来。


    “是你们。”


    雀斑青年小郭冷冷道。


    郑翔脸上却没什么特殊的情绪,看了看黎渐川,道:“猎人被击杀的喊话传过来时,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他向旁边撤了一步,很是坦荡地让开身体,露出后面恶心蠕动的血肉之门。


    一缕缕形如骷髅的幽蓝色鬼火附着其上,但却好像完全无法接近那些跳动的血管。血肉里翻滚出的残肢划过,还会将那些鬼火打散一些。


    “既然你们能走到这里,就应该猜到了一些有关这局游戏的秘密。”


    郑翔说,“这里的雪山确实是活着的。根据我掌握的线索,雪山已经成为了魔盒催生的怪物,而作为一个活物,这扇血肉之门就是雪山的心脏。每个玩家在第一次进行表层里层穿梭时,都会通过这扇门。”


    “它拓印了另一群我们。”


    黎渐川略一扬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郑翔脸上挂起了温厚的笑容:“合作。”


    “我们三个人的特殊能力对血肉之门都造不成伤害,但我知道,你们三个的特殊能力也不行。这扇门很特殊,恶魔之门你听说过吗?一则在鬼怪寓言里很流行的传说讲述过,由死人的血肉拼成的恶魔之门,是一种会说话的门,当人类满足它的条件后,它才会开启。”


    郑翔眼神真诚:“攻击只是我们的试探手段,现在我可以确定这扇血肉之门,就是恶魔之门。”


    “它会说话,但我们还没有找到让它开口的条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相信我们六个人共享下线索情报,一定能够找到方法。时间不多了,距离竞猜投票结束只剩下十几分钟,我们没必要将这些宝贵的时间消耗在无用的地方。”


    郑翔这副极为诚恳的态度,配合上他忠厚沉稳的面容,确实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雀斑青年和孙畅好像也都没什么意见。


    但黎渐川却注意到,身体功能强大如他,都受到了体温降低和呼吸困难的影响,可对面的雀斑青年和孙畅两只弱鸡却好像并不是非常难受。


    就连之前剧烈的颤抖哆嗦,好像都好了很多。


    再加上本来宁准都认为孙畅会投靠他们,但最后孙畅却选择了郑翔三人……黎渐川猜测,郑翔的特殊能力,有可能可以缓解这种冻僵的情况。


    就在黎渐川端详这点古怪时。


    身旁的宁准突然浑身一震,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陡然前倾,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了脖子一样,猛地被拽到了半空,一下甩到了郑翔身前。


    郑翔抬手在虚空中一抓,另一手里的冰锥倏地抵上了宁准的太阳穴。


    而几乎同时。


    黎渐川的身形也像一道轻烟一样,蓦地消失在原地。


    当郑翔手里的冰锥触到宁准的额角的刹那,还沾着血的斧刃也似轻实重地落在了郑翔的咽喉上。


    “住手!”


    “放开!”


    两方人惊怒大喊。


    但他们根本无法阻止。


    冰锥在惯性带领下刺入宁准的脑袋,黎渐川的斧刃割破了郑翔的喉咙。


    大片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郑翔和宁准的身体同时化成了两滩血水。


    就在所有人浑身发冷时,又惊骇地看到,眨眼之间,死去的两人竟然从血水中露出了头来。


    然后是肩膀,手臂,双腿……


    两人的身躯重新凝聚出来。


    宁准桃花眼幽沉,看向郑翔,郑翔也望着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这是……”


    “怎么……”


    雀斑青年和孙畅脸上有些怔愣。


    谢长生脸上闪过一丝恍然。


    刚才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从郑翔对宁准下手,到黎渐川挥出斧子,再到相互击杀,又再度重生,只有短短几秒。


    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怀疑是自己眼花——但看死而复生的两人的神色,明显不是错觉。


    黎渐川站在宁准旁边,面色冷淡平静,倒没有多惊讶。


    其实在宁准击杀了红发青年二号之后,他就多少猜到了一点东西。雪山的表层和里层,并不是简单的真与假的关系。


    准确点说,这其中的关键,是时间线。


    这局游戏所有的时间都是混乱的,时间线交叉纠缠,让人很难分辨理清,这就是解谜最大的难度。也是玩家厮杀最大的难点。


    因为既然是过去与将来的混淆,那么玩家即便在现在的时间线被击杀,但只要其他时间线上的自己还活着,那就不会死。单独这样看的话,似乎是死结,因为一个人是无法同一时间在过去、现在、将来被杀死。


    但二号用他的死亡证明了,这不是死结。


    想必郑翔派二号来对他们三个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过成功,而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宁准也将计就计。


    二号在里层的时间线被谢长生杀死过一次,也在被眼睛怪追杀时死亡过。所以他在里层的时间线,拥有死过的经历。


    而在地下楼梯内,黎渐川猜测第二扇门里,每个玩家一定都曾死亡过。所以二号在地下楼梯的时间线,可能也死过。


    然后来到了表层的时间线,宁准毒杀了他,产生了真实的击杀。


    通过二号的死亡,郑翔和宁准应该都得到了关于玩家厮杀的答案——同时在三个大时间线上死亡过的玩家,才会真正死亡。


    所以刚才郑翔的动手,就属于第二次试探。


    宁准没有反抗,是因为他比郑翔更肯定,自己不会死。


    黎渐川刚才其实也可以不出手,但如果他真的不动,恐怕就会被人认成软柿子,试探也会变成击杀的前奏。


    毕竟这个游戏里,可不会有什么真实的真诚憨厚。


    就算有,也只能是有过。


    而且郑翔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他的特殊能力可能和空气有关。


    有点防不胜防。


    黎渐川心里拉高了警戒线,又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估摸着自己大概是第三个猜到这些的人。


    他心酸地差点抹泪。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游戏里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一点信心。


    场内气氛很僵。


    但很快,凝滞的空气就被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


    郑翔眼中带了点探究和慎重,笑着看向宁准:“我猜,你就是Ghost吧?你的智商很高,掌握的线索应该也不比我少,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破解这次的双层谜题。之后魔盒的分配,就由玩家厮杀决定,怎么样?”


    听到这名看似孱弱的少年是拿了一血的Ghost,孙畅和雀斑青年都是脸色微变。


    在此之前,他们的怀疑对象其实是谢长生。


    比起和男人勾勾缠缠,娇弱懒散的宁准,显然是冷漠沉静,眼神深邃的谢长生更像老谋深算的资深玩家。


    面对郑翔的提议,宁准挑眉,略带诧异地问:“你认为,是双层谜题?”


    郑翔肯定地点头。


    宁准笑了笑,往黎渐川身上一趴,摇头道:“那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郑翔皱眉。


    但不等他追问,就听宁准说:“你关于血肉之门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也认为魔盒催生了雪山,而这扇血肉之门是所有人能见到的真实的共性,很可能也就是雪山的心脏部位。如果这扇门真的是恶魔之门,那我倒是知道让它开口的办法。”


    郑翔神色一动,谨慎道:“什么办法?”


    宁准扫视几人一眼:“这局游戏的所有玩家,都是魔盒持有者,手上拥有至少一个魔盒。把所有存活玩家的魔盒亮出来,我猜,这扇门就会醒了。”


    这番话出口。


    黎渐川发现郑翔三人脸上都没有意外之色,应该也是猜到了这一点。这也就是说,他们都拿到过魔盒。


    这就有点尴尬了。


    六个人里,黎渐川就是那个没有魔盒的,甚至连进入游戏的钥匙,他都是上一局刚拿到的。现在要亮魔盒了,可他根本没有。


    虽然他隐隐觉得自己出现在这局游戏里,并非是游戏漏洞,但魔盒,他是真的没有。


    那宁准为什么会提出这一点?


    他垂眼看向宁准。


    却见宁准唇角微勾,手掌擦过他的手臂,在前方展开。


    白净的掌心突兀地出现了巴掌大的黑色盒子。


    盒子外表看着普普通通,但如果长时间凝视,就会有种所有意识神智都被抽离吸走的感觉,十分危险邪恶。


    黎渐川曾经亲手从哈里男爵身体里掏出过魔盒,所以很了解这种瘆人的感觉。


    郑翔见状,也摊开手掌,召唤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盒子。


    他身后的孙畅和雀斑青年看了一眼,正要做出同样的动作,却忽然听到旁边的血肉之门发出了一阵极大的咕唧声。


    红红白白的糜烂血肉疯狂翻涌。


    噗噗几声。


    一颗颗眼珠子从这些血肉里突出来,咕唧咕唧转动着,将视线聚集在宁准和郑翔拿出的魔盒上。


    “魔盒的气息……”


    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珠子铺满整扇血肉之门,几乎让人立刻就犯了密集恐惧症。


    几人不由都露出了厌恶之色,剩下的玩家浑身一僵,也没再拿出魔盒。


    黎渐川悄悄松了口气。


    宁准却神色不变,还颇感兴趣地在那些眼球上停了几秒视线,淡淡道:“既然是恶魔之门,就会对同样魔鬼的气息有反应。况且,我认为你并不仅仅是想闻闻气息这么简单,说说条件吧。”


    那成千上百颗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唰地看向宁准。


    又是一阵虫卵一般的蠕动。


    所有眼珠向中间聚拢,融合成了一颗巨大的猩红色竖瞳。竖瞳上裂满了手臂粗细的红色血管,狰狞丑陋。


    竖瞳转动着,扫视了一遍所有人。


    旋即,一道幽冷诡异的声音从门后沉闷传出:“你们能再次找到我,都是幸运儿,也有希望解开第一道谜题。”


    “但是,在我这里,解谜是没有用的。”


    血肉之门阴冷一笑:“我知道你们想要魔盒,解谜也是为了它。现在,魔盒在我这里,我也可以把它送给你们,只要你们中的一个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么简单的方式,郑翔虽然明知其中有诈,还是有点迫不及待道:“什么条件?”


    血肉之门回答:“用你们的魔盒,带我离开这里。”


    “什么?!”


    闻言,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


    除了黎渐川,其他人都明白血肉之门这是什么意思。


    郑翔的脸色瞬间苍白,立刻拒绝道:“不可能!用魔盒带你出去……把一个超自然的怪物带到现实世界,我可没疯。而且,潘多拉在游戏结束时会有结算,你以为你躲在我们的魔盒里,就能逃出去?”


    黎渐川也懂了这个条件的含义。


    偷渡。


    血肉之门竟然是想借助魔盒脱离游戏,偷渡到现实。


    难道说,这里的怪物,可以区分现实和游戏的概念?那么魔盒游戏,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不用急着拒绝,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血肉之门道:“不过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不到十分钟,属于北队的人就会率先死亡。而其他人,也会因为竞猜投票失败,而遭到抹杀。只要时间愿意,你们就永远选不出正确答案。”


    郑翔还是拒绝。


    迄今为止,现实世界还没有听说过有人带出魔盒里的怪物的。


    这就说明,要么是这个操作完全行不通,要么,就是那些企图这样做的玩家和怪物,都被潘多拉抹杀了。


    他是很虚伪,也心狠手辣,但不想冒险。


    “我不相信你。”


    宁准开口,端详着面前的竖瞳,“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郑翔一愣:“你疯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难以置信。


    但宁准没有理会他,在那颗竖瞳将目光转过来时,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我答应你,但我不要魔盒,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并在真空时间里回答我三个问题。”


    真空时间,又被称为真理时间。


    如果玩家之间,或是玩家与NPC之间要进行公平交易,那么真空时间可以应召唤过来,对这场交易进行见证与裁决。简单点说,在真空时间里达成的交易,都是真实可靠的。


    但每场游戏每个人只有一次真空时间,所以很少有人用它来见证交易。


    竖瞳转了转,似乎在思考。


    几秒后,它回答:“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宁准趴在他背后,用鼻尖蹭了下黎渐川的后颈。


    宁准抬屁股,黎渐川就知道他要放什么颜色的屁,后颈感受到细腻的触感,忍着怪异发麻的感觉,冷淡地开口喊了声:“真空时间。”


    直接使用了自己这一局的机会。


    无声的黑白降临。


    奇妙的威压禁锢四周。


    郑翔眼睁睁看着宁准在真空时间里亲口答应了用魔盒带血肉之门离开。


    但他却无阻止。


    或者说,他下意识不想阻止。


    因为他知道,宁准绝不会成功。不知道天高地厚做出的决定,是会付出代价的。


    宁准道:“我要你做的一件事,就是在真空时间结束后的一分钟内,让我们回到里层和表层各一次,每次停留至少十分钟。”


    郑翔眼神一动。


    看向宁准的视线染上了一丝狠辣之色。


    黎渐川倒是不意外。


    回到各个时间线,在那些时间线上分别杀死这些玩家一次。等到大家再回来这里,就都只有当下时间线的这一条命了。如果在当下时间线也造成死亡,那就会引发其他时间线的死亡经历,被判定为真实死亡。


    到时候可能就不需要解谜了。


    直接武力镇压,把郑翔他们三个都杀掉,剩下三人时,就可以申请通关。


    但黎渐川觉得,宁准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魔盒,改走纯玩家对抗路线。


    所以他提出这个要求,背后应该另有深意。


    “没问题。”


    血肉之门答应得相当干脆,甚至还有点喜闻乐见的意思。它催促道:“还有问题呢?你的三个问题。”


    “别急。”


    宁准注视着竖瞳,漫不经心地撩起桃花眼笑了笑:“我的第一个问题很简单。我想问问,这里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着另外两股势力?”


    血肉之门似乎没有料到宁准会问这个问题。


    它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是。”


    “那和你做交易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宁准继续问。


    血肉之门道:“一个人。”


    连续两个问题,投向宁准的视线已经全是迷惑了。


    就连郑翔也有点迷茫,宁准的问题,究竟是在指什么?为什么和他的猜测,有些出入?


    “很好。”


    宁准笑了笑,“最后一个问题,你诞生的时间,是在这个时空的2030年,还是2033年?”


    最后这个问题,血肉之门都感到奇怪了。它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两个时间节点的。


    它感到有些不安。


    但它对自己相当自信,还是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2030年。”


    宁准满意地垂下眼,轻笑一声:“合作愉快。”


    听着这番对话,黎渐川眉心微蹙。


    在解除真空时间时,他突然想起了这两个时间的关联。


    甚至可以说,他亲眼见过与这两个时间相关的文字。


    在宁准的这个问题里,他意识到,可能这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了。另外还有几名玩家的身份,需要遵守的法则,以及他们之前在餐厅和通道里看到的东西。黎渐川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当然,宁准可能已经触及了真相。


    色彩回归,真空解除。


    血肉之门阴森一笑。


    “接下来的一分钟,你们将会回到其他时间线。”


    “一分钟后再见。”


    原本向上下延伸的地下楼梯突然碾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突兀出现的门。


    它们通往一模一样的两片雪色。


    第36章  直到你在冰壁里看到第十三具尸体。


    面对两扇门, 六名玩家一时都没有动作。


    郑翔心里猜测,宁准向血肉之门提出回到表层里层时间线的目的,就是要将另外两个时间线上的所有玩家杀死一遍。


    等到再回来, 所有人就都失去了死而复生的机会, 会像之前每一次在游戏里那样, 被杀即死。


    因为在这场时间混乱的游戏里,只有所有时间线上都死亡过, 才会被真正判定死亡。这一点,他早就猜到了。


    “你这是与虎谋皮。”


    郑翔冰冷道。


    魔盒对方可以通过和血肉之门的交易得到。而且就算失败了,对方也可以选择杀到仅剩三人,选择通关。


    很稳妥的计划与后路。


    郑翔自觉洞悉了宁准的计划,决定再次回来,他会先下手为强。


    “祝你好运。”


    宁准不以为意,挑眉笑笑, 趴在黎渐川耳边, 低声说了句话。


    黎渐川看了宁准一眼, 拖着人, 招呼上谢长生,三人率先选择了通往表层的门, 走了进去。


    “郑哥……”


    孙畅犹疑地看了看两扇门,“我们去哪一边?”


    郑翔眉宇间夹着烦躁, 沉声道:“两边肯定都要去。他们想杀两条线上的‘我们’, 我们也不能放过他们。他们选了表层, 我们就先去里层。进去别怕死, 死了也会复活, 抓紧时间。”


    下了决定,郑翔也不再耽搁, 带着孙畅和雀斑青年进了里层的门。


    在他们离开的十几秒后。


    黎渐川从对面的门里走了出来,也钻进了里层。


    路过血肉之门时,他略停了停脚步,看了眼血肉之门上那只闭合起来的竖瞳,忽然想起他上次从血肉之门中穿过时,回头看到的那层密密麻麻的眼球。


    还有站在第二扇门前,那只将他推进牢门内的手。


    冷漠的目光在竖瞳上逡巡片刻。


    黎渐川没看出什么端倪,眉梢微扬,身影消失在了门边。


    而在他看不到的背后,血肉蠕动的门上浮起了一张张惊恐狰狞的人脸。


    他们张大了嘴,似乎在竭力嘶吼咆哮,想阻止什么,但最终却还是被搅成血泥,不甘地泡回了血肉里。


    风声卷着雪片。


    深沉的天幕无星无月,只能听到深山巨谷里传来的震响与呼啸。


    黎渐川一迈出木门,就感受到了凛冽的风雪。


    他的体温已经很低了,雪花砸在脸上不会感觉到有多冷,顶多只是冰凉。


    握着破冰斧的手指有点僵,他观察了下四周,发现这扇门是开在营地附近,他走出来之后,门还存在着,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回归。


    黎渐川独自踏入了里层,而宁准和谢长生去了表层。


    这就是宁准在黎渐川耳边说的安排。


    也是在最短时间内,能够成功解谜的安排。


    黎渐川边往营地走,边思索着怎么能在十分钟内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给他十分钟,去杀三个人,绰绰有余,但他这次可不仅仅是为了杀人而来。


    一路上没有发现郑翔三人的踪迹。


    黎渐川挑选了阴暗僻静的角落,无声地潜入营地,绕过一些晃动的人影,很快来到一顶帐篷附近。


    他趴在帐篷上听了会儿,确认里面的人正在熟睡,便翻手摸出一道削薄的刀片,在帐篷的拉链附近有技巧地快速一划,顺利将帐篷破了个口子。


    然后趁没人注意这边,闪身钻进了帐篷里。


    睡袋里的人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黎渐川提着破冰斧,脚步毫无声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睡袋旁,滴血的斧刃垂在睡袋上方。


    “我的时间很紧。”


    他漠然垂眼,手腕微动。


    斧刃上堆积未清的琐碎血肉淌着腥臭的脓水啪嗒一下,砸在枕头边。


    睡在枕头上的人浑身一颤,终于不甘地睁开眼,望向黎渐川。目光阴毒暗沉,却好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疑惑。


    黎渐川扯了下嘴角:“不要想再变成眼睛怪吓唬人,这一招过时了。”


    “我已经知道,只要其他时间线的我还活着,你无法真正杀死我。所以心平气和一点,我们来谈一桩交易。我相信你,琳达。只有你是活着的,其他人都是骗子。你知道我的外来者身份,我没必要骗你。”


    半张面容都裹在睡袋里的女人脸色微变。


    帐篷内安静了几秒。


    琳达的脸从睡袋里露出来。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距离眉心只有一步之遥的斧刃,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你真的相信我?”


    她的声音嘶哑至极,仿佛蕴含着一股癫狂的力量。


    黎渐川说:“我可以猜猜看。”


    完全浸泡在黑暗中的面孔冷峻平静,黎渐川沉默了片刻,道:“应该是在2033年,你加入了一支十四个人组成的登山队,来到这里,打算挑战南北雪山。”


    在听到时间点时,琳达的眸光微微一晃。


    这让黎渐川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边注意着帐篷内外的动静,一边继续道:“你们准备得很充分,但却在第一次登山时,遇到了雪崩。但雪崩并没有杀死你们,你们失散了。你在雪崩的冲击下,掉进了一条冰裂缝,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嵌在冰壁里的尸体。”


    “那具尸体,是你一位队友的脸。”


    “你观察了很久,发现这很可能就是你的那名队友,他已经死了。你无法救出他,但却在冰裂缝里找到了一条奇怪的通道。”


    “你在通道里遇到了其他十二名队友,并且带他们去看了你见到的尸体。然而就在你们十三个人打算接受这个噩耗,寻找离开的道路时,被你们判定死亡的那名队友却出现了。他活着站在你们面前……”


    “并且,冰壁里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你们决定先休息一晚,等待救援队的到来。你们非常清楚,正常人类不可能在冰壁里冻那么久,还能诡异地活着出现。所以你们认定了他是怪物,不愿意和一个怪物相处一晚。”


    “经过商议,你们拿起了武器,把他砍成了肉泥。”


    “你们以为诡异的噩梦就此结束了。”


    “但恰恰相反。”


    “这才是开端。”


    琳达的瞳孔略微一缩,双眼漫上一层阴厉的血红。


    她仿佛追随着黎渐川的话语,回忆起了什么。


    但黎渐川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声音低冷地叙述着:“因为在你们十三个人回到营地后,却发现已经变成肉泥的队友再次出现了。并且他不记得之前被杀的事了。”


    “你们十三个心虚,却还是没有放弃登山行动。于是,你们又变成了十四个人,再次组队登山。而这次,雪崩又来了。你又掉入了那个冰裂缝,并在冰壁里看到了另一名队友的尸体。你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其他十一个人。”


    “在你们眼里,另外两名队友已经都成了怪物。”


    “于是,你们十二个联合起来,杀掉了他们两个。”


    “但是下山后,你们竟然又见到了本已死去的两个人。他们不记得自己曾经被杀,并又一次和你们登上雪山。而在这第三次登山中,雪崩像是死神的信号一样,又来了。这次,你见到了第三个队友的尸体。”


    “就这样,你们杀了三个人。然后下一次四个,再下一次五个,六个,七个……直到你在冰壁里看到第十三具尸体。”


    “你陷入了一股莫大的恐慌中,你疯了一样杀掉了他们十三个,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跑下雪山。你回到营地,告诉营地的所有人,你的队友们都死在了雪崩里。你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都死了,却又会诡异地复生。”


    “但营地没有人相信你。”


    “因为你那十三位本已经死掉的队友……又出现了。他们说,你才是死去的那一个。”


    琳达浑身颤抖。


    她的双眼瞪大,牙根咯咯地打着颤,嘶声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他们才是死掉的人……他们是我亲手杀的,他们都是怪物!”


    黎渐川沉默地垂眼看着她。


    琳达情绪有些失控。


    她像条快要窒息的鱼一样掐着自己的脖子艰涩急促地呼吸了一阵,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圆睁的眼死死盯着黎渐川:“帮我找出答案……我答应你的交易。”


    “你知道我想让你干什么?”


    黎渐川有点诧异。


    琳达阴沉一笑:“再杀一遍人而已。”


    黎渐川自从在通道内看到最后提着斧子独自离去的琳达后,就不敢再小觑这些NPC。


    而且他隐约觉得,宁准所说的这场游戏的三方势力,其中一方,很可能就是这些NPC。而这些NPC中,他选择了琳达。


    “除了你之外,这里的另外十三名登山队员,全部杀一次。”


    他确定了交易内容。


    “没问题。”


    琳达答应得毫不犹豫,眼中藏着一抹猩红的疯狂,“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谁生谁死的答案……”


    黎渐川点了点头,又问:“你失忆过吗?”


    “失忆?”


    琳达眼神一怔,皱起眉:“我是缺失一小段记忆。有关三年前一次登山活动。但我查过了,那是无关紧要的记忆,医生说我当时在雪山被困太久,精神状态有问题,记忆缺失很正常。”


    黎渐川:“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十四个既然在攀登雪山的过程中遇到了这些怪事,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还要一次又一次登山?另外,最后你们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相信谁,那么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琳达一愣。


    “为什么不离开……事情解决……”


    她像是卡带一样迷茫地重复了几遍,脸色慢慢沉下来:“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初不离开,也忘记了最后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黎渐川看出琳达眼中的困惑不是作伪。


    他猜到了一些东西,试探着问:“你们那时候的领队是谁?”


    这次琳达回答得很快:“是韩树韩哥……等等,我好像隐约记得,当时我和你们十三个的争执,是韩哥解决的。他给我们出了个主意,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我忘了。”


    她突然抬头,“你什么时候去找答案!”


    黎渐川看到琳达的脖子一侧有眼球凸出的迹象,立刻道:“马上。”


    琳达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黎渐川离开帐篷,看着琳达拎着斧头离开。


    琳达身上仿佛带着雷达一样,很快就找到了其他人。这些人如果让黎渐川自己去找,恐怕要费一些功夫。


    黎渐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举起斧头,一个一个将睡梦中的人们剁碎。其中包括了除黎渐川外的所有玩家,正在杀人的郑翔三人也没逃过。但这些人被杀死后,又很快复活了。不过杀死一次,黎渐川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而在这个过程中,黎渐川也发现了这局游戏的时间线的古怪。


    只要他们一出现在里层,就会自动替换掉里层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成为这个时间线的自己。而一旦他们离开了里层,那么里层就会出现曾经的他们,在这里重复着他们在这个时间线留下的活动。


    没有耽误时间。


    确认琳达杀完所有人后,黎渐川自杀一次,就迅速赶回了木门里。


    而另一边。


    在表层的世界,宁准也从韩树口中,印证了第二层谜题的答案。


    “留好你的真空时间,长生。”


    宁准眯起桃花眼,“该回家了。”


    第37章  当天晚上,他们就吃到了香喷喷的烤肉。


    一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但在另外两条混乱的时间线内,却可以做太多事情。比如将所有想杀的人杀一遍,再比如找到一些之前未曾注意的新的线索。


    时间结束后, 六个人再次出现在了血肉之门面前, 三三成队, 对立而站,泾渭分明。


    他们旁边那两扇通往不同时间线的木门如同破碎的泡沫光影一般, 缓缓消散。


    黎渐川拿出卫星电话看了一眼,距离投票结束,只剩下十二分钟。


    “来履行交易吧。”


    宁准将魔盒置于掌心,向前一步来到血肉之门前。


    郑翔脸色青白交错,想要阻止,却有些忌惮,抬手按住不甘欲言的雀斑青年, 摇了摇头, 看了他和孙畅一眼。


    然而, 哪怕宁准将魔盒都怼到了血肉之门脸上, 血肉之门紧闭的那只竖瞳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仿佛陷入了难醒的沉睡中,根本听不见一样。


    “雪山, 你不来收取你的报酬吗?”


    宁准继续道。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沉稳,但是眼中却染上了焦躁忐忑。


    他观察着眼前的竖瞳, 手中的黑色魔盒散发着星河般掺着银沙的濛濛黑雾, 拥有一股莫测难言的吸引力与神秘气息, 似能摄人心魄。


    但竖瞳依旧紧闭, 无动于衷。


    这下, 就连雀斑青年和孙畅都看出不对了,孙畅立刻反应过来, 皱眉道:“这扇门不愿意交易了……”


    雀斑青年扫了眼对面的三人。


    宁准智珠在握的神态出现了裂痕,一抹深深的忧虑与烦躁根本掩饰不住。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被耍了。


    他旁边意兴懒散,却浑身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男人也锁紧了眉,盯着那只闭合的竖瞳满眼暴躁。


    还有情绪并不外露的三号,神情仍然淡漠,但呼吸却乱了。看来他们三个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


    “被耍了。”


    雀斑青年低声道,“这场交易有个巨大的漏洞,就是没有规定交易的完成时间。他们太信任这场交易了。”


    孙畅点头,赞同道:“虽然恶魔之门不值得信任,但是在真空时间内立下的交易,是不可能终止和反悔的。不过现在恶魔之门并没有要反悔,它只是在拖延。”


    “而且它很聪明,它先帮四号完成了大部分条件,却没索要自己的报酬,这种情况下就算真空时间来裁决,也不会判定恶魔之门违反规则。但就是这么一个‘拖’字,就能把我们拖死。”


    两人能在这个游戏里走到现在,拥有魔盒,当然也不会是脑筋差的人。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洞悉了血肉之门的意图。


    虽然他们不清楚,血肉之门这样把他们拖死有什么用。


    但很明显,时间摆在这儿,他们无法坐以待毙。


    也就在这时,雀斑青年和孙畅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周身空气密度的变化,同时看向郑翔。


    郑翔站在他们前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动作隐秘地打了一个手势。


    雀斑青年和孙畅眼神微动,身体姿势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雪山,看来你是想反悔?”


    宁准还在和竖瞳交谈。


    他的神情越发冰冷,“我再给你十分钟,出来履行交易,否则你永远没有机会再用魔盒离开这里。你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走吗?我有办法,不会让潘多拉察觉……”


    “我来。劈开它。”


    黎渐川不耐地皱起眉。


    谢长生走过来,不满道:“武力能解决,还用得着和他交易?你让开,我用灵体类的攻击试试,能不能唤醒它。还剩下不到十分钟了,我们要做好第二手准备,没有时间让你们浪费。”


    他似乎忍无可忍,携着他的赤火挡在血肉之门前,想把黎渐川挥开。


    但黎渐川毫不相让。


    谢长生淡漠的脸上也闪现了怒气,瞪着黎渐川,两人角力,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而仿佛是没注意,他们两人的相抗让宁准的神色染上了一丝失望灰败。


    宁准向旁退了一步,眼神一冷,压低声音道:“没必要吵。我们还有机会,选备用方案吧,杀掉对面的三个人……”


    他的话音未完,一股冰冷的杀意就在瞬间将他笼罩。


    郑翔他们动手了。


    就在宁准挪出那一步的时候,郑翔就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先下手为强。


    现在他们六个都在另外两个时间线死亡过至少一次,只要再杀死当前的人,那就再没有从时间线里死而复生的机会。


    包围周身的空气陡然变得沉重。


    宁准的四肢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动弹。


    手指承担的压力太大,连手术刀都握不稳。


    环绕脖颈的空气软化成了一条细绳,在宁准的咽喉上收紧,刹那就将宁准白皙细长的脖颈勒出了一条血痕。


    “呃……”


    短促的闷哼被掐断。


    也惊醒了对峙的黎渐川和谢长生。


    黎渐川回过神,反手一斧抡了出去。


    停落在谢长生肩头的赤火也猛地一涨,进化成一头张牙舞爪的小兽,冲了出去。


    但这一次郑翔完全不是试探的心思,和他同时出手的还有孙畅和雀斑青年。


    幽幽鬼火如一层大网,挡在谢长生的赤色小火兽面前,火网抓在雀斑青年手中。面对火网,小火兽咆哮一声,直接撞了上来。


    火网被小火兽的利爪撕开一个大口子。


    雀斑青年脸色蓦地惨白,却又咬着牙用更多的鬼火补上残缺,死死缠住小火兽。


    小火兽的嘶吼渐渐变成哀嚎,像是被蜘蛛网住的猎物,陷在火网中挣扎难脱,身上的赤色火焰有渐渐熄灭的趋势。


    孙畅也不落下风。


    他脚下的影子在地板墙壁上闪动乱窜,阻隔着黎渐川的攻击。


    瞅准机会,细长的影子突然从墙壁上探出手,像一道黑雾一样贴上了黎渐川的后背,又如墨汁一般,飞快渗入黎渐川的影子。


    等到黎渐川的影子被这滩墨汁完全浸透,他就将失去反抗能力。


    眨眼之间,局势就被郑翔三人控制。


    郑翔很满意现在的情况。


    但是他对宁准杀人无形的毒很忌惮,不敢直接靠近宁准。毕竟现在他也只有一条命了,得好好珍惜着。


    他用特殊能力操控着宁准头部的空气,一边将宁准脖子上的一线空气压缩密度,勒紧,一边抽离着宁准口鼻附近的空气,好让他快速窒息而亡。


    郑翔能控制的空气体积和范围有限制,所以不得不双管齐下。


    忽然。


    勒在宁准脖子上的空气绳像是用力过猛,宁准头部的空气一震,使得他侧对着郑翔的脸突然偏了过来。


    郑翔没有防范,对上了那双幽沉精致的桃花眼。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


    握着冰锥的那只手猛地抬起,毫不留力地将尖锐的冰锥一下一下砸进自己一侧的太阳穴。


    郑翔力气也很大,只砸了两三下,半边脑袋就碎了,红白的腥臭液体飞溅。


    雀斑青年和孙畅被脑浆砸在脸上,顿时脸色大变。


    但郑翔却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仍木然地拿着冰锥,砰砰砸着自己的脑袋。


    血水和白液从残破的脑骨中流出,淌满了他整张脸。


    直到把整个脑袋砸碎,只剩下一截脖颈,郑翔的手才停下。


    一具无头尸体站在原地。


    眼前的一幕,令雀斑青年和孙畅浑身发冷,惊骇欲绝。


    孙畅被冻得青白的嘴唇哆嗦了两下,猛地看向宁准。


    方才还被束缚着,一副引颈就戮姿态的宁准神色散漫,姿态从容。


    他随手抹了下脖颈上的血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们一眼。


    而这时雀斑青年才注意到,他拼尽全部力气在对抗的谢长生已经恢复了冷静镇定的模样,仿佛之前他看到的失态愤怒只是一场幻觉。


    谢长生手指一挥,陷在鬼火网里的小火兽就哇地叫了一声,瞬间将所有鬼火吸进了嘴里,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又用嘴咬着什么,跑回谢长生身边。


    谢长生摸了摸小火兽的头,拿出一个小木人在它嘴边转了一下。


    小木人像是活了过来,不住地颤抖。


    孙畅立刻意识到什么,一转头,就看见黎渐川脸上的惊慌早已消失无踪。


    他头也不回地朝地上的影子狠狠踩了一脚。


    那墨汁一样浓黑的影子竟然尖叫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飞快从黎渐川的影子里抽离,想要窜回孙畅身后。


    但黎渐川的斧子比它更快,砰地一下砍在了它的腿上。


    影子惨叫回归。


    “唔!”


    孙畅痛哼一声,左腿突然从膝盖齐根断裂。


    他猝不及防,勉强扶住了墙壁站稳,浑身颤抖不已,血流了满地。


    “你们……在演戏!”孙畅醒悟过来,眼球布满血丝。


    没了郑翔帮忙管控头部的空气,孙畅和雀斑青年都在冻僵状态下失去了一大半战斗力。


    而孙畅之所以被郑翔说服加入他们,为的也就是郑翔的特殊能力,能缓解他的呼吸艰难和冻僵。


    但现在,郑翔死了。


    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诡异而未知的恐惧才最令人惊怖。


    没人理会孙畅的控诉。


    宁准步态潇洒地踏着遍地的血腥,来到血肉之门前,绕着竖瞳看了看,冷淡地挑起嘴角:“继续装睡,还有意思吗?”


    那只紧闭的血肉巨眼无声无息张开,愤怒狰狞。


    然而它的目光却没落在宁准身上。而是越过他单薄纤瘦的身体,死死盯向了谢长生手中的小木人。


    “你猜到了。”


    血肉之门发出愤怒的声音,“你在戏耍我。”


    “是你暴露的太多了。”宁准淡淡道,“如果你不是那么干脆地答应我的条件,送我们回到其他时间线杀死玩家,那我或许还会晚点才知道真相。但你太着急了。你好像迫不及待看我们只剩下一条命,并且回到这里,互相厮杀。我只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而已。你蠢,怪得了谁?”


    竖瞳猩红地凝视着他。


    “我知道你的目的并不是被魔盒带走。”


    他瞥向竖瞳,“魔盒里没有怪物能逃出去,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想走就是死。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交易呢?”


    宁准笑起来:“因为你想我们死。”


    “你和我做交易,就是想要送我们去杀死其他时间线的玩家。回到这里之后,你又假装反悔,迫使我们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三人通关的方法。而在我们三个处于劣势,将死之时,你太激动了。”


    “有两秒,门上血肉蠕动的速度变快了。”


    “我的猜测得到印证。”


    “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吞噬。你应该是靠着吞噬玩家的意识体成长的,并且你的吞噬应该有条件,比如不能亲自动手杀死玩家,而要玩家杀死同类,才能获得死去的那名玩家的意识体。”


    “不然,我们恐怕早就死了很多次了。你也没必要和我们绕这么久的圈子。”


    血肉之门上那只竖瞳张得更大,完全从血肉里凸起来,几乎是要掉下来一样,阴毒地瞪着宁准。


    而这一番话,也让孙畅和雀斑青年反应过来。


    圈套。


    这是血肉之门设下的圈套。


    宁准三人方才演的戏也不是给他们看的,他们充其量只是不知情的路人龙套而已。真正要引出来的,是血肉之门。


    黎渐川瞥了眼谢长生手里颤抖的小木人。


    意识体,其实从另一个方面讲,就是精神体、灵体。


    谢长生的特殊能力,叫做灵体束缚。所以刚才死去的郑翔的意识体,被谢长生束缚在了这个小木人里,没能被暗中窥视的血肉之门吞噬。


    由此,血肉之门明白自己的计划被看破了,再装下去完全没必要。


    而之前他们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现在做准备。如果不是所有玩家只剩一条命,那血肉之门未必会露出明显破绽,印证宁准所猜。


    竖瞳眨了眨,突然道:“你们的手段,只能困住一个意识体。”


    它一眼看穿了谢长生的特殊能力的限制,“还有不到五分钟,你们没有选择了。不杀掉那两个外来者,时间到,北队死亡,南队将会以‘选择正确’的结果继续登山,你们会陷在这里。而且,你们没有其他时间线的生命了,一旦遇到雪崩,就会真的全员死亡。”


    它恢复了之前的狡猾冷静,森诡一笑:“是给我两个意识体,你们通关离开,还是全军覆没……”


    “时间不等人,你们只有两个选择。”


    闻言,孙畅和雀斑青年的脸色煞白。


    他们很清楚,换成是他们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一个。能活着通关,谁想死?这种混乱一片的局,也没人再想去拿魔盒了。


    但黎渐川却注意到,宁准的姿势变了。


    他惯常的慵懒犹在,但脊背却像是一柄挺直的刀锋,劈出了冷冽强悍的气势。那双半阖的桃花眼完全睁开,幽沉慑人。


    绝对的理智与压抑的狂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光与影一样矛盾又和谐。


    这是宁准在剖出真相时独有的气质。


    像一名拿着手术刀的名医,面对病灶,心准而手狠。


    黎渐川莫名觉得他的姿态有些熟悉。


    或者说,宁准这个人,就让他有股十分自然的熟悉感和亲近感。


    不然,当初在实验室初见的那一下,他真的会掐死他。


    因为在他见到宁准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和资料上完全不同。他不会向他的组织妥协。


    面对血肉之门的两个选择,宁准扬了扬眉,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三个。真空时间。”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肯定是不够剖析真相解谜的。所以宁准毫不犹豫使用了自己的真空时间。


    熟悉的黑白世界降临。


    一切景象褪色静止。


    血肉之门上的竖瞳也被固定,不能再肆意转动。


    “你想解谜?”


    它森冷地笑,“你知道我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强大的吗?我吃过的外来者意识体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中甚至有持有五个以上魔盒的强者。他们大部分人都尝试过解谜,但没有人成功。”


    孙畅和雀斑青年眼神黯淡。


    他们都是老玩家,尤其孙畅,已经通关了十八次游戏了。但这十八次下来,也只拿到了一个魔盒。五个魔盒的含金量,实在是太高了。


    那样的玩家都没能破解这里的谜题,对面三个肯定是没戏。


    如果不能通过解谜通关,那他们两个就是必死无疑了。


    因为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全军覆没。而且就算给怪物吃意识体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离开了游戏,也不会再进入这一局,以后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越是想得清楚,孙畅就越是绝望。


    但对面三个人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黎渐川对五个魔盒没有什么概念。


    因为宁准给他的起点太高了,第一局就拿魔盒,第二局也是一副必胜的姿态。这导致黎渐川有种宁准一出,魔盒手到擒来的错觉。


    而谢长生,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存在感低得令人发指。


    宁准则胜券在握。


    他笑道:“你很自信。但我之前就说过,这里的谜题之所以这么难,是因为来的都是老玩家。老玩家们都自认为是聪明人,所以聪明反被聪明误。”


    竖瞳微微一缩。


    宁准站在原地,懒懒道:“其实如果抛开一切干扰因素来看这一局,就只是登山、雪崩、投票竞猜,确认南北队的存活与否。但从什么时候它变得复杂了?”


    “是连接点。也就是雪崩的那一刻。”


    这样简单的思路,黎渐川是反应最快的,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真正决定这局游戏一切规则的,只有表层。也就是登山的第一次晚餐,第一次分队,第一次雪崩,和投票简讯。其他的,都是干扰。”


    “没错。”


    宁准朝着黎渐川弯了弯桃花眼,又道:“但这些干扰,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它们让这一局变得混乱而艰难。”


    “但我梳理之后,可以归个类。”


    他看了眼竖瞳,“我认为,这里的魔盒诞生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不然以魔盒的力量,你没有必要去吞噬意识体成长。而且你真正能操控的,应该只有这条雪山内部的地下通道的时间线,表层和里层,你管不到。这样的力量,不像是完整的魔盒赋予的。所以我猜,这里一共有三方势力,占据了魔盒的力量。”


    竖瞳再难维持镇定。


    它的瞳仁深处慢慢浮现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明明不存在眼睛,却仿佛有瘆人的视线落在宁准身上。


    但宁准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有很感兴趣地试图伸脖子,端详那张诡异的脸。


    “三方势力……”


    黎渐川配合地接过话头,他的思路渐渐清晰,“雪山,韩树,和十四个登山队员。雪山真正能管控的,只有雪山内部,也就是中间层的地下楼梯。而与这条楼梯相连的表层和里层,处于不同的时间线。表层归韩树,里层归那几个NPC。”


    “可是,这三者之间,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这一点才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他只能隐约猜到一些轮廓,但脑子里却总缺点什么。


    宁准闻言道:“这三方势力,其实代表了三层谜题,而这三层谜题全部破解,才能通关得到魔盒。”


    “三层谜题?”


    雀斑青年脱口而出,“不是……不是只有两层吗?”


    宁准没理他,径自道:“这三层谜题,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布出现的。它们的出现有先后。所以这一局的时间线被打乱了之后,就变成了一场极难的游戏。为了解释方便点,我把它们成为一层、二层、三层。一层是最早出现的,也是根源。”


    “这个根源,要从2030年说起。”


    随着宁准的声音,一张旧报纸从他的口袋内自动飞出,作为线索证据漂浮在半空,缓缓展开。


    这张旧报纸是在冰裂缝底下的餐厅里发现的。


    版面的角落,有一则新闻,报道了2030年一场登山事故。


    2030年的夏天,一支由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组成的登山队经过适应性训练后,向南北雪山发起挑战,野心勃勃地想要征服雪山。


    然而很不幸,这支登山队在进入雪山后的第二天就遭遇了雪崩,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营地派出去的救援队进山搜救,却因为登山队偏离了原定路线,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失踪的登山队员。


    救援队的搜救活动进行了六天。


    最后,这支登山队被找到,有十四人生还。


    但其实,这支登山队原本是一支十五人队伍——登山队的领队消失在了雪崩里。


    而奇怪的是,被救出的十四人都受了刺激,出院后都遗忘了被困在雪山里的那段时光。


    医生将他们这种状态的失忆归为大脑的自我保护,因为很显然,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是相当痛苦的。


    他们选择了遗忘。


    “你应该知道这一切。”


    宁准看着竖瞳,微眯起眼,“你的地下通道会映射人心,截取人类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韩树是第十五个人。他有关2030年登山的记忆,就在那个餐厅里。”


    “如果还原当时的情景,我猜,雪崩发生的原因可能是韩树的一声呼喊。”


    “琳达差点滑进冰裂缝里,韩树惊慌之下,喊出了声,却没想到招来了更大的灾难。雪崩降临,让他们一下子陷入绝境。”


    “他们没死。但失去了大半物资和装备,又偏离了原来的登山路线,除了扎营等待救援队,没有别的办法。或许韩树提议过下山,但这很不现实,被其他十四个队员否决了。”


    “可留在雪山上,他们拿什么活下去?”


    这个问题一出,黎渐川立刻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十五个人,物资很快耗尽。


    韩树作为招来雪崩的直接原因,受到其他十四个人的谴责和排斥。他们没有去追究琳达的责任,而是认为韩树没有领队素养,大喊大叫,导致雪崩降临,是罪魁祸首。


    他们克扣韩树的食物,将韩树赶到小帐篷去睡,命令他守夜。


    韩树心里充满愧疚与歉意,以赎罪的想法,没有对十四个队员的做法有任何异议。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救援队却迟迟没有到来。


    登山队已经没有其他求援方法,除了尽力活下去,等待着,别无选择。


    可本就不多的食物没了,冰天雪地,对热量的消耗极大,如果迟迟不进食,他们又该拿什么活下去?


    没人愿意死。


    于是在一个深夜,聚成了小团体的十四个人宣泄完怒火,憎恶过韩树后,围坐在一顶帐篷里,拿出了卫星电话。


    他们的电话已经没有信号了,但还可以开机打字。


    一行行文字输入,显示在屏幕上,悄无声息地交换给彼此看。黑暗中,谁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电话是谁的。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讨论着心里的烦躁和恐惧。


    但很快,一块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让所有人的脸色一变。


    “你们说,韩树在雪里那么久,还活着吗?”


    传递卫星电话的动作停止了。


    一块块亮起的屏幕映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这十四张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到复杂,再到恍然恐慌,最后,恢复成面无表情。


    紧跟着,屏幕上开始出现其他文字。


    “韩树……死了吧?”


    “我昨天碰到他的胳膊,觉得他的体温好低,不是人的体温哎……”


    “死的吧……雪山经常发生怪事,我们可能就碰到了。”


    “所以说,我们见到的是尸体?”


    “应该是尸体,正常人怎么可能被冰雪埋那么久还好好地活着,他死在雪崩里了可能。”


    “真的死了吗?”


    “……”


    “死了。”


    文字的输入停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电话屏幕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安心而放松的微笑。


    他们的投票结束了,全票通过。


    于是。


    郑翔架起火,琳达负责处理食材。


    当天晚上,他们就吃到了香喷喷的烤肉。


    第38章  有监视者成功逃离过吗?


    “整个冰裂缝下方的地下通道都充斥着烤肉的气味。我在那间记忆投影形成的餐厅里看到了十四把椅子, 但餐桌上的报纸却写着,2030年夏天,登山的一共有十五个人。我很奇怪, 第十五个人去哪儿了?”


    “后来去表层的时候, 我找韩树问了问, 原来他在盘子里。”


    宁准的语气平淡。


    但叙述的内容却令人细思恐极,胃部翻涌。


    “他们吃了韩树……”


    孙畅的脸色隐隐发绿。


    他急促地喘息着, 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第一次遭遇雪崩……在雪崩带原地扎营的那天晚上,我听到帐篷附近好像有咀嚼声,但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


    黎渐川也想到了。


    果然,那晚除了他之外,也有其他人听到了。只是大家彼此防备,都没有表现出来。停留在雪崩地带遇到的诡异, 也是一条线索。


    这样看, 里层的假韩树在假晚餐上给他们的提示, 让他们雪崩后不要停留, 尽快下山,恐怕也是为了遮掩雪崩地带的线索, 不让他们发现更多与真相有关的东西。


    “他们十四人失忆应该是真的。”


    黎渐川脸沉如水,“我在里层见了琳达, 她不记得雪崩那段时间的事, 看表现不是作假。但她和赵光辉可能是十四人里唯二察觉到什么的人, 我们在里层时, 只有他们两个表现最明显。”


    “他们想知道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黎渐川之前就大致猜到了2033年发生的事, 以此来和琳达做了交易。但没想到,第二层谜题之所以形成, 是因为第一层那样的残酷。


    想活下去,不是泯灭人性的借口。


    况且,黎渐川并不认为这十四人饿几天就会死。


    因为在雪山过了两三天后,他们仍可以轻易制服韩树,并杀掉他,明显体力不错,远没有陷入绝境。


    生存确实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为了活下去,柔嫩的草木可以挣出裂石,饿极的野兽可以易子而食。很多经历过苦难岁月的人也会说,在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所谓的道德和人性只能被抛弃,为了活着,什么事都能干。


    生命固然珍贵。


    但珍贵的是每条生命。而不是冠上自保名义的自私残忍。


    “在刚刚来到这局游戏的时候,我就很疑惑。为什么是我们十四个?”


    宁准道:“如果说邻居、同学、室友,都还好,但是这是登山队。为什么十四个性情不同,天南海北从未见过的人会聚集在这里?在魔盒游戏里,没有因缘巧合的聚集。我们十四个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不要忽略我们的身份和法则。”


    宁准直白地点出来,“这局游戏里,时间混乱,所有线索都可能像毛线团一样缠乱。但唯独我们的身份和法则,是真实不变的。”


    “我的身份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少年。”


    几个药瓶和散乱的备忘录纸页从宁准的口袋里飘出。


    “我在我携带的行李里发现了很多镇定药物,还有一些随笔。手机里也有和心理医生的聊天记录。检查完这些东西后,我确定原身的自杀倾向产生已经三年了。也就是说,他在2030年雪崩后出现了这个症状。”


    “当初的十四人确实失忆了。”


    “他们逃出生天后,知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就刻意将那一段记忆遗忘了。但有些事,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宁准在猜到郑翔的法则后,其实就对第一层谜底有了些猜测。


    郑翔的法则是不能靠近火源。


    换句话说,也就是畏火。


    每个玩家的法则都与游戏的谜底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所以郑翔的畏火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一个人产生畏火心理,有很多原因。但后来闻到那股烤肉味后,宁准就知道了郑翔畏火的原因——他负责烤了韩树。


    一面享受着吃人的扭曲欲望,另一面,又恐惧这样的行为,在心里愧疚且自我厌恶。


    自杀少年也是这样。


    人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它一边残忍疯狂地虐杀着人性,又一边立起牌坊,把无辜与忏悔贴成碑文。


    韩树的血,雪山上的十四人全都沾了,韩树的肉,雪山上的十四人也都吃了。


    他们感受到了满足和刺激,化身成地狱里的魔鬼放纵狂欢。


    但在救援队到来时,人间重临。


    他们惊醒了。


    他们从魔鬼又变成了人。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们惊恐害怕,失常痛哭,自责崩溃。


    但是,没有人站出来说出真相。


    他们选择了遗忘。


    但是他们曾经做过的事,不会因遗忘而消亡。


    他们的潜意识,他们的身体,都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宁准的原身自杀少年午夜梦回,失眠抑郁,陷在吃人的噩梦里难以清醒,想要自杀寻求解脱。


    谢长生的原身登山爱好者只吃素,不吃肉,一旦接触肉食就会条件反射地干呕。


    而黎渐川的原身富二代,一边捐钱做着慈善,一边爱上挑战雪山,他或许认为圣洁的雪山可以净化自己的罪孽。


    另外关于十二点到一点不能睁眼的法则,黎渐川猜测,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就是他们烤肉的时候。


    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都知道错了,他们也很愧疚,他们良心难安,也十分痛苦,自己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


    所以,韩树应该会原谅他们吧。


    十四个人或是怀抱着自责,或是沉浸于救赎,就这样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三年。


    然后在2033年的夏天,他们同时收到了一封信,南北登山公司邀请他们,参加南北雪山挑战活动。


    时隔三年,十四个人再聚。


    他们失去了当初的记忆,对彼此都感到很陌生。在营地里,他们见到了他们的领队韩树,却没有认出他。


    “这个时候的韩树已经得到了魔盒,成了怪物,并能够掌控表层的时间。”


    宁准分析道,“而因为韩树一个人的力量可能无法完成复仇,也无法完全控制魔盒,所以他选择和南北雪山合作。他们完成了一场交易。”


    黎渐川想起宁准问血肉之门的三个问题,恍然大悟。


    竖瞳里的人脸在瞳仁上猛地一撞,也反应了过来:“所以你问我……和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做的交易?”


    宁准没理它。


    黎渐川将一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道:“我们在餐厅里看到的景象,应该是韩树的记忆投影。他对自己被人分食,死在雪山上的记忆刻骨铭心。而木门外的通道里看到的景象,十四人的怀疑和互相厮杀,应该是那十四人的记忆投影。”


    “对。”


    宁准点头。


    2033年,十四个人重新聚集在南北雪山下。


    这是韩树的复仇。


    他这次没有和他们一起登山,而是只让他们十四个上山。


    十四人遭遇了雪崩,其中十三个人看到了第十四人的尸体,但后来尸体不见了,第十四人活着出现。他们认为他是怪物,所以在那条阴暗的通道里砍死了他,下了山。


    然而,第二天,他们又见到了第十四人。


    他们再次登山,并见到了第二具尸体,杀掉了又一个人,然后是第三具尸体,第三个人,第四具尸体,第四个人……


    就这样怀疑,杀戮。


    和黎渐川去见琳达时叙述的一模一样。


    最后,琳达认为她的十三个队友都已经死了,活着的都是怪物。所以她杀光了他们,下了山。


    她告诉营地的人,她才活着的那一个。


    但另外十三个人也出现在了营地里,并告诉营地的人,琳达死在了雪崩里,她是怪物。


    双方各执一词,都不相信自己的死亡。


    他们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诡异的经历,完全不知道离开。


    他们对峙着。


    而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琳达他们忘记了。


    但宁准从韩树口中得知了。


    当时,十四人找到了领队韩树,请他评判生死。


    韩树说,雪崩既然是在雪山上发生的,那么就只有雪山才知道真相。


    所以他提议祈求雪山裁决。


    雪山苏醒,告诉十四人,他们之中只有七个人死掉了,另外七个还活着,但它不会说出谁死谁活,让十四人自己投票选出存活的人。


    正确继续登山,错误全员死亡。


    没有人想死。


    十四个禽兽撕破了伪善的人.皮,猜忌着一切。


    他们认为活着的一定是自己,所以他们的票都投给了自己。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正确选项。


    韩树没有杀掉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是将他们献祭给了雪山,让他们变成怪物,痛苦地活着。


    他们选出的是正确答案,所以继续登山,并且一直在登山。


    而这场票选里,没有错误答案。


    自私到愿意分食人肉的人,也永远不会舍得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


    他们上山,猜疑,杀戮,又惊慌失措地下山。


    第二天却又上山,猜疑,杀戮,不断地重复着之前的一切。


    这个噩梦里,最先醒来的是琳达和赵光辉,他们想要摆脱登山的循环,但却发现他们根本无从选择。


    于是,他们汲取了魔盒的力量,在雪山若有似无的掩护下逃入了雪山的里层,并将那里划分为他们的领地。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无法逃脱这场票选,只能在一次次的选择中继续重复着登山与死亡。


    直到玩家降临,游戏规则产生。


    而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雪山和韩树,所以才有在雪山指示下驱赶追杀玩家的举动。


    他们要逼迫玩家入局六小时的投票规则。


    “简单来说。”


    宁准尽量言简意赅地从这些事件中拉出一条线来:“就是2030年十四人杀了韩树,2033年韩树将他们再度聚在一起,实施报复,让他们自相残杀,陷在永世无解的循环票选中。2030年,是我之前说到的三层谜题中的第一层。2033年韩树的报复,是第二层。”


    “而最后,第三层,也是将这一切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就是南北雪山。”


    眉梢微挑。


    宁准兴致盎然地审视着竖瞳里的那张无面脸,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瞬间的紧绷惊惧。


    “之前的玩家解谜失败,很大原因就是三层谜题之间的联系很混乱,他们往往只能找到其中两层。”


    宁准掀起唇角,笑了笑:“而且他们或许在最初调查时,会认为雪山是关键,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就会发现我刚才解释的第一层和第二层,认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从而忽略了雪山在其中的作用。”


    “雪山的作用?”


    角落里的雀斑青年听得发愣。


    孙畅也皱紧了眉。


    只有黎渐川和谢长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宁准道:“第一,第一层和第二层谜题的一切事件,都发生在南北雪山。第二,表层里层是南北雪山的镜面内外,时间线的分割也是由此而来。第三,韩树和十四人的记忆投影,都是在雪山内部。还有里层的NPC驱赶我们离开,诱导我们投票……”


    “看这些,若说谜底和雪山无关,我可不信。”


    他幽沉的眼在竖瞳上略略一扫,神色带出点冰冷的讥诮。


    “我猜测,2030年韩树死亡的时候,魔盒开启,雪山和韩树一起变成了怪物,共享了魔盒的部分力量。但在其中占据大部分的,应该是雪山。”


    “韩树想要杀掉十四个人报仇,但雪山却提议不该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易,要折磨他们,惩罚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不能解脱。韩树答应了这个提议,与雪山合谋了雪崩的死亡投票,将十四人永远困在了这里。”


    “但雪山的目的,并不是帮助韩树复仇。”


    “因为它知道,这个世界在魔盒开启后,很快就会迎来一批外来者的意识体。只有破解这里的奥秘,外来者们才能离开。”


    “于是,它将三条时间线搅乱,让它们彼此之间有交叉,有颠倒。也让关于过往的线索被时间搅乱,难以理清。它在游戏规则内熟练地钻着漏洞,以规则制规则。一批批外来者在这里失败。”


    “就像我们之前一样,或答应,或拒绝,和血肉之门做了交易,然后走投无路,选择彼此厮杀通关。”


    “而在玩家对抗中死去的玩家,达成了被吞噬的条件,意识体没有被游戏抹杀,而是成为了雪山的食物。雪山不断成长,变强,吃掉了一批又一批玩家。它在变强,来到这里的玩家也越来越强。”


    雀斑青年和孙畅都呆住了。


    孙畅颤声道:“你、你是说……游戏里的怪物,还知道我们是外来者?这什么意思?魔盒游戏到底是什么?”


    他的脑袋都要被过大的信息量塞爆了。


    黎渐川脑海中却下意识地浮起了一些东西,但很模糊,像是一闪而过的薄雾,抓也抓不住。


    宁准难得耐心地解释道:“类似雪山这种觉醒了自我意识,以捕猎玩家意识体为目的的魔盒怪物,被称为监视者。监视者们能区分出外来者的意识,并且靠吞噬外来者意识体增强自身。”


    “雪山成为怪物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世界会有外来者到来,所以利用韩树布下了这样复杂的局面,扰乱玩家的思维逻辑。”


    “只有在所有玩家对真相失去兴趣的前提下,玩家杀死玩家,才能出现意识体被吞噬。而按照正常的现象,玩家死亡,意识体是会磨灭的,不会被魔盒的怪物们捕捉,他们也不知道外来者的存在。”


    “简单点说,就是因为这局游戏的雪山进化成了监视者,才会导致游戏难度提升到了极高的程度。”


    宁准眨了眨眼。


    “我想,这局游戏原本应该是解开登山循环,就算作通关结束。但监视者在规则范围内扰乱了线索和时间,并增加了很多障碍。所以这局游戏才难倒了无数玩家。”


    黎渐川没想到,这局游戏这么令人头秃,竟然是这个原因。


    魔盒里的怪物有了自我意识,能辨认外来者。并且给外来者设局,提升游戏难度。


    这可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很快想到一个关键。


    “监视者……不会经常出现吧?”


    黎渐川脑袋有点大。


    “不会。”


    宁准的视线落在黎渐川身上,眸底的情绪如海浪一样翻涌,却又眨眼寂静。


    他深深看了看黎渐川,垂眼笑着说:“是我运气不太好,分到了这一局。监视者很少出现,我到现在也只碰到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有监视者出现的游戏很难破解,因为他们会想方设法在不违背游戏规则,不摧毁游戏线索的基础上,扰乱你的视线,误导你的思维,让你远离真相,质疑自己。”


    “大多数普通玩家是不会遇到监视者的。一般某一局里出现的都是魔盒持有者,或者魔盒持有者占大多数,那可能这一局难度就很大,或者有一定几率,遇到监视者。”


    “当然,难度大,得到的奖励也很丰厚。”


    宁准笑了笑。


    竖瞳里的人脸游动,犹在挣扎:“说了这么多,都是你的猜测……”


    “不甘心?”


    宁准桃花眼微扬,语气却很平静,“那就数一数你的破绽。”


    “第一,就是地下楼梯入口的那首诗。之前或许看着云里雾里,但现在一看,就是在暗示韩树被杀。漫游者们幽暗的聚餐,很形象。但换个角度想想,能看到这首诗的只有玩家,漫游者们也可能指的是玩家,而这场聚餐,我们可能就是你的食物。”


    “这只是一种解读。”


    “再说第二点。地下楼梯里的第一扇门,也就是这扇血肉之门,通过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对。事实证明,这扇门可能制造出了地下楼梯的时间线的另一个我。时间在这里出现了变动。所以在第二扇门前,玩家会面临另一个时间里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形成的死循环局面。”


    “还有第二扇门,是玩家的记忆投影。就是这里,把你的目的彻底暴露了。”


    宁准掀唇,勾出一丝笑:“你真是太愚蠢了。这样的记忆投影,不正是显示出,你已经知道我们是玩家了吗?”


    “其它的种种古怪和诡异,在这个游戏里都可以归为常见,因为它们本身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但玩家的记忆不是。”


    “你的第二扇门,纯粹就是弄巧成拙,画蛇添足。”


    “至于第三点,就是我们找到你后,你的行事和态度。你嘴上说着想逃离,但其实却是在逼我们选择杀戮通关。但这些我之前都不确定。直到刚才,你面对郑翔的意识体做出了反应,我才肯定,我猜对了。”


    “韩树的死,十四人的循环,还有雪山监视者的身份。三层谜题,缺少任何一层的答案,缺少任何一个层与层的关联点,都不算破解成功。”


    宁准轻笑,眼神幽沉:“我说的对吗,监视者先生?”


    黑白的世界空气凝滞。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着。


    一片压抑震骇中,竖瞳冰冷开口:“韩树背叛了我们的交易。”


    宁准淡淡挑眉:“我说服了他。他只想报仇。但却被你蛊惑了。他早就后悔了,只想干脆点杀掉他们,或者送他们离开,接受法律的判决。他和你谈论过,但你拒绝了他。是你先背叛了你们之间的交易。”


    “你说过,复仇的方式由他选择。”


    竖瞳冷笑:“由他选择?”


    “他想要送他们下山,恢复成人类,让他们接受法律的惩戒……真是天真的人类啊。大雪已经掩盖了一切,根本没有物证。他们就算是现在疯了,变成怪物了,也不愿意想起他的死亡,也不愿意承担他的死亡,他们根本不会说实话……”


    “放他们走,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就算是上帝都无法为他们判刑!”


    竖瞳讥嘲,淬了毒一般冷厉:“我真怀疑,他的脑子当初被挖掉,根本就没有再长出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们不会悔过,也不会接受任何惩罚……”


    “还说杀掉他们,他如果敢杀,当初又为什么会答应我的交易?他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场内寂静。


    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些莫名的沉闷。


    解谜成功,周遭的黑白在渐渐褪去。


    宁准结束了真空时间。


    谢长生和黎渐川同时朝竖瞳发难。


    真相被说破,竖瞳也在慢慢失去了魔盒赋予的力量,很快就被黎渐川一斧头劈开。


    硕大的血糊糊的眼球滚落在地。


    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从血肉之门上挤出来,摔在黎渐川怀里,与之前得到的魔盒没有太大不同。


    黎渐川正要把它递给宁准,心头却警兆忽生。


    猛地一转身,黎渐川就看见被劈落在地的硕大眼球里竟然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而在黎渐川看到这张脸的那一刻,这张空白的仿佛被抹平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双眼,鼻梁,薄唇。


    只是一刹那间,就变得和黎渐川的容貌一模一样。


    黎渐川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他的意识在这一瞬仿佛被倏地拉远,周遭有黑洞不断吞噬他的光明。


    他的周身仿佛裹满了血浆,腥臭漫进鼻腔。


    恍惚间,他好像置身于那颗血淋淋的眼球内,透过染血的瞳孔看向外面。


    他看到了宁准身边站着的自己。


    那个自己拿着魔盒,正要递给宁准,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英俊的男人望过来,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僵硬诡异的笑。


    黎渐川的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谢长生的声音突然响起:“真空时间!”


    嗡地一声鸣响,刺耳至极。


    却立刻将黎渐川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恍惚了一下,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他看向摔在地上的竖瞳。


    瞳孔内,那张和黎渐川一模一样的脸怨毒地看着他,五官慢慢消失,化成一滩脓水,从瞳孔里流出。


    “监视者都爱算计。”


    宁准弯了弯唇角,“幸好留了一手。真空时间里,一切真空,包括特殊能力。它想对你下手,用的一定会是特殊手段,但不管是什么,都会被真空时间切断。”


    “他对我下手有什么用?能吞噬我的意识体?”


    黎渐川呼出口气,看向宁准。


    “不能。他只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替代你的意识体,逃离这里,去到我们的现实。”宁准道,“但这根本不可能。”


    谢长生解除了真空时间。


    黎渐川对他道了声谢,把魔盒给宁准,随口道:“按照这个说法,只有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才会意识到外来者的存在,也就是说,只有监视者才会有逃离这个观念,而其他怪物都不会有。”


    周围的空间开始崩塌。


    黎渐川有忽然问道:“有监视者成功逃离过吗?”


    宁准接了魔盒,还没来得及回答,黎渐川的身影就率先崩溃消散了。


    然后是谢长生,孙畅,和雀斑青年。


    周遭恢复寂静。


    站在被血浸透的木质地板上,仿佛还能听到外面凛冽呼啸的风雪。


    宁准呼吸之间,全是冰冷的血腥气。


    他端详着手里的魔盒,听到那道奄奄一息的残喘声音:“你身上……有同类的气息。我们是一样的……”


    宁准回身,抬脚,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将那只硕大的竖瞳踩成烂泥。


    腥臭的血污从他身上滴答落下,那双染透了血红的桃花眼幽沉深邃。


    “不。不一样。”


    他笑起来,“我有人爱,你没有。”


    第39章  他逃出来了。


    “解谜成功, 本局游戏结束!”


    “法则清算!”


    “通关玩家即将遣……”


    冰冷的机械女声突然一顿。


    星河倒置,时空的距离失真,黎渐川站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 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崩塌。


    他正等待着像之前一样的意识传送, 但魔盒游戏的通告声却忽然变了。


    一道低沉沙哑, 迷眩悦耳如大提琴音的男声取代了机械女声:“魔盒游戏第一阶段捕捞实验结束。魔盒持有者达1000人,全维度互动平台正式开放。”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潘多拉!”


    如一声惊雷。


    黎渐川脚下无数璀璨的星子纷纷坠落, 无形的漩涡在黑暗深处停滞,整片空间都响彻了这声如神谕降临的宣告。


    星光从脚下陨落,却零碎地洒满肩头。


    黎渐川一时被眼前虚幻壮美的景象镇住,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推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而此时,他注意到,遥远的黑暗星河中还漂浮着很多类似的椅子, 椅子上都坐着通身漆黑的斗篷人。


    一卷牛皮纸凭空出现。


    展开牛皮纸, 上面的内容竟然是一个排行榜。


    排行榜的第一列是玩家代号, 第二列是玩家持有的魔盒数量。


    虽然刚才的通告说已经有一千名玩家拥有魔盒, 但这张排行榜上只列了十个人。第一名的名字被涂抹了,看不到。其他九个, 没有黎渐川熟悉的。


    在牛皮纸的末尾,有血红的字体标注了两行字。


    “全维度范围内, 击杀魔盒持有者, 将会继承其所有魔盒。


    望知:真相即所闻, 真理即所见。


    Yours truly, Pandora.”


    黎渐川合上牛皮纸。


    神神秘秘, 很有潘多拉的风格。


    眼前这种置身虚拟宇宙,被斗篷掩盖身形的景象, 应该就是通告所说的全维度互动平台。


    另外那些距离很远的斗篷人,很可能就是其他玩家。只是不知道,是所有玩家都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有划分标准。


    试了试,身体被困在椅子的范围内,不能离开,黎渐川也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


    想要离开时,他立刻心有所感,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意识被缓慢抽离。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这一局得到的法则卡牌,一片空白的卡牌面被血色漫过,出现了一行崭新的字迹。


    “特殊能力:亮如白昼。”


    “每局游戏一小时无视任何黑暗,正常距离视物无障碍。”


    这个特殊能力对很多玩家可能都有不小的用处。但对黎渐川来说相当鸡肋。因为他本来就夜能视物,除非是一些诡异状况,不然不会看不清。


    而且如果想留下这个特殊能力,上一局得到的以假乱真就会被抹掉。


    仔细权衡了下,黎渐川舍弃了新的特殊能力,保留了以假乱真。


    上一局出现的以假乱真的卡牌浮现出来。


    卡牌的四边张开了无数细小的血网,将化成一滩血色的新法则卡牌裹入其中。等到那团血色被吸收干净,旧卡牌上的字迹就出现了新的变化。


    “特殊能力:以假乱真。”


    “限每局游戏使用一次。


    1.允许叙述一句与剧情规则无关的话——这句话无论真假,都会在本局游戏成为既定的真实。


    2.谎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夜晚,您的谎言将会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每晚十二点到一点,谎言可以作用于剧情。时间结束,万物归位。一次性,用过即废。”


    这个进化,有点出乎黎渐川的意料。


    很强。


    可以影响剧情,这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和潘多拉对着干了。


    虽然是一次性的,而且要在限定一小时内才有作用,一小时后恢复原状,也不能改变规则——但这个能力还是相当厉害,且在某些时刻,至关重要。


    卡牌化成一张柔软的纸,消失不见。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很多虚无的冰雪气息,星河光芒,都飞快消散。


    意识从沉重的水里被打捞上来,黎渐川手掌下意识一握,猛地睁开眼。


    灰白色的医疗室灯光昏黄。


    黎渐川还是之前靠坐在墙边的姿势。


    他扫了一圈周围。


    谢长生在对面盘膝坐着,身体微微震了下,似乎要醒了。


    收回视线,再一低头,宁准趴在自己怀里,柔软乌黑的发丝散在他胸口,腰线扭着,露出一段细白。


    黎渐川浅麦色的手掌就放在那里。


    刚才醒来,他下意识握了下,就像抚上了一块软润光滑的玉。这触感之美好,差点就让他克制不住,顺着那道线条向下滑去。


    眼眸变深。


    黎渐川下巴在宁准脑壳上一磕,拍他:“起来。醒了还赖着。”


    对面的谢长生也睁开眼。


    他直接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淡漠的眉间闪过一丝焦虑,拎起他的羽绒服,起身道:“我先走了。卿卿还没喂。”


    黎渐川怀里一轻。


    宁准直起身,向后捋了把额前的碎发,瞥了眼电子钟,笑笑:“一个小时,这一局是有点长。不过那只肥猫,饿两顿减减肥,也不错。”


    他随意对谢长生挥了下手。


    谢长生边穿羽绒服,边把之前的徽章扔给他,然后对黎渐川点了下头,步履匆匆地回家喂猫了。


    “他养猫?”


    黎渐川随口问,站起身,打算去洗个脸。


    “那不是他的猫,是他爱人。他打算和那只肥猫领结婚证,跨越物种的恋爱。”宁准慵懒一笑,心情似乎十分好。


    黎渐川看他不动,小腿发抖,迈向卫生间的脚步顿了顿:“腿麻了?”


    “嗯。”


    宁准道,“给揉揉吗?”


    黎渐川折回身,拍拍他有些汗湿的脸,一条胳膊就把人捞了起来。


    抱进卫生间里,黎渐川用热水泡了泡毛巾,给宁准囫囵擦了脸,又在自己脸上搓了搓。


    “游戏结束的时候,潘多拉的通告你听到了吗?”黎渐川问。


    “听到了。一片漆黑的空间,还有一把椅子。”


    宁准苍白俊美的五官被热气熏染上了一点绯红,“可能是类似于现实网络论坛交流的平台,至少目前是。我在那卷牛皮纸上试验过,可以以玩家代号交流。”


    黎渐川皱了下眉。


    他完全没想到对牛皮纸做点什么。


    “这件事暂时来说,对我们的游戏影响不大,不用在意。”宁准道,“只是击杀魔盒持有者,可以获得持有者的所有魔盒——这一点可能会引起一些混乱。但大多数玩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黎渐川扔下毛巾:“但一旦他们做了,就会做得无迹可寻,天衣无缝。”


    他看了眼宁准,“高智商的罪犯。”


    宁准撩起桃花眼,和他对视。


    距离近了。


    那双眼的弧度与颜色就更加清晰,像极了沾了雾水的桃花,既是春潮带雨的风流深情,又不减冬寒覆雪的凌厉冷冽。


    光线幽沉,眼神专注。


    黎渐川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始沸腾。


    明明是想试探试探宁准,却忽然有点被蛊惑般的心悸。


    “你想吃了我。”


    宁准靠近,眼睑微垂,唇齿间吐出轻缓的声音,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雾。


    他自然垂下的小腿轻轻一动,坐在黎渐川的臂弯里,抬脚踩住了黎渐川的脚背。


    热烫的脚背与冰凉的脚心相贴。


    宁准抬手抱住了黎渐川的脖颈,仰起脸,亲了下他略带胡渣的下巴。


    这柔软的轻吻和亲密的相拥,让难得享受到宁准的温柔的黎渐川脑子有些发麻。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闭了闭眼,黎渐川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直接把宁准丢出去,按在了外头的地毯上。


    他抓住刚才作妖的那只脚,就是狠狠一挠。


    “哈……”


    宁准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边笑边又用另一只脚去踩黎渐川的胸膛。


    热腾腾的,结实却柔韧,烫得宁准脚趾微蜷。


    黎渐川:“你……”


    他真是败给宁准了。


    手掌放开,拨开胸口的那只脚,黎渐川翻身躺到他旁边,一条手臂伸开,下一秒,一具微凉的身躯就滚了过来。


    宁博士水墨画一般清致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唇角勾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


    两人安静靠着。


    房间内弥散着昏昏欲睡的安逸感。


    黎渐川浸泡在暖色的光线里,想了想,说:“想回国玩玩吗?包吃包住。”


    过了会儿,宁准道:“你想现在走。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撑起手臂,趴在黎渐川身上,自上而下垂眼看着他。


    黎渐川捕捉着他眼里的情绪,抬手摸了摸宁准的头,“你会答应的。”


    手指触到后颈,一根极细的针飞快地刺进了宁准的皮肉里。


    即使是God,也不可能将他和处里所有的底牌都翻个干净。


    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


    宁准中了招,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身体一晃,双眼闭合,栽倒在了黎渐川身上。


    之前休息的一个礼拜,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晃。


    这一层实验室的内部构造,人员分布,以及各种警戒设备,黎渐川都了然于胸。如果不是逃离计划里多了一个宁准,他可能还不需要这么费事。


    五分钟后。


    两道紧紧相依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银白的走廊里。


    高大挺拔的研究员搀扶着另一名喝得醉醺醺的黑发研究员,任由黑发研究员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带着人向前走。


    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任何人,在监控的监视下,表现得自然而从容。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休息大厅。


    穿过人群密集的休息大厅,有一扇验证身份的金属门。


    高大挺拔的研究员低调镇定地穿越人群,来到金属门前。


    冰蓝色的光环将两人笼罩,一块虚拟屏幕出现,属于圆圆的两只电子眼在屏幕上睁开。


    “虹膜验证,基因核实。”


    圆圆的声音一板一眼。


    一道蓝光扫在两人身上,扶着人的研究员冷静地睁开眼,直视电子眼。


    扫描光线在研究员眼睛上略一停顿,圆圆的电子眼闪烁不定了几秒,慢慢移开了。


    “身份验证成功,宁准,最高权限。”


    电子眼消失。


    银白色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里面是一座电梯。


    黎渐川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湿透了。


    但幸好,不论是因他的临时伪装,还是因别的什么,他们顺利过关了。


    这面墙上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金属门,但目前想要进出的只有他们。


    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他扶着宁准,在更多的视线扫过来前,走进电梯。


    面前的金属门关闭。


    黎渐川看了眼电梯内的按钮,发现有地上有五个楼层,但按钮都是坏的,只有地下四个楼层的按钮还正常。他现在所在的楼层,就是地下三层。


    思考了两秒,黎渐川按了地下一层的按钮。


    电梯卡顿了一下,像是在验证什么,继而缓缓升起。


    黎渐川所有的准备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下能否顺利离开,就全靠随机应变了。


    他的四肢上还戴着宁准的电子锁,只是链条没了,进入游戏之前宁准就帮他卸掉了,这也方便了他逃跑。


    黎渐川很清楚,不管宁准嘴上怎么说,心里是八成不想放他离开的。但他有任务在身,不走根本不可能。


    可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也有点空落落的。


    黎渐川思考了整整一局游戏,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宁准给绑了。


    偏头看了看睡得死沉的宁准,黎渐川把他背起来。


    从那些药剂饮料里配出来的麻醉药他试验过,不伤身,但对没有经过麻醉训练的人来说,很有效。


    电梯停下,金属门缓缓打开。


    一阵呛鼻的灰尘扑进来。


    黎渐川压着嗓子没有咳嗽,手里握了一根从床上卸下来的铁管,慢慢走出电梯。


    电梯门外黑漆漆的,连通着一条陡峭到近乎笔直的通道。


    通道上不知道涂了层什么,光滑无比。


    黎渐川用手按了按,发现这条光滑的通道还通着电,只是电压很小,只能给人体带来轻微的麻痹感。


    但这条通道目测很长,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如果按照这个光滑程度,和电压强度,正常人是爬不出去的。


    可黎渐川不是正常人。


    他撕开白大褂,用布条把宁准绑在背后,然后甩了甩双手,手指直接插在黑色的金属壁上,像是铁爪一样,一下一个印记。


    白色的身影飞快向上攀爬。


    指甲崩断,金属壁上残留的血珠被电流灼干。


    黎渐川仿佛不知疼痛,在通道里飞快前进,手掌被电得有些麻木僵硬。


    头顶出现稀薄的光亮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脸色一冷,黎渐川加快速度,像一道残影一样冲出了通道。


    就在他的身体脱离通道的那一刻,高压电网将整条通道笼罩,蓝色的电弧扭曲颤抖,将整条通道变成了天罗地网,沾上一下,就可能被电成焦炭。


    但莫名地,黎渐川觉得,这高压电似乎针对的不是他。


    他看了眼趴在他肩膀上,安静垂着头的宁准。


    然后看向通道外的世界。


    远一点的天花板上有白炽灯一闪一闪,照亮一小片区域。视线穿透黑暗,阴寒的气息散布在这处空间。


    这里竟然是一片废弃的太平间。


    一些冰柜靠墙摆着,染血的病床横七竖八地堆着。


    墙面斑驳掉皮,四处都是蜘蛛网,灰尘遍布,地板上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


    黎渐川看到这些,莫名想到了关于God实验室的那两页资料。


    据不可靠消息说,God实验室的前身是上世纪建起的一家深山疗养院,专门收容问题儿童,以残忍的刑罚进行治疗,后来消失在了一场地震中。


    据说宁准就曾经在这个疗养院待过,所以很多组织在寻找God实验室时,都会以疗养院旧址为线索。


    心里闪过了一些念头,但来不及细想。


    没有时间耽搁,黎渐川背着宁准快速穿过乱七八糟的废弃太平间。


    这里空无一人,竟然没有任何武装力量驻守,好似底下真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


    黎渐川注意到这点异常,扫了眼背后昏迷的宁准。


    太平间的窗户都被灌了铁,铸死了,所以空气很污浊。


    唯一一扇大门是从外面挂了锁,黎渐川没找到其它出口,只好抡起半张破床,把门砸开了。


    他敢肯定,这要换个没有非人之力的来,铁定只能等死。


    但他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实验室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


    门一砸开,黎渐川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外面是漆黑的夜晚。


    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天上还飘着大片的雪花。


    黎渐川越过花园里的断壁残垣,翻过电网墙,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双脚踩在厚实的雪地上的这一刻,黎渐川闻到了独属于外界的鲜活的气息。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逃出来了。


    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和实验室比速度。


    在这方面,他游刃有余。


    四个小时后。


    东方的天际亮起蒙蒙红光。


    黎渐川光着上身从雪窝里钻出来,身上沾满了雪花,肌肉冒着一层热气。


    他爬上一辆停在养猪场附近的旧货车,把背上的宁准放下来,在两层衣物上又给他盖了条油腻腻的破毛毯,然后赶在车主外国老大爷反应过来前,一个油门踩了出去。


    “哼唧——!”


    一车小猪仔被惊得唧唧叫。


    货车飞驰而出,破开大片的冰雪,将外国大爷的英文喊骂甩在了身后。


    朝霞透过前车窗射进来。


    黎渐川扒拉出一根雪茄,点着,隔着腾起的烟雾瞟了眼副驾驶上昏睡的青年,心里呼啦啦像冰天雪地里开了花一样,灿烂亢奋。


    没忍住,他弯腰倾身,在那两片薄润苍白的唇上飞快地舔了口。什么滋味也没尝到,就做贼一样退了回去。


    就是手里的方向盘好像有点抖。


    过了会儿。


    含着舌尖上那点偷偷摸摸的余韵,黎渐川嘴角上扬,控制不住地露出笑来。


    心无束缚地主动去吻喜欢的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妈的。”


    他在心里小声笑骂,“……甜死你老公了。”


    第40章  宁准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


    整夜的大雪清早停了, 暖腾腾的日头升起来。


    万千霞光映着平厚银白的雪面,树枝与檐下积雪融化,滴水成冰, 排出粗细不一的错杂冰棱, 剔透地折射着日影光辉。


    一阵呼啸奔腾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灰黑色的旧摩托一个急刹, 在小旅馆前的路面上割开一道潇洒的弧线,飞速转动的后轮溅起无数碎雪片。


    一条裹着黑色皮裤的长腿伸出来, 满是淤泥的马靴抵上地面,宽肩劲腰的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成熟英俊的东方面孔。


    男人神情冷淡,眉眼深邃,下巴上带着两道细小的血痕,显出几分凶悍野性。


    现在是上午九十点钟,街上的店都开了门, 但路况不好, 行人不多。


    黎渐川向四下看了看, 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便停好摩托车,拎起刚买的早餐, 信步走进了小旅馆。


    没理会小旅馆前台的热情大妈,黎渐川踩着水泥台阶上了二楼, 掏出钥匙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很小。


    进了门就是床, 旁边走两步是浴室厕所。一扇窗户临街开着, 窗帘拉得严实, 透着蒙蒙的光。晨起嘈杂的动静从窗外传进来, 有点吵闹。


    这是加州北边靠山的一处小镇。


    面积不大,人口也不算多, 附近挨着一个滑雪景点,这对一年四季都相当燥热的加州来说是个好的旅游去处,所以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外来人口,镇上的酒店旅馆跟着一茬一茬冒出来,相当得多。


    不过黎渐川从实验室逃出来,浑身上下是一分钱都没有的。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把养猪大爷的货车开到大路上,拦了一帮飞车党,然后很不客气地把这帮小混混全抢了。


    托人把货车给大爷开回去,黎渐川又开着摩托转了个大圈,确认没人跟上来,才揣着热乎乎的钱,带着宁准住进了一间小破旅馆。


    这间旅馆很不正规。


    没要身份证件,所以住的什么人都有,而且各个看着都不像好人,不过阴沉着眉眼的黎渐川看起来似乎更不好惹。


    房间里的设施都很旧,电线老化,墙角泛潮发霉,白色的墙皮掉了不少,床也不大,床单洗得发黄。


    宁准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似乎还在昏睡。


    黎渐川后脚踢上门,按开灯,一屁股坐在床上,抬手拍了拍宁准的脸:“起来洗脸刷牙,吃饭了。”


    幽沉的桃花眼悄无声息地睁开。


    “……你知道我醒了。”


    黎渐川把汉堡和牛奶掏出来,淡淡道:“下了货车的时候你就醒了。”


    宁准从床上爬起来,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木头晃悠声,趴到黎渐川背上,下巴尖轻轻磕在黎渐川的肩窝:“不怕我跑了?”


    黎渐川瞥了眼宁准,冷淡地勾了下唇角:“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可不行。”


    闻言,宁准没否认。


    其实在穿梭密林,疯狂奔逃时,黎渐川就隐约猜到,宁准之前为他卸掉锁链,允许他在那一层实验室闲逛,并不是他真的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信任有加,而是故意为之。


    宁准想借助他的力量,逃离实验室。


    这也是黎渐川能带着人一路破解实验室的门锁监测,且未被暗处武装力量发现,顺利无比地逃出来的原因之一。


    黎渐川隐约窥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半是试探半是警惕地绑了宁准。


    两人不需言语,便默契地合作了这一趟,各取所需,也容了彼此的私心。


    而这次逃跑的情形也说明,God和宁准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太正常。


    至少,并非黎渐川资料里所见的从属关系。


    宁准从后抱住黎渐川的腰。


    黎渐川背着人到卫生间,把一只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塞他嘴里。


    “吃完睡觉,晚上离开。”


    三两口把一个汉堡塞进去了,黎渐川脱了鞋和外套,靠到床头,懒洋洋地屈着长腿。


    等宁准洗漱完出来,黎渐川把还热着的牛奶递给他。


    宁准接过牛奶喝了,又吃了根热狗,就翻身上了床。


    但黎渐川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将整张床都占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


    “想洗澡。”


    宁准靠过来,脚腕擦过黎渐川的手臂,有点冰凉。


    “嗯,等会儿。”黎渐川应了声。


    握着那截细细的脚腕,黎渐川把宁准拉下来,让宁准坐在他身上。


    宁准体重很轻,全身的重量松懈下来,压在他紧实的肌肉上,有微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羊毛衫渗过来,带着松雪的气息。


    “怎么?”


    宁准虚虚搂住黎渐川的脖颈,桃花眼微扬。


    黎渐川看着那两片柔软的唇,嗓子突然干得发痒。


    他拉着宁准的腰,将人带近了点,抬起身,在他的唇上碰了下。


    只是轻轻一碰。


    黎渐川感觉到宁准的腰背瞬间僵成了一条直线,桃花眼里带了点莫名的色彩,紧紧盯着他。


    他和那双眼对视了片刻,呼吸慢慢急促。


    掐着那截窄腰,他把宁准按到怀里,又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是试探的浅尝辄止。


    黎渐川低头吻住宁准又凉又软的唇,心口鼓噪着一腔狂烈的情绪。


    他找不到这股情绪的宣泄路径,只好忍耐不住地吻着宁准的唇,将那一丝丝甜牛奶的余味抢夺过来。


    接吻往往会给人一种稍不注意就会触碰到灵魂的亲密假象。


    黎渐川用力扣着宁准的后颈,谈不上丝毫吻技地放纵着直白的情绪。


    宁准却似乎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反而相当享受这样有些粗暴的亲吻。


    这个亲吻持续了很久。


    在宁准快要神智混乱前,黎渐川才退开,抬手拉了拉宁准有些凌乱的衣服,声音嘶哑:“穿好了。”


    宁准睁开眼,嘴角挑起一丝促狭的笑:“柳下惠?”


    幽沉莫测的暗光早就从那双桃花眼里褪去了,大片潋滟的水光涌上来,将这双眼浸染得暧昧瑰丽,勾魂夺魄。


    黎渐川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这双眼中挪出,慢慢呼出口气,把宁准捞起来,抱着钻进了被子里。


    这床被子很旧,但洗得还算干净,散发着清新的洗衣粉味,上面盖了层黎渐川自己买的床单和毛毯,廉价又粗糙,但很厚实。


    “黎下惠。”


    他把宁准按在被窝,从旁边抽了根烟。


    宁准躺在枕头上,低声说:“床头柜里东西都有,但可能不太好用。出门一百米左转的巷子里有自动贩卖机,二十四小时可以买到……”


    黎渐川狠狠吸了口烟。


    宁准道:“你有感觉了。”


    黎渐川瞥了他一眼。


    宁准的黑发凌散,皮肤白皙,眼尾有点红,一张清冷禁欲的脸被彻底融化,冷静自持中透着压也压不住的性感缭乱。


    自从认识到自己是蚊香,而非钢筋后,黎渐川就觉得宁准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


    撩起的眼尾,微翘的唇,扫过鼻尖的乌黑的发丝,修长干净的手指和笔直的腿。


    这种勾引充满了针对性,准星就按在黎渐川脑袋上,想躲都躲不掉,一击即毙。


    但他偏偏很受用,且妄想更多。


    不过。


    他不希望他爱宁准,只是出于欲望。


    眼眸里的光沉了沉,黎渐川按灭烟蒂,关了灯:“睡觉。”


    抬手把宁准捞过来,捂着他的手和肩,黎渐川闭上眼。


    他整整一夜没合眼,神经紧绷,体力消耗很大,脑袋刚一沾枕头,就有点昏昏欲睡。


    但他保持着该有的警惕,所以听到了宁准低缓的声音:“你想要回国,不打算联系你的人?”


    黎渐川清醒了点,道:“有人背叛了处里。我不太清楚是谁,有几个怀疑对象。但最好还是先不联系。虽然没人接应,回国有点麻烦,但至少安全。我们今晚就离开这儿,我会点黑客技术,也有点人脉,伪造两个身份,没什么大问题。”


    “嗯。”


    宁准低低应了声,把脸蹭进黎渐川颈窝。


    在这方面,黎渐川比他有经验得多。


    黎渐川搂着他。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窗帘拓出一片虚幻的薄光,朦胧地照下来,小旅馆阴暗破败的气味弥散四处。


    呼吸起伏间,黎渐川低声说:“不管你想干什么,别乱跑。被抓回去,没人救你。”


    语气充满警告,他恶劣地捏了把宁准的后颈,


    宁准在他略带胡渣的下巴上咬了下,闭着眼,完全没当回事。


    这话对他而言,就跟黎渐川是宁折不弯钢铁直男一样,随便听听就行。


    白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晚上七点,黎渐川洗了澡,买来晚餐。


    两人吃完饭,退了房,趁着浓重深沉的夜色,骑上旧摩托,离开了小镇。


    第二天下午,洛杉矶国际机场。


    略微修饰了五官轮廓的黎渐川和宁准大摇大摆地通过海关,以普通游客身份,登上了一架前往华国首都的国际航班。


    在他们离开三小时后,洛杉矶所有航班信息都像流水一样注入到了一面屏幕上。


    然后这面屏幕被砸了个粉碎。


    “把他抓回来……立刻!”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