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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正文三百字,后续内容见作者有话说。(因存稿发布错误而导致)


    震耳且狂妄。


    斗篷人的声音仿佛带着预言般的神秘压抑, 和一股奇特的宿命感,在影像出现的瞬间,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在座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神色各异地看向屏幕上的投影。


    “落日安息, 灵魂浴血……”斗篷人嗓音破哑地笑起来, 笑声像一把生锈钝极的刀,“喜欢做白日梦的人类, 都是自私的祭品。”


    “神将重临……神将重临!”


    他的声音陡然变大。


    像是在仰望虚空的什么一样,他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身躯猛然一震,虔诚而狂热地仰起了脸,仿佛真能从那个方向仰望到他口中的神明。


    斗篷的兜帽阴影后退,露出斗篷人一截苍白而长满了胡渣的下巴,正在病态而激动地哆嗦着。


    这个场景配合着周围宗教气息浓郁的宴会厅布置,让黎渐川莫名有种回到信仰与宗教都非常疯狂的中世纪的错觉。


    而斗篷人, 显然就像是绑在十字架上即将被烧死的黑暗女巫。


    第112章  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顺利乘上了本次列车。


    尼泊尔的星空高远浩渺, 月光像轻纱,笼罩在雪山之巅。


    转机的等待时间是八小时。


    黎渐川和宁准裹着临时买下的羽绒服,钻进了机场附近的一家小旅馆。


    大床房的空调热气嗡嗡吹着, 老化的水龙头拧不紧, 发出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浴室的镜子蒙上了厚重的雾气, 宁准套了两层浴袍出来,黎渐川靠在床头接住他, 将一根挂着吊坠的红绳项链挂到了宁准脖子上。


    宁准捻起吊坠看了眼,是个贼俗气的和田玉平安扣,白润圆融,在黎渐川手里攥久了,玉里浸了热烫的体温。


    仔细转着一看,平安扣内里的边缘还含着一丝极细的血痕。


    “礼物?”宁准挑了下眉。


    黎渐川腹部收紧,挺起腰来插上电吹风, 轰轰地给宁准吹头发, 微哑的声音被电吹风的噪音掩盖了大半:“可以这么算。”


    “但在华夏, 这更可以算作祝福……”黎渐川修长的手指穿过宁准细软的发丝, 有些粗糙地在宁准脑袋上呼撸了一把,“平安喜乐, 消灾解难。”


    宁准被按着脑袋,挑眉笑了声:“直男也这么会说话了。”


    黎渐川搂着宁准, 由上自下望下去, 从散乱的黑色细发间能模糊地看到宁准白皙挺直的鼻梁, 像一道雪山的脊痕。两侧碎发的发梢扫落在两片低垂的眼睫上, 布下细密的剪影, 隐约透出下方削薄红润的唇。


    这个角度看,宁准就像是收起了尖牙的苍白吸血鬼, 正在被人类难得的温柔侵蚀。


    从上一局游戏回来后,黎渐川就发现,他无论如何也升不起对宁准的戒心了。甚至在很多时候,他回想起那名浑身缠满锁链的诡艳少年,还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某种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如果这是宁准的阴谋,那想必已经成功了。


    但即便确认了自己的改变,黎渐川也没有想要阻拦自己的想法。他也想知道,隐瞒他一切,告诉他一切,又推着他向前走的,会是什么。


    “黎老师。”


    宁准翻了个身,一会儿又改了个称呼,靠着黎渐川的胸口,将一双冰凉的脚伸到他身上,拎过床头柜上的小袋子晃了晃:“教学用品。”


    电吹风正好关掉。


    黎渐川一巴掌拍在宁准腰上,把他的脚挪到怀里捂着,额上青筋微露,道:“八小时不够用。”


    “不干你,干正事。”他点了根烟快速吸了两口,然后掐灭:“准备好了吗?”


    用魔盒带人进入游戏,在黎渐川现存的记忆中,这也是第一次。


    但这件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平安扣吊坠在套上宁准的脖子前,被黎渐川在自己的魔盒里放置了一阵,确认沾染到了魔盒气息,所以在黎渐川带着魔盒选择进入游戏时,冥冥之中,意识便自动有了一丝牵连。


    宁准扔掉小袋子,起身将一些药粉撒在床周围,抬手关掉了床头的灯。


    “走吧。”


    蔓延的黑暗席卷而来。


    一股熟悉的强大的吸力从天灵盖攫住了虚渺的意识,猛然一拽——仿佛在瞬间就掠过了无垠的星空与宇宙,璀璨的辰光倒流如江海。


    眩晕感由重转轻,轰然一定。


    “咔!”


    若有似无的一声从耳边闪过,黎渐川的后背靠到了实处。


    面前是一张不大的四人用餐桌,桌上用精致透明的玻璃瓶斜插着一朵有些干枯的深色玫瑰。玫瑰后,立着三根白色的细长蜡烛,蜡烛顶端的烛光晕开一圈还算明亮的视野。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扫了眼,迅速将周围的环境和一切信息收纳进脑海里。


    这是一间餐车。


    身下传来的颠簸震动,和隐约的轰鸣声,都可以证明这是一节隶属于一辆正在行驶中的列车的餐车。


    餐车的空间并不算大,靠窗的两侧一共安置着十二张桌子,统共可以坐下四十八个人。但此时的餐车内并没有那么多人。


    餐车的顶部亮着两盏很小的昏黄的灯,包括黎渐川在内,一共九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零散地坐在一个个餐桌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一桌,并没有与任何其他人同座。


    九张餐桌上都放置着简单的餐食。


    所有玩家都在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彼此,没有人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由此可见,这一局应当没有彻头彻尾的新人玩家。


    “真的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一道饱含忧愁的沧桑男声突然从前方的餐车入口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阵皮鞋快速敲击地板的脚步声。


    餐车门快速打开又被关上。


    一名穿着白色列车长制服的方脸中年男人出现在餐车内,他有一双很浓的眉毛,眉毛紧紧压在眼睛上方,像两片浓重的阴云,配合着他略有些下拉的嘴角,给人一种极为严肃不好惹的感觉。


    但他现在的表情却是透露出了相当清晰的烦闷和愁苦,这让他的冷厉都被削弱了不少。


    他一进来,玩家们的视线就都自然地锁定了他。


    很明显,这就是这局游戏的说明人。


    在经历过圆桌审判的收音机后,黎渐川对这类人形的说明人还是很有些亲切感的。


    “我想各位女士、先生一定很疑惑,我将大家请来的原因。”


    男人站在餐车过道里,摘下帽子,脸色微沉道,“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很高兴见到各位,我是这趟寂静号列车的列车长,汤普森。”


    “非常欢迎各位选择乘坐这趟远离了战火的寂静号列车。我们将会按照约定送各位返回故乡。但在这之前,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战争是死神的盛宴。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所有逃离者都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战争也导致了很多疾病在战场上和人心里蔓延。在这趟旅途中,由于列车员的检查疏忽,致使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顺利乘上了本次列车。”


    列车长深棕色的眼睛一一扫视过在座的所有玩家,眉心褶痕深重,一字一顿道:“各位需要知道,这名乘客非常古怪,且危险。”


    “在未来五天五夜的列车行驶过程中,我们必须将他找出来,隔离起来……不然会有大麻烦出现。”


    他的侧脸被昏暗的灯光刮出深刻的轮廓,拓着一层诡谲的阴沉。


    列车正好在此时一震,车厢顶部的灯重重一晃,墙壁和车窗上瞬间掠过了无数混乱阴暗的影子,有极凉的冷风从头顶渗下。


    黎渐川发觉餐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变化,在列车长说出这段话后,好像有什么在这趟列车上苏醒了一样,一股莫名的气息蔓延开来。


    但列车长好像并没有察觉。


    他继续道:“每天的晚餐之前,各位如果有怀疑的对象,都可以通过任意方式告知我们的列车员。晚餐后,被指认最多票数的那名乘客将会被隔离起来。”


    “如果他是那名精神病乘客,那么恭喜各位,我们的旅途将充满祥和宁静……”


    坐在三号桌的玩家突然问:“那如果隔离错了呢?”


    这个问题一出,列车长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看向三号,沉声道:“在某些问题上,任何错误都是致命的。所以乘客,如果被隔离起来的不是那名精神病乘客,那么这位正常的乘客也将会在隔离期间染上这种精神疾病——”


    “恕我直言,各位,这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染上这种疾病的人将会在病发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在他恢复正常后,也不会记得自己病发时做过的事情。”


    “当然,那位精神病乘客不同。”


    “所以我想告诉各位,你们的指认权力可以放弃,但请不要滥用。”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在交待一件很严重的事。


    黎渐川思索了几秒,问:“汤普森列车长,这种权力如果放弃,会有惩罚吗?”


    汤普森抚摸着帽檐,弧度很小地笑了下:“这是当然的,乘客。不过我个人不认为这是一种惩罚。”


    “如果在某一晚各位都没有使用自己的指认权力,而是交上了空白的答卷的话,那么那位精神病乘客将会获得一次五分钟隐形能力。”


    “在这五分钟的隐形时间里,他不能直接杀人,但却可以拥有最大程度的自由。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奖励。”


    汤普森笑着说。


    所有玩家都隐秘地动了动身体,似乎在思考汤普森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找出精神病,指认,隔离。


    但一旦弃权,或者指认错误,都会引发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这看起来是很简单的规则。


    可汤普森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话语却有些奇怪含糊。


    黎渐川注意到,汤普森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就整理了下帽子,将帽子重新戴好,像是准备转身离开了。


    这就代表着说明人愿意主动告知的消息仅此而已了。


    而就在汤普森即将转身离开时,黎渐川侧前方坐在五号餐桌上的玩家突然开口道:“汤普森列车长,我们要找的这个精神病乘客,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


    汤普森转身的动作一顿。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遗憾地摇头道:“很抱歉,乘客,我们并不知道这名乘客的任何信息。但从事实上来说,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所以不管平时怎么控制,他都会有一些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表现,我相信您懂的,乘客。”


    五号抬头看着汤普森,声音带着变音的嘶哑:“没有明显的特征……那如果在晚上前没有隔离起他呢?”


    另外几道视线落在了五号身上。


    五号这个问题和之前三号的问题似乎没什么差别,只是问法不同。但其实两者的重点和想要的答案完全不同。


    三号是在问被抓错的人会怎么样,而五号想要知道的是视线之外,没有被抓到的精神病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逻辑上极容易产生双面性的盲区。


    汤普森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问题,直接道:“我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也并不深入,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没有被隔离起来,那他一定是自由的,狂热的……他或许会做出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来。那是我们难以阻止的。”


    说到这儿,他朝着所有玩家微一点头,毫不迟疑地推开餐车的门离开了,没有再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


    餐车内寂静了片刻,渐渐响起刀叉摩擦声。


    黎渐川割下块牛排放进嘴里,脑海里飞快分析着这一局开端的规则。


    这一局的任务有些像开膛手杰克那一局,一个是让玩家抓到杰克,一个是让玩家找出精神病乘客。但后者对比于前者,线索少,限制多,更像是还隐藏着某些复杂的不浮于水面的东西。


    这局游戏没有新人,那么难度不可能会比开膛手低。


    黎渐川随意地琢磨着,忽然听到后方传来咕噜一声倒酒声。


    “白天观察所有乘客,傍晚指认投票,晚上隔离得出结果。很规整简单的一局。”


    七号桌子上的玩家端起酒杯,朝看过来的几道视线轻轻一晃,嘶哑的笑声从兜帽的阴影下流泻出来,“希望明晚还能在这里看到各位,好运。”


    餐车内安静几秒。


    一阵刺耳的刀叉撞击声,五号敲了敲盘子,冷声道:“不排除玩家不会随机到精神病乘客身份的可能性。你的好运太早了些。”


    “我可不喜欢冷漠和悲观。”七号又笑了声,不再说话了。


    或许是表现在表面上的规则非常简单,以至于这一顿晚餐的气氛似乎并不是非常紧张。


    剩余的玩家没有人再出声。


    大家沉默地用着晚餐。


    切掉半块牛排后,黎渐川暂时停下了手,态度随意地掀起了桌面上倒扣着的法则卡牌。这对他来说已经很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了。


    熟悉的血色漫过牌面。


    一行血字缓缓浮现在黎渐川眼前,是这一局属于他的法则:“不能正视任何镜面。”


    黎渐川眼神一动。


    不能正视任何镜面。


    这其中包含的范围很广,不单单只是镜子,还包括一切可以反射出影像的镜面,比如漆黑的车窗,平静的水面,等等。


    这对活动的限制相当大,并且稍不注意就容易违反法则。


    平静的沉默中,餐车墙面上悬挂的钟走到了晚上九点。


    哒的一声指针跳动。


    时间到。


    黎渐川被一股沉重的拉力猛地一拽,眼前的光亮被黑洞吞噬般突然消失。


    但黑暗只是一刹那的。


    紧随而至的,是一点黯淡微弱的灯光,褪去强烈的光亮,静静悬在侧上方。


    眼皮略微刺亮。


    黎渐川闭了闭眼,缓和了下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


    周围已经不是餐车的场景了。


    他的姿势也由坐着变成了仰躺。


    脖子有些酸,他似乎躺了很久,后腰撑着硬邦邦的卧铺床,背后是叠起的略有些发黄的被子。


    这处单人卧铺车厢的空间不算很大,勉强能让黎渐川自如地转个身而已。


    窄窄的卧铺床紧贴着墙,旁边是一张小桌子和靠背的椅子,墙面上有挂衣服的挂钩,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整个空间布置紧凑,略显拥挤。


    打量完整体的布置,黎渐川从卧铺床上翻身下来,拉上了车窗的小窗帘,开始检查车厢内的东西。


    按照惯例,他首先要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份。


    但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和物件。他显然是刚刚上车没多久的一位新乘客,手提箱也根本没有打开过。箱子上挂着一把小锁,但黎渐川摸遍了衣兜,没有发现钥匙。


    这有些奇怪。


    他没多犹豫,凑近头顶的小灯,摸了摸手提箱上的小锁,稍一用力,直接将锁掰开了。


    随着他的动作,手提箱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略微弹起来了点儿,似乎是里面装的东西太满了,马上就要溢出来似的。


    “没有自己行李的钥匙……”


    黎渐川低声念着,把锁塞进衣服口袋里——他现在身上穿的是很有英伦风绅士气质的一身呢子西装,很整齐,甚至没什么褶皱。


    手提箱打开,表面是一层叠得有些凌乱的衣服。


    黎渐川把衣服一件件拿下来,诡异地发现这些衣服竟然大小风格完全不同,像是属于很多不同的人。


    而在这些衣服下面,是一个更小的箱子。


    被黎渐川暴力拆开后,这个小箱子里装的满满的一堆属于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的证件,全部哗啦掉了出来。


    第113章  没有人来到这节车厢,也没有人走出包厢门。


    “裴锐川、赫伯特、菲尔普斯……”


    黎渐川一张张将小箱子内掉出的证件整理出来, 放在床上,抬手扭开了床头的小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查看着这些物品。


    各类证件, 总共有一百多张, 分别属于三十八个人, 而这三十八个人年龄身份性别全都不同,唯一相同的, 就是某些证件上的照片。这些照片虽然是男女老少不同,但多多少少都在眉眼间有些熟悉的相似的痕迹。


    黎渐川这么多年职业经验,稍稍查看了下就判断出,这些证件应该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这个人是个变装高手,身份非常特殊。


    什么人会在战争爆发的地区长期生活,且拥有不同的多重身份?


    黎渐川的第一反应就是间谍、特工。


    这是一个在战争中格外危险且猖獗的职业,出现在这趟刚刚离开战场的列车上不足为奇。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 黎渐川又重新搜了一下行李箱, 果然在行李箱的边缘找到一个夹层, 里面放着一把勃朗宁。


    黎渐川不能照镜子, 看不到自己现在的容貌,所以暂时不能确定这些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他, 但这些东西既然出现在了他的行李箱里,那很大可能就是属于他的。


    里面还有一张寂静号列车的车票, 上面盖的验票蓝戳还没有全干, 手指一抹, 就晕开了墨蓝的污渍。由此可见, 他刚刚上车没多久。


    车票上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二日,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


    对时间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黎渐川就将那些证件重新收回小箱子里锁上了,那支枪则是取出来,贴身藏好。


    行李箱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引起了黎渐川的注意。


    那是一只单筒望远镜,古铜色,很旧,筒身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黎渐川拆开检查了下,没有什么特殊发现,就又组装回去,放进了口袋里。


    搜查完随身行李和这个卧铺隔间,黎渐川感应了下自己那个魔盒的气息,果然发现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了些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一大一小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一样,黎渐川就是那块大的,可以感知到对方的磁铁。


    看来之前宁准用魔盒带他进来,也是这样感应他的位置的。


    黎渐川琢磨着,将挂钩上的外套拿下来,拉开了卧铺车门。


    “咔——!”


    是很沉重刺耳的金属挪移声,在昏黄狭窄的车厢内陡然响起,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黎渐川走出卧铺包厢,扫了眼车厢过道。


    这是那种很老式的绿皮火车,行驶起来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筋骨腐朽、年迈不堪的老人。过道很窄,只能容下一个成年男人经过,一旦出现两个人,就要彼此侧身才能通行。


    脚下晃荡的地板是漆黑的,头顶和墙壁却都是深棕色的,还非常讲究地挂了两幅小型油画,衬着过道里蜡烛一般昏黄的光线,满满都是晦暗不明的气氛。


    过道尽头坐着一名男性列车员。


    他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在听到开门声时才勉强打起精神看过来,对着黎渐川礼貌地点了点头。


    黎渐川还不太清楚这个身体目前的性格,没有贸然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同样点了下头,就转身敲响了隔壁卧铺包厢的门。


    这间包厢的编号是8号。


    黎渐川扫了眼自己刚刚出来的包厢,是6号。这节车厢是这趟列车的一等座包厢。


    就在敲门思索的这个空当,8号包厢里传来了一个清冷优雅的声音:“哪位?”


    黎渐川感受到了过道尽头列车员的注视和好奇,他自然地压低了声音:“是我。”


    大约过了四五秒,包厢门被拉开,那张和宁准有五六分相似的拥有独属于欧洲人的深邃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门后,露出一个熟稔的笑,侧身将他让了进去。


    两人的举动就像是老友一般,熟悉自然,这使得列车员探究的视线慢慢收了回去。


    “贵族少爷?”


    黎渐川挤进这间小小的包厢,反手将包厢门关上,反锁,目光落在宁准格外优雅高贵的衣着气质上,略感新鲜。


    要知道,之前几局游戏里,宁准随机到的可都称不上什么好身份,没什么优势和过多线索。


    宁准的着装确实很有些中世纪的欧洲贵族风格。


    乳白色衬衫和紧身的西装马甲,点缀了翡翠的漂亮领结收束着脖颈,笔直的长靴将宁准极为标准的身材衬托出来,更显得腰身纤细,双腿修长,并不羸弱,反而充满了力量。


    还有一件华丽的暗红色外套正挂在门后,被黎渐川一靠发出宝石相撞的清脆声音。


    宁准没有往后退,反而抵着黎渐川压在了门上,慢条斯理地摘下白手套,垂眼看了看黎渐川的手,略微挑眉:“握枪的手?”


    黎渐川感受着宁准压上来的重量,一手抬起,隔着材质极高的衬衣按在了那截柔韧的腰身上:“欧亚混血,二三十岁,善于变装和伪装,有枪。上这辆车用的身份应该是不列颠人伯利克。”


    搂着人坐到床上,黎渐川将伯利克的那份证件拿出来,递给宁准,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发现和猜测。


    宁准毫不客气地坐在黎渐川腿上,接过证件,边看边道:“身份是退伍军人……和你现在的相貌气质基本一致。不过你现在的五官应该微调过,眉毛、嘴唇、眼睛……”


    宁准抬眼,显出一丝锐利的视线一寸一寸滑过黎渐川的脸。


    他对人体的研究和实验让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人身上不太协调的地方。


    “间谍,这倒是很有可能。”宁准得出判断。


    包厢内的保暖做得很好,再加上两个大男人挤在这一处狭小的空间,气息融合,几句话下来黎渐川就觉得有点热。


    他边脱下外套,边打量了眼宁准的包厢,然后在自己正视那扇窗户前从侧面把窗帘拉上了。


    在宁准看过来时,他没什么犹豫地解释了句:“法则。不能正视镜面。”


    宁准神情一顿,搭在黎渐川身上的腿晃了下:“不怕我说破你的法则,杀了你?”


    黎渐川看了眼宁准。


    青年的气息是那种幽冷的暗香,若有似无,像是从地狱之门里吹来的寒气,勾缠悱恻,又神秘凛冽。


    他侧坐在黎渐川腿上,像一只被公主抱的大猫,慵懒地享受着男人温暖的胸膛。被西装马甲紧紧收拢的腰线微扭着,下摆微掀,露出一小片旖旎诱人的白皙。


    他靠在黎渐川怀里,像是调情一样懒散地说着话,但漆黑如墨玉的眼却幽幽沉沉地注视着黎渐川,带了点别样的意味。


    这是黎渐川非常熟悉的,宁博士试探他的神态和表情。


    黎渐川掀了掀眼皮:“你试试?”


    随意说完,黎渐川拢了下宁准的腰,低头把他靴子脱下来:“穿这么点儿不冷?换衣服睡觉……有烟吗?”


    “只有雪茄。”


    宁准配合着任由黎渐川把他的靴子袜子脱了,翻出两盒细长的雪茄,抽出一根来点着,送到黎渐川唇边。


    黎渐川眼也没抬地咬住烟卷,低头给宁准换衣服。


    烟草的气味伴着朦胧的烟雾散开。


    宁准注视着黎渐川轮廓深邃的侧脸,凑近黎渐川的脖颈,轻轻舔了舔,男人身上的烟草与薄荷味,清冽又辛辣,令人上瘾。


    “其实我这次的身份,是个吸血鬼。”宁准轻声说,“一天不喝血就会死那种。不过听说一滴精十滴血……”


    黎渐川腰胯挺起来,坐直关灯,搂着换好了厚睡衣的宁准躺下,漫不经心道:“我怕撑死你。”


    宁准用脚踩黎渐川腰腹,黎渐川抓住他的脚暖了会儿,放回被窝里。


    两个人挤上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黎渐川躺在下头,让身量比他单薄点的宁准趴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分析着两人的身份和目前的情况。


    黎渐川已经看到了宁准放在小桌子上的证件和车票,还有一柄华丽的佩剑。宁准现在的身份叫洛文,是个欧洲伯爵的继承人,这次坐上寂静号列车的目的未知,但通过他身上遗留下来的票证可以发现,洛文也在战火燃烧的地方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他这样一个最是惜命的身份在战场上待那么久,实在是令人费解。


    而且按照贵族的标配,洛文本来应该有一个随行的仆人,但这名仆人却死在了战场上——这是从洛文一封未寄出的信函里得知的。


    这封信是寄给他的伯爵父亲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封落款日期为十二月十号的信至今尚未寄出,还在洛文手里。


    “不排除玩家是那个精神病的可能性。”黎渐川低声说。


    包厢内是一片夜的黑暗,只剩下一点火星坠在黎渐川唇边,细细地落着烟灰。


    宁准道:“我们指认抓住这名精神病的可能性很低,按照说明人的描述,他拥有一些独特的能力。并且,他会有帮手,就在明晚之后,不过被隔离这件事……”


    宁准的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咚、咚、咚……”


    似乎是敲门声。


    宁准立刻噤声,迅速从黎渐川身上爬起来,附耳到包厢门上。


    “咚、咚、咚……”


    黎渐川卓绝的听力让他不需要过多贴近,就能清晰地判断出这确实是敲门声,而且比起刚才听到的第一道敲门声,这道声音好像换了个方位,更近了一点。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有些警惕的女声,像是隔着门传出来:“是谁?”


    敲门声停顿了下,但几秒后,又继续咚咚地敲下来。


    听了几声,黎渐川发现了这道敲门声的怪异——敲门的人像是一台严谨的机器一样,每一下敲击的力量和回震的声响,还有每次敲门声之间的间隔,都完全一模一样,像是复制来的一般,根本不存在差异。


    那道女声也消失了,像是察觉到了这敲门声的诡异,不再回应。


    敲了大约十下,这道敲门声停了一会儿,旋即又在另一个更近的方位响起。


    而这次敲了没两下,就有一个相当粗犷暴躁的男声大嗓门地吼了出来:“敲你妈敲!打扰老子睡觉……什么人?”


    包厢门轰地拉开声,紧接着,却没有意料之中的争吵响起,而是这个男声疑惑的语气:“人呢……没人?嘿,列车员……”


    黎渐川起身藏在宁准门后,两人对视一眼,宁准拉开了包厢门,朝外看去。


    斜对面的5号包厢正大敞着门,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高大男人神色烦躁愤怒地站在门口,视线向着过道尽头的那把椅子搜寻过去。


    但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坐在过道椅子上值夜的列车员不见了。


    那里空无一人。


    黎渐川借着包厢内的黑暗掩护,藏在宁准身后找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角度向外望去,就发现在大嗓门男人的吼叫下,这节车厢的不少包厢门都打开了一道缝,似乎在向外观察发生了什么。


    这节车厢一共只有十个卧铺包厢,算是一趟豪华列车。


    黎渐川扫了眼,从8号包厢的角度看不到双数编号的包厢的动静,和更里面的1号包厢的门,但对面的3、5、7号包厢中3号和7号包厢都开了一点门。


    凭借过人的视力,黎渐川看到3号包厢是对年轻的夫妻,两人都穿着睡衣,妻子还裹着毯子,似乎非常畏冷,脸色在过道灯光的照射下有些青白。


    而7号包厢则是一对母子。


    那名母亲有些矮胖,脸上还带着很浓的睡意,像是被从睡梦中惊醒的,眉间有着和大嗓门男人如出一辙的不耐烦躁。而她的儿子则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不断拍着后背,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孩子。


    但黎渐川注意到,这个母亲穿的是睡衣,但男孩却还是穿戴得很整齐,垂在母亲胳膊旁边的手指似乎黑黑的,像是染上了什么痕迹。


    男孩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脸来,被母亲保护着。


    “发生了什么?”宁准声音冷静,但也掺入了一丝睡眠被打扰的不快。


    大嗓门男人似乎控制不住他的音量,暴躁道:“见鬼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听到敲门声就来开门了,但你瞧瞧,根本就没有人!是谁在恶作剧……还有列车员,列车员呢?真是毫不负责任的服务!”


    大嗓门男人骂骂咧咧地说着,过道内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沉闷的狗叫声。


    “嘿,那些长毛畜牲也被允许带上车来了吗?”大嗓门男人立刻怒吼起来。


    狗叫声随着这声怒吼微弱下来,消失了。


    但黎渐川分辨得出,这道叫声是从双数编号这边靠里的位置传出来的。狗叫声比较尖,应该是某位乘客带了小型犬上车。


    “是有人恶作剧吧?”那对年轻夫妻中的丈夫突然说,“我和我的夫人佩莉也听到了。会是小孩子吗?”


    大嗓门男人的目光立即看向了那对母子,那名矮胖的母亲神色浮起一丝警惕,毫不犹豫地向后一退,重重关上了包厢门。


    “妈的,是不是你们……”


    大嗓门男人眼睛一瞪,正要过去砸门,连通着其他车厢的另一头过道突然门响,那名不见的列车员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吗,先生?”列车员似乎有点闹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那名丈夫似乎是个好管闲事的,很有兴致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并怀疑是其他包厢的人的恶作剧。


    宁准听到那名丈夫漏洞百出的分析,冷淡道:“在敲门声之前,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开门声。”


    “包括车厢门的声音。”


    “没有人来到这节车厢,也没有人走出包厢门。”


    那名丈夫的脸色有点难看,像是和他妻子一样惨白了:“哦,我只是随便猜猜,或许只是我们没有听到呢……”


    宁准没有再说话,但却留意到列车员似乎多看了他一眼。


    那对夫妻似乎觉得没意思,关上包厢门。宁准也关上门,但却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


    列车员对着大嗓门连声道歉安抚,花了大约十几分钟,费劲口舌,才算把人哄回了包厢里。


    通过两人的对话,黎渐川才知道这个大嗓门也是一名退伍的士兵,似乎还有些职务,但他走动起来左腿有点瘸,应该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而列车员不在过道,解释的原因是他口渴,去隔壁车厢接了杯水,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不过,正像是宁准说的,没有任何开门声。包括车厢门的开门声。


    “半小时前我来找你,在过道里见到了这位列车员。”黎渐川低声道,“之后这半小时内,敲门声之前,没有任何开门声……所以,你说他是怎么离开这节车厢的?”


    一片黑暗里,宁准慢慢靠到黎渐川身上,没有说话。


    第114章  怪异的一幕。


    奇怪的敲门恶作剧就这样不了了之地过去了, 后半夜的一等车厢非常安静,只有况且况且的火车行进声相伴。


    黎渐川没回自己的包厢,而是搂着宁准睡了一夜。


    包厢里的温度对他来说稍热, 但宁准好像还是天生体寒的毛病, 手脚和身体都是冰凉的, 贴在黎渐川的身上才被烘得暖了起来。


    大约早上六点多,窗外的天还完全暗着, 黎渐川就从浅眠状态醒来了。外面过道里有几道开门声和轻微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响起,是车厢里的乘客们起床了。有人压低了声音向列车员询问了餐车的位置,旋即车厢尽头的门咣啷一声被打开。


    肩颈处的重量忽然一轻,有湿软的舌尖沿着他的耳廓轻舔下来,落在他弧度稍显冷硬的唇角,宁准嗓音里含着慵懒的沙哑:“早。”


    “早。”


    黎渐川见人醒了,就搂着宁准的腰起来了。


    两人穿好衣服, 简单洗漱了下, 就走出了包厢。过道椅子上已经没有了列车员的身影, 白天是不需要值班的。


    黎渐川和宁准没有在过道逗留, 而是直接去了餐车。


    这个时间算不上太早,所以大多数人都起床了, 比起昨晚潘多拉的晚餐上空荡荡的餐车,这个早晨的餐车几乎是满座。


    这节餐车布置得相当考究, 每张桌子的桌面上都摆放着新鲜的花朵和烫金的号码牌, 桌角放着一份全英文的菜单, 整洁干净。这是专属于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餐车, 其他车厢的乘客是不被允许来到这里的。


    听完餐车那名面容娇俏的服务人员的介绍, 黎渐川也已经看完了手里的菜单,随意道:“和我的朋友一样。”


    他用眼神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宁准。


    对于吃的, 他向来没什么讲究,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游戏环境下,黎渐川也不认为自己需要特别在意用餐这回事。


    不过和他还有宁准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斜对面桌子上坐着的那个身份是退伍士兵的大嗓门男人。


    服务人员称他为伍德先生。


    这位伍德先生桌上的空盘子已经撤下去一批了,但他又兴致高昂地叫来那名服务员,囫囵地点了一大堆。


    “哦,这个果酱……是的,我需要三份,甜食那是我的最爱,小姐……还有这个……牛排,牛排也不错,谁规定的早餐不能吃牛排?我想我要打破这个规定……三份五分熟的牛排……”


    他的大嗓门和略显粗鲁的用餐礼仪让餐车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投注过去,透出些许嫌恶的神色。


    伍德似乎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视线,但他十分坦然,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像是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吃起东西来也是相当豪放,一块牛排被他切成两半,直接塞进了嘴里。


    黎渐川觉得他不像是在品尝美食,倒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在满足自己的饥饿感。


    打量了伍德一会儿,黎渐川挪开视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餐车里的其他人。


    除了昨晚见过的那几个人之外,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他们看起来身份都不相同,不过出身应该都不错,衣着打扮考究,用餐的姿态也非常优雅,就连交谈声都很低柔。


    靠窗独自坐着的一名老人头发花白,但却是正宗的英伦绅士装扮,正戴着眼镜翻看报纸。紧挨着他的是昨晚那对年轻夫妻,他们像是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正你侬我侬你一勺我一叉地喂对方吃饭,偶尔会交换一个吻。


    在这对夫妻对面是一对金色长发的双胞胎姐妹,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彼此没有交谈,专注地用着餐,关系似乎有些冷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数较多的团体让黎渐川多看了两眼。


    领头的似乎是一位男老师,单片眼镜,很斯文。


    和他聚在一起的是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浑身都是未褪的青涩和骄矜,不太像是从战火燃烧的城市逃离的,倒像是过去采风的。


    粗略扫过去,黎渐川就将这些人的身份猜了个差不多。


    这样一趟狭窄的列车,空间有限,剩下七名玩家想必隐藏会更深,不会轻易暴露。所以这简单的观察,黎渐川也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


    没一会儿,黎渐川和宁准的早餐就端来了。


    而这时,昨晚那对有些奇怪的母子走进了餐车。


    那名矮胖的母亲用目光搜寻了一遍餐车内的空位,在看到宁准时,嘴角露出了一个笑,牵着仍旧穿着昨晚那身衣服的小男孩来到了宁准旁边的位置坐下。


    “早上好,两位先生。”她胖胖的脸上化了妆,只是妆有些重,让她的脸色显出一种灰惨惨的假白,衬得她的笑容有几分怪异。


    黎渐川铺好餐巾,淡淡点了点头,宁准则维持着冷淡优雅高高在上的贵族姿态,矜持而又礼貌道:“早上好,夫人。”


    “您可以称呼我卡萝。昨晚的事情,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马库斯是个好孩子,不会去做那些恶作剧的事情。”这位母亲微笑道。这样的礼貌温和,倒和昨晚表现出来的尖利戒备有些不同。


    宁准扫了眼卡萝夫人的笑容,没有故意释放什么善意,而是平静地颔首道:“我是洛文,这位是我的朋友伯克利。”


    黎渐川顺势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卡萝夫人。如您所见,洛文是一位骄傲的贵族,但他非常友善,很喜欢帮助别人。并且他很喜欢小孩子……这位就是马库斯吗?您的儿子?”


    说着,黎渐川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靠着卡萝坐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怔怔垂着的眼睛倏地抬了起来——那是一双颜色很浅的琥珀色的眼睛,像两片嵌进眼眶内的冰冷玻璃片,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缺少一丝几岁孩子该有的灵动纯净,显得有些呆滞阴沉。


    “马库斯!”


    卡萝的声音陡然拔尖,变得无比严厉:“礼貌些,不许吓唬别人!”


    被叫作马库斯的小男孩眨了眨眼,又慢慢垂下了那两片长长的卷翘的眼睫。


    卡萝夫人突如其来的训斥和马库斯的反应,让黎渐川微微皱了下眉——不要吓唬别人,他要做什么,吓唬谁?


    黎渐川从刚才马库斯抬眼的动作中,并没有看出什么,但很明显,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卡萝的神经,让她毫不犹豫地斥责了马库斯。


    旁边的宁准则是扫了眼马库斯后,直接道:“您的儿子似乎生病了。”


    卡萝夫人神色微僵,却没反驳:“是的,洛文先生。由于我的疏忽,马库斯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自闭症,不喜欢和外界交流。”


    自闭症。


    黎渐川发现这真是个万能的病症。只要是想要隐瞒什么或者隔绝外界对于一个孩子的好奇,这个从大人口中说出的病症就格外有说服力。


    不过刚才那样的一双眼睛,也确实不是正常孩子可以拥有的。


    “这位夫人——”


    这段交谈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温和轻柔的男声。


    黎渐川转过头,看到那个小团体中的那名戴着单片眼镜的男老师正朝这边望过来,脸上带着温吞友善的笑:“我是史密斯,一名贵族中学的老师,做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您的孩子的病症,好像有些严重,您不打算为他找一位医生吗?”


    他注意到其他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坐在他周围两张桌子上的四名学生也随着他的话语转头看过来,似乎在打量着黎渐川等人,神态中夹杂着少年人不屑于掩饰的倨傲。


    卡萝听到史密斯的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之前语气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史密斯先生,我想这并不是你需要询问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为马库斯看过许多医生了。他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


    被这样不客气地对待,史密斯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我无意探听您的家事,只是我对于心理学和自闭症也有一些研究,或许可以帮助……”


    “并不需要!”


    卡萝的目光变得尖利,像是炸开了刺的刺猬一样,冰冷地打断了史密斯的话。


    她的声音有些太大了,像是一柄锥子突兀地刺了出去,让原本还有着轻轻交谈声和刀叉碰撞声的餐车内蓦地一静。


    察觉到周围乘客投来的视线,史密斯俊秀斯文的脸庞已经完全涨红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那几名学生就一脸不耐地站了起来,毫无礼仪地重重将手里的餐具砸在了餐桌上,其中一个男生眼神中的鄙夷根本不加掩饰:“史密斯老师,请你以后不要再在外面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我们吃饱了,先回包厢了。十分钟后你将水果送进来。”


    男生不客气地留下命令,带着另外三个学生趾高气扬地走了。


    “等一等,我送你们……”


    史密斯有些狼狈地跟上去,全然没有了刚才安静用餐时的从容淡然。


    卡萝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再在餐车里用餐,而是告诉服务员,将她的早餐送到她的包厢,然后歉意地向黎渐川和宁准告辞。


    这一系列的变化有点快。


    眨眼之间,餐车内就空了一半,也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斜对面大嗓门伍德在卖力地吃着牛排。


    黎渐川思索着刚才卡萝夫人母子和这个小团体的人的表现,看了眼对面的宁准。


    宁准眼尾微挑的桃花眼轻轻一转,捏在水杯杯脚的手指就借着餐桌号码牌的遮掩垂到了桌子中央,白皙的指尖刚巧可以碰到黎渐川放置在桌面上的手。


    微凉的指尖快而轻盈地在黎渐川的手背上敲下一串密码。


    “马库斯被催眠了。”


    黎渐川心头掠过一丝诧异。


    但他并没有怀疑宁准的判断。看来那对母子果然是不正常。


    不过还没容他细想,餐车内就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大声的呕吐声。


    餐车内剩下用餐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循声看去,就发现之前点了一大堆食物的大嗓门伍德,竟然吃着吃着突然对着一大堆空盘子呕吐起来。


    稀烂腐臭的呕吐物从他的嘴里、鼻孔里疯狂地涌出来,喷溅到桌面上。


    但伍德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插起被呕吐物淹没的一块牛排,往嘴里放去。


    “好恶心!”


    那对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人突然说。


    她的神色十分冷漠,看着伍德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说出的话也不带丝毫感情。


    而双胞胎的另一个人立刻接上了她的话:“但气味有点香呢,姐姐……”


    她的脸上露出有些陶醉的表情,小巧的鼻翼翕动,深嗅了一下,似乎非常满意空气中弥漫的酸臭气味。


    被叫作姐姐的少女冷冷道:“不要管了,继续吃饭。”


    说完,竟然丝毫不受空气中的臭味影响,将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在这恶心的环境中,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终于忍不住,直接捂着嘴呕了起来。


    但她的丈夫却像是看到什么开心的事一样,拍着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珍妮弗,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他大声笑着,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却没有去看干呕难受的妻子一眼,像是完全陶醉在了这喜悦之中。


    看着餐车内这怪异的一幕,黎渐川忽然感到有些荒谬。


    如果不是说明人明确过上车的只有一名精神病,他几乎要以为这里所有人都有病。


    第115章  今天的您是否有不喜欢的人呢?


    但只是脑海中刚刚涌现出这样一个猜想和念头, 还没来得及和宁准分享,黎渐川就看到只是一眨眼,他眼前的一切就忽然变了。


    原本大口呕吐, 吃着沾满呕吐物的牛排的伍德好像完全没有吐过, 而牛排和餐桌上并没有什么酸腐的呕吐物, 只是伍德正将服务员送来的一份果酱拼命往牛排上倒,鲜红的果酱淌满了整个盘子, 散发出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伍德像是非常喜欢这怪异的搭配,将裹满了果酱的牛排送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而双胞胎中的妹妹深嗅了几下之后,也跃跃欲试地拿过果酱,似乎想要挤在什么菜品上,但却被姐姐瞪了一眼。


    “这样的吃法很恶心。”那名姐姐冷冷道。


    妹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果酱涂抹在了吐司上。


    至于那对年轻夫妻, 妻子确实是在甜腻气味的刺激下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但她的丈夫却和刚才黎渐川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年轻的男人正搂着他的妻子心疼地安慰着, 端起一杯水, 歉意地朝着餐车内的乘客们点了点头,扶着妻子离开了车厢, 似乎是去卫生间了。


    这一切景象的变化只在瞬息,就仿佛黎渐川之前看到的全部都只是幻觉而已。


    惊疑与错愕瞬间漫上黎渐川的心头, 他的表情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 但目光却微微沉了沉, 仔细地看了一眼伍德盘子里的果酱。


    那确实只是果酱。


    “怎么了?”宁准察觉到了黎渐川的不对劲, 低声问。


    目睹刚才那样一幕, 黎渐川也没了胃口继续吃饭,放下刀叉擦了擦嘴, 用眼神示意宁准:“昨晚没有休息好,我有点累了。”


    宁准会意,淡淡点头:“我也吃饱了,我们先回去吧。”


    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帽子,两人站起来,在一些若有似无的目光的注视下,一前一后离开了餐车。


    车厢里的过道非常狭窄。


    穿过二等车厢时,黎渐川看到了那名叫做史密斯的男老师。史密斯似乎送完了学生,从一等车厢的方向出来,进入了二等车厢的一个包厢。


    二等车厢和一等车厢最大的不同,就是二等车厢的包厢全部是靠一侧排列的,有几个包厢没有人住,敞开着门,让黎渐川看到了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只能容下一张单人床。与其说是包厢,不如说是一个个摆放着床铺的隔间。


    老师住在这样的车厢里,而学生住在一等车厢,再加上之前餐车里那四名学生趾高气扬,如同对待仆人一样对待史密斯的举动,可以看出,这五人的师生关系或许并不正常。


    回到一等车厢,黎渐川正等着宁准拿出钥匙开门,就突然听到咣的一声巨响。


    1号包厢的门被用力拉开了,一名还穿着睡裙,长发凌乱的女人从包厢里冲了出来,一双焦急的眼睛瞟到了黎渐川和宁准,立刻噔噔噔跑了过来:“哦!两位先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莎莉?”


    宁准打开包厢门,适时地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莎莉?”


    女人忙道:“莎莉是一条漂亮的咖啡色的细犬,它是我的宠物,也是陪伴我的亲人,我将它带上了列车,但我刚刚醒来,发现它不见了!”


    黎渐川看了眼1号包厢的门,那里紧挨着车头,旁边的过道上放着列车员的椅子。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晚有敲门声响起时,您的狗还叫过一声。”黎渐川微微挑眉,打量了下这个女人。


    这位女士年纪大约在二十岁上下,或许长期熬夜,没有化妆的脸上眼袋和黑眼圈十分明显,有些细微皱纹的皮肤透着不太健康的蜡黄,鼻头有些发红,是个典型的酒糟鼻。


    她身材很瘦,一身厚厚的睡裙空荡荡的,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套在一根竿子上。但这睡裙的材质非常好,可以看出这位女士的生活应该很富足。


    女人的神色间充满了担忧和急切:“是的,这位先生,您没有听错,莎莉昨晚叫了一声,还将我吵醒了。我昨晚睡得有些沉,被吵醒后我摸到了它的头,安抚了它,它舔了我的手指,没有再发出叫声,和我一起睡了过去……但我刚才醒过来,却发现它不见了!”


    “莎莉从来不会自己跑出去!而且我的包厢一直反锁着,就在刚刚,一直都是反锁的,没有人打开过,莎莉也不会开门……”


    “我完全不敢相信,两位先生,我的莎莉不见了……”


    女人的声音有些崩溃,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如果按照女人所说的,她的包厢门直到刚才都是反锁的,那么那条叫做莎莉的狗就算是会开门,也不可能跑出去后还能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反之,如果有人偷走了她的狗,也不可能再反锁上门。


    但一条狗,还能凭空消失吗?


    不过这未免也太巧了,他们刚刚回到一等车厢,就遇上了这位寻找失踪宠物狗的女士。


    “很抱歉,女士,我们并没有看见你的莎莉。我想值夜的列车员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帮助。”黎渐川可不是会为了女人的眼泪而动摇的人,非常冷静地提出了解决办法。


    而就在三人交谈时,似乎是听到了黎渐川的召唤,列车长突然带着昨晚值夜的那名列车员从二等车厢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好,瑞雯女士!”


    列车长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睡裙的女人,严肃的脸上流出一股不满之色。


    他大步过来,还没靠近便用冷酷的声音道:“我听说您违背了铁路公司的规定,私自将您的宠物犬带上了列车。这件事情非常严肃,我们的寂静号上是不允许乘客携带宠物的……”


    “我的莎莉已经丢失了!”被叫做瑞雯的睡裙女人满面的焦急转化成了愤怒。


    列车长被这一声充满了怒气的咆哮吼得一怔,旋即本就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稍等一下,瑞雯女士,您是说您的宠物犬丢失了?”


    “就在你们的列车上,我的莎莉不见了!昨晚它还趴在我的床边,但今天早上它就不见了……包厢的门都是反锁的……”


    瑞雯像是终于找到了债主,理直气壮地控诉着,目光中甚至出现了怀疑之色。


    她怀疑是列车员或者列车长将她的莎莉偷走了。


    列车长说:“我很抱歉,女士,但是携带宠物上车已经违反了列车上的规定,我们不会为您的宠物的丢失负责。另外,多雷在一等车厢值班,他并没有见到过任何动物出现在过道上……”


    瑞雯气笑了:“喔,那你是在说什么?你是在说我的莎莉凭空消失了吗?还是你认为我是在欺骗你们?”


    “我并没有这样说,瑞雯女士,我可以帮您寻找您的宠物犬,但您也要接受违反规定的处罚……”


    列车长虽然五官非常板正严肃,但耐心却相当得好,面对这样有些刁蛮的乘客也没有发火。


    黎渐川听着两人的争吵,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跟在列车长身边的列车员多雷。


    他和昨晚一样,看着是个沉默又礼貌的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黎渐川的错觉,他感觉现在的多雷好像比起昨晚,矮了那么一点点。


    在观察这场争吵进行的过程中,黎渐川也留意了下陆续回到车厢的几名乘客的包厢编号和位置,将他们一一对应入座。


    列车长和瑞雯的交谈很快就结束了。


    列车长答应帮助瑞雯寻找她丢失的莎莉,而瑞雯也妥协,愿意缴纳一定的罚款。


    这看起来是针对这个有些无聊的事件的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看完了整场戏的黎渐川和宁准在事情算是解决后终于能够摆脱观众和见证人的身份,坐回包厢里。


    黎渐川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在餐车看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下伍德的呕吐物。


    宁准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就像剖去了那层伪装的冷淡高雅的皮一样,肩背一松,歪歪地靠在床头,听着黎渐川的声音。


    等到黎渐川说完,他才眨了眨那双幽沉的桃花眼,微微掀起唇角:“我也看到了,但我和你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我眼中的画面是伍德在切割牛排的时候不小心割下了自己的头。血流了满桌。他的头掉在桌面上,像是毫无所觉一样,还在进食。至于其他人的反应,和你看到的差不多。”


    “我认为这是幻觉。非常高级的幻觉。”


    黎渐川没想到宁准也看到了另外一幅诡异的画面。


    他调整了下坐姿,思索道:“如果真的是幻觉,这种幻觉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局游戏要我们找出乘上列车的那名精神病,也就是说精神病只有一个,至少在这局游戏的表面意义上,只有一个。”


    “如果我出现幻觉是因为我有病,那你就不应该出现幻觉。反过来说,就是这种幻觉不是因为你或者我患有精神疾病而产生的。”


    “那会是什么?”


    黎渐川拧起一双长眉,叼住宁准递过来的雪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食物?气味?”


    有宁准在,催眠这个选项可以从黎渐川的猜测中剔除,但除此之外,能够导致人产生幻觉的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不过如果是利用药物,或者化学方式,两个人不至于毫无所觉。


    “食物我们和那对双胞胎的几乎一模一样,气味也是蔓延在整个餐车里的。我们没有接触到什么独特的东西。”宁准分析道。


    黎渐川脑海中一样样过着方才的画面,伸手从宁准这里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笔记本,用中文简单记录了下他认为古怪的怀疑对象。


    宁准靠在旁边看,添了几笔。


    乘坐火车的时光是相当无聊寂寞的。


    大多数乘客都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包厢里,并不会出现在过道上走动,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和其他包厢的陌生人交谈,所以整个一等车厢都显得有几分冷清死寂。


    午餐时黎渐川特意又去了一次餐车,但这次的用餐过程很顺利,并没有出现任何幻觉和不对劲。


    而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也都非常平静,所有乘客似乎都陷在午睡的梦巢中,只有几道过于响亮的男人的呼噜声在隔音并不算好的包厢间此起彼伏地响起。


    黎渐川甚至能从中分辨出来,其中有一道呼噜声是属于斜对面的大嗓门伍德的。


    很快到了傍晚。


    列车上的晚餐似乎不需要乘客们去餐车食用,而是那名叫做多雷的列车员挨个儿敲响了一等车厢的包厢门,进去询问。


    他来到宁准的包厢时,黎渐川在闭眼假寐,宁准则是在看这个贵族少爷随身携带的几本书。


    “每天晚上餐车都需要清洁,所以晚餐会由列车员送到各位乘客的包厢。”多雷解释了下自己的出现,同时将手上的菜单递给宁准,“洛文先生,您可以先看一下是否有喜欢的食物。”


    宁准随意看了眼,点了一份非常英式的晚餐,很符合贵族少爷的做派。


    然后他将菜单递给黎渐川。


    黎渐川睁开眼坐起来,刚掀开菜单,就听到旁边的多雷压低了声音,微笑着问宁准:“既然选好了喜欢的食物,那么洛文先生,今天的您是否有不喜欢的人呢?”


    手指一顿,黎渐川抬起头。


    他看向多雷,发现列车员多雷脸上的笑容在包厢内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有着说不出的僵硬和机械,但他的眼睛却诡异地非常明亮。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让宁准指认今天的怀疑对象。


    就像之前说明人提起的——要在每天傍晚,将需要隔离的怀疑目标告知列车员。


    宁准自然也听出了列车员暗示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不太喜欢那位名叫史密斯的老师。他或许不是一位称职的老师。”


    宁准竟然指认了史密斯。


    多雷有些意外宁准的回答,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微笑道:“我想史密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伤心的。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老师。”


    他的话似乎另有所指。


    黎渐川扫了眼若有所思的宁准,也迅速点了餐,然后同样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指认对象:“我不喜欢卡萝夫人。我觉得马库斯可能并不是简单的自闭症,这和卡萝夫人或许有些关联。”


    多雷唔了声,似是而非地说了句:“卡萝夫人也认为她是一位称职的母亲。但马库斯只是一个孩子。”


    这句话前后意思有点不搭边的怪异。


    多雷说完了这句话,就礼貌地行了一礼,离开了包厢,敲响了下一扇包厢门。


    等到所有包厢的门全部响过一遍之后,过道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这股寂静比起之前的安静,却仿佛多了一层阴霾般的压抑。


    而这种压抑,很快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


    “嘿!你们在干什么……等一等!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是这辆列车上的乘客,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最好放开我,不然我一定揍烂你的脑壳!听到了没,你们!”


    这竟然是伍德的声音。


    紧接着,剧烈的挣扎声和吵闹声。包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有人被拖拽在过道内,伍德的叫声也马上消失了。


    听到这动静,黎渐川悄无声息地贴在门口,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朝外看去。


    但这个角度却只来得及看到伍德垂在地上的双脚一晃而过——寂静昏黑的过道内,这双脚是悬空的。


    第116章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


    车厢过道内的光线昏黄晦暗, 幽幽照射着地面上晃动的窄长影子,给人一种沉闷诡谲的感觉。


    那双悬空的脚一晃而过。


    哪怕只是一眼,黎渐川也注意到了——这是一双光着的脚, 并没有穿鞋, 按照一眼之下的粗略估算, 这双脚并不大,暗淡的光线下脚背的皮肤也仍旧拥有漂亮的光泽。


    他可以肯定, 这是一双女人的脚。


    过道内非常安静。


    那条影子慢慢晃向了车厢连接处,却没有任何声响传来,静得诡异。


    黎渐川微微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出去看看,但就在他回头征询宁准意见时,他忽然感受到了另外几道窥探的视线。


    可能是其他玩家,也可能是听到动静的乘客。


    宁准慢慢扣好外套的扣子, 走到黎渐川身后。


    黎渐川朝外扫了眼, 发现对面几个视野范围内的包厢都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或是惊慌或是好奇的眼睛躲在门缝后看出来。


    几人的视线猝然触碰在一起。


    整节车厢寂静了片刻, 其中那对年轻夫妻中的丈夫率先将包厢门拉开半扇,微微侧身出来, 左右望了望:“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看到了5号包厢敞开的门,走过去:“是这个粗鲁的家伙出了什么事吗?”


    “哦, 等等, 列车员呢?他不是应该坐在那里一整夜吗?”


    黎渐川观察着对方的举止, 将门拉开, 和宁准一前一后走出来:“我也听到了一个喊叫的声音, 我想那个声音的主人或许就是你口中粗鲁的家伙。”


    他说着,边抽出根雪茄来点上, 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过道。


    那双脚和影子消失的方向空空如也,只有暗沉昏黑的光影从车窗外飞掠进来。车厢门紧紧关闭着,随着列车前进的颠簸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而另一头,本该坐在椅子上的列车员又已经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事?”


    2号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之前黎渐川在餐车见到的那名英伦绅士打扮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穿着还很整齐,似乎没有要入睡的打算。


    “你好,我是劳伦,一名商人。”老人过来和黎渐川几人握了握手,探身朝5号包厢看了看,“刚才的叫声是那位伍德先生发出的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不见了。”那对年轻夫妻里的丈夫耸了耸肩,“您可以称呼我费尔南,我是一名银行职员。”


    费尔南似乎在劳伦说出商人身份时就亮起了眼睛,亲热地和劳伦打起了招呼。


    黎渐川和宁准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自然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倚仗身高优势,目光越过劳伦和费尔南,朝伍德的包厢里望去。


    包厢门是大开着的。


    里面的陈设和其他包厢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在那声尖叫之前,伍德似乎在喝酒,小桌子上放置着一个空酒瓶,还有几片纸巾。


    手提箱被伍德随意地塞在了床底下,因为过大,露出了一小截。一双伍德白天穿过的棕色皮鞋放在床边,两只白袜子塞在鞋口里。床头还凌散地堆着两件衣服和手套围巾,不过伍德行走在并不算温暖的车厢内时,却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丝毫不减寒冷。


    包厢内的东西都很整齐,没有被打乱的痕迹,这也就是说,伍德虽然喊得很热闹,但却并没有实质动作上的反抗。


    不然以他一米八的大块头,不可能不打翻包厢内的东西。


    黎渐川看了会儿桌子上的那支空酒瓶,又看了看包厢的地板,等到抬起眼时,就发现宁准已经看完包厢内的情况,沿着过道向前走了一段了。


    劳伦和费尔南相谈甚欢,费尔南已经开始邀请劳伦去他的包厢坐坐了。


    两个人好像完全不在乎伍德的大叫和突然消失。


    黎渐川迈动长腿,跟上宁准,宁准也正好停下了脚步。他幽沉的桃花眼微微一偏,视线落在过道两侧悬挂的油画上:“伯利克,你喜欢油画吗?”


    “我很欣赏,但你知道的,洛文,我是个粗人。”就像是和熟识的好友随意交谈一样,黎渐川站在宁准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的油画。


    而这一眼之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黎渐川感觉这幅油画比起之前白天他观察到的,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黎渐川盯着这幅描绘了一片漆黑月夜中的树林的画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在画中这片漆黑的树林间,似乎多出了一抹更深的黑色。凑近一些看,这抹黑色更像是一个被吊在林间树上的人影。


    “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画作。”宁准看着那道细长的黑影说。


    黎渐川收回视线,又装作欣赏的模样,去看另外几幅油画,却没有更多的发现。


    这个工夫,过道内的劳伦和费尔南已经不见了,费尔南哄走了自己的妻子,跟着劳伦去了2号包厢聊天。


    其它包厢的门缝似乎也闭合了。


    晚上八点快到了,黎渐川和宁准一一看完那几幅油画,又借着看油画的名义逡巡过整条过道,才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他们丝毫不担心伍德,也没有去找列车员询问。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伍德不会出事,也可能是他们知道些什么,不想去探究。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不在意。”


    黎渐川回忆着刚才见到的画面,低声道:“这里是8号包厢,隔壁的10号包厢和6号包厢或许也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没有人出来。”


    金色的发丝垂落在宁准浓黑的睫羽上,他搂着黎渐川的脖颈,有些疲倦地将脸埋进去,垂眼笑了下:“不在意的可能性最大。”


    黎渐川蹙了下眉,听懂了宁准话里的含义。


    这时距离潘多拉的晚餐开始的八点钟,只差一两分钟了,两人面对眼前这个看似什么都古怪,但却又好像都十分正常的局面暂时没有什么切入方案,便静静靠在床上等待晚餐时间的到来。


    黎渐川察觉到宁准的手冰凉,就解开了两颗扣子,捂着宁准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宁准笑了声,轻轻咬了下黎渐川的耳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突兀的击杀喊话突然炸在每个玩家的耳畔:“RedX killed Lulu——”


    “First blood!”


    黎渐川猛地抬起眼。


    宁准的舌尖轻轻一卷,向后退开些:“死的是珍妮弗。”


    珍妮弗。


    黎渐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对年轻夫妻中妻子的脸。


    但还来不及问宁准是怎么确定出死去的玩家的,黎渐川就听到了几乎同时响起的一远一近两道包厢开门声。


    旋即,他眼前的视野蓦地一黑,身躯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拉去。


    白蜡烛刺啦一声跳起。


    黎渐川的后背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呼吸间闻到了牛排焦香的气味。


    八点整,潘多拉的晚餐正式开始。


    这是第二次晚餐,似乎比第一次要丰盛一些。黎渐川面前摆放的是七分熟的牛排和红酒,玻璃瓶中的鲜花枯萎了些,花瓣的边缘卷起了焦痕。


    黎渐川所坐的餐桌是第八号餐桌,他不动声色扫了餐车内一眼,就发现三号餐桌已经空了。


    九名玩家,少了一名。死的那个Lulu,应该就是三号玩家。


    其他玩家似乎也注意到了三号餐桌的空荡,但却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寂静的餐车内没有人有开口的欲望,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拿起刀叉,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而在晚餐过了一半时间时,列车长汤普森才姗姗来迟。


    他推开车厢门,先是环顾了餐车内一圈,摘下帽子歉意地鞠了一躬:“很抱歉,各位好心的乘客,我去处理了一些事情,迟到了。”


    他直起身,抽开最前方的椅子坐下。


    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汤普森的五官上,黎渐川的目光从他的鬓角滑下,看到了他被帽子卡住的头发位置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颧骨也透着不明显的红色,这使得他整个人的情绪显出一丝奇异的亢奋。


    “我想是有关那位精神病乘客的事情。”黎渐川自然而然地开口道。


    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一些犀利的视线刮在了他的后背上。


    但他没在意,而是坦然地看着汤普森。


    果然,汤普森并没有无视他这句话,而是有些疲惫地松下了板直的肩膀,唇角微微翘起:“你说得没错,乘客。感谢你们今天的指认——就在刚刚,我们抓到了一位嫌疑人员,并将他隔离了起来。”


    黎渐川追问:“那么他是那名乘客吗?”


    所有玩家的气息都微微一变。


    他们都很关注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汤普森的回答却有些出人意料:“我得承认,乘客,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危险的精神病乘客。我们没有印证的方法,我们所能做的事只有把他隔离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是放下刀叉正在擦嘴的五号:“列车长先生,我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五号的声音冰冷嘶哑:“如果你们无法分辨,那我们的指认将变成一场虚耗的笑话。”


    “不不不,乘客。”


    汤普森将餐巾铺好,昨晚板正的面孔竟然有了一丝嬉笑活泼的影子:“你们的指认非常有效,且严谨。我只是说,目前、现在,我们无法得知被隔离的乘客是否生病。但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获得准确的答案。”


    “如果今晚被隔离的是患病的乘客,那么即便到了明早,黎明出现的时刻,他也不会被释放。反之,他将重获自由。”


    “当然,不要忘记,在重获自由的基础上,他已经被‘感染’了。”


    汤普森的话让黎渐川明确了之前比较模糊的一点。那就是隔离正确与否,并不是人类来判断的,而是其他什么。


    这时,九号突然开口道:“列车长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今晚被隔离起来的伍德先生获得了几个人的指认?”


    汤普森摇摇头:“这是个秘密,乘客。”


    九号面对拒绝不以为意,继续道:“那如果没有人获得优势票数,而是全部都只有一票,或两票,票数相等,那么隔离是否是失败的?你们又是否能知道隔离成功与否?”


    他的语速很快,连续提出问题的时候带出了一丝咄咄逼人之色。


    这让汤普森脸上的兴奋之意减少了一些。


    他定定看了九号一眼,笑容微敛:“还记得昨晚我提到的隐身机会吗?如果各位乘客的票数很分散,那么那位患病乘客同样会得到这项特权,而隔离将以失败告终。”


    有关这个问题的解释,似乎让餐车内的气氛浮动了一些。


    换句话说,就是无论是全部玩家都不投票,还是投票分散没有优势票数,都将会获得一个结果,那就是患病乘客的隐身机会。


    五分钟隐身,不能直接杀人,但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汤普森说完,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低头开始切牛排。


    他吃得很快,但玩家们却没有继续用餐的心情了。等汤普森结束这顿晚餐,率先离开后,餐车内便迫不及待地响起了第一个声音。


    “我们需要商议指认对象。”五号低沉道。


    他向后靠在椅子里,非常直白地提出了建议:“经过今天一天的时间,我想各位都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单凭这些信息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答案,而且如果各位都在专心观察,应该也会发现,这两节车厢上的每一个人,都有问题。”


    “不管他们的是真是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会导致我们的指认票数分散。像今晚这样的运气,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拥有的。”


    餐车内沉寂了几分钟。


    七号才笑呵呵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可不想暴露身份,像今晚的三号一样,可悲地被人杀害。我猜杀害了三号的,应该是他身份上很亲近的人。”


    “这可真是不幸。”


    他笑着叹了口气,语气里的冷漠远大于遗憾惋惜。


    “餐车。”


    五号说,“愿意一同来统一指认对象的,可以在下午茶时间将自己的怀疑对象写在餐车尾部的意见簿上,我想这对各位老玩家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但没有这个必要。”七号摊手,声音略带讥讽。


    五号猛地直起身体,冷冷地注视着七号:“我很怀疑你的目的,七号。”


    七号笑了笑,懒懒地抱臂靠在椅子上:“我也很怀疑你,五号。”


    他省去了目的两个字,仿佛带着另一种含义。


    餐车内的气氛瞬间紧绷,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其他玩家安静地扫视着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似乎心里都各有算计,没有人开口。


    目前列车上的时间只过了一天两夜,情势还并不明朗,一切都透着若有似无的古怪诡异,所以没有人贸然去下任何决定。谨慎,和赌徒的狂性,一直是魔盒玩家的通用标签。


    五号的提议没有得到附和,就这样不了了之。


    黎渐川原本想要和人交换一些信息,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这样奇异的沉默中,九点钟晚餐结束,剩余八名玩家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黎渐川回到包厢后,就抽出两根雪茄,假装带着宁准一块去过道上抽烟,一块开门朝车厢连接处走去。


    只是他们刚一拉开门,2号包厢的门也开了。费尔南走出来,和劳伦互道晚安,然后走向自己的包厢,他看见黎渐川和宁准,略一点头,脸上还存留着些许兴奋:“珍妮弗,我回来了。”


    费尔南敲着包厢门。


    门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过了大约半分钟,他的妻子珍妮弗的声音才从包厢里传出来:“太晚了费尔南,我都睡了……”


    珍妮弗的嗓音含着困倦和埋怨,将包厢门打开一道缝,费尔南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立刻挤进去:“哦,非常抱歉,我亲爱的珍妮弗……”


    两人似乎亲密地吻在了一起。


    从黎渐川和宁准的角度只能看到费尔南的背影,和快速关闭的包厢门。


    而这时,劳伦的2号包厢门才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真正关上了。


    黎渐川瞥了那扇门一眼,觉得这节车厢的乘客确实就像是五号说的那样,充满了怪异。


    黎渐川和宁准出来是想找找被杀的那名玩家,但一等车厢里的每一扇门都紧紧关着,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走到车厢连接处时,黎渐川看到了靠着墙的男老师史密斯。


    “来一根吗?”


    黎渐川将手里的另一根雪茄递过去。


    史密斯像是在低头沉思什么,被黎渐川打断,惊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哦,不需要,伯利克先生。我不吸烟。”


    他又看向旁边又在观察油画的宁准:“晚上好,洛文先生。”


    宁准艹着高贵优雅的人设,冷淡颔首:“晚上好,史密斯先生。”


    车厢连接处有些不稳晃荡,咣当咣当的声音也更响,淹没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列车外浓重无边的夜色,和遥远的散落在群山间的星点灯光,从脏污的车窗透射进来,晕染着晦暗的蒙版,将三个站立的男人衬得犹如古旧油画中的蜡像。


    黎渐川慢慢点着了雪茄,避开车门上的玻璃,侧着身笑了下:“史密斯先生,不早点休息吗?”


    史密斯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尴尬:“事实上我也很想立刻休息,但因为要用卫生间,所以我只能等在这里。”


    黎渐川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恍然。


    二等车厢的包厢中是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只在和一等车厢、餐车的交接处有公共卫生间可供使用。但餐车那边据说要打扫,所以从下午就封住了车厢门。


    换句话说,这局游戏的列车虽然看似很长,但真正可供活动的范围区间大概只有这三节车厢。


    黎渐川看了眼旁边卫生间的门,发现锁是扣着的:“有人?”


    史密斯点点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是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了。他可能进去了十五分钟不止。我敲过门,但没有人回应,或许是位腼腆的女士吧。”史密斯理解地笑了笑。


    “这可说不准……”


    黎渐川走近了点,极其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侧耳仔细听了一下,卫生间内哗哗的冲水声不止。


    “请问,里面有人吗?”


    他抬手敲了敲门。


    史密斯忙阻拦:“伯克利先生,这不太礼貌……”


    宁准走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踹开。”


    黎渐川没犹豫,一脚踹出去,卫生间门砰的一声向里弹开,史密斯大叫了一声,浓黑色的鲜血从门缝底下流了出来。


    长发散乱在马桶边缘,一颗女人的头颅被塞在马桶里,唇膏殷红氤氲,一双漂亮的眼睛惊恐瞪大,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门的方向。


    “啊——上帝!”


    史密斯被吓得向后踉跄了一下,咣地撞在墙壁上。


    黎渐川的瞳孔微缩,他看了眼宁准,发现宁准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颗脑袋的主人两人在早上才刚刚见过,它属于一号包厢的瑞雯,那位丢失了爱犬的女士。


    黎渐川蹲下抹了点鲜血闻了闻,又在史密斯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检查了下瑞雯的脑袋和脖子上的切口,平静道:“死亡时间在一个小时内,但超过半小时。切口粗糙,碎肉很多,凶器并不锋利。”


    正说着,他看到宁准从马桶盖上撕下来了一张纸条。


    宁准看了眼纸条,桃花眼里染上了一丝冰冷讥嘲的笑意。


    他把纸条递给黎渐川:“保罗·策兰的Crystal水晶……是一首很有趣的诗歌。”


    黎渐川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用打印字体写了几行意味难明的诗。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不要在眼里觅泪水……


    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黎渐川收起纸条,看向过道。


    乘客们都醒了。


    第117章  我们无法判断这位乘客是否下车。


    “嘿!史密斯老师, 你在鬼叫些什么!”


    距离二等车厢最近的9号和10号包厢的门率先打开了,裹着厚厚睡衣的四名学生满脸暴躁地拉开门,一副被吵醒不满的模样。


    史密斯惊魂未定, 嘴唇哆嗦着, 一时没能组织出语言回答这几名学生的问题。


    其中一名男学生似乎是从这凝重压抑的气氛中嗅到了什么, 满脸惺忪的睡意去了一些,皱着眉有些好奇地走过来。


    “杰克逊!”


    史密斯反应过来, 像是不想让学生看到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忙伸手去拦,但却被这名叫杰克逊的学生粗鲁地挥开了。


    “半夜不睡觉,我倒要看看你们在干什……”杰克逊走到卫生间门口,嗓子里的话音戛然而止,倏地瞪大了眼睛。


    黎渐川注意到他的脸色瞬间就成了一片惨白——但在他那双颜色很浅的瞳孔中,却不仅仅有惊吓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疑惑——像是在这名叫做杰克逊的学生的认知中, 瑞雯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里。


    又或者是其他。


    史密斯一把拉住杰克逊, 将已经呆滞住的他半抱半拖到了一等车厢。


    剩下三名学生面面相觑:“怎么了, 杰克逊?”


    “发生了什么?”


    4号包厢的双胞胎姐妹同时探出头来,她们脸上没有太多睡意残留, 似乎还没有入睡。


    宁准从卫生间内退出来,摘掉染血的白手套, 轻描淡写道:“死了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 一双慵懒微垂的桃花眼从散落的发丝间隙抬起来, 视线像两片冰冷的刀片一样刮在围上来的几名乘客身上。


    “天呐!你没有在开玩笑吗, 先生?”这样活泼且一惊一乍的语气应该是双胞胎中的妹妹。


    果然, 她旁边的另一名少女闻言皱起眉,冷冷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


    她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下, “确实有血腥味。”


    妹妹将门彻底拉开,拽着一脸冷淡的姐姐的手走过来,小心地看了一眼,被吓得低呼一声捂住了嘴,满眼惊疑:“是真的……这是1号包厢的瑞雯女士!天……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她似乎是有些受不了哲这浓烈血腥场面的冲击,喉咙应激性地翻滚起来,偏过头有些恶心地干呕起来。


    双胞胎中的姐姐扶住她,遮住了她的眼睛,平静道:“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


    妹妹呕完,把头埋在姐姐肩膀上,被带着靠在了车门的玻璃上,肩背落满了闪烁而过的灯光与深沉晦暗的夜色。


    黎渐川觉得这对姐妹的反应有点意思,但从表面上却看不出更多的东西。


    他抬手把卫生间周围的灯全部打开,往后退开了点,里头被封闭的血腥味像一罐被尘封多年的腐烂肉罐头,甫一开封,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用令人恶心的气味熏染了大片的空间,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味道……”


    二等车厢的乘客们也陆续走了出来。


    比起满员的一等车厢,二等车厢的乘客显然要少上一些,除了那些没有开门出来的和史密斯,黎渐川粗略一扫,只有四个人。


    “天呐,是血!”走在前头,大半夜还戴着帽子的矮个子年轻人隔着很远,就眼尖儿地看到了卫生间门边淌出的血水。


    这时,学生中冷静下来的杰克逊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列车员呢?列车长呢?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没有人过来!”


    他推开扶着他的同学,目光穿越昏黄的过道,朝尽头的椅子望去。


    ——那把椅子上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在。


    “值班的列车员竟然不在,有乘客被杀了……他们是死的吗!”


    他非常焦急而且愤怒,一脚踹在了车壁上。


    “死人了?”


    “什么?有人被杀了!是谁?”


    二等车厢的人走过来,反应比一等车厢的人大很多,全都惊恐莫名。


    其中一名穿着蓝色睡裙的胖女人面容惊恐,两条腿软得和面条一样,靠在车壁上,不敢靠近卫生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上帝啊……这趟列车难道真的有古怪……”


    黎渐川警觉地眯了下眼,瞥向胖女人:“这位女士,您认为这趟列车有古怪?”


    胖女人一愣,眼神漂移,神色有些不自然道:“这、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这话一出,黎渐川敏锐地注意到在场的有几名乘客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是知道些什么。


    史密斯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他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一些,白着脸点点头道:“我或许知道佩妮夫人说的事。事实上,伯利克先生您可能并没有仔细阅读乘车说明。”


    黎渐川面露疑惑,随意道:“乘车说明?我没有在意过那种东西。”


    史密斯干巴巴笑了下,解释道:“那是跟随车票一起附送的,内容非常冗长,但如果你翻阅到了最后,可以看到列车长手写的一条通知——”


    “‘寂静号列车在上一个冬天的运行中失踪了一名乘客。这名乘客从始发站上车,中途没有下车离开,但却并没有在终点站拥有下车记录。我们没有这名乘客的任何信息。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通过其他乘客的口述,我们得知这名乘客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我们无法判断这位乘客是否下车。希望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正视恐惧。’”


    “大概的内容就是这样……我的记忆力很好,相信没有记错。”


    史密斯又笑了下,惨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有点像刷了层灰败的水泥,难看极了。


    黎渐川在史密斯口述的时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的神色,其中胖女人是一脸的害怕和赞同。


    如果所谓的乘车说明上真的有这么一段话,那这局游戏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玩家所能得到的讯息,是“有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乘客上了本次列车”,而游戏内列车长却又给了所有乘客一个通知“曾经有一名精神病乘客失踪在了列车上”。


    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另外,无论是黎渐川还是宁准,都没有在自己的行李中看到这份所谓的乘车说明。


    但如果这份乘车说明是真的,那么这些乘客有这样不同的表现,或许也不算非常奇怪。


    “如果是这样……”


    黎渐川微微皱眉:“那你们认为,杀了瑞雯女士的,会是那个所谓的隐藏在列车上的精神病?”


    史密斯沉默了片刻,道:“不然这无法解释,伯利克先生。”


    “瑞雯女士的头是被整个割下来的,你看她的眼睛……她被杀的时候是清醒的,非常清醒……她的舌头也没有被拔掉。但我们没有任何人听到她呼救。”


    “而且卫生间里这样的出血量,这很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但这里却只有瑞雯的头,没有她的身体。凶手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她,却又要把她的身体带走,这是为什么?”


    史密斯慢慢吸了口气:“况且,您和洛文先生是看到了的,卫生间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这是一个密室。”


    “没有正常的人类可以做到这一点。在这样的环境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并藏起了她的身体……”


    宁准撩起眼皮,颇有兴趣地看了眼史密斯:“史密斯先生,你叙述的可能不是精神病患者,而是鬼魂。”


    “人类,哪怕他得了精神病,也做不到超越人类的事。”


    宁准笑笑:“这算是午夜灵异故事?”


    史密斯:“可我们没有别的答案……”


    这时,二等车厢那个胖女人突然有些激动道:“你们说什么……只有头?卫生间里只有被杀的人的头……那她的身体呢?她的身体难道能凭空消失吗?难道能自己离开吗?”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能,女士,”史密斯道,“但现在这一切不正常!”


    “我可不相信什么幽灵鬼怪,史密斯老师!”杰克逊似乎缓过来了,一把推开左右扶着他的两个同学,喊道:“我们要抓到凶手……这是人为的,史密斯老师!”


    一名女学生声音发颤道:“这与我们无关,杰克逊……列车长他们会处理的,我们快回包厢去吧,我害怕……”


    另一个神情高傲的卷发女生走到杰克逊身边,挽住杰克逊的胳膊,朝另一个女生轻蔑一笑:“你可真是个胆小鬼,费雯丽!”


    “对!凶手!必须抓到凶手!”


    “哦,谁知道他是和这位女士有仇,还是是个杀人狂?我们非常危险!”


    “列车长呢!嘿,他们是死了吗!走,我们去找人!”


    两节车厢过道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场内的乘客们在最初的一波惊吓之后全部激动起来,场面一时非常吵闹混乱。


    黎渐川被吵得脑仁儿有点疼,一转眼就看见二等车厢那个戴帽子的年轻人拉住另外两个男人,要沿着二等车厢过道走去餐车后的休息室,去寻找列车员和列车长。


    受到上一局圆桌审判的影响,他下意识地想要调查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或其他,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身份和立场。


    而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他选择这么做,违背了目前退伍士兵的人设背景,就将会面临暴露身份的风险。


    在这样居住和私人距离极为接近的车厢内,杀死其他玩家是极其艰难,也极其容易的。所以他还不想就这样轻易暴露。


    黎渐川想到晚餐前的那声击杀喊话,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塞在马桶里的,那颗惊恐睁眼的脑袋。


    瑞雯会是那名被杀死的玩家吗?


    但可能性有些小。


    没有哪个玩家杀死另一个玩家,会选择采用这样复杂的杀人方式。玩家间的杀戮,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快准狠,最好要毫无痕迹,让人无法察觉。


    黎渐川边凝眉思索着,边留意着其他乘客脸上的神色。


    而这时,已经快要走到二等车厢末尾的那三个男人却忽然齐齐停住了脚步,像是三尊木讷的雕像,凝固在了昏暗的过道上。


    宁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朝那个方向走了一步,扬声道:“怎么了?”


    黎渐川顺着宁准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垂在身侧的手疯狂地颤抖了起来,那个人的声音也是颤抖的:“餐车里……有、有人……”


    搂着杰克逊手臂的女生闻言嗤笑:“这位叔叔,您的胆子这么小吗?餐车里有人怎么了,可能是列车员……”


    那个颤抖的男人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惊恐至极的面孔,而随着他的转头,被三个男人身形遮挡住的餐车门突然刷地一下亮起了灯。


    “那个人……没有头!”


    话音落,一道高大的身影站立在亮起的餐车门后,也出现在了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里。


    这道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微微弯下腰,露出了血糊糊的空荡的脖子,然后他举起一只手,朝着车厢的方向挥了挥。


    “啊啊啊啊啊——!”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刺耳的尖叫响起。


    黎渐川毫不犹豫,抓起宁准像一道箭一样射了出去,直冲向餐车。


    路过那三个男人时,黎渐川将人一把推开,而这三个人中的两个竟然在这一推之下,脖子一歪,圆滚滚的脑袋直接从脖子上断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另一个吓得捂住胸口疯狂后退。


    黎渐川也没管三人,冲到餐车门前,飞出一脚砰地一声踹在了车厢门上。


    以他的力道,别说是车厢门,就算是一面不算太厚的铁墙,也足以踹出个对穿。但诡异的是,这样一脚,车厢门依旧纹丝不动。


    “砰砰砰!”


    黎渐川又接连挥拳,但车厢门上的玻璃却连一道裂缝都没有出现。


    而在这个狂暴砸门的过程中,黎渐川注意到,门后的那具身体绝对不是瑞雯的。


    尸体的脖子血肉模糊,但切口非常光滑,而且这具身体身材高大,肌肉分明,穿着一身男式睡衣,与其说是瑞雯,不如说是——那位不见的伍德先生。


    “是伍德。”宁准在旁边肯定了这个猜测。


    黎渐川停下了砸门的动作:“没用。”


    他缓了口气,皱眉:“看来我们进不去。”


    仅隔着一片单薄的玻璃,那具紧紧贴在车厢门上的尸体似乎与他们近在咫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渐川甚至可以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宁准被带着跑得微喘,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观察着这具无头尸体。


    这会儿这具尸体已经放下了手臂,安静地靠着门,并不见丝毫刚才的诡异阴冷。像是只是一具单纯的尸体,别无其他。


    “嘿,你们疯了!”


    后头有人追过来,黎渐川扫了眼,是史密斯和杰克逊他们几个。


    “该死的,这是什么东西!”


    黎渐川没理他们。


    “露出的皮肤和肌肉上没有明显的痕迹和僵硬感,应该没有挣扎。死亡时间无法目测得出,但切口的血液已经凝固了……”


    他像一位业余的法医一样分析着。


    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却忽然一偏,凝在了这具尸体后,餐车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有一道影子。


    黎渐川的心头咯噔一下,有了些发凉的感觉。他压低了身体,顺着影子的位置,视线上移——


    一片红色的裙角垂了下来。


    背着灯光的灰暗阴影中,伍德的头黏在瑞雯的身体上,匍匐倒抓在车厢顶,直勾勾地盯着黎渐川,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微张的嘴唇无声地做出了一个口型。


    “一起来玩……换头游戏吗?”


    几乎是在分辨出这个口型的瞬间,黎渐川就感觉到自己对于身体的感知在疯狂流失,而脖子上的剧痛陡然出现,就像在有一把极钝的刀,在缓慢而用力地割开他的皮肉骨头。


    他猛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宁准颈间滑开的血线。


    宁准脸色一变:“跑!”


    第118章  12月24日晨,多兰车站挖掘出七具尸体。


    没有任何犹豫。


    在宁准一声厉喝喊出口的瞬间, 黎渐川就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臂,转身疯狂冲了出去。


    这样一个转身的刹那,让黎渐川极佳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身后史密斯等人的模样——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疑恐慌, 咽喉上一线血红像是被画笔勾出一样, 缓慢拉开。


    “怎么回事!”


    “跑什……啊!等等……什么人!什么人在后面——!”


    史密斯突然捂住了脖子, 斯文的面孔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他毫不犹豫推了一把杰克逊:“走!快回去!回一等车厢!”


    杰克逊的手脚似乎失去了太多力气, 被史密斯推得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了地上。他像是惊恐极了,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一只手疯狂地在脖颈后乱摸,像是在拍打挥开什么:“不!不要!滚开!”


    另一个男学生已经搡开史密斯和杰克逊,跌跌撞撞地沿着过道往前跑了。


    他边跑边不断回头,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没有!什么都没有!是谁!谁在后面……”


    “滚开!滚开!”


    他对着空气拼命挥动, 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搏斗一样。他手软脚软地跑出了一段路, 似乎是没了力气, 惊慌不定的双眼定在了一扇包厢门上, 直接用肩膀砰地撞开了一个空包厢。


    但就在他即将踏进包厢的那一刻,一蓬鲜血无声地泼洒了出来, 溅在了过道的车窗上,伴随着红白的碎肉缓缓滑下。


    过道的灯唰地全灭了。


    男学生的身体向前扑倒在了包厢的单人床上, 脑袋砰地落地, 骨碌碌滚在过道上, 撞上了胖女人的高跟鞋, 血水四散。


    “啊、啊啊啊啊啊——!”


    胖女人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车厢, 也惊醒了站在车厢连接处的几人。


    混乱的尖叫接连响起,那对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拉起妹妹, 一马当先朝着一等车厢跑去。剩下的两名女学生也仓促地跟在后面,惶惶的奔跑声震动着车厢。


    整个二等车厢顿时乱作一团。


    在这个空当,黎渐川和宁准也已经跑到了车厢连接处,但最前头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跑了几步,却猛地停了下来。


    两个女学生猝不及防地撞上去,脾气最爆的那个詹妮愤怒大骂:“跑啊!你们在干什么!”


    她一把推开那对姐妹,就要冲过去,但下一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场景,她整个就都僵在了原地,惊愕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过道。


    旁边的同学费雯丽慌乱地哭了起来:“没有……没有一等车厢了!詹妮!”


    詹妮猛地回头,看向背后。


    黎渐川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扫了眼,两人的背后,车厢的过道黑幽幽的,却依然可以看见胖女人臃肿的轮廓。


    但越过双胞胎姐妹的前方,却是一条一模一样的车厢过道,没有两侧的高档包厢,没有列车员值班的椅子——车厢连接处的前后,全部都是二等车厢的过道。


    一等车厢凭空消失了。


    “这不是真的……”


    詹妮大喊着,提起裙子朝前冲去:“这都是幻觉,费雯丽!”


    “詹妮!”费雯丽想要去拉她,但根本拉不住。


    黎渐川在詹妮回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她脖颈间的红色血痕,此时在詹妮的奔跑和大喊中,她颈间的血痕在飞速延长,短短三两秒的时间就要环绕过她的整个脖子了。


    一侧的车窗外倏地掠过一抹残缺的光影,詹妮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


    “砰。”


    她的脑袋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就仿佛被一根凭空出现的钢丝割断,切口却粗糙如锈刀切磨。


    “詹、詹妮……”费雯丽像是被人掐在手里垂死挣扎的小猫。


    她浑身发抖,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史密斯拖着杰克逊跑到了黎渐川和宁准的身后,杰克逊被蹭得一身血污,整个人都崩溃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刚才有人在背后摸我的脖子!”他五官都仿佛被瞬间撑大,在史密斯的怀里恐惧大吼着:“但我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


    “闭嘴!”


    黎渐川一拳打在杰克逊脸上。


    杰克逊头被打得猛地偏了过去,嘴角渗出血来,半张脸瞬间肿了,整个人惊怒而又呆愣地瞪着黎渐川。


    黎渐川可不管杰克逊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这一拳他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因为他只是在检测一件事。


    果然,被打懵了的杰克逊声音一停,那条在他脖颈上飞速延长的血线也随之顿住了。


    喘着粗气的史密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到了杰克逊脖子上的血线。他双眼惊骇地看了黎渐川一眼,飞快抬起手捂住了杰克逊的嘴,死死抱住了杰克逊:“闭嘴,杰克逊!闭嘴!”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双胞胎中的姐姐也立刻抬手捂住了妹妹的嘴。


    两节车厢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遥远的灯光掠影里,狭窄晃荡的车厢连接处,几双惊恐莫名的眼睛彼此对视,传达着彼此的慌乱。


    大约过了有一分钟,没有人再死亡,所有人都慢慢松了口气,冷静下来了一些。


    但这种冷静与放心,也仅仅只持续了十几秒。


    在这样的黑暗中,其他人或许无法看清,但一直在关注着其他乘客脖子上的血线的黎渐川却发现,那条血线并不是真的停下了,而是延伸的速度变慢了,慢到让人错以为它已经不再延长。


    黎渐川看了眼宁准脖子上的血线,不到五分之一,还算安全。


    宁准注意到他的视线,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黎渐川颈间的红痕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的长度,很危险。


    如果按照这样的延伸速度耗下去,必然还会有人死亡。


    必须想办法阻止血线的延伸。


    黎渐川微微皱眉,视线轻扫,观察着车厢过道和其他乘客,试图从中寻找一点这个“换头游戏”的规律。


    很久之前就说过,魔盒游戏内的死亡不会是完全无缘无故的无差别触之即死,即便触动了死亡flag,但只要摸清这场死亡杀戮的规则,一样可以将这个杀戮开关按回去,或者加以利用。


    但不得不说,现在的场面让人有点无迹可寻。


    而就在黎渐川认为眼前的一切进入死胡同时,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他忽然感觉到——一双冰冷得像是从死尸身上摘下的手缓慢地从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像是拔萝卜一样用力地向上拔去。


    那种对身体的感应能力的丧失和身首脱离感更加强烈,让黎渐川在刹那有种脑袋真的要被拔掉的错觉。


    反应先于意识,他估算着那双手的位置,抬手就朝颈后抓去。


    但不出所料,他抓了个空。


    脖颈上冰冷如寒石的触感如此分明,可真要摸向背后,却什么也摸不到,就仿佛那只手真的属于无法捕捉的怨鬼幽灵。


    被拔动的脱离感越来越大。


    黎渐川甚至已经听到了颈骨咔咔脱节的声音,细弱的血管崩断的啪嗒声,他的脑袋和身体好像只剩下一层单薄的肉皮黏连着,随时可能断开。


    眼前的视野慢慢充血,模糊。


    黎渐川在后头抓了几下,手臂有些不听使唤了。


    他艰难地转动着脖子去看宁准,发现宁准也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抓着他自己的背后头发,脖子上的血线在飞速延长。


    像是察觉到了黎渐川的注视,宁准那双幽沉的桃花眼蓦地一偏,深邃神秘的瞳色仿佛突然卷起了漩涡,透出一股冰冷黑暗的气息,如同突然洞开的地狱之门,吸食神智与魂魄。


    猛地晃了晃脑袋,黎渐川有些眩晕模糊的视野突然变得无比广阔清晰。


    他的灵魂好像瞬间飞出了躯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飘飞出去,纵览着两节车厢。


    靠着无头尸体的餐车门,鲜血喷溅的车厢过道,惊恐僵硬的身影,卫生间泡在马桶里的头颅——短短刹那,黎渐川的眼前飞速掠过无数车厢内的细节,最后,停留在了晕倒着靠坐在车壁边的胖女人身上。


    心头猝然狂跳。


    黎渐川的视野陡然一黑,有滚烫的血从前方嘶拉一声喷在他的脸上。


    他听到了颈间皮肤崩开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他毫不犹豫地向后猛地一靠,同时将自己和宁准按在了车壁上。


    后脑勺发出砰的一声撞击。


    黎渐川的脑海中翻涌起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但这阵眩晕却奇异地驱散了颈间的疼痛——那双如跗骨之蛆一样缠在脖颈上的无形的手,突然消失了。


    袖口的腕骨处传来温凉的触感,一根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他的手心,将手掌送进来。黎渐川略显僵硬的手慢慢收紧,握住这只手,向上擒住了那截细瘦清隽的手腕,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幽淡的冷香掠过鼻息,宁准的声音很轻:“什么都看不到了。”


    黎渐川攥着他手腕的手紧了下:“闭嘴。”


    “没关系。”宁准的嗓子里像是含着血块,带着嘶哑的笑意,“天要亮了。”


    像是在印证宁准这句奇怪的话,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从这片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中传来。


    啪的一声。


    灯开,视野呼啦骤亮。


    这突然亮起的灯光令人眼球刺痛,但黎渐川却没有生理性地闭眼,而是顺着忽然明亮的车厢过道,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餐车的门被咣一声打开,白色制服的列车员拿着一本册子,有些惊讶地隔着一条长长的过道,看着他们。


    “嗯……几位乘客,你们站在这里……是在排队上厕所吗?”


    列车员走过来,一脸疑惑道。


    走到一半,他看到了晕倒的胖女人,立刻惊呼一声,忙把人搀扶起来,送进胖女人的包厢:“这是怎么回事?嘉丽女士为什么突然晕倒在了外面?”


    他询问地看向黎渐川几人。


    这位列车员看起来很正常,但又太过正常。


    黎渐川眼角的余光飞快扫了一下周围的人,除了他和宁准之外,史密斯师生二人还都错愕地瞪着眼睛,带着奇异的迷茫之色,像是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而那对双胞胎姐妹中,只有姐姐一个人在了,原本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妹妹竟然不见了。


    至于那名叫做费雯丽的女学生,她抱膝缩在角落,整个人都几乎埋进了膝盖里,瑟瑟发抖,好像根本不愿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


    大约两秒,杰克逊率先反应过来,之前被黎渐川强行揍下去的情绪瞬间就爆发了:“你是人是鬼!你看不到吗!血!都是血!死人了,有人脑袋被砍掉了!王八蛋!你看不到吗!我要告你们!告到你们破产!”


    “王八蛋……王八蛋!”


    杰克逊语无伦次,挣开史密斯的手疯狂咒骂着,骂声充斥了整条过道。


    列车员似乎被骂得有点懵,尴尬地眨了眨眼,强笑道:“哦,先等一等乘客……我有点没搞明白您在说什么……您说,血?有人被砍掉了头?我想问,在哪里?”


    “就在卫生间!就在你身……”杰克逊狰狞咆哮的面孔一僵。


    黎渐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灯光照亮的车厢过道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鲜血。被血水和红白碎肉脏污的车窗也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列车员脸色古怪地看了杰克逊一眼,走过来推开卫生间半掩的门,向杰克逊展示道:“什么都没有,乘客……我想这样的恶作剧并不好笑。”


    马桶盖开着,里面没有瑞雯的脑袋和那双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事物的眼睛,也没有仿佛被血水泡过的整个都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空间。


    暖黄的壁纸,洁白的马桶和洗手台,还有一面映出了列车员笑容的镜子。


    黎渐川避开了镜面的正面,粗略一眼扫过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卫生间,看了眼列车员脚上的皮鞋。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杰克逊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好像真的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怀疑而又恐惧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像是受了不轻的刺激。


    史密斯脸色更白了。


    他紧紧钳制住杰克逊:“杰克逊,不要再想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求助地看向黎渐川,黎渐川撩起眼皮,干脆利落一个手刀,将杰克逊劈晕了。


    史密斯感激地看了黎渐川一眼,把杰克逊拖进了他的包厢。


    列车员惊疑地看向黎渐川,却没有阻止史密斯的举动。


    “我迫切需要知道发生了,几位乘客。”他说。


    黎渐川抬起拇指慢慢擦了下颈间,笑了声:“小孩子喜欢做一些奇怪的梦,不是吗?梦游,这或许是一种病,但很多人都无法摆脱它的控制。”


    列车员露出恍然之色:“哦,是这样。不过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角的余光瞟见宁准苍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抬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在整理他那对蓝宝石袖扣。


    他边用指腹摩挲着宝石光滑的切面,边用一种清淡如冷烟的声音道:“列车员先生,您昨晚一直都在一等车厢吗?”


    列车员点头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会擅离职守的,乘客。”


    宁准略一挑眉:“可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那把椅子上看见您。”


    列车员不慌不忙地笑道:“或许我是到餐车去接热水了。您知道,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是没有热水间的。”


    “可能吧。”


    宁准也跟着笑了下,口中的话锋一转:“那您刚才也是去接热水的吗?您似乎没拿水壶。”


    “哦,不。”列车员道,“天已经要亮了,早上五点半,我是去做了值班的交接,马上要去休息了。”


    黎渐川注意到列车员手里的册子,状似好奇道:“交接之前还要再核对一遍乘客名单吗?”


    列车员道:“是这样,先生。”


    说着,列车员越过黎渐川等人,按开了一等车厢过道的灯,原本和二等车厢仿佛镜面一样复制粘贴的过道竟然在这灯光的照耀下,恢复了一等车厢的模样。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他们的错觉。


    而这时,车厢连接处的吵闹似乎惊醒了一些人。7号包厢的门打开了,已经穿戴整齐的卡萝夫人抱着她的儿子马库斯走了出来,看到聚集的众人,神色一怔,奇怪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她好像真的对昨夜的一切一无所知。


    “哦,这是怎么了?”


    卡萝夫人一眼看到了发抖的费雯丽,过去将费雯丽搀扶起来:“可怜的姑娘,你在害怕些什么?”


    “詹妮……詹妮死了!”费雯丽恐惧得发颤的眼珠从凌乱狼狈的发丝前抬起来,不断地涌着泪水。


    卡萝夫人一脸惊吓:“詹妮,那是谁?你的同伴吗?怎么会有人……”


    列车员在旁边无奈道:“乘客,希望你谨言慎行。列车上并没有任何人死去,至于你说的你的同伴詹妮,那位姑娘在天亮之前已经在多兰城车站下车了……我们这里还有她的登记记录。”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列车员打开了那本册子,展示给卡萝夫人和费雯丽。


    黎渐川挪动了下脚步,越过列车员的肩头,也看到了册子的内容。


    这是一本乘客登记册。


    在列车员展示的这正反两页里,记录的全部是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乘客上下车时间地点,和车票信息。


    其中9号、10号两个包厢,原本住着这两男两女四名学生。但在死去的詹妮和另一名男学生的名字位置,却加了一行字:“到站,多兰城。”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向前移了一步,果然看到右上角第一个名字,瑞雯的旁边也写着同样的文字。但在4号包厢,那对双胞胎的位置,却只写了一个名字,莉莉特·露丝。


    “……你说的这些人都已经在多兰城下车了,乘客。是我亲眼看着他们离开的,并不存在失踪和死亡的说法,我没有理由欺骗您……”


    列车员还在解释着。


    这时,安抚好杰克逊的史密斯走出他的包厢,过来看了一眼双胞胎中的那个姐姐:“这位女士,你的妹妹呢?也已经下车了吗?”


    这位神情清冷的年轻女人目光戒备地看着史密斯,冷冷道:“我没有妹妹,先生。”


    黎渐川神色一顿,多看了她一眼。


    列车员转头道:“是的,乘客,这位女士是独自乘上列车的,她并没有什么同伴,或者说妹妹……恕我直言,几位乘客,你们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你们,生病了吗?”


    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刻意地放轻了,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里也透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黎渐川从列车员的表情中看出了怀疑。


    他在怀疑他们就是某个精神病患者。


    引起重要NPC的敌对性怀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黎渐川立刻调整了神色,随意地笑笑:“有可能,这一晚有些失眠。”


    宁准开口道:“餐车的早餐准备好了吗?我和伯利克都有点饿了。”


    列车员像是被成功转移了话题,微笑道:“那是当然,您和您的朋友随时可以前往餐车用餐。”


    昨晚的一切似乎就是从卫生间和餐车引起的。卫生间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线索或许就在餐车里。黎渐川和宁准想法一致,一块整理了下略有些凌乱的衣服,走进了餐车。


    餐车里一如既往的整洁。


    空荡荡的桌子间,只有一个人正在狼吞虎咽——是伍德。


    黎渐川有点意外,他竟然没有死。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正常的。毕竟伍德虽然被隔离了,但只要他并不是那名真正的患者,天亮后就会被正常释放,忘记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并被传染上一种怪病。


    所以他活着也不算多奇怪的事。


    但跟在他们后头进来的史密斯似乎是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挑了个距离伍德最远的位置坐下了。


    卡萝夫人和马库斯紧随而来。


    黎渐川没有去管其他人,他和宁准挑着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侧对着玻璃窗,发现了餐桌与昨日的不同——桌面上多了一份报纸。


    “多兰早报。”宁准微微低头,“日期是12月24号,今天。应该是停站时送上来的。”


    黎渐川拿起报纸抖开,浓浓的新鲜的油墨味散开来,报纸的头版头条,醒目的一则新闻直接撞进了他的视野:“12月24日晨,多兰车站挖掘出七具尸体。尸体死状凄惨,头身不符,疑似被杀害后遭凶手重新拼接缝补,因腐烂程度较高,无法辨认七名死者身份……”


    第119章  他还活着,他抱着我,吻了我的脸……


    黎渐川从报纸后抬起眼, 扫了下餐车里的情况。每张餐桌上都放有这份报纸,但每个人拿到报纸后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昨晚死去的人里,两名学生、二等包厢的三个男人、双胞胎中的妹妹、瑞雯——加在一起, 正好是七个。


    多兰车站的七具尸体, 昨夜换头游戏死亡的七人, 还有那张纸条上的诗歌。


    七。


    这个数字或许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陆陆续续有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其他乘客进到餐车里来。


    餐桌对面,宁准已经点完了餐, 服务员离开,黎渐川顺手把报纸递给了他:“多兰城的早报,没什么有趣的事。”


    宁准翻阅了下,神色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在列车上的坏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特别短,一举一动都可能会落入他人的视线中。


    两人没有再进行什么交流,安静地吃着早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黎渐川注意到卡萝夫人突然站起身, 走到了大吃大喝的伍德桌边。


    马库斯被她留在了座位上, 只是没有卡萝夫人在身边, 马库斯似乎十分紧张, 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僵硬地紧绷了起来。他停下了用餐的动作,机械地嚼动着嘴里的食物。


    “伍德先生, 昨晚您睡得还好吗?”卡萝夫人低声问。


    伍德大口喝了半杯红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随意道:“还不错, 夫人。要坐下来一起吃点吗?只有早餐吃得饱, 才有力气做事。”


    卡萝夫人似乎有些讨厌伍德身上的酒气, 微微蹙了下眉, 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婉拒道:“不用了, 伍德先生,我已经用过早餐了。对了,伍德先生,昨晚你是被列车长叫出去了吗?你似乎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当时马库斯已经睡下了,我没有出来看。”


    这个问题一出,黎渐川的眉梢就微微挑了起来。他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相信这间餐车里的其他玩家也是一样。


    只是黎渐川有点没想到,率先向伍德问出这个问题的,会是卡萝夫人。


    她和马库斯之中,会有玩家存在吗?


    “昨天晚上?”


    伍德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旋即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喔了一声,耸了耸肩:“是的,没错。列车长有些事情想要找我了解一下……我当时反应很大吗?抱歉,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昨晚我睡得很好,很可能是做了个美梦。”


    “是这样吗……”卡萝夫人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了伍德的话,又和伍德聊了两句,便转身回了座位。


    伍德的神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黎渐川看得出,伍德这个回答至少从他自己的角度看,是个完整且真实的回答。这样看的话,就是游戏内针对怀疑对象的隔离如果失败,那么对方是没有记忆的。除此之外,对方被传染上的奇特病症爆发时,也不会拥有记忆。


    按照昨晚的情形,黎渐川认为,那个换头游戏或许就是伍德刚刚染上的“病”。


    早餐没有什么波澜地平静结束了。


    离开时,黎渐川又假装去翻看意见簿,在餐车内从头到尾走了一圈。但很遗憾,他并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血迹,或者其他特殊之处。


    这节餐车非常整洁干净。


    回去的时候,黎渐川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那间自己的包厢,便多走了两步,掏出钥匙打开了包厢门。


    一眼看去,包厢内的一切和他离开时分毫不差。但黎渐川却知道,这里已经被翻过了。不过他的东西全部挪到了宁准的包厢,这里没留下任何私人物品。


    黎渐川在自己的包厢内转了一圈,发现被翻动痕迹最多的,竟然是遮盖着车窗的暗红色窗帘。


    “好像不太干净。”


    宁准靠在门边,幽秘如暗夜的桃花眼眯了眯,意有所指道。


    黎渐川转过身,手指叩了叩门锁,示意宁准,他没有从包厢的门锁上发现被撬动的痕迹。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是用钥匙开的锁。


    一想到有某个人可以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你的包厢,就算是黎渐川,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看到1号包厢的门开着。”宁准状似闲聊一样,微微压低了声音,淡淡道,“要去看看吗?或许你可以换一个包厢,伯利克,挤在我那里不是个办法。”


    “2号包厢和3号包厢的乘客好像还没有起床,昨晚我们好像没有看到劳伦先生?”


    黎渐川说:“你睡得太沉了,洛文。”


    “或许。”宁准微微掀起唇角。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黎渐川的6号包厢,三两步来到了1号包厢前。


    就像宁准说的,1号包厢的门确实没锁,但也没有完全敞开,而是只露着一条约十厘米宽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幽暗的陈设。


    黎渐川左右看了眼,车厢过道上没人,但暗处似乎有些窥探的目光。


    宁准拉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熟练地从单人床开始检查。黎渐川在后,直接将门带上了。


    1号包厢内窗帘拉着,没有开灯,所以光线非常暗。宁准按开灯,翻看了一下车窗附近。黎渐川则从另一头开始检查,两人这种搜查配合,已经相当默契了。


    这间包厢内带着些还未被整理的凌乱,看得出确实有人住过,但门后的衣架,以及桌面床铺,都空无一物,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乘客是真的已经离开了。并且应该是自愿下车,东西收拾得比较干净,但或许离开时这名乘客有些焦急慌张,收拾东西时并不从容,一些杂乱的痕迹比较重。


    除此之外,黎渐川还在床底下摸到了一条狗链,拴在脖子上的那种皮质的项圈,有三个孔,大小可以调节。


    黎渐川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下这条狗链,有些意外于这条狗链的干净。


    皮质的表面很光滑,没有一丝划痕和咬痕。要知道,没有哪条狗是喜欢锁链项圈的,所以套在狗脖子上的项圈往往都会被狗用爪子蹬挠,或者在摘下来时撕咬。


    这条项圈明显已经很旧了,孔的位置有很多磨损痕迹,可以看出是经常使用的,但虽然它并不崭新,却干净光滑得有些奇怪。


    宁准快速查看过单人床,直起身,扫了眼黎渐川手里的狗链,眼神微暗:“这根项圈有点太大了。”


    “太大了……”


    黎渐川皱眉,将项圈撑开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了昨天早上瑞雯见到他们时说的话——“莎莉是一条漂亮的咖啡色的细犬,它是我的宠物……”


    细犬。


    瑞雯的狗莎莉是一条细犬,脖颈较细长,但黎渐川手里的这条狗链的项圈哪怕扣到最紧的一个孔,也比细犬的脖子要大上一圈,这样的项圈很容易被狗轻易挣脱。


    是瑞雯说谎了,还是其他原因——


    此时,宁准又道:“床上和地面上都有女人的头发,但没有狗毛。咖啡色的狗毛在白色的床单上,我想应该是比较显眼的存在。”


    黎渐川略微挑了下眉,又看向了手里的狗链,隐约想到了一个有些怪异的可能。


    然而,他刚刚陷入沉思,就听到身后隔着包厢门的车厢过道里传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黎渐川快速折起狗链,自然而然地将狗链放进了口袋里,然后转身。


    包厢门被轻轻拉开了一点,那位年迈的绅士商人劳伦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和一点疑惑:“早上好,两位先生,你们……为什么出现在瑞雯女士的包厢里?”


    “瑞雯女士早上已经下车了。”黎渐川打量着劳伦,开口解释,“我的包厢有些脏,如果可能,想换一个包厢。不过这里还没有整理,我想还是算了。”


    “或许早晨,列车员有些忙碌。”劳伦笑道。


    黎渐川随意点了点头,还想和劳伦套点话,但劳伦却好像无意和他过多交谈,简单聊了两句后就表示想要前去餐厅用餐,转身离开了。


    等到劳伦离开了一等车厢,黎渐川才对宁准低声道:“袖口的红色。”


    宁准点头,笑了下:“应该不是血。”


    黎渐川挑挑眉,人多眼杂,他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和宁准走出了瑞雯的包厢。


    他们这样搜查的举动,想必已经列进了某些玩家的嫌疑名单,不过他们有两个人,在这样狭窄的游戏环境中,其实是占据优势的。


    回到宁准的包厢,黎渐川正准备和宁准分析一下昨晚的事,但还没容得他开口,外头就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黎渐川和宁准对视一眼,立即拉开包厢门冲了出去。


    车厢过道,3号包厢的门被猛地拉开。


    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珍妮弗倒退踉跄着跑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裙,头发凌乱,像是刚刚睡醒,但妆容却比较完好,像是并没有卸妆。


    她捂着自己的脸,双眼圆睁,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费尔南!不会的……不会的!费尔南死了!费尔南死了!不会的……不会的……”


    珍妮弗一转眼看到了黎渐川和宁准,惶然的神色顿时一僵,像是被吓得有些疯魔了,语无伦次地叫着。


    各个包厢门全部拉开了,一等车厢的人都走了出来,带着好奇和惧怕看过来。


    黎渐川拉开珍妮弗,还没走到3号包厢门口,就看到了里面年轻男人的尸体——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具被整齐切割、码放在行李箱里的男人的尸体。


    “根据尸体的状况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晚,具体的时间很难分析。尸体的毙命伤应该是在喉咙上,尸体是在死亡后没多久的时候被切割的。”


    一圈人聚集在包厢门口,列车长和列车员都来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黎渐川表现粗糙业余地检查过尸体,边说着自己的分析,边看向被那位双胞胎中的姐姐搀扶着的珍妮弗:“夫人,你说费尔南昨晚在你睡着的时候还好好的,对吗?”


    珍妮弗似乎缓过来了一些,怔怔抬起头,晃了下神,才嗓音嘶哑道:“是的,伯利克先生……昨晚费尔南和我一起入睡的,那时候他还活着,我睡眠很浅,如果有人进入了我们的包厢,杀了费尔南,那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


    “而且半夜的时候……可能是后半夜,我当时睡得糊涂了,没有看时间……我那时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醒了过来,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我知道费尔南还在我身边,他还活着,他抱着我,吻了我的脸……”


    宁准站在那些血腥的尸体碎块旁边,略一偏头,直视着珍妮弗的眼睛:“夫人,你确定吻你的是你的丈夫费尔南,而不是其他人吗?”


    珍妮弗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陡然惨白。


    但很快她就猛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费尔南身上有烟草味……我非常熟悉……”


    宁准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那这么说的话,能够杀掉您的丈夫,完成这场犯罪的……好像只有您本人了。”


    周围的人一惊,像是没想到宁准会这样说。


    珍妮弗也吓了一跳,惊怒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洛文先生!我根本不会这样做!”


    第120章  洛文先生说,死的玩家是珍妮弗。


    “您是在说笑吗, 洛文先生?”


    年迈的老绅士劳伦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珍妮弗女士的力气可比不上费尔南,他可是个年轻小伙子。”


    他憔悴凹陷的眼窝中透出一丝锐利的目光,落在宁准身上:“按照我的看法, 能够杀死费尔南, 并且这样残忍地处理尸体的凶手, 一定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无论是不引起任何注意和反抗的杀人,还是分尸这样的体力活儿, 都是强壮的男人才能做到的。”


    “您觉得呢,洛文先生?”


    他脸上还是那副慈善和蔼的微笑,但语气尾调轻轻扬起来的那一点,却让人平白感受到了一丝意有所指。


    包厢门口的乘客们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投向年轻男性的视线中都不约而同地多出了几分怀疑和警惕。


    其中卡萝夫人更是直接将马库斯搂紧了怀里,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和众人拉开了点距离。


    狭窄的行进中的了列车内多了一名杀人犯, 这是一件相当令人恐慌的事情。虽然在黎渐川看来, 这些乘客的表现并没有多么恐惧。


    场内安静了几秒。


    火车况且况且地向前行进, 所有人站立的身躯都微微摇晃着, 不透光的过道没有开灯,蒙着一层晦涩的深深的阴翳。


    黎渐川直起身, 摘下带血的手套,扫视了众人一眼, 开口道:“这个推论很片面, 劳伦先生。”


    宁准抽出一张纸, 黎渐川接过来擦了擦手:“我们的尸检没有任何工具, 只能简单地凭借我从战争中学来的那点小玩意儿检查一下皮外伤。但更深层次的检查或许会有其它发现, 比如——一些药物残留。”


    “杀死费尔南,在这样空间非常狭小的列车上, 强硬动手并不是一个好计划。”


    站在门外似乎一直在沉思什么的史密斯突然抬起头:“一些药物?”


    “没错。”


    黎渐川道:“一些药物——出现在水或食物里,只要费尔南服用了,丧失了一定的抵抗能力,那杀死他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事实上,虽然没有更多的设备条件,但黎渐川还是在费尔南的尸体碎块中有了些不一样的发现。当然,这些发现,他是不会在这里说出来的。


    “老弱病残和女人孩子,也并不是没有能力杀死一个成年男人。当然,就像劳伦先生说的,这只是按照我的看法做出的理解。”


    黎渐川淡淡道。


    话音落,他注意到劳伦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只是眉间涌上了些许疑惑,而珍妮弗则是脸色大变,捂着嘴突然干呕了起来。


    “嘿,别吐在这里!”


    距离珍妮弗最近的伍德吓了一跳,激动地嚷道。


    双胞胎中仅剩下的姐姐皱眉冷冷地瞥了伍德一眼,扶着珍妮弗快步走向她自己包厢的卫生间,围观的乘客们匆忙地让出一条缝隙来,让两人通过。


    “这些怀孕的女人可真是麻烦。”伍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骂骂咧咧地说着,鼻头和眼眶边缘还泛着酒气未褪的血红。


    比起昨天,他的情绪似乎更加暴躁了些。


    “这件事每个人都有嫌疑。”列车长突然道。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时,他看了身边的列车员一眼,沉声道:“如果方便,在到达下个车站时,我会请求警察上车,来调查这次的案子。在此之前,我以寂静号列车列车长的身份,请求各位乘客配合,说明一下昨晚各位最后一次见到费尔南先生时的情况。”


    闻言,伍德率先冷笑了一声:“我只在早餐时见到过这个倒霉男人,晚上我可没有看见他。”


    “凶手,杀人犯,就在我们中间。但我可不怕这些。你们这些白痴尽管在这里浪费时间……哈,我要去好好睡上一觉。我可不希望有人吵醒我,各位。”


    他打了个哈欠,鼻孔里发出嗤的冷哼,滋长着红血丝的眼球一转,看也没看列车长一眼,就晃着高大的身子进了自己包厢,直接砰的一声摔上了包厢门。


    这声震响似乎震得整个过道都有些颤动。


    列车长脸色沉黑,腮边的咬肌鼓动起来,像是强压着心口一座要喷发的火山。但他到底没有因为伍德失礼且蛮横不配合的行为表示出什么态度。


    他闭了闭眼,声音依旧冷静:“这是列车的责任,我们会竭尽所能来调查这件事……”


    这时候,史密斯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发直了一会儿,疑惑地皱起了眉,神情中带着强烈的不满:“列车长先生,既然费尔南先生是在昨天夜里被杀的,那昨晚值班的列车员就没有看到、听到任何动静吗?我有理由怀疑你们玩忽职守,先生!”


    “关于昨晚一等车厢的值守情况……”


    列车长眉头一皱,还没有回答,旁边的列车员就道:“这位乘客,昨晚您可能没有注意到,除了中间两次打水和一次去卫生间外,我一直都坐在那把椅子上。但很遗憾,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史密斯追问:“也就是说你昨晚离开了一等车厢三次……”


    列车员点头,为难道:“是这样,乘客。但是这三次中的每一次,我离开一等车厢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五分钟。如果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就像您说的,我不可能毫无所觉。”


    史密斯怒道:“但事实上,你就是毫无所觉!你们这些列车员……”


    “这位乘客,我理解你们的恐慌,但您最好先冷静一下!”列车长忙拦住了史密斯想要抬起的手臂。


    “老师!”


    10号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


    昨晚活下来的费雯丽头发凌乱,惨白着一张脸从包厢门的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胆怯而又恐惧地转动着眼球,看着过道里:“史密斯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


    史密斯的怒火仿佛瞬间就熄灭了。


    他调整了下眼镜,礼貌地朝列车长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着10号包厢快步走去:“费雯丽,你醒了?你可能做了一个噩梦,需要好好休息。”


    “老师,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费雯丽打开包厢门让史密斯进去,声音细弱颤巍如雨夜中的小猫。


    史密斯没有拒绝。


    在他进去后,费雯丽最后又朝过道看了一眼,才动作轻微、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包厢门。


    不知道是不是视线的偏差,黎渐川觉得费雯丽最后一眼看的不是过道内的任何人,而是已经关闭的双胞胎姐妹的那间4号包厢的门。


    与此同时,卡萝夫人也抱起马库斯,低声快速说了句:“我和伍德先生一样,我没有在晚上看到过费尔南先生。列车长先生,我有些累了,要先去休息了,午餐请送到我的包厢里。”


    卡萝夫人的反应很正常,从这昨天短短的接触来看,黎渐川就知道,卡萝夫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防备心极重、说话做事都很谨慎小心的人,有时的表现便如惊弓之鸟。


    她的小心并不刻意,但却非常浓重,就仿佛这不是一趟回家的列车,而是一辆通往阴冷墓地的恐怖灵车。


    列车长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卡萝夫人怀里埋着脸的马库斯:“没问题,夫人。马库斯也累了……他好像睡得不太好?”


    卡萝夫人抱着马库斯的手臂紧了紧,躲闪着列车长的目光,勉强笑笑:“马库斯还是个小孩子,夜里喜欢闹腾。”


    “那真是很辛苦。”


    列车长点了点头。


    他似乎意识到了他列车长的身份在一等车厢的乘客们眼中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地位,所谓威信和说服力荡然无存,所以对于卡萝夫人的答复表现得并不是很在意。


    卡萝夫人又朝黎渐川和宁准略微颔首,便抱着马库斯返身回了7号包厢。


    过道内已经走了大部分人,比起不久前的吵闹显得清静了许多。


    列车长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最后三人的脸上。


    避免血腥气太浓,充斥列车,黎渐川已经将那一箱碎尸合上了。


    他和宁准走出包厢,留意到列车长的眼神,宁准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眉:“汤普森先生,昨晚我和伯利克确实看到过费尔南先生。”


    列车长的眉头跳动了下,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一些。


    “那或许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原谅我没有时时刻刻看着钟表的习惯,这个时间可能有一些误差——但大概就是在这个时间,车厢过道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伍德先生在大喊大叫。”


    黎渐川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列车员和劳伦的反应,发现劳伦的表情显露着坦然,而列车员的眼神却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宁准用着他贵族的腔调,继续道:“我和伯利克打开门想要看一看情况。但很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时间,车厢过道的那把椅子上并没有值班列车员的身影。我想或许这就是列车员先生离开三次中的一次?”宁准眼尾轻轻撩起,沁着寒意桃花眼夹着丝似是而非的笑,瞟了列车员一眼,“当然,费尔南先生也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车门。”


    “他和同样走出来的劳伦先生一见如故,在作别珍妮弗之后,进入了劳伦先生的2号包厢。”


    劳伦脸上的笑意淡了点,严肃道:“洛文先生,我相信你应该同样知道,在大约九点后,费尔南就已经离开了我的包厢,回到他的包厢去了。”


    宁准没有反驳,而是道:“确实如此。我们看到了。”


    列车长眉头紧锁:“这样看,最后一个见过费尔南的,就是他的妻子珍妮弗了。”


    “珍妮弗拥有很大的嫌疑。”


    宁准瞥了眼双胞胎姐姐和珍妮弗进去的4号包厢门,略显刻意地说了句,旋即便冷淡道,“列车长先生,我想我需要回去休息了。您说的警察,我希望尽快看到他们,这样的事情可并不令人愉悦。”


    列车长像是已经不在意乘客们的态度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阻拦任何人的离去。


    但黎渐川却稍稍落后了几步,视线不经意地扫了几眼2号包厢半开的门,问列车长:“对了,汤普森先生,列车的乘车说明我似乎不小心弄丢了——有关上一个冬天失踪的那位病人的事情,能请您详细说说吗?”


    宁准闻言回头看了黎渐川一眼,但脚步却没有停留,依旧走进了包厢里。


    但劳伦却像是有些惊讶,按在包厢门柄上的手略一迟疑,又将那半扇包厢门关上了:“列车长先生,上一个冬天的病人……那是什么?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


    汤普森脸上又浮起了黎渐川在第一次晚餐上见到的那种极力压抑的深深的忧虑之色。


    他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吐露出完整的情况,而是道:“那是上一个圣诞节的事情。事实上,我对此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很抱歉,两位。”


    “上一个冬天,您是这趟列车的列车长吗?”黎渐川问。


    汤普森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名列车员。”


    黎渐川微微眯了眯眼:“负责一等车厢的夜班值守?”


    “您猜得没错,伯利克先生。”汤普森说,然后转开了话题,“很快就要到了午餐时间了,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清理3号包厢,各位如果不想要面对一些残忍画面的话,请不要离开包厢。”


    “谢谢配合。”


    黎渐川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和列车长握了握手之后,就回到了宁准的包厢。


    包厢门在身后咔的一声关上,宁准靠在单人床的床头,正在研究黎渐川那支望远镜,闻声抬起眼,对着黎渐川眨了眨眼:“看到了?”


    黎渐川脱下大衣,拉开小门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手。


    “看到了。”


    黎渐川知道宁准问的是什么,低声回答。


    细弱的水流淌过掌心的纹路,黎渐川快速搓着手。


    他这个身份的十根手指全部都是没有指纹的,应该是利用某种方式磨掉了。


    洗完手,黎渐川出来用毛巾简单擦了擦手指,坐到宁准旁边。


    宁准自然而然地靠了过来,也不再倚着坚硬的车厢壁,而是将大部分身体倾压到了黎渐川胸口。


    黎渐川扯过枕头垫在他腰后,低头看他摆弄那支望远镜。


    除开清晨的血腥爆发,第二天整整一个白天,都是平静而安然的。


    列车长带人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清理干净了年轻夫妻的包厢,但珍妮弗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不敢再返回自己的包厢。双胞胎中的那名姐姐像是打破了自己素来冷漠的面孔,出言留下了珍妮弗。


    之后,一切便恢复了往日的安定。


    包厢外头的世界静悄悄的,偶尔过道里传来几声开门关门声,轻微的呼吸和沉重的脚步声,但却并没有任何谈话声响起。


    午餐到底推迟了一些时间。


    黎渐川和宁准用完午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黎渐川分析整理着一根根错杂的线索,宁准去洗了澡,裹着毯子出来,腾腾的热气溢满整个狭窄的包厢,黎渐川一抬脸,就被宁准弹了一脸水。


    “多大了,小少爷。”黎渐川把人搂进被窝里,亲宁准被水汽熏红的眼角。


    结实滚烫的胸膛微微起伏震动。


    宁准压在黎渐川身上,被黎渐川口鼻间喷出的热气烫得耳朵微红,半开的桃花眼里水光一荡:“多大也没你大,哥哥。”


    黎渐川警告般捏了把宁准的后颈,将被子和毯子压实。


    “睡会儿。明天就不太平了。”


    宁准低低应了声,靠着黎渐川闭上了眼睛。


    黎渐川扫了眼包厢薄薄的墙壁,也不再出声。


    傍晚时候,列车员和昨天一样,按照顺序敲开了每个包厢的门。


    这一次黎渐川指认了史密斯,而宁准指认了双胞胎中的姐姐。


    晚餐开始前,过道内传来了一些有些远的动静,隐约似乎是史密斯压低的含着愤怒惊恐的声音。


    看样子除了黎渐川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指认了史密斯——史密斯被隔离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次要的。


    晚八点。


    白蜡烛悄然短了一小截,滴血的玫瑰花瓣蜷缩了一圈,枯萎姿态颓然。


    餐桌整齐,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整间餐车。


    比起昨晚,今天的餐桌上又少了一名玩家。这名玩家的位置是六号餐桌。


    过去的一天没有击杀喊话响起,这名玩家的死亡极大可能是因为昨晚的换头游戏,只是无法确定他是那七人中的哪一个。


    黎渐川略微扫了一眼,没有再继续关注。


    桌上摆的是红酒牛排,这次列车长汤普森并没有需要玩家等待,而是在晚餐的一开始就坐在了餐车的正前方,以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环视着剩余的七名玩家。


    “晚餐之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汤普森脸色沉凝,缓缓道:“有一位乘客告诉我,他找到了杀害费尔南先生的凶手,并愿意在晚餐时间进行指认——”


    这是非常突兀的一段话。


    玩家们似乎都没有想到汤普森会这样说,餐车内的气氛非常明显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根紧绷的弦倏地拉满了所有人的神经。


    黎渐川从沉沉压着的兜帽下抬起眼,缓慢地扫视了一遍其他玩家的反应,然后用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没错,列车长先生。”


    他的声音嘶哑沉冷,一瞬间所有的视线充斥着各种色彩,落在了他身上。


    黎渐川笑了声:“各位不用紧张,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节俭。能节省的真空时间,还是节省得好。有关白天发现的那宗血腥案子,我想没必要用来浪费我的真空时间,去指认一个有点冒失的凶手。”


    他举起手里的红酒,朝着前方的几张餐桌微微一倾:“在这里,搭配着红酒牛排,或许更适合听故事。对吗,劳伦先生和另外两位小姐?”


    没有人回应他。


    这个时候开口,往往就意味着破绽与暴露。但尽管如此,黎渐川还是明显地听到餐车内的一些呼吸声变重了。


    黎渐川口中的另外两位小姐,指的就是双胞胎姐妹,莉莉和莉莉特。


    “这位乘客,我们的任何推测,哪怕无关最后的真相,也都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汤普森道。


    黎渐川道:“我明白,列车长先生。我习惯从时间线来叙述一件事情,关于这件案子,就先从昨晚晚餐之前开始说起。”


    “晚餐开始前一两分钟的时候,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听到了那声击杀喊话,又在喊话之后听到了两声远近不同的开门声。当然,像老鼠一样偷偷进入到6号包厢的那位小姐,或许多听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那时候,洛文先生说,死的玩家是珍妮弗。”


    黎渐川低声道:“猎人和猎物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劳伦先生。眼见非实,所言有虚。”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