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灯灭，魂魄归天。弥留之际，魂魄是有上帝视角的。
夏桑禾想飘起来看看她凄惨的死状。脚尖还没完全脱离肉体，一股莫名力量便从她脚踝下攀捉，一拽一坠，出窍的灵魂瞬间被无情砸回地上躺平的尸身上。
“哎呦！”
疼疼疼疼疼！疼死了！死人竟也有痛觉？夏桑禾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惊坐起来。
她赶紧去摸自己的心口——襟前是完全湿透能够挤出血水的布料。血腥而黏糊，好不恶心。
“呕！我的心都没了，怎么这会还能犯恶心……我到底死了没啊？”
冷不丁，有人接了她的话：“你的心好端端跳着。你当然没死啊。”
夏桑禾这才抬起头：窗外瓢泼大雨，窗外皆饰厚重水幕，隔着明暗不定的光线，有个西装革履的大叔正摩挲着下巴打量她。
“你……”夏桑禾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房间内早没有“杨倩”三人的踪迹，其中的缘故不难猜出来——被消灭或是被赶走了。
只是能消灭或赶走鬼的，除了神仙只能是更厉害的鬼，总之哪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踌躇又踌躇，夏桑禾还是没忍住弱弱开口：“您是个人嘛？”
罗什坚定道，“我不是个人。”如此，空气又是一片停顿。他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个凡人。”
他的眼神在夏桑禾的脑门上打转，还是补了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夏桑禾点点头。
隐约间她能大概瞧出大叔气场威严凛然，轮廓似乎也瞧着眼熟，好似不久前就见过。
这一琢磨，还真让她给想起下午在花店也见过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他还留下一张烫金名片，上面印着的职位好像是天界什么经理叫什么名儿来着？
“……罗什？”
“正是本星君。又见面了。”
夏桑禾微微松气，果真是神仙。
可算遇见神了！
“是你把他们给灭了？”
“可以这么说。”
罗什确实把摄魂精及她的俩鬼侍打成重伤了。若想彻底恢复，他们还得重新躲藏回某处阴寒角落来修炼个上千年才能出来。现在一时半会他们可不敢再上来闹事。如此算来倒真与灭了无异。
“怎么样？现在可还好？”罗什挥手，一旁的软椅移到了他的位置，他再挥手，天花板上的挂灯亮了，他这才满意坐在椅上。
“好说好说。估计再碰几次这些个可怕妖怪我能破不怕鬼吉尼斯纪录。”
“额。我是说，你的心脏可还好？”
夏桑禾屏住呼吸憋气，又将双耳捂上，很快，愈跳愈烈的心跳声踩在耳边。
“还不错，能跳。甚好甚好！”她欣喜万分，全然忘记自己劫后逢生。
罗什星君蹲下身，疑惑叹出声：“你竟接受得如此坦然。看来你和这些孽物很熟啊。”
“还不是因为某条恶龙！都是他！自从遇到他，我的日子就没有消停过！”
“哦？”
罗什一副探知欲浓厚的模样，夏桑禾多日的苦闷终于迎来不正常的倾听者，她也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地打开了话匣子，“不瞒您说，我前几天在绾姬湖碰到了一条黑龙。不过……他长得倒不像鬼怪，就是冷极！凶极！动不动就以死要挟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他了……总之，遇见他后，我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整日整夜都不得安宁。您瞧，今天我就又是碰到这种事了。”
罗什似乎笑了笑，反问她：“你怎么看出他就不是个孽物了？”
“他长得就跟他们不一样啊。”
御极冷冷俯视她的模样又隔着水面重现在脑海，若是把她见过的那些鬼怪比作成怪奇诡异的青铜，那御极就是一块被精心雕琢的冷玉。矜贵无暇，透着凉手的寒意。
“世间凡人总是浅显。唯知皮囊美丑，却不愿区分皮囊底下有何方骨血，骨血里又包藏何种心。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孽物皮相越精致，邪性就越恶毒。若真遇到了，说不定你被挫骨扬灰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祸端。”
这话叫夏桑禾以为这个神仙在嘲笑她这个凡人肤浅至极。她也不否认，反而大呈双臂摊靠在床垫侧，无奈而又坦荡，“我们凡人嘛，不都这样？”
这话让星君咂咂口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本算着夏桑禾会就此跟他大论道理或者被误导求他庇护，偏偏没算出她是个脑回路爱偏航的。索性罗什也不按原本的剧本走了，开始直奔正题，“你就不纳闷为何你会遇见他？还偏偏是你碰到这些孽物？”
“还能有啥？缘分？宿命？还是劫难？所有的因果来来回回不就这几个套路嘛，这些梗电视剧都玩烂啦。”她撇撇嘴，突然想起杨倩吐槽她中二的样子，那副又嫌弃又傲娇的表情她真是太想念了，“在电视剧里，这是主角的命运。我胆小怕事，没心没肺，最好的朋友失踪了却无能为力。我不是主角，也不想当主角。我现在只想把我的好朋友找回来，然后继续想过我的正常生活。”
罗什果然又没算到，他无语凝噎，一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好今日该办的要事。
夏桑禾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见罗什星君迟迟不讲话，以为自己接下来可能还得再死一道。不管眼前的是人是鬼还是神，她忽然觉得无所谓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迟早都得滚犊子。于是她打算率先出击：“好了，你也不用大费周章跟我说这么多了，你是不是也想要那女鬼说的什么什么龙鳞？”
“啊？”
罗什看夏桑禾身一歪，又躺回原地，要多悲怆有多悲怆道：“行吧，我愿意。拿去拿去，麻溜的。”顿声，她小声补了一句：“记得用点麻醉之类的法术。我怕疼。”
罗什星君见过许多款戏精，唯独眼前这款戏精没见过，脑回路清奇，当真又怂又识相。
还记得初次见到夏桑禾，御极神智未醒就满身戾杀冲她来，当时她也是这般怂而无畏的模样。御极杀生，无神能挡，除了帝尊。所幸帝尊及时呵住了他，这才留得夏桑禾一命。
“那孽物说的倒没错，你身上确有龙鳞。不过我对它不感兴趣，单纯是看你根骨清奇，来点化你的。”罗什说道的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夏桑禾死水复活般又坐了起来，半信半疑，“当真？”
星君又摩挲他冒尖的胡渣，道：“当真。”
夏桑禾又问，“是不是点化之后我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星君解释道：“无所不能不可保证。凡人点化，初成半仙。若你能勤奋修行，由半仙升上仙是迟早的事。”
夏桑禾觉着自己又行了，如果她能成半仙，那找杨倩岂不是易如反掌？！
“行，怎么点化？要不要我去积累什么功德来付费？”
罗什星君立即拿官腔，“我们点化业务是免费的，不过……”
“不过什么？”
“点化需要签劳务合同，你得我们签订契约。”
夏桑禾还没来得及咧嘴乐呵，刚起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她静静和罗什星君对视，尔后又缓缓的躺了回去，“当神仙也得要搬砖的话，我还是考虑一下吧。”
罗什星君见她兴趣已然褪下也不着急。他缓缓起身，颇为居高临下。夏桑禾移眼瞟他，星君面露漫不经心及半分漠然。大概神明都是这般俯视众生。
罗什星君皮笑肉不笑，言语带了些怜悯，“各界万物规则不离其中，人间有的，各界自然也会有。天上如今的管理及组织，自然是与凡间无差别。这份劳务隶属天界最高集团，多少本界上仙费劲心血连入门资格都没有，如今只要你与我签合约，我便为你点化，让你进入我司。”
夏桑禾吸了吸鼻子以表犹豫，“条件呢？条件是什么？”
“条件自然是你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
“你将合同拿给我看看？”
罗什打了一记响指，上空便撕裂出一道绿缝。一份文件夹从裂缝中出现，徐徐悬停在两人之间。
夏桑禾接下，翻开厚质的文夹封面——“天界劳务合同”六个大字映入眼帘。
庄严感从纸处沉重压上心头，夏桑禾动作变得犹豫，她迟疑抬头，“可我什么都不会。我真的能做好吗？”
星君答，“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是你稳赚不赔的选择。对了，杨倩是你的……朋友吧？”
闻言，夏桑禾直接站起来了，“杨倩她在哪？”
“魂飞破散了。不过据我知，在杨倩消失于混沌之际，有人取存了她最后一丝魂魄。若你能成神，便有机会寻回她。”
“魂飞魄散了？”夏桑禾恍若失声，手脚不住发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微弱而颤抖，“杨倩死了？”
“嗯。”
“不可能。你骗人。她前几天还给我发微信。”夏桑禾焦急攥住他襟前的西装翻领，“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你骗我！”
“是不是骗你，你心里大概是有数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并找回她仅存在这世间的一魂，只能加入我们。”
“那人是谁？魂魄又在哪？”
罗什扯下她的手，稍稍抚平那皱了的痕迹，“这便只能靠你自己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