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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秦钧的灰色长发垂落下来, 身上的鬼气向四周狂涌, 将发丝在风中撩起。


    江应鹤怔怔地注视着对方, 见到对方那双眼眸也同样失措地看向自己, 鬼修的怀抱冰冷可怖, 连胸腔最贴近心口的地方都感受不到生灵的气息、感觉不到真实的跳动。


    “你……”江应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勉强回过神, 挣脱开对方的怀抱,站起身退了半步,声音有点细微地颤抖。


    “你是鬼修。”


    他的声音向来清冷如霜, 如此乍然入耳, 如同被焦灼烤化的雪水, 混着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一点点地漫流涌动,滴落碎裂。


    江应鹤展开手掌,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秦钧方才将自己护在身下的模样, 也不断地重复在他血肉化尽、恶灵凝成实体的真正面貌。


    通体如冰的雪剑忘尘在他掌中凝聚成形,锋刃之处折射出冷冷的寒光。


    周围的药王谷修士尽皆惊呆了,只有倒抽凉气和畏惧的心思,在一位货真价实的半步金仙的面前,他们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秦钧站在他对面,身畔的斩运剑铮鸣颤抖,发出摆脱束缚的长鸣。


    秦钧那双灰色眼眸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见到江应鹤手中凝剑时,才声线喑哑地开口道:“师尊……”


    “住口。”江应鹤深吸口气,掌中的忘尘剑冰冷得几乎将他冻结,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关爱了这么多年的二弟子,竟然是一位境界如此之高的鬼修!


    那这之前的两百年算什么?一个邪修的戏弄?欺骗?还是他们真的有所目的,以备来日下手?


    江应鹤脑海中混乱一片,他尽力缓了缓神,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你师尊。你何曾认过我?”


    多年朝夕相处,尽是谎言骗局,一路行来……你何曾认过我。


    “云州城百鬼夜行,我从怨气茧蛹中拉你出来。此后两百余年,殚精竭虑地培养你、爱护你……”江应鹤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手中忘尘剑冰冷的剑身,却话语一顿,说不下去了,最后只是哑声低问。


    “秦钧,若非今日,你准备何时动手?”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原来被师尊称呼全名,是这样的感觉……秦钧盯着他手中的


    雪剑忘尘,走近一步,浑身的鬼气都被他压制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方才的场景。


    “弟子从未想过动手。”


    他的声音仍旧低暗,似乎还有一份试图挽回的希望。秦钧转而看向对方的脸庞,见到师尊肤色如霜的眼角慢慢地泛红,原本还看不出来,但他走近这一步时,那一抹微淡的红色迅速扩开,仿佛下一瞬就会听到江应鹤微哽的声音。


    他不敢上前了,只是尽力地沉下心绪、按下焦急,解释道:“弟子从茧蛹中复苏,重生之途上,只有师尊一个人,我不会伤害师尊。”


    江应鹤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都开始红了,他掌心冰凉,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但也只是闷疼了一刹,仿佛到了某个顶点之上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忽地戛然而止,让他这个情绪上不去、下不来,半死不活地卡在中间,牵连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句话,”江应鹤道,“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落在遗府之中,回荡了一遍,问得人难以呼吸。


    江应鹤闭了闭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勉强凝了凝神,来不及考虑失去秦钧后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另一个能被系统认可的天才,而是在想此事一旦处理不好,风平浪静的修真界又将再逢动乱。


    秦钧的身份实在太过明了,半步金仙的鬼修、茧蛹复苏,除了三千年前那位天下鬼宗之主之外,不做他想。而这样曾经盛名在外的邪修,突然被拆穿后,难免恼羞成怒、祸及他人。


    江应鹤略微松了松手,将忘尘剑插进地面里,低声道:“你走吧。”


    秦钧全然怔住,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师徒情深,本是笑话。既然你不打算对我动手,那玩够了,就离开吧。”江应鹤语气一顿,把涌到喉咙里的细微哽咽咽回去,强撑着表面的冷淡如冰,“此后我与宗主,两不相干。”


    “谁要跟你两不相干。”


    秦钧握紧手掌,眼底属于邪修的焦躁和戾气一闪而过,他仿佛被触痛了最担心、最畏惧的那一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令人害怕的凶气,他这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却死死地耐下性子,低声道:“师尊,你不要跟我两不相干,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并不奏效。


    江应鹤反手拔剑,持剑望了一眼秦钧,随后转过身朝外面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发觉原本晴空万里的剑仙遗府之外,竟然顷刻白昼换黑夜。


    仔细望去,那并非夜晚,而是漫天的幽魂与怨灵,遮天蔽日地聚集在一起,下方凝成实体的鬼修数不胜数,宛若潮水,修为在元婴期的鬼修不计其数,将此处包围地如同真正的幽冥界。


    鬼修所在的地方就是地下,相当于这个世界的反面。没有护持转世的人死后,都会进入世界反面,那里被称为鬼域、也叫幽冥界。


    能够凝成实体、开启神智的元婴鬼修尽皆跪伏在外,声音空灵穿霄:“幽冥界洪钟震动,我等恭候宗主——”


    江应鹤止步在无穷的黑暗幽魂面前,听到秦钧低沉微哑的声音。


    “师尊。”他念这两个字时的感觉与昔日相同,却又有什么东西突破那些无尽的克制,露出了属于他最真实的渴望,“留在我身边。”


    就在江应鹤微微沉默之时,秦钧继续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跟我回去,我便会为这些药王谷的修士开道。”


    江应鹤握剑的手骤然一紧,气得几乎想回去捅死他,但是想到秦钧是个恶灵、恶灵凝成的实体就是捅穿了都不会流血,这才压着生气作罢,但还是难掩情绪地道:“……狼心狗肺。”


    “否则,”秦钧眼都不眨地盯着他,“即便是我不动手,这些人也会全部死在这里。”


    他走近几步,探过手覆盖住江应鹤持剑的手背,声音低哑缓慢:“师尊,我不会伤害你,我只要你陪在弟子身边,不要离开我。”


    江应鹤都不知道怎么骂他好,慢慢地匀了口气,才稍稍冷静下来,转过头对愁永昼道:“若你回去,不要告知我的掌门师兄,这一次,是我识人不清。”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师兄问起,就说我与钧儿游历远行,归期不定……只是那块剑坠儿,无法替你转交。”


    江应鹤想得很清楚,秦钧如果只有这个诉求的话,那他暂且留下才是最安全的,这些药王谷的正道修士,他恐怕不会有一份在意。现在不是逞能发脾气的时候……形式比人强。


    他从袖中取出那


    个淡桃粉的剑坠,交还给愁永昼,随后环视了一周,对秦钧道:“万鬼环绕,请宗主开道。”


    这句话清清冷冷,仿佛这就是江应鹤原本的模样,从内到外,宛若夜月寒霜、冷淡无比。


    但这并不是秦钧曾见过的模样,师尊对他,向来都是淡而温柔的,连数落责怪时,都透着特别的亲近和优待。


    秦钧觉得他心里像坠了一块铁,沉得要命,带着他为数不多的希望一起往下坠,下面深不见底。


    他抬起手挥了一下,将此地包围的万鬼顷刻间向四处散去,宛若乌云间拨开一条日光缝隙,留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在众人的惊骇和静默之下,一身绿衣的愁永昼接过剑坠,朝着江应鹤深深一拜,道:“请仙君保重。无论如何,万勿放弃。”


    江应鹤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那个心痛的劲儿慢慢地过去,想了半天,也只觉得秦钧大概是还没玩够,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在他心里,秦钧就算换了身份,性向也还是笔直笔直的电线杆子,自己又是个男人,理应不会有什么。


    但愁永昼可不这么认为,冰雪道体再加上洞虚境的境界,绝对是许多邪修心目中最好的炉鼎……听闻鬼修吸食魂魄,再加上那位宗主的眼神已经极度鲜明,玄微仙君千年的冰雪道体,恐怕要被邪修玷.污。


    江应鹤虽然不懂他嘱咐什么,但不妨碍他瞎答应:“我知道,你们去吧。”


    愁永昼起身之后,每一个药王谷修士在离开之前,都朝着玄微仙君的身影行了一礼,默然无语,气氛凝重。


    秦钧所开辟的道路并不宽,他们行出遗府之时,两侧恶鬼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但却因宗主就在一旁,怎么也不敢下口。


    众人离去,四周倏忽静寂。


    江应鹤立在原地,手中的忘尘剑被他收入道体之中,压下了剑身的铮鸣响动。


    他叹了口气,道:“宗主,你何必……”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秦钧制止了。那只原本覆盖着江应鹤手背的手,转移到指缝间回扣住,握得很紧。


    秦钧从后方环抱住他,下颔抵在江应鹤的肩上,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哑得不像话。


    “别这么叫……”他的尾音


    拖出些微气音,“像以前一样唤我,好吗?”


    江应鹤被他握着手,顺便揽着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无奈地偏过头,问道:“你们邪修,就这么喜欢戏弄别人么?连拆穿之后都不肯放弃。”


    秦钧并未回答,甚至还握得更紧了一些,江应鹤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微末余温。


    “师尊,”他继续道,“叫钧儿,好不好?”


    虽然这只是疑问句,但语句末尾却散发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偏执气息。江应鹤心里莫名地响起预警,十分能屈能伸地道:“好……钧儿。”


    身边的人的气息一下子就安全了很多,江应鹤在心里松了口气,随后忽地听到秦钧的低声询问。


    “你方才……是不是很伤心?”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是啊,快要气死我了……松手。”


    他可是差一点就要把自己气哭了。


    江应鹤挣了一下手指,过了片刻,秦钧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看到江应鹤转过身,墨眸平静地注视过来。


    他慢慢地审视过秦钧的周身上下,随后道:“……我曾当面钦佩你,这一点,到如今也是一样。是我先入为主,才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原来我钦佩的鬼宗之主,就在我的面前。”


    “师尊……”


    江应鹤没有阻止他继续叫下去,而是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不对我下手,那就是对正道仙门有所觊觎了?那你所倾慕的同门女修,到底是真是假?是否确有其人?”


    秦钧定定地看着他,凑近了一些,回答道:“确有心慕之人。至于正道仙门……如果师尊要保护,钧儿便不会动一分一毫。”


    江应鹤怎么可能轻信他这种鬼话,反问道:“那你留我做什么?”


    秦钧盯着他的眼眸,字句郑重地道:“回幽冥界,与我合藉。”


    合……合藉?


    江应鹤彻底愣住了,他迟钝了一下,才在脑海里搜索到合藉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只有道侣之间才会合藉双.修。他脑子里不知道是怎么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以为秦钧的师徒把戏意外拆穿后,还要跟他再扮演一次道侣。


    “你、你……”江应鹤顿了一下,才略带生气地道,“那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怎么办?”


    秦钧:“我不喜欢


    女……”


    “原来你的仰慕喜爱,不过是嘴上说说,是一时的玩笑?”江应鹤实在没绷住自己,听到“不喜欢”三个字就截断了对方的话,压着声又骂了一句:“海王……渣男!”


    秦钧:“……海王,是什么?”


    ————


    李还寒赶到这里时,原本完好无缺的剑仙遗府,坍塌破碎,四处混乱,不停翻涌着鬼气。


    他一身玄衣,衣摆被冷风撩起,血眸中一片阴翳地扫视现场,将手中的寂灭剑握得骤然震颤,红光刺目。


    找不到、没有踪迹、只剩下森森鬼气四散而开……


    来迟一步。


    李还寒对秦钧的人品一点信心都没有,不知道那个狗东西把师尊带到了哪里。就在此刻,原本寂静的遗府上方,忽地传来一阵悠扬笛声。


    李还寒猛然抬眸,看到一身绯红的美貌少年坐在上方的参天古木之上,红衣宛如日光倾照下来时染透云层的残霞。


    长夜停下笛声,感觉对方的视线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杀意,微笑道:“好久不见,李师兄。”


    李还寒没有应声。


    “秦师兄……应该是把师尊带去幽冥界了吧?”长夜抚摸着手中的碧绿长笛,“我来时,恰好见到万鬼返回幽冥界,只是可惜,我现在打不过秦师兄。”


    他将笛子在手心敲了敲,见到李还寒冷冷地瞥他一眼,随后立刻化为遁光,赶往幽冥界。


    长夜望着他离去,眸光隐隐发亮,看不出脑海里具体在想些什么,连他唇边扬起的弧度都带着一分虚假。


    他探出手,抚摸了一下腰间的软剑,自言自语道:“……师尊他呢,只会喜欢我,我是最乖巧的那个。”


    风过无声。长夜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


    “小云师叔,对不起啦。”


    他抚过笛孔,坐在古木上远望天际。


    而在另一边,陪同长夜一起回蓬莱的云不休悠悠醒来,原本坐在面前陪他喝酒的红衣少年毫无踪影。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随后就看到一个穿着毛皮长外袍、身材高大的妖族走了过来,头上顶着一对鲜明的虎耳,凑过来闻了闻他,身上透露出一股元神期妖修的气息。


    云不休:“……”


    云不休不敢动。


    随后,他听到对方粗犷低沉的嗓音。


    “你完了,你师侄把你嫁给我了。”


    云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卧槽,我徒弟是个邪修!


    云不休:卧槽!你徒弟把我嫁出去了!


    难 兄 难 弟


    更新时间是晚上九点,如果状态好的话,零点会有加更,比如今晚就有~


    第32章


    江应鹤很快就发现, 他想错了。


    这个混账东西是真的想跟他合藉!连婚房和结契流程都准备好了!


    这不只是个玩笑……不对, 除了这句话, 应该说其他的事情都只是玩笑。


    江应鹤坐在柔软的床榻边, 看向外面漆黑阴沉的天空, 然后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旁边幽蓝色的灯。


    大殿空旷,四角都画着夜叉修罗、百鬼夜行的壁画, 灯火很像是磷火,触之无温,是冷的。这里除了时而有几个侍奉的小鬼出入之外, 安静得仿佛禁地。


    江应鹤慢慢地叹了口气, 感觉自己跟在小黑屋里也没差了, 只是没有什么锁链、道具、鞭子……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净得过分,作为师尊, 怎么能当到这个份儿上!


    他坐在床榻上,撩开一旁的纱幔,借着床边的灯火看到一旁的小柜子上面放着几本书,他随意抽出一本,见书名是:


    《幽冥界鬼修种类一览》


    ……咦?


    有点百科全书的感觉……江应鹤顺手掀开了书页,看到上面记载着满满的鬼修知识、诚意十足。


    从缚地灵、饿鬼……到夜叉、罗刹,连图带字,甚至连鬼修的修炼方法都指点了一番。江应鹤看到一半,忽地发现似乎每一个鬼修下面都写着一行提示:吸食品质高的神魂可以提升修为。


    江应鹤翻页的手顿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向后翻了几页,找到了吸食神魂的注意事项。


    一、尽量选取品质高、性格好的魂魄。


    二、越是善良的神魂,散发出来的味道就越美味。


    三、在魂魄情绪达到极致时吸取,效果会更好,比如极致的愉悦……


    江应鹤心都凉了,自闭地合上书页,脑海中不停地脑补出一场大戏,然后一顿推导,得出了“真相”。


    ……秦钧不会是看上了他的神魂,想要在对他那个啥的时候吃了自己吧……


    他还以为受伤得可能只有身为男人的自尊,没想到还真的命在旦夕。所以说对方潜伏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然后吃掉自己?


    江应鹤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失败透了,尽心尽力的教育徒弟、为


    正道培养未来,原来人家都是有目的的,什么感天动地师徒情,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小火苗都要熄灭了,突然觉得特别委屈,那种差点被气哭的情绪又慢慢地涌上来了,往他的胸口上蚕食,闷得厉害。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从耳畔响起,秦钧的气息包围环绕过来,从后方拥住了他。


    “师尊……在看什么?”


    自从这个王八犊子恢复成半步金仙之后,他的脚步声江应鹤就再也感觉不到了。他被对方从床榻上拥住,那双手臂箍住了腰身,抱得很紧。


    他将书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


    秦钧似乎是有些在意他的态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放软态度,低声哄道:“师尊,我没有喜欢的女修,我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你。”


    江应鹤正在气头上,懒得理他,心里已觉得这是邪修蒙骗他的手段,便从他怀里挣开,眉目冷淡:“两番说辞、鬼话连篇,宗主口中,到底几分真假?”


    他知道秦钧不喜欢这个称呼,但这时候情绪占了上风,一口气顺不下来,忍不住语气强硬地继续质问道:“要是真的顾念你我师徒一场,那就放我回去,就此别过……”


    恶灵本没有真实的血肉,只是神魂凝成的实体而已。但这句话还是宛如一片极冷极厉的锋刃,往秦钧最柔软的地方捅过去。


    怎么别过?如何别过?他只在师尊身边感受过偏爱与温柔,但此刻,师尊却要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了。


    秦钧压抑住的情绪快要盛满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经被这种话一触再触,心火愈烧愈旺。


    “不,”他的声音喑哑至极,“不要走。”


    江应鹤哪里走得了,他缓了口气,慢慢地冷静情绪,忽地被对方抓住了手,猛地推按到了床榻上。


    江应鹤:!


    等、等一下,难道我可疑的性向就要被迫弯曲了吗?不是……就算是这样也得给个接受时间吧,现在就要吃了???就能不能忍一忍???


    对方压住了他的手,把江应鹤的手腕并拢到一起按在他头顶,身上到处都泛着一股极度可怕的气息。


    江应鹤挣了一下,根本没挣开,随后感觉


    到一个柔软的丝绸带子把他的手绑在了一起。而对面这个混账徒弟按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交杂着呼吸声,缓慢地响起。


    “师尊……”


    他只唤了这一句。


    江应鹤本想听一下对方的后话,随后被他按在榻上低头吻过来,贴上了另一人的唇。


    江应鹤慢慢地睁大眼,单身好多年的脑子一下子就懵了,被对方侵.入口腔、勾住舌尖,摩.挲唇瓣。


    他根本就不会接吻,连换气都忘了,被秦钧压着亲了一会儿,眼角红了一片,连耳朵都迅速地烧了起来,烫得人不敢触摸。


    但与此同时,江应鹤心里的委屈感也达到了巅峰——哪有这样为人师表的?!一边叫我师尊,一边想日得我喵喵叫,欺师灭祖,什么东西啊!


    他狠狠地扯了一下捆着手的丝带,挣扎了几下之后,感觉丝带仿佛松了一半,便猛地抽出手,反手把他推开,手比脑子更快地抽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守在门外的鬼修侍从眼观鼻鼻观心,静寂无声,仿若未闻。


    江应鹤黑发散乱,衣服也被对方弄乱了,唇上微微有些发红,墨色眼眸中浮起水光。


    他擦了一下唇,咬牙骂道:“你个畜生。”


    怎么一不当人了,就这么放肆?他学得尊师重道,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吗?


    江应鹤没太考虑激怒对方的后果——最差不过一死,还能怎么样?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是这种对他教学质量的亵.渎!


    他怒火上头,随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去看秦钧是什么反应,刚刚抬起眼,就又被对方抱住了。


    和他那天扑过来护着他,挡下镜中剑气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才过一日,心境便彼此不同。


    江应鹤这时候也没有跟他继续生气的力气,他由着对方抱过来,听到耳畔的沙哑声音。


    “师尊……消解药效。”


    他一说江应鹤才想起来,那个七日合欢的残余药效还剩下最后一日,需要抑制情.欲、让他人护法为他驱散药效。


    江应鹤半晌未语,感觉秦钧埋在他肩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略微分开一些,挽起他的手,给他戴上那件珠串法器。


    要是寻常的这个时候,江应鹤早就该困了,可是这两日刺


    激太大,他实在是没有困意,再加上幽冥界不分昼夜,在哪儿都是一片黑暗的,就更有点失去生物钟。


    他看着秦钧把珠串戴到自己手上。


    在这么大的实力差距面前,无法运转道体也只不过是从战斗力5降到战斗力0而已,面对着一位半步金仙,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秦钧没有移开手,而是慢慢地扣住他的手指,将师尊修长柔软的指尖握在掌中,低低地问道:“那李还寒和长夜,在你心里,又是如何?”


    江应鹤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师徒。”


    秦钧深深地望了回去,竟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有一丝同病相怜的庆幸。他道:“不要相信他们。”


    江应鹤微微诧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秦钧刚刚开口,话语猛地被一震剧烈的破碎坍塌声打断。他骤然抬眸,听到宛如地陷般的炸裂声,幽冥界河水倒流、万鬼轰然而起。


    天际边,一声冰冷话语直透千里,传递过来。


    “秦钧——”


    是李还寒的声音。


    “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随着这声音一起,在秦钧的神识感应之中,一个满身滔天魔气的影子伫立在半空之中,玄衣猎猎,眸光透着嗜杀的暴戾。


    在他剑下,幽冥界冥河逆流,蛰伏的鬼修八方涌起,发出震动又畏惧的尖啸。


    李还寒……


    秦钧眉峰不动,慢慢地给江应鹤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用方才绑住他手的绸带,蒙住了江应鹤的眼眸。


    江应鹤怔了一下,发觉靠他自己竟然扯不下来,他隐约听出声音,连忙问道:“是还寒在外面?等一下,你……”


    他的唇被手指抵住了,秦钧的气息沉郁而压抑。


    “不要提他的名字,师尊。”


    江应鹤突然从他话语中察觉到一阵危险感,下意识地止住了话语,随后感觉到秦钧站起了身,手中握住了斩运剑。


    ——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就算还寒渡劫闭关一切顺利,面前这个也是一位半步金仙啊!


    江应鹤一时情急,道:“宗主……钧儿!”


    秦钧的步伐猛地一顿。


    江应鹤道:“你……不要伤害他。”


    他的声音清淡悦耳,透露着一时情急的迫切。


    不要伤害他……


    秦钧闭上了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心就在江应鹤的手边,任由他的一举一动穿刺翻搅,让他这个无血无肉的恶灵,重新有了痛觉。


    原来那些心口怦然,都要有百味陈杂的折磨来作配,才显得鲜活生动。


    江应鹤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才等到对方情绪翻涌的话语。


    “你让我不要伤害他,却舍得这样伤我。”


    脚步声远去了。


    江应鹤扯不下来眼前的布条,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法器,他明明预感到还寒和钧儿一定打起来了,却完全没有周围的听觉,而是一片宁静静默。


    视觉和听觉都被屏蔽了,江应鹤静下心来,慢慢地琢磨起秦钧离开时的那句话……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半步金仙跟元神期打,难道还能把自己弄伤了?


    倒是还寒他……这么快出关,恐怕境界不稳,要是再拼命……


    江应鹤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老父亲的心态就再次发作。他在榻边来回走了几步,在心里叫了几声系统。


    然而这个系统默然无声,仿佛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养徒弟机器,连徒弟突然变邪修这种大事都不管。


    正当他满怀无奈之时,忽地被揭开了眼前蒙眼的法器,面前站在一个小鬼。


    看上去不像是这几日过来的端茶倒水的,身上的鬼气一点都不浓郁……江应鹤打量到一半,看到面前之人抬手揭了脸上的伪装法器,露出那张毁了容的美艳脸庞来。


    是长夜!


    江应鹤看着他重新戴上面具,冲着自己眨眨眼。


    “师尊!”小长夜的声音很轻快,“快点,咱俩赶紧走!”


    江应鹤怔了一下:“你……不是跟小云师弟回去了吗?”


    长夜拍了拍衣角,把身上用来伪装鬼修的东西全都一一抛下,恢复了原本的面貌。他拉住江应鹤的手,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特别担心师尊,总觉得有些不对,然后偷偷跟着你们,果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没想到秦师兄竟然是鬼修,还让师尊为他如此操心奔波……”


    他话语说到一半,又催促道:“趁着他不在,咱们快点走——”


    江应鹤不疑有他,担忧道:“可是你


    大师兄……”


    “哎呀没事。”长夜一把把他拉起来,“师尊想得太多了,这位宗主还想着跟你结成道侣呢,怎么敢杀你的徒弟?”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补充道:怎么会止步于杀,简直想碎尸万段。


    江应鹤半信半疑地被他拉走,见到长夜走到了床榻的后方,伸手掐了一个决,笼罩着这座宫殿的结界忽地波纹一颤,露出缝隙。


    ……夜儿怎么会解这种结界?我没教过啊?


    江应鹤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拉过自己的手,长夜似乎心有灵犀般地解释道:“这是我潜伏过来,跟幽冥界的鬼修偷偷学的。”


    他随口胡扯,讲得一板一眼,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已经勘查过了,顺着这个方向走,可以一直进入妖族的大本营,然后穿过万妖古原,就可以回到东洲了!”


    江应鹤耐心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轻轻蹙眉:“……这个路线?”


    “对。”长夜点了点头,“如今幽冥界特别混乱,正可以逃走。这个路线虽然偏僻,但却是最好躲避搜查的路线。”


    长夜看了一眼对方微乱的发丝和红肿唇瓣,唇边的笑意愈明艳,心中翻涌的独.占.欲就愈发的昭然欲揭。


    他扫了一眼床头那本似有翻动痕迹的书,心中略微遗憾。


    ——可惜时间仓促,不然就更能添加更多的内容了。


    太可惜了,他只来得及把最基础、最真实的邪修知识改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你可以质疑我的剑术,但你不能质疑我的教学质量!我怎么可能培养不出正道栋梁!!!


    读者:……那个,你培养徒弟的瓶子拿错了。


    第33章


    江应鹤现在有点慌张。


    他有一种诡异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长夜带着他一路逃出幽冥界, 头也不回地扎进妖族的地界, 进入了莽莽古森和林海之中, 随后进入了妖修们的城池。


    但因为这里全是妖, 来到万妖边塞的第一天, 长夜就跟他说要伪装,要做万无一失、缜密周全的伪装。


    江应鹤十分赞同, 觉得低调一些很好。在这个时候回蓬莱,恐怕会给蓬莱派带来灭顶之灾,反而是掩藏在一些偏僻无人的地方, 比较不会祸及他人。


    毕竟不知道秦钧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先躲避开, 再将此事从长计议。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长夜拿出伪装用具之后,他的心态才忽地被击碎了,觉得自己现在的男性尊严……不, 他现在作为人族的尊严都被踩塌了。


    长夜的手上是一对……兔耳。


    江应鹤盯着那东西呆了呆,满脑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刷屏过去,随后见到他小徒弟明艳带笑的脸庞。


    “师尊,要进入妖族聚集之处,必须要有这种独特的伪装。”长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用障眼法遮盖,很容易被他人看穿识破,到时候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万妖边塞里驻守着一位妖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应鹤不知道是该欣慰小徒弟长大了,还是该抵触面前又白又软的一对兔耳, 他沉默片刻,道:“这个,要怎么戴。”


    “需要导入灵力。”长夜微笑着道,“不如让夜儿给师尊戴上吧。”


    江应鹤:“……好。”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到处乱窜的思想,告诉自己这只是规避危险的一种手段,是应急所为。


    江应鹤的黑发柔软至极,发丝很细,绕在手上时,比一些动物的绒毛还要好摸。长夜压着他肩膀,让师尊坐在座椅上,随后撩起了他的发丝。


    小徒弟身上也带着一股香气,但跟江应鹤身上淡而冷绝的幽香不同,长夜的身上是一股细微馥郁的艳香,跟他相貌带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透着雌雄莫辨和风华绝代之感。


    他的手也很白,窄瘦纤长,拨过江应鹤的鬓边发丝时,几乎与指下肌肤的色泽融为了一


    体。


    长夜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将师尊的发丝规整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然后拿起那两只兔耳,慢慢地导入灵力。


    被灵力激活的兔耳晃了一下,更像是真的妖族特征了。长夜将雪白的兔耳附着在江应鹤的发间,伸手触了一下他的发梢。


    江应鹤原本还没觉得有这么,结果被他突然碰了一下,感觉这对用来掩饰身份的伪装法器像是连通了他的身躯似的,好像真的有被触碰的感觉。


    ……太糟糕了吧。


    江应鹤吸了口气,然后就感觉到长夜捏住了耳朵,指腹在耳尖上来回摩.挲。


    他的身躯都绷紧了,略带诧异道:“……你做什么?”


    长夜只揉了几下,就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笑道:“让夜儿玩一下嘛,很难得的。”


    一时间,江应鹤都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这对法器难得,还是自己有一对妖族的耳朵看上去比较难得。


    还真是形式比人强。


    长夜退开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看着师尊略微低下头时,一双长长的耳朵都跟着有些垂落下来。他原本只是看看,结果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对劲,朝着黄色的东西一路狂奔而去。


    他有点不敢多看,拿出了最后一件掩饰身份的器具。


    ——一个毛绒团似的尾巴。


    江应鹤:“……倒也不必如此严谨……”


    长夜板着脸严肃道:“师尊教我三思而行,教我考虑周密、谨慎行事,怎么能在这种小小的困难上退却。”


    江应鹤:“……”


    ……忽然很想抽死之前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看着小徒弟凑了过来,慢慢地解过衣服系带,倒是没有想得太多,而是问道:“你师兄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长夜认真地抽解开绑成一个特别扣结的衣带,将对方的外袍褪下,自然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不过秦师兄应该早就对师尊心怀不轨了吧?我记得在云州的时候,他因为体质原因在那里强渡天雷,还是师尊给他护住心脉的。”


    红衣少年越说越长,一边念叨完这个,又把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小事情一起扒拉了出来,最后认认真真地强调:“……他一定早就觊觎师尊了。”


    江应鹤默然


    听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确觉得秦钧不过是想要吃掉他罢了,但此刻静下心来回想,曾经守夜的每一个夜晚,秦钧都有许许多多可以吃掉他的机会,但对方却从没有过。


    江应鹤出神地想了片刻,直到小徒弟的手探进里衣里,掀开雪白的领子,他才仓促回神,握住了长夜的手腕。


    “我自己来。”江应鹤从他指间接过这个软绒绒的兔尾,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一定要带妖形,我记得那位九婴妖君,身上就只有隐约亮起的妖纹。”


    长夜道:“妖君的数量太少了,那样会很惹眼,岂不是失去了初衷?”


    竟然格外地有道理。


    江应鹤捏了一下兔子的尾巴,随后道:“你先出去。”


    长夜眨了眨眼,试图劝阻:“要不然让弟子来吧,师尊要是不会怎么办?这个东西很难佩戴的……”


    江应鹤犹豫了一下,旋即听到小徒弟叭叭不停的嘴,马不停蹄地分析道:“如果戴错了,重新取下来的感觉不啻于撕裂肌肤,会很疼的。”


    江应鹤听到会很疼之后,脑海中的犹豫已经被打败了,但还是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听到小徒弟乖巧又好奇的询问。


    “难道是师尊担心弟子会做什么?两个男人有什么?……师尊不是喜欢女修么?”


    最后这句话又轻又懵懂,简直往江应鹤心尖上撞。他单方面坚定了一下自己的性向,终于松口:“……好。”


    万妖边塞外面是无数的参天古木,妖族的城池坐落在古森之中,从这扇窗户望过去,正好能见到外面皎然的月光,寒凉如水。


    长夜没有望向月光。


    他在注视着他的明月。


    那件单薄的雪白内衫,被江应鹤修长霜白的手指挑落下来,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


    他身后是从窗外映进来的月光,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投映出如水般柔和莹润的光泽。长夜盯着他放下来时垂到肩膀上的黑色发丝,和随他动作一同微抖的雪白兔耳。


    他忽然觉得,这不是他一直渴盼的事情,这只是在他夜以继日的欲.火之上填柴,让火焰烧得更加变本加厉。


    “可以了。”


    江应鹤动作顿住,看到面前的小徒弟耳朵红透了,似乎比他还


    不好意思。


    长夜小声地道:“不用全都……只要能和这件法器连接就可以了。”


    江应鹤停下手点了点头,有一种“他比我还尴尬那我就不那么尴尬了”的微妙感觉。


    “师尊,”长夜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听起来几乎没有攻击性,“可以转过身吗?”


    戴这种东西,应该是和尾椎骨连接吧?江应鹤倒是很理解配合地转了过来,一边考虑着如果秦钧真的一直锲而不舍、不依不饶要怎么办,一个半步金仙级别的邪修复苏,就算是……


    他的思考骤然中断。


    一个微冷的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衫,触到了尾椎骨,带出一片有些令人战栗的触觉。江应鹤明明很放心,但还是忽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感……他是不是对自己徒弟太放心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现在这个情形……


    就在他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忽地听到长夜轻柔的声音。


    “师尊,可以了。”


    江应鹤松了口气,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一扫而空,没有分心去管戴上之后是什么样子,而是慢慢地规整衣物,重新着装,一边抚平衣袖褶皱,一边道:“总不能一直退缩,我深怕他寻不到我,会找到蓬莱。”


    长夜看着他道:“如果真是那样呢?”


    “那也只能,”江应鹤想了一下,道,“跟他交手了。”


    交手?长夜下意识地心上一颤,追问道:“相差甚远,怎么交手?师尊这不是反抗,是寻死。”


    江应鹤垂着眼应道:“不自由,毋宁死。”


    长夜一直哑然,竟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半晌才道:“不会有那一日,师尊对蓬莱派有传承之情,夜儿会护着蓬莱的。”


    江应鹤心中甚慰,觉得小徒弟虽然修为还低,但孝心可嘉,这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师徒情。


    他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揉了揉长夜的发顶,而长夜也低下头给他摸。


    江应鹤问道:“既然要做伪装,那你自己可有打算?”


    未待对方回答,他指下的发丝便有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挺.立起来,一对毛绒绒的耳朵钻了出来,像是猫的耳朵、又有些像小老虎。


    江应鹤怔了一下:“……全自动的?”


    话音未落,一个粗.壮且很长的毛绒尾巴绕了过来,力


    道很大地环住了他的腰,往长夜的方向带了一下。江应鹤猝不及防地被带的踉跄了一步,差点栽进小徒弟的怀里。


    这尾巴也太大了……江应鹤扶着他肩膀站稳,听到长夜略低了一点的声音。


    “什么是全自动?”他语气有点勉强,还带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委屈,“可是这条尾巴不听我的,明明都说我修为不足用不了太强势的物品了,可能是卖给我法器的那个小妖骗我的……”


    江应鹤没太放在心上,拍拍小徒弟安慰道:“没关系,一条尾巴而已。”


    他现在还没意识到,以后这条尾巴到底有多难缠。


    长夜乖巧无比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师尊,那个七日合欢的药效……是不是剩下的最后一日出了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大碍?”


    他这么一提醒,江应鹤才想起原本的最后一日因为种种意外而被打断了,不知道残余了那么一点点,是不是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副作用?


    不过没关系,童归渔给的那个合欢宗法器……江应鹤移过目光看向手腕,目光却倏忽一顿,停在了腕上。


    ……没了?


    一旁的长夜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的笑了一声,然后立刻收敛笑意,轻轻地问:“怎么丢了呀,师尊?”


    江应鹤:“……好好说话,尾巴蹭得太欢了。”


    ————


    万妖边塞中有很多家像这样的妖怪客栈。


    在他们眼中,江应鹤跟长夜就是一对典型的妖族伴侣。很多妖族都喜欢这种看上去清清冷冷、但是实际上不可描述的兔子精。


    毕竟像兔子这种生物,是属于全年发.情的,而且对情.欲方面特别渴求,很容易假.孕……再加上一般都比较柔弱、没有攻击性,所以很适合用来做道侣,可以练双.修功法。


    而另一个绯红衣袍、戴着面具的少年,反而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肉食性动物的气息。所以客栈的伙计们唠嗑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讨论了一下。


    “之前上楼的那个兔妖,”一个顶着犬耳的店小二擦了擦桌子,扯开话头,“怎么看上去妖气这么淡啊,是刚刚化形成功的么?”


    “我看像。”另一个小丫头甩了甩狐狸尾巴,嗑着瓜子,“他身边的那只妖兽就不一样了,有


    点儿看不出原型来。我估摸了一下气息,他俩要是双.修一次,那只兔妖应该能哭很久吧?”


    店小二啧啧感叹道:“太美了,我也想要拐带出这样的兔子精。虽然他看上去冰冷,但是我总觉得他视线扫过来时温温柔柔的……”


    “做梦呢吧你。”小丫头吐出瓜子皮,“那只肉食妖兽不把你喉咙都咬断?还惦记着人家的伴侣,那只肉食妖兽长得多好看啊,这才能拐来这么漂亮的兔妖。”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就开始持续地走偏,开始往有点颜色的方向发展,直到客栈的门骤然洞开,一个明显不是妖族的人站立在门口,向前扫视了一番,客客气气地道:“你们老板在么?”


    话音刚落,从柜台后面就钻出来一个脑袋,一个快要秃头的千年人参精探出身来,捋着胡子审视了对方片刻,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此人身上隐藏着的强大气息,便态度郑重地问道:“我就是,请问你是?”


    对面那人笑了,语气一派温和地道:“在下邱仇,奉尊主之命,向老板打听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李还寒、秦钧:就应该早点弄死这个小师弟!(突然统一战线)


    还寒手里的血影,加上忘尘剑的剑坠儿,才能勉强定到一个大概的位置。至于秦钧……就让秦钧自己着急吧……


    零点有加更,大师兄要上线了。


    第34章


    夜月无声。


    客栈外面有小妖提着铜锣打更的声音, 月色从窗棂间映照而过, 落满地面。


    江应鹤是第一次见到万妖边塞的这种场面。他也曾与许多大妖见过面, 也曾宽容对待过一心修炼的小妖怪, 但却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没想到身带兽性本能的妖族,也是如此地秩序井然。


    他更没想到的是, 这个什么七日合欢,即便只落下最后一日未消除,也能这样折磨自己。


    江应鹤坐在窗前吹了好久的风, 才慢慢地把药效渗进身体里的那股热劲儿吹散一些。他褪下外袍, 回到床榻上习惯性地盖好被子, 心情有那么点儿不太好。


    他又想起自己的教学失败案例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 才忽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又有些高。


    按理来说,冰雪道体摸上去微微发凉的。


    江应鹤低头埋进被子里,发丝间的雪白兔耳跟着垂落下来,兔耳软软地抵在被子上,几乎能感觉到多了一对耳朵的奇怪触感。


    他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才碰了一下就忽地收回了手,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脸颊肯定都红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敏.感?


    江应鹤转过身,望着上方放空自己,脑海里不断地被“你完了,你不干净了”刷屏, 他定了定神,不信邪地又摸了一下这对连通触感的法器……


    不应当,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这么敏.感。


    江应鹤失去希望,在心里考虑究竟是七日合.欢最后功亏一篑的副作用更多些,还是只因为法器的缘故?如果是后者倒还好,若是前者……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已经开始思考以后找童归渔询问此事时,会被对方笑多久了。


    小妖打更的声音远去了。


    江应鹤最后还是被这点副作用磨得运转了道体,就在他热度稍稍消退时,忽地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十分娴熟地爬上了床,流畅无比地钻进他怀里。


    长夜抬手回抱住他,双眸隐隐泛着光,一片清澈见底,发丝间的两只兽耳跟着抖了一下:“师尊,你还没睡啊?”


    他之前也没少做这种事,自然地往江应鹤怀里蹭,一派天真:“夜儿陪师尊休息吧?”


    要是往常还好,现下这么蹭了几下,几乎把江应鹤蹭得有点炸毛了,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寸,看着小徒弟乖巧的神情,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行,这可是长夜,他这么依赖信任你……不能在他面前露出这么丢人的样子。


    但他不知道,此刻月光朦胧,他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了,连那双墨色的眼眸都跟着透出一股盈盈的湿.润光泽,宛若枝上霜花融化后迎来的脉脉春水。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长夜咽了咽口水,头回发现自己有这么没出息。


    师尊实在太好看了,那对长长的柔软兔耳也很适合他,让人想……


    他步步紧逼,若无其事地靠近对方,抵着江应鹤的肩膀轻声道:“师尊?”


    江应鹤低应一声:“嗯。”


    长夜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应鹤经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微红的脸,果然觉得有些烫。


    “没有。”江应鹤稳住声音,“我没事……”


    他话语一顿,见到面前的小徒弟伸出手,触上了自己的脸庞。


    长夜的指尖很柔软,动作也小心,摩.挲时几乎像是在抚摸什么名贵的瓷器。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江应鹤的眼眸间,略微低声道:“师尊,你脸红了。”


    还不等江应鹤回答,就被长夜反揽住肩膀压到身下,气息微烫洒落下来。


    压在他身上的小徒弟眼眸明亮,语气赤诚:“师尊是不是发.情了?”


    江应鹤:“……我又不是妖族。”


    他顿了一下,微微蹙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只是……受到了一点副作用的影响。”


    这句话含糊其辞,企图蒙混过关。


    但长夜显然不是轻易松口的人,他低下头探出手,一边说一边捏了一下江应鹤发间戴的长耳朵。


    “真的是这样吗?师尊不要不告诉我——”


    江应鹤:!!!


    下一瞬,他都没怎么说过重话的小徒弟被一把推了下去。江应鹤抱着被子一骨碌缩在床角,指尖用力地快要把掌心里的布料抓破了。


    他定了一会儿神,才把那种逼得人莫名空.虚的感觉压下去,匀了口气,静默半晌才低声道:“……夜儿,你回去自己睡。”


    长夜没有回答。


    江应


    鹤也没有听到脚步声,就当他以为是小徒弟伤心了的时候,刚刚想要抬起头跟他解释一下,就被一条粗.壮毛绒的尾巴勾住了小腿。


    他身形修长瘦削,小腿笔直,可以被这条绒绒的尾巴完全绕起来。


    长夜重新回到他身边,像是一只确认领地的猫,尾巴尖轻轻地扫过他脚背。


    “师尊……”小徒弟唤了一声,“你怎么了呀?”


    他问得太纯真无邪了,江应鹤哪里开得了口。


    就在他犹豫的几息间,长夜已经重新地拉住他手,凑了过来,低声地继续问道:“到底哪里不舒服?”


    江应鹤闭眸又睁,稳住声线,道:“没事,你出去。”


    在他心目中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徒弟反而没什么反应,甚至凑地更近了一些,闻到师尊身上淡淡的冷香。


    那根尾巴也逐渐地放肆,不断蹭着江应鹤白皙的肌肤。


    ……这个尾巴看着怎么不太正经的样子。


    江应鹤伸手揉着眉心:“还不出去?”


    如今情况特殊,这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没把持住自己,对自己的小徒弟下手了,岂不是要受良心谴责?


    江应鹤完全没认清自己的地位,眼前是长夜那张又纯又艳的脸庞,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心神——就算性向真的被打弯了,也不能这么祸害小徒弟。


    随后,长夜的气息愈发地逼近了。他主动地伸手牵住江应鹤的手腕,轻声道:“师尊……我来帮你吧。”


    还未等江应鹤回答,那根胡作非为的尾巴就缠卷了上来。


    “嘶……”江应鹤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没能躲开,反而被对方动作柔和地压在身下,护在怀里。


    对方身上溢散出一股馥郁的艳香,跟江应鹤道体间散发出来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江应鹤推了他一下,没能一下推开,随后听到长夜低软的私语声。


    “只用尾巴好不好?就当是一个辅助用具,师尊,你看着太难受了。可惜我只能控制它一半,有时候它会自己乱动的……”


    江应鹤原本还没这么难受,现在才是真的要难受哭了。他忍了又忍,还是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长夜凑过去亲了亲他湿.润的眼睫,道:“师尊真的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吗?”


    江应鹤偏


    过头匀了匀气,反问:“不然呢?”


    身边的小徒弟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嗯……其实夜儿已经长大了。”


    江应鹤抬眸望去,见到那双一向乖巧、清澈的墨色眼眸间,浮起浓郁地能将人淹没的沉沉欲.色,还有几近于兽类的侵.占之感。


    他突然察觉到,这个自己眼中的孩子,原来早已长出了尖尖的牙齿,露出掠食者的目光。


    长夜低下头,亲了一下江应鹤脖颈间的喉结,随后慢慢地舔了一口,低声问道:“那师尊现在在想什么?”


    江应鹤没有回复,他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的确偏差得有些离谱。


    这并不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幼猫,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歪了的野兽。


    长夜尖尖地牙齿刮过他修长的颈项,咬住喉结停了一会儿,声音微哑:“还在想李师兄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江应鹤躲了一下,握住他的肩膀,缓过一口气后问道:“长夜,你到底……你是不是……”


    “是啊。”长夜坦率至极地应道,“夜儿喜欢师尊。”


    江应鹤一时哑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儿想跟师尊在一起。”对方语调缱绻,“除了师尊之外,没有其他能让我喜欢的人了。”


    江应鹤紧紧地锁住眉峰,心里的火气又蹿上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钧骗我欺我,那你如今跟他又有什么分别?”


    长夜道:“他是虚情假意,但夜儿是真心的。”


    江应鹤还没等回答,就感觉那个诡异的、毛绒绒的尾巴被他的手捏住了。对方略微抬头,舔了舔他头上软软的兔耳。


    江应鹤这会才是空有一身修为,力气都要被这个小混账给抽干了。


    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模样。在长夜的眼中,素来清淡微冷的江应鹤,此刻红着眼尾骂他的样子,简直是在挑弄他敏感的神经。


    他妖族的嗅觉被唤醒,兴奋得有些脱出理智之外。


    长夜探出手,慢慢拨开遮挡住对方侧颊的发丝,指下抚过师尊白皙的脸颊,至眼眸边缘时微微一顿。


    江应鹤那双清隽明亮、冷如晨星的眼眸边缘,被湿.润的泪沾湿了,不知道是被作弄得、还是被长夜给气得。


    不过看起来……好像是生气的成分比较大。


    就在长夜动作停顿的下一瞬,江应鹤彻底绷不住情绪,无声无息地往下掉了滴眼泪,却又不想给对方看,偏头躲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哪里是落了一滴泪,这简直往长夜的心尖上烫,让他陡然觉得难以继续。


    长夜动作一停,那根纠缠的毛绒尾巴也跟着一松。他抱住江应鹤,心疼地凑过去擦拭他颊上的泪痕,小声道:“我不这样了,师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夜儿错了。”


    江应鹤抿直唇线,语调又轻又冷淡:“你就是故意的。”


    他心里的火其实还在一层层地攒起来,觉得我把你当徒弟你竟然想睡我?如今当师尊的还有没有尊严了?


    只是江应鹤再生气,第一反应也都是如何解决问题,总不能一棍子把养到大的小徒弟打死吧。


    他一边恼火,还得一边压着情绪分析问题——到底哪里教得不对?一个也就算了,这个是怎么回事?这种玩笑也是随意开的吗?


    长夜抱着他安抚,身上暴露出来的真实一面不断渐弱,又恢复成原本的无害模样,讨好地道:“夜儿就是……看到秦师兄对师尊……”


    江应鹤:“……不许学。”


    “师尊很害怕吗?”长夜眨了眨眼,“这算是欺负师尊吗?”


    这怎么不算,他都要被吓到了。江应鹤不愿回答,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你出去。”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怎么想得,忽地道:“我还是……帮师尊解决药效吧。”


    他不提还好,他提起来,江应鹤简直要被这人气死了——要不是长夜凑过来对他又亲又舔的,那么点残余药效的副作用能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他不分轻重、没大没小?


    我就不信自己还弄不好这种事情,要你们一个个地来操心?


    长夜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师尊压着恼意地骂了一句。


    “给我滚。”


    他深深地望了江应鹤的背影一眼,一边下榻穿鞋,一边轻声道:“那……师尊好好休息?要是实在不行,再叫我?”


    长夜缓慢退出房间,合上房门,随后转过身靠住门框,对着空旷的地面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又


    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皎洁的明月。


    ……怎么办呢。他垂下手,指尖从腰间的软剑上掠过,自嘲地笑了一下。


    准备得这么充分,打算得这么细致,结果到了师尊面前,却连他落一滴眼泪都招架不住……这哪里是自己的性格?


    长夜深深地吸口气,夜月下冰冷的空气充盈肺腑。


    ————


    次日。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古怪。


    江应鹤说服自己不要太介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根摆来摆去的尾巴。导致他看待别人妖族时,都会稍稍注意一下别人家的尾巴。


    长夜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妖兽的?怎么感觉没有见过。


    江应鹤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想出来。


    他前世在地球时就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责任感无比浓郁,故而觉得自己把徒弟教歪了的时候,心情总是非常复杂的。


    ……说到底是自己的两.性教育不到位,长夜要是在心智未完善的时候,把他自己的性向弄乱了怎么办?


    不行,有机会得跟他普及一下知识,及时让这孩子悬崖勒马。


    江应鹤把他当成小孩子这么多年,一时还无法把这个思维转换过来。正当他沉思出神时,房门忽地一响。


    长着犬耳的店小二端着饭菜走了进来,饭菜的盘子上全都是妖族惯吃的东西。不要说江应鹤早已辟谷、就算他真的想吃点什么东西,对这些膳食也没有食欲。


    江应鹤看他一眼,语气平淡:“放下吧。”


    店小二看了看他,忽地道:“那个,小的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不是有两个伴侣?”


    江应鹤怔了一下,反问道:“伴侣……还是两个?”


    “对。”店小二连忙点头,“你是不是把你另一个伴侣甩了啊,然后跟现在这个……私奔?”


    江应鹤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就听到面前的犬妖自顾自地继续道。


    “客官你也别怪我,你惹到那位太凶了,起码元神期起步吧?人家找你呢,我们这是小店,实在惹不起大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块血玉,放在了桌子上。


    这块血色玉佩原本还色泽沉浓,随后到了江应鹤面前才猛然亮起了一阵光泽,随后飞速地


    化开,与此同时,整个妖族客栈的地面上都开始往外渗出鲜红的液体,仿佛魔修的血池搬到了客栈之下一般,透露出一股强悍暴戾、又杀机凛凛的血气。


    下一瞬,血液聚拢成池,急速地涌流扩散,随后从池水之间凝出一个眼熟的人形。


    江应鹤还未看出个究竟,就被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笼罩过去,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扫荡而来的,还有一个骤然而至、倏忽拥紧的怀抱。


    江应鹤被他抱得都有些痛,他听到耳畔起伏不定的急迫呼吸,听到李还寒低沉又嘶哑的声线。


    “师尊……我找到你了。”


    他满身鲜血,除了血池上的红色水珠外,还有身上未愈的残余伤痕,渗透出的血珠浸透玄色衣袍。


    李还寒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埋在他脖颈间压制着汹涌荡起的情绪。他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浑身的杀伐残酷之气难以抑制,但他却还是慢慢地松开手臂,像是怕吓到对方。


    “我实在不愿意……”他的声音低柔喑哑,“用这副模样见你。”


    他抬起眼,展露在江应鹤面前的,是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眸,还有代表心魔缠身的鲜红花纹,从脖颈间蔓延四散,只差一寸便吞噬到了心脉间。


    江应鹤怔怔地看着他,面对着滔天魔气愣了片刻,才声音微颤地问道:“你……你入魔了?”


    不、不应当啊。以还寒的性格心智……怎么会……


    他脑中的思绪骤然一断,感觉到自己的手触摸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手指间尽是鲜血。


    对方的身上有伤,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江应鹤一时被冲击得回不过神来,觉得对阵秦钧,不死已属大幸,他忽地心上发酸,心疼得要命,低声道:“受伤了还乱跑?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这一天天的,nima,像做梦一样。


    长夜:……我就走了那么一会儿……


    第35章


    李还寒身上鲜血的味道太重了。


    江应鹤低下眼, 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觉得没有伤到元神, 才略微松了口气, 旋即追问道:“怎么会入魔, 这个印记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认识心魔花纹,但却是第一次在亲近之人的身上见到。按照寻常的情况来说, 只有对某件事、某个人、或某个目标特别执着时,才会被心魔侵蚀。


    无论是正道还是邪修,最根源的地方都是修心的。如若一个人的心境出了问题, 那么即便是境界再高、实力再强悍, 最后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魔纹显现, 距离他的心脉似乎只有很短的距离,但在此刻,江应鹤的注视之下, 鲜红的心魔纹路慢慢地退缩了一段,盘踞在李还寒的肩膀下方。


    江应鹤怔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东西为什么现在会突然退回去一下。他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古籍记载,轻声道:“渡劫虽过,却堕为魔修……你到底是,有什么心魔?”


    李还寒没有立刻回答。


    江应鹤能听到他环紧自己时沉而压抑的呼吸声,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在走什么前不见光的道路,周围黑暗、狭窄、逼仄……到处都是荆棘丛生,但他独自前行,却什么都不说。


    江应鹤想朝他伸出手, 想把他从泥泞沼泽里拉出来,可触摸不到他。


    他感觉到耳畔的气息停滞了一瞬,还寒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他语调低柔,与分别之前的每一次相见别无二致。“……弟子自困樊笼,愿意慢慢等下去。”


    江应鹤敏锐地察觉到这仿佛跟自己有关,迟疑地问道:“要等什么?”


    李还寒注视着他道:“等他能察觉到弟子的……心意。”


    这句话说到一半微微停顿了一下,最后一个字落得太轻,几乎有点虚无,像是一个迷途者聊以慰藉的痴望。


    江应鹤怔了一下,陡然想起禅清住持口中的那句批语,立刻反应过来还寒是真的“为情所困、求而不得”了,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不妨碍他偏心地对那个人产生反感。


    他先入为主,总觉得李还寒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像这样根正苗红……等一下,根正


    苗红怎么又入魔了啊!


    江应鹤思维到此戛然而止,他的教学水平连续遭受三重打击——二弟子原是邪修、小徒弟爱的教育走偏、现在连看起来最不容易出错的还寒都堕入魔道、一身道体尽化魔气。


    他发顶上的雪白兔耳都垂落下来了,略带挫败地叹了口气:“光等是没有用的,为什么不主动坦诚心意,万一对方接受你了呢?”


    李还寒凝视他片刻,伸手挽住他手腕,低声道:“我知道他不会。”


    “嗯?”


    “弟子心里早就设想过无数次,我知道他……他还不能接受。”李还寒握住他的手指,“师尊不必担忧。”


    “怎么不担忧?”江应鹤微微挑眉,“你修行至此,为情堕魔,要如何面对师友?怎么去见蓬莱故人?为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李还寒慢慢地摩.挲他指尖,回答道:“除了师尊,弟子并无亲朋故友,也没有可以牵挂的人。”


    他低下眼,血光炽烈的眸色竟在这一瞬和缓下来,李还寒收拢手指,与江应鹤的指间相扣,语调平静郑重,透着一丝隐忍至极,却又掩藏不住、满溢而出的情真:“……值得。”


    即便江应鹤知道这不是说给自己听,但还是觉得一股扑面而来的情意。他完全没有辜负自己千年单身的经验和水平,当即就回握住了对方的手,语气微促地道:“值得什么值得!你是死脑筋吗?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哪来的歪脖子树就把你吊死了?……李还寒,你要是辜负我这么多年的教导,转头让别的男人给拐走了,我——”


    他一时没想出来用什么警示对方,顿了下才放狠话道:“我就拔了这棵树。”


    结果对面的大徒弟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甚至还笑了一声。


    “好。”李还寒应道,“师尊种棵不歪的。”


    李还寒开玩笑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江应鹤反应了一下,才发觉他是开玩笑的,语气还这么平静正经。


    ……真是生不起来气。


    江应鹤伸手捏了捏眉心,觉得眉心上突突地跳,面对着满地的烂摊子,自己的教学水平仿佛需要重新进修。


    等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忍不住嘱咐道:“你身上的伤,是钧……秦钧伤的?”


    其


    实并不是,秦钧与李还寒实力相差仿佛,他们两人打架打出了真火,把幽冥界的冥河斩断了一半。如果不是察觉到幽冥界大殿中不太对劲,恐怕这两位就算把天捅漏了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他俩属于神仙打架那个级别,随手移山填海,剑气斩断冥河,如果两个半步金仙动手到了能受伤的地步,那么天地各方都会同感震动。


    这些伤是李还寒自己弄伤的。


    在寻找江应鹤的过程中,他的心魔曾经占据过这具躯壳,曾经将他粗.暴压制到极限的魔性引导到崩溃的边缘。像这种神魂和本心之上的拉锯,只有他自己才能控制得住。


    这些鲜血,不过是控制自己时失控的误伤罢了。他实在没有放在心上,故而也暂且忘记顾及,才让江应鹤摸到满手的血迹。


    李还寒低头擦干净师尊的手指,丝帕将他手上的血迹擦拭地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鲜红都消弭,只剩下江应鹤原本的肤色,他边擦边道:“不要紧,师尊不必挂心,只是……”


    李还寒抬眼对视,视线从江应鹤发丝间的白色绒耳间停了停,问道:“这是什么?”


    江应鹤怔了一下。骤然想起自己在妖族的地界混久了,原来还顶着这么个东西!


    那双兔耳好像感觉到主人心情的变化似的,害羞地蜷了一下,带着柔软绒毛的耳尖颤了一下,透露出一股奇妙的灵性。


    李还寒:“……是伪装吗?”


    江应鹤连忙点头,庆幸还寒果然非常善解人意。他不必解释,便问道:“秦钧他是怎么想的?知道我离开,他可有生气?”


    这怎么能是生气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他离气到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


    李还寒“嗯”了一声,然后抬起手停在江应鹤发间醒目的兔耳边,语调平稳地问了一句:“可以摸吗?有点……好奇。”


    ……为什么这种话他都能说出一股正人君子的感觉啊。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之前七日合欢的药效未解,有些弊病,会变得……敏感,你要是对这东西好奇,就摸长夜的去。”


    李还寒的指尖顿在兔耳软绒的一侧,转而问道:“是小师弟带你来的吗?”


    江应鹤刚想应答,就听到身后响起长夜鲜明清脆的


    声音。


    “是啊——”长夜坐在窗棂上,似乎是刚回来,又似乎是看了一会儿了,他朝着李还寒微笑道,“没想到师兄来得这么快,真是令人敬佩,这种地方,是怎么找到的呢?”


    万妖边塞这么大,竟然还能寻人如此精准。长夜在心里估测了一下,难免觉得李还寒往师尊身上放了提示方位的法宝。


    李还寒注视着他道:“小师弟能够不知不觉地潜进幽冥界,实属不凡。”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平静道:“秦钧他有一句话,应该很想对小师弟说,不如我来转达。”


    长夜抬起手撑起下颔,唇边带笑地道:“愿闻其详?”


    李还寒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字句冰冷:“……迟早宰了你。”


    气氛一时冷凝。


    这语气太真实,连江应鹤都有些怀疑这是还寒想说的话了,可思索一番,又不知道长夜哪里有惹到他,毕竟还寒脾气很好……


    红衣少年闻言莞尔,若无其事地舔舐了一下自己尖尖的利齿,道:“祝他成功,我等着那天。”


    ————


    李还寒在此暂居。


    江应鹤按照长夜的要求,积极地给大徒弟挑选了一对灰狼的耳朵,跟摆摊的小妖用中国式讨价还价地聊了很久,才将这东西彻底拿下。


    他原本也想帮一下还寒戴狼耳朵,却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太多了,而且毫无停滞地接过自己手中的法器,面无表情地戴好了。


    江应鹤:“……我买的时候看着是奶乎乎的小狼耳朵,为什么你戴起来这么凶。”


    李还寒挑了下眉:“师尊不喜欢?”


    “倒也不是。”江应鹤看了一会儿,“可能是侵.略.感太强了,还有就是……”


    ……狼好像吃兔子吧?


    他陷入沉思,突然觉得自己挑了这么久,仿佛还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两人谈话时,长夜就在一旁听着,一边听一边晃悠他那条不怎么服从管理的毛绒尾巴,开口道:“有种不太和谐的感觉。”


    他评价了一番:“李师兄身上的魔修气息太重。在万妖边塞,可能会被人觉得你是一只凶兽。”


    李还寒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我虽然不是,但凶兽,倒确实有一只。”


    长夜笑了笑,身后的毛绒尾巴不动


    了,扬唇道:“凶兽的身份和魔修的身份?谁比谁高贵?”


    两人一来一回,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只剩下江应鹤在旁边云山雾罩,满脑子问号。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能聊这么久了?


    而且这种跨种族、跨修炼方式的话题,居然也能聊到一起?


    江应鹤没有劝阻,而是让给两人交流的空间,坐在一边思考还寒带回来的消息。


    大徒弟虽然起了心魔,又演变至如今的模样,但在他面前看起来与昔日并无不同。不过堕入魔道之中,肯定有其偏激疯狂的一面,估计又是要落在那个“求而不得”的倾慕之人身上。二徒弟……那位宗主虽然一心吃了他,但没有对还寒下死手,难道这件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不会是自己的深情教导感动了对方吧?江应鹤再一次思维走偏,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蓬莱和正道,怕会被对方用来作为威胁,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得不出面了。


    他可以为了躲避一时的风头而暂离蓬莱,却不能允许因自己的原因牵连他人、牵连他愿意维系保护,度过千年之地。


    江应鹤想了一会儿,还是摸不清秦钧的心意。他略微抬眼,才发觉两人的交谈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长夜坐在窗户边,低着头翻一本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根不听使唤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盘卷乱动。李还寒将客栈的素白灯罩取了下来,重点灯烛。


    原来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又至良夜。


    还寒仍是这样,总是习惯性地对江应鹤身边的事情一手安排,温柔体贴、又非常可靠……可是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困在情劫里呢?


    自困樊笼,谁是他的樊笼?


    江应鹤看了他很久,随后忽地问道:“怎么不聊了?”


    李还寒早已换了一身衣袍,身上并无那股鲜明的血气,但他的眼眸色泽愈深,凝望过来时,几似岩浆流动、烈焰燃烧。


    “我跟师弟,没什么好说的。”


    江应鹤怔了一下,心想你们刚才不还聊得很合得来,就在下一瞬听到小长夜语气凉凉地道。


    “师尊不听,说给谁呢?”


    江应鹤:“……你们难道是,讲给我的?”


    他竟然隐约地


    品味到一丝争宠的感觉。


    长夜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在心里已经把李还寒切成好几片了,但他表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甚至可以说是分外悠闲。


    “弟子跟一个魔修,没什么好说的。”


    江应鹤微微蹙眉:“夜儿,你师兄是困于情劫,误入歧途……”


    “不考虑后果,就诱.拐师尊来这种异族所居之地,贪心不足,反倒是可诛。”


    江应鹤无奈道:“还寒,你师弟是一时情急下的举措,而且也没有什么大碍。”


    除了要戴显示妖族特征的伪装之物外,万妖边塞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劝阻到一半,就看到原本装死的系统忽地蹦出来一个提示:


    【请查看新的状态栏。】


    江应鹤愣了一下,寻思这怎么还多个状态栏,他这都教成这样了,难道还有挽回的手段吗?


    他下意识地点开详细页面,看到原本三位弟子的进度条下面,有多了一个黑色的状态栏。


    他一路查看过去,见长夜的黑色状态栏只有五十,秦钧的状态栏走了百分之七十,他是邪修,倒也正常……


    江应鹤目光移过去,移到李还寒的新状态栏上。


    ……九十……九?要、要了命了……


    他彻底呆住,抬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给他倒茶的李还寒,除了鲜红的心魔纹路外,完全没从对方的外表上窥探出一丝状态不好的痕迹。


    这到底是什么状态栏啊?!


    作者有话要说:他用他的全部去爱你。


    也用最后的一点温柔,


    让你别害怕。


    晚上零点还有一章。明天就单更了哦~(今天本来也没有加更但是我的手擅自动了起来……)


    感谢捉虫,但是改错字之后会进入二次审核,容易被锁,可能就不改了,大家体谅一下,亲亲~


    第36章


    江应鹤重新将手边的玉简放回去。


    他在储物法器中取出了许多书籍, 从中查找了很多有关于堕魔和心魔的记录, 随后经过总结, 才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


    如果要让还寒恢复功体, 要先解决他的心魔。


    他其实有些想象不到李还寒会有这种足以入魔的执念。


    江应鹤取出新的古籍, 打算重新啃一遍这本用词艰涩的书籍内容,他一边翻开封面, 一边想着系统新提供的状态栏。


    那个黑漆漆的边框,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好的预兆。难道还寒的状况真得严重到这种程度?


    江应鹤有些揣摩不透。


    此刻正值良夜,客栈外罕见地喧哗了许多, 有来往如织的妖族们交谈笑闹。如今尚且至此, 不知道万年前妖族势大之时, 又是如何的一番情状?


    他手边的这本古籍中正有记载,说得是那时的妖族内斗纷争、杀伐不休,新崛起的妖尊天犼夺取至宝、将至高无上的妖神一剑钉进了无量天阙之中, 与之同归于尽。自那一次战役之后,妖族逐渐衰落,让出了四洲,退居于莽莽古原之内。


    字迹虽轻,内中承载的历史却沉重至极。


    江应鹤收敛思绪,将寻觅到的、针对心魔的方法一一记录下来,写到客栈提供的纸张上,同时也记在心中。


    妖族通用的纸张与人族不同,质地略微粗糙,墨色染透时, 反而隐隐泛红。江应鹤来此已久,字迹行云流水。


    正当他记到一半时,忽地感觉到一旁的砚台边缘,多了一个小小的青蓝笔洗。


    江应鹤抬眸看了一眼,知道是李还寒在旁边,便也并不顾忌,直接道:“若想回归正道,需要将一身魔气导回道体,你是天魔之体,恐怕会很难……”


    他语气稍停,随后道:“就算真的成功,恐怕也会倒退一个境界。还有就是……若心魔不死,你就永无回归道门之日。”


    江应鹤抬起眼,与对方血红的双眸对视:“还寒,你如实告诉我,你如今的面貌,是否是伪装出来的?”


    李还寒心冷不丁地被他一问,手指都抖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压住笔洗的一侧,指腹贴着冰凉的瓷器盏壁,开口道:“师尊…


    …”


    江应鹤一看就知道对方果然没有坦诚以待,他蹙起眉,罕见地打断了大徒弟的话语:“不许找借口。我知道你心魔炽烈,如若一个人的心境真的毫无问题,又怎么会变为魔修?”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曾见过许多邪道魔修,或是强横、或是弱小,但都有相同的一面……求道之人,心术不正,要如何渡劫?譬如那一日你见过的萧玄渝,昔日与我同修时,他也是年少意气满的未来之才。”


    “同修往事,犹在眼前,但随后的堕魔叛宗、滥杀无辜,也令人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江应鹤搁下笔,低声叙述下去,“对某些事情太过执着,让人心境偏移……往往回头无路。”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一直说到这里,语气却还是温柔平静的。江应鹤抬起眼注视着他,继续道:“还寒,走错了不要紧。”


    他抬起手,握住李还寒的触在笔洗上的手,忽地发觉对方的手似乎比自己的大,他竟然不能全部握住。


    “修行漫长,总有歧途,跟师尊回来。”江应鹤道,“遇事不要忍,直接跟我说,办法总比问题多……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哪有人经得住心上人这样温柔耐心的询问……


    李还寒回握住他的手,觉得自己那个难以清除的心魔复又震动生长,露出足以夺取他神智的剧烈渴求。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要控制住这一切,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忍受多少心火煎熬的痛苦。


    这个人明明是想给他解决问题,却总是让他疯得愈来愈热烈。李还寒冷酷如冰的外表之下,封冻着涌流起伏的炽热岩浆。


    谁能想到,在他荒芜黑暗、残酷无情的神魂之中,对情爱诞生的第一个反应,是胆怯与克制。


    江应鹤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想让他告之一切,可偏偏他的一切,都不可言说。


    李还寒沉默了片刻,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师尊窄瘦的指骨,低声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江应鹤诧异挑眉。


    李还寒的气息慢慢地环绕过来,像是一种温柔的侵.占。他鲜红的眼眸中一片幽邃,其中的心绪实在难以窥测。


    “师尊,”他声音微哑,“你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么?”


    江应鹤让他问得有点茫然,随后听到对方的下一句。


    “……我已不知怎么说,才能传达给你了。有时甚至觉得,原来动心是折磨。”


    江应鹤缓慢地品味了一番,似有所悟:“……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认识这个人……”


    他脑海中似是想起了什么,将过去种种全都串联了起来,再加上昨日的情景,皱着眉试探问道:“难道你喜欢长夜?”


    李还寒:“……谁?”


    江应鹤见他反应,以为自己猜错,便道:“不说就罢了,我何苦逼你。”


    他把从储物法器中挑选的安定清心类法器挑选出了几样最有用的,将其中那个克制心魔的暗红戒指戴到李还寒的手上。


    戒指的材质似玉非玉,触手微凉,是他私藏中效果最好的、用以持正道心的法宝。江应鹤捏了个咒印,将控制枢纽的个人印记放开,然后改变大小,随后才戴到了李还寒的指间。


    李还寒静默地看着,等到师尊给他戴好时,忽地抓紧了对方的手指。


    “嘶……”


    这几乎不像是还寒素来对他的力道,握得他的手指指骨都在微痛。江应鹤抬起眼眸,看到那条原本蛰伏安静的心魔纹路张狂地扩散,而对方鲜红如血的眼眸也越发沉浓,几如凝涸的鲜血,透着沉郁到极致的暗红。


    但却只有这一刹,手上的力道迅速地松开,如错觉般消弭于无形。江应鹤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你刚刚……”


    他话语未尽,便被大徒弟俯身拥抱住了。桌案上的纸张弄乱了好几张,往地上飘飞了一半。而耳畔的嗓音愈发地沉哑,与之相应的,他的情绪却克制而柔和,就像是一条锋利的足以割破人手指的琵琶弦,此刻正浸透了抚琴人的指尖鲜血。


    痛得断断续续,渐有殷红漫流。


    “抱歉。”李还寒道,“弄疼你了么?”


    与其说是江应鹤被他弄疼了,不如说他自己的状态非常可怕,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偏移轨道。这个拥抱并不是安慰江应鹤,而是用以抚慰他自己。


    江应鹤身上的幽香冷淡依旧,让他的精神缓慢地镇定了下来。


    “这并没什么,只是你……”


    他察觉不对,并没有推开对方,而是抚过还寒的


    脊背拍了拍,按照自己印象里顺毛的方式哄了几句:“你别着急,我没事。你刚刚那个情况,是心魔?”


    看来系统的状态栏没问题,他目前看起来,是真的很危险。


    “嗯。”


    江应鹤叹了口气,轻声道:“像这类辅助之物,兰若寺内数量较多,禅清住持的本名法宝就是压制心魔之物,不如我陪你前去暂借?”


    李还寒静默片刻,随后应声:“嗯。”


    这句话的重点并不是“压制心魔的法宝”,而是“有师尊陪伴。”,只要是这样,李还寒就愿意答应。


    江应鹤从未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局面,看来在修真界养弟子,可比在地球上难得多了,而且他也没想到,原来一向不声不响、独立坚忍的李还寒,也会有如此情绪不稳的时候。


    ……不过罪魁祸首还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他的徒弟有哪里不好?难道有哪里配不上么?


    江应鹤实在是想不通,他等到大徒弟的气息慢慢恢复正常,才从他怀中离开,他转过身,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长夜坐在床榻边,低着头擦笛子。


    长夜一身红衣,衣袍色泽明艳,与他出众的外貌相得益彰。


    “李师兄这个状态……”小长夜放下手中的碧绿长笛,支着下颔抬头笑了一下,“好像非常危险啊。”


    他不出现时,江应鹤还意识不到,可长夜出现在眼前时,他便忽地想起——如果那个黑漆漆的状态栏真的具有负面情绪之类的代表作用的话,他这个一向清纯天真、很容易被拐歪的小徒弟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三个弟子中状态最好的那个,也是黑了一半啊。


    “我看李师兄的样子,果然是非常符合魔修的特征。”长夜哼了声,道,“既然这么危险,怎么还要回到师尊身边?你就不怕自己走火入魔?做出让自己一生后悔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全都问到李还寒的心窝子上,随后却又放松语气,对江应鹤道:“师尊,我听说今天是妖族的觅偶日,夜里有很多小妖精在街上摆摊游玩,寻觅伴侣。”


    江应鹤作为一个比较宅的人,并不太感兴趣,刚想拒绝,就听到夜儿下半句话。


    “……让李师兄出去透透气嘛,总是憋在一个地方,


    怪不得会有心魔。要是移情别恋了,反而看上了妖族的小妖精们,难道不算是一桩好事么?”


    江应鹤拒绝的话语稍稍一顿,转过头看了还寒一眼,道:“不是说尽量低调……”


    “这种节日,不去才不够低调吧?”长夜笑眯眯地道,“难道师尊对妖族有意见?不喜欢跟那么多妖同处?”


    他说这话时,身后粗.长毛绒的大尾巴忍不住晃动了几下,像是一只按捺不住的猫。


    江应鹤明明听得出来这是长夜自己想去玩,但还是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我倒是没什么感觉……那好吧。”


    在他眼里,长夜乖巧愉快的笑容充满了不经世事的纯真,但在李还寒的眼中,这只凶气腾腾的恶兽,露出了忍耐不住的獠牙和尖齿,眼珠子几乎都长在了师尊的身上。


    ——的确该宰了他,越早越好。


    ————


    妖族的觅偶日,似乎跟人族的乞巧节相差不多。


    江应鹤跟着两人一起出去,左边是红衣戴面具的长夜,右边是黑衣血眸的李还寒,完全没觉得三人出行有什么不对。


    他关于这方面的神经总是迟钝又缓慢,要不然也不能地球上就单身,一直单到现在。失去情根之后,这个现象就更加严重了。


    不过江应鹤自己没这个意识,他原本提不起的兴趣,在逛到卖东西的小妖精的摊子时,反而有些动心了。又想到自己现下在万妖边塞,无须注意蓬莱的形象与自身的身份,便一路看了好几个小摊子。


    妖族真是卖什么的都有,什么特产鲛人泪、白骨精的眼泪、上古大妖用过的镜子……等等东西,杂七杂八,堆积在一起。


    江应鹤停在了一个鹿妖面前,挑了几个特殊的定向传讯令牌,支付灵石时才见到鹿妖小老板好奇又欣羡的目光。


    江应鹤下意识问:“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么?”


    鹿妖小老板听到他声音,更加兴奋了,睁大眼凑过来,小声地道:“我能问你一个事儿吗?”


    “……问吧。”


    鹿妖晃了晃头上的角,咽了咽口水,问道:“你现下,是不是在揣崽啊?”


    江应鹤愣了一下,没有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


    “要不你的两个伴侣怎么都跟着你啊?”


    小老板瞪着圆圆的鹿眼,看着他发间雪白的长耳朵,语气正经得不得了,“我一看就知道他俩是很凶猛的妖兽,这种妖兽总是很容易拐到兔妖的!”


    小老板低下身,从杂货里挑了一个什么,然后絮絮叨叨地道:“守着你过节逛街,一个也就算了,怎么两个一起?我看这么宝贝,你不会是揣崽呢吧?……我跟你说,不要去妖太多的地方,不然两个伴侣都看不住你。”


    江应鹤彻底呆住了,艰难道:“两、两个什么?”


    “伴侣啊。”鹿妖顺理成章地道,“你们不是能同时有两个么?你身上的妖气好淡啊,每天晚上一定很辛苦吧?”


    江应鹤:“……”


    这,车轱辘都压我脸上了。


    小老板见他没话说,还以为是不好意思了,便十分自来熟地打开了那个从杂物里挑出来的东西,把这个画着小雏菊的小瓷盒跟江应鹤买的传讯令牌放到一起。


    “别害羞啊。”鹿妖头上的树杈子随着他动作晃来晃去,语气很羡慕,“前几天还听说三青妖君强迫了一只兔子精,没办法,我们吃草的就是很难打过肉食妖兽的……不过他俩这么宝贝你,看着应该是两情相悦的?”


    他指了指那个小瓷盒,一片好心地道:“送你的,我以前就是卖这东西的,这是存货。还有就是……你们不是全年求偶么?跟哪种妖兽都搭得上,要是你受不了他俩了,我给你介绍一个……”


    江应鹤麻木地听到这里,三观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原本他跟鹿妖小老板买东西,还寒跟长夜站在不远处等他,只是随意地确定着他的位置,结果小老板一说“介绍一个”这种话,江应鹤立即感觉到他两个徒弟的视线猛地盯紧了。


    ……小长夜的性向还没确认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许是这感觉太明显,连喋喋不休的小老板都脊背发凉,危机意识强烈无比地停下话语。


    江应鹤看着这“好心的赠品”,接也不是,扔也不是,随后听到鹿妖小小声的指导补充。


    “这是用来涂那里的……就算两个都不会弄疼你。”


    江应鹤无语凝噎,话语在嗓子里卡住,半晌才略带气恼地说出来一句:“……他们本来就不敢弄疼我!”


    鹿妖小老板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然的目光:“原来是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你们妖族,怎么不分公母的?!


    第37章


    江应鹤第一次面临这种有理说不清的局面。


    他之前跟小妖精私下交易、给还寒买用于伪装的狼耳时, 未曾预料到自己还会面临这种事。


    江应鹤莫名生气, 恼火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是肉食妖兽, 夜儿偏偏给自己拿来一对兔子耳朵?他忍了又忍, 还是开口道:“什么高手,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只是同住。”


    小老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待十几岁被大叔拐走的纯洁少兔一样,他偷偷看了那俩肉食妖兽一眼,凑过去道:“同住?不是你的伴侣?美人兔, 你是不是太单纯了?”


    ……美人兔是什么称呼啊……


    江应鹤深深吸了口气, 发觉自己果然不能跟对方交流, 只好道:“我会注意的,多谢你送东西。”


    鹿妖还没发现自己碰了人家的雷区,友善又话痨地道:“不谢不谢, 照顾好自己啊!”


    江应鹤略微点头,随后转过身回到徒弟们身边,把买回来的定向通讯令牌和那个小瓷盒一起收起来。


    “买了什么?”李还寒道,“师尊跟他聊这么久。”


    江应鹤不信他没听到,这距离又不远。他一想到刚才小老板说的话,就有点莫名地脑补出画面来,停了片刻,才道:“你不是一直听着么?”


    李还寒并未掩饰,略微颔首道:“师尊确实很美。”


    江应鹤:“……你这么能耐,这话怎么不跟你那个心魔对象说?”


    呸, 这完蛋孩子,啥也不是。


    他刚刚数落完这个,本想转过头教育长夜,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一块糖糕塞到口中。


    小长夜弯起眼,把路上买的糕点喂给师尊一块,然后凑过去道:“好吃吗?”


    江应鹤咬断口中塞了一半的糖糕,被甜甜的东西融化味觉,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一时不察,面前的小徒弟便忽地凑近,红润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迅速地亲了他一下,舔掉他唇间的糖糕渣。


    还没等江应鹤反应过来,耳畔倏忽地炸起风声。通体血红的剑身从他身边另一侧横戈过来,刮过长夜的一半脸颊,割碎他散荡下来的几缕黑发,只差半寸便能贯穿他的肩侧。


    李还寒眸光阴沉,冰冷勾


    唇:“故意激我?”


    长夜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笑道:“师兄言重了吧?不用我激你,你也已经是心魔横生的魔修了。何况你有喜欢的人,我跟师尊撒娇,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还寒视线愈发寒凛,掌中的寂灭剑连同主人的心意,发出跃跃欲试的低鸣。就在他眸间血色愈发沉暗下去,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之时,穿梭如织的人流中突地冒出一人,直直地往江应鹤身上撞。


    他即刻撤剑,转腕挡住来人,把师尊护在身后。


    江应鹤被他拉着后撤了一步,见到从街上冒出来的是一个长着兽耳的豺妖,像是闻着什么味儿来似的。绕了两圈,冲着自己露出一排尖牙。


    “兔子精?”他像是馋了似的,“他们给你多少钱,跟我走!我给你双倍!”


    江应鹤:“……你们对兔妖的偏见,有这么大么?”


    那只豺嘿嘿一笑,道:“反正你们随时发.情的么,长这么好看还跟在两个男人身边,不就是干这行的吗?”


    这豺妖似是喝醉了,身上一股酒气,口中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让江应鹤想起他刚刚修道时,遇到过几个像这人一样觊觎他的魔修……


    只不过那些魔修一个个地毙命在忘尘剑下。


    但此刻不同,此刻是在妖族地界,江应鹤刚想着谨慎处理、低调行事,就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李还寒手起剑落,直接给捅死了。


    江应鹤:“……干得好。”


    还寒护着他、对他好,这自然不能责怪,只是对方被心魔影响得也太过明显了,行为上似是冲动了许多。


    他一边想,一边挽过李还寒的手,像是顺毛似的摩.挲着他的手背:“别生气,我没事。”


    李还寒的黑色状态栏,就在江应鹤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在百分之九十七和百分之百之间惊险偏移、来回跳跃,他温声哄了两句,才慢慢地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七,收回了血剑。


    江应鹤松了口气,随后听到还寒低沉地、略带攻击性的声音。


    “这就是你选的地方?”


    这句话是跟长夜说的。


    一旁的长夜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没有半分情绪变化地移开了视线:“看来让师兄费心了,不过……”


    他语气延长,随意地抬


    起眼,唇边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李师兄,你好像引人注意了啊。”


    血液渗入地面。


    江应鹤随之望去,看到原本喧闹沸腾的街道上,往来的妖族目光惊恐地看着他们,从人群中沉闷了几息,随后轰然四散开来。下一刻,一个尖锐的尖啸声从万妖边塞中响起,大妖的威压像是被鲜血唤起一般,声震四野。


    “——是谁在本座镇守之处动手?”


    话语回荡,洞虚境的气息逼面而来。


    江应鹤心中一凛,立即想起镇守万妖边塞中的那位三青妖君,他跨出一步,将李还寒向后拉了一把,仍旧觉得自己理应为他们两人遮风避雨,以保护者自居。


    他这动作太熟练了。李还寒尚且没有保护他人的习惯,师尊是第一个。但对于江应鹤来说,他很久以前便已站在整个蓬莱之前,他的声名就足以遮风避雨。


    江应鹤身上妖气寡淡,看着似是修为不深,但身上透着一股隐隐的仙气,又淡又冷,却总是有一种勾着人的感觉。


    三青妖君怒火腾腾地来,想要看看在觅偶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武杀人的妖是何方神圣,刚一过来,便见到一个穿着素白长袍的兔妖站在面前,黑发如漆,眸若寒星。


    嘶——怎么这么好看?


    三青动作一滞,天生的大嗓门都不知道该不该吼了,他瞟了一眼底下被一剑劈得死无全尸的豺妖,正想摆出妖君的架子,面前的这个“柔弱”兔妖身上的妖气便越来越淡。


    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鲜明诱人、却又高洁不可侵犯的仙气满溢、灵力环绕。江应鹤抬手抬起,掌中凝出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露出夜色下一线锋芒的剑刃。


    他身上从无境界一路爬升,一直停到与三青相差仿佛的洞虚境。


    三青妖君嘴里的话都要窜出来了,硬生生的拐了个弯,在嘴边上死死地刹闸。他愣了一下,看着江应鹤疏冷如霜雪的外貌神情,又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雪剑,疑虑道:“……玄微仙君?”


    江应鹤单手收剑,压着剑柄抵在地上,语气平淡地道:“与爱徒游玩至此,入乡随俗。只是他嘴上不干净,冒犯本座,妖君要出头么?”


    三青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确认确实是他后,脱口而


    出:“仙君怎么在这里!”


    江应鹤微诧询问:“……怎么了吗?”


    “我的妈耶……”三青提了提貂皮领子,吸了口气,“外面那位半步金仙的鬼修,找你找得快把修真界翻过来了,结果你在我万妖边塞?!”


    他焦虑地踱了两步,道:“仙君莫怪,你我两族早有协议在先,九婴破坏协议,是他自己忍耐不住,我等与他不同……只是那个鬼修、那个鬼修他现在跟疯了似的,他……”


    三青边说边视线一扫,霎时瞄见江应鹤身后的红衣少年,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望了过来,他口中话语骤然一断,吓得连膝盖都软了,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江应鹤听到一半,正到关键时刻,结果眼前的这位洞虚境妖君竟然毫无心理障碍地跪下了!


    众目睽睽、围观者众。


    江应鹤愣了一下,就看到面前略显憨厚的三青妖君撑着地想爬起来,结果不知道什么无形力量一压,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江应鹤:“……妖君,腿脚不好?”


    他匪夷所思地问了一句,身后传来长夜愉快的笑声。


    小长夜近前一步,蹲到三青妖君面前,手中的长笛拍着掌心,微笑着问道:“我师尊不能在这里么?”


    三青哪敢说不能,他要是早知道这尊神也在,哪里会有想赶人的念头。自从百十年前上古大妖雪原觉醒,妖族内部就开了无数场紧急商议、跨区域会谈,最后却还是只能战战兢兢、没有对策。


    谁也不知道这位从黑暗时代消亡、又在万年后复苏的老祖宗,还有没有妖族内斗的残酷心性、或是统一修真界的心思。


    三青咽了咽口水,用妖族的语言道:“能能能,祖宗,您别折腾了……”


    他话语未半,忽地见到面前刚刚还满脸笑容的少年郎神色一冰,极度嫌弃地道:“你说什么?我还年轻呢。”


    三青:“……行。”


    ————


    三青最后以一种热情得过分的态度,送走了他们几人。


    连江应鹤都有些诧异:三青妖君在妖族中算是主和派,性情也直率坦荡,但也并不必要将姿态放得这么低。


    只不过除了这一点以外,秦钧和修真界的消息显然更加令人瞩目。


    根据三青妖君带回来


    的消息,秦钧一点放弃的念头都没有,他在短暂的时间之内,将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鬼修势力蔓延至各方,很多小门小派都有些招架不住,每日都能看到遵从鬼修宗主召唤而起的怨灵。


    真让人头疼。


    冷月映在江应鹤素色的外袍之间,也照过他乌黑发丝间的雪白兔耳。


    他在客栈房顶上坐了一会儿,吹风时,才彻底地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释放干净。


    今天的事情不止是得知秦钧的消息,主要更是另外这两人……李还寒跟长夜,几乎已经不加掩饰地表达喜爱了,江应鹤所有的片段式的怀疑、间歇性的质问,似乎都在今夜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慢慢地捋顺思路,由今日还寒跟夜儿的对话、举止、行为,反推回前几日见面时的争吵……江应鹤一边想,一边觉得眉心抽痛,似是即便有万千的情绪慨然,都被缺了不知道哪根弦死死地压制住了,只中断在这里。


    但即便是中断在这里,江应鹤也足够看清楚一部分了。


    夜风拂过耳畔,有些冷。


    江应鹤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冷。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头上的耳朵,似乎是想撕下来,但却还是没有太用力,而是想着离开万妖边塞时,再慢慢地卸去伪装。


    江应鹤无声地数落自己——怎么回事,教弯一个还不够,一弯弯三个?还都喜欢自己?


    挫败,真是他教学生涯的污点。


    江应鹤看了一会儿月亮,又看了看那个凝滞了很久的进度条,叹气自语道:“这算什么?你也配当师尊?”


    他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李还寒坐到他身边,将一件厚重的玄色外氅披在江应鹤的肩上,素白衣衫与外披形成了色泽分明的强烈对比。


    “会冷的。”李还寒道。


    “嗯。”江应鹤应了一声,没有看他,而是道,“你今天,为什么生气?”


    他说的是长夜凑过来亲他时,还寒掩于外表之下,克制不住剑器铮鸣的怒意与妒火。


    李还寒偏过头,盯着对方线条优美的下颔,轻轻低问:“师尊这么问我,是终于想通了么?”


    “我是一根筋,又不是傻。”江应鹤垂下眼,“原来都是为了我……”


    心魔是,入魔也是。自困樊笼、甘


    受煎熬,都是因为自己?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方大好前途,由他一手教起来,却又被他一手毁掉。


    李还寒静默片刻,没有回答。


    “我以前也有很多时候想不通。”江应鹤伸手哈了口气,“只是,总是没有想到那么多。至于你问的,是不是感受不到,我是真的……”


    ……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这句话没能说完,他的手就被对方捉进了掌中,放在掌心里揉搓着捂热他冰凉的手指。


    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却让江应鹤有一丝恍惚,他转过头看向李还寒,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他沉郁似血的眼眸。


    “再试一次。”李还寒道。


    他的声音略微喑哑,但语调压得很沉、很稳,仿佛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如果不是江应鹤能看到他蹦极跳水一样的状态栏,还真就信了他的邪。


    对方的气息逐渐靠近。


    江应鹤想要抗拒、想拒绝,却仿佛早已习惯这个气息似的,连句回绝都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对方靠近,感受到他胸腔里起伏跳动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对方很紧张,连同握着他手指的掌心都紧张得冒汗,表面上却还是一样的沉稳内敛。


    江应鹤觉得有股陌生的情感向外涌动——就如同每一次唤醒这类情感一样,这种灼烫心扉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随后戛然而止,空空地落下去。


    他的唇上贴到了另一人的温度。


    但他的心却在不断地坠落、不断地沉沦,直至冷彻如冰。


    李还寒亲吻得很小心,就像是很久以前在清净崖的那一夜,他也是如此小心谨慎、视若珍宝地悄悄亲吻他,睡梦中江应鹤尚有一两分下意识的回应。


    而至此时……他能觉察到师尊冷淡如冰的气息,和几乎没有波澜变化的心绪。


    李还寒动作一顿,分开双唇,血眸间涌动着加深,他抬起眼,看向江应鹤的眉宇。


    月色动人,他眸光如星,像是寻常的任何一刻般,清隽疏冷,平淡无波。


    他听到江应鹤迟缓的、略带一丝茫然的声音。


    “……还寒,我感觉不到。”


    这让李还寒忽地想起前世,他最孤独无助的独行之路上,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前后无声、暗不见光。


    原来他与师尊之间……


    同样是,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眼睁睁地看着大徒弟的状态栏完全变黑。


    【系统温馨提示:开启小黑屋阶段】


    鹤鹤:!!!


    晚上没有加更,大家早点睡哦=3=


    第38章


    夜风微寒。


    李还寒握着他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在江应鹤心中百味陈杂,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 看到一直闷不吭声的阿江师尊系统忽地又跳了一下, 弹出一个温馨提示:


    【恭喜开启小黑屋阶段!】


    他怔了一下, 才注意到原本险险卡在九十七的状态栏猛地冲到了一百, 还完全凝固住了!


    江应鹤突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种事为什么要恭喜?你这个系统真的是养徒弟的么?


    他移过目光看向对方,但李还寒看上去并无异样, 只有那双鲜红的眼眸慢慢沉淀下去,色泽愈发沉暗,如同一潭凝涸的血水。


    江应鹤莫名地脊背发冷, 第一次在自己大徒弟身上感受到了令人畏惧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寸, 嗅到一股类似于血腥气的味道。


    他只后退了一寸,就被对方抱紧了。江应鹤隐约听见似是水流的声音,那股酷烈又冰冷的血气再次扩散而开, 浓郁的魔气围绕身畔。


    江应鹤刚想开口,就看到原本平整正常的地面上,纷纷地往外渗出血珠,聚拢成鲜红的水流,交汇成池,四面八方地涌来。


    他脑海中一直被忽视的某件事骤然跳了出来——聚血为池,穿梭各地,这是千年前血河魔尊的惯用之法,后续虽有其他魔修模仿钻研,但始终没有人学会过其精髓。


    一千年前的血河魔尊……也是天魔之体、天生血眸。


    江应鹤猛地抬眼, 撞进对方暗红幽邃的眼中,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跟我回去,好吗?”


    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样的,平静内敛、冷酷无波,只是这之前的李还寒是真的询问他、征求他的意见,而眼前的这句话,反倒像是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李还寒身上凝固的境界气息重新释放出来,就如同那一日在他面前恢复真身的秦钧一样,他压制在元神期的实力一层层地飞速攀升,在短暂的时间之内,江应鹤见到了第二个半步金仙。


    “你……”江应鹤刚捋顺过来的脑子又懵了,话语卡在喉咙里,停了一下才道,“你不是渡劫后入魔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魔修。


    李还寒没有回答,而是


    态度平静地抱住了他,周身都是浓重到令人难以呼吸的魔气。江应鹤的心绪一片混乱,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几乎已经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四周的血液蔓延上来,依附上江应鹤雪白的衣袖,像是活物一般攀爬而上。江应鹤近距离地听到他跳动的心音——与之前不同,李还寒心声沉而强健。


    “你也是骗我的?”江应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他这是什么体质?招半步金仙的体质么?原来这不是意外,而是普遍情况?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能在随后听到李还寒的解释和澄清,但是如今,他只能感受到对方吹拂过来的沉郁气息。


    “师尊,”他仍然这么唤,甚至语气都是与往日如出一辙的低柔,“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他俩根本就没在一条脑回路上。


    江应鹤被他抱得有些痛,他修至洞虚境的境界,在半步金仙的修为压迫下几乎无法运转,而那些蔓延而出的血珠也绕过周身,仿佛是一个鲜血编织而成的牢笼。


    江应鹤挣脱不开,偏过头道:“李还寒。”


    他很少叫大徒弟的全名,念出来竟然有些生疏,可这并不妨碍江应鹤心中腾起恼怒,咬着牙道:“你喜欢我,我就非要对你动心么?几百年师徒之情,我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明明在秦钧身边时,他已经被冲击过一次了,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心里难受得熬不过去。


    “秦钧想吃了我,那你呢?你就是直接想睡我?”江应鹤说出来的这几句话急得有些口不择言,“既然如此,你说吧,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的?不光是你,长夜也是?”


    李还寒沉默得可怕,只有周身翻腾的魔气、和一直蔓延到他胸口的心魔纹路狰狞如血。


    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似的,长夜的声音在夜空中乍然响起,交杂着前所未有的暴怒。


    “李还寒,你他妈是疯了吗?!”


    整个万妖边塞,刚刚被狂涌翻滚的魔气所惊醒,随后就被猛地碾压过来的妖气吓得浑身发抖。


    长夜一身红衣,手中的碧色长笛转而化为一把通体如玉的剑刃,似乎是感受到魔气后,才猛地冲上来的。


    他眉心的银色印


    记隐隐发光,浑身寒气四溢,那张殊艳俊美的脸上,罕见得带着强烈得扑面而来的攻击性,仿佛是一只伪装成幼兽的恶妖,被惹到了不肯饶恕的地方,怒火腾腾地露出獠牙。


    他手中的断舍离剑气挥斩,直冲着李还寒的背影而去,却只劈碎削断了客栈的瓦砾,穿过墙壁狠狠地凿进地里。


    血池成形,就如同他到来时那样,带着江应鹤凭空消失在眼前。


    一向心机城府至深,万事都要在他人之前的长夜,第一次被他人的突然出手而打断了一切的安排,如果按照原计划,他还有无数的布置,可以把师尊留在他身边。


    月夜寒凛,风声呼啸。


    长夜死死地盯着被削断一半的客栈废墟,身形从虚空之中降回地面。他强抑怒火,暴躁地把手中的断舍离插进地表,汹涌恐怖的妖气随之四散,整个万妖边塞都因这股携带着血脉压制的气息瑟瑟发抖、俯首跪拜。


    ……这个疯子!就不应该让师尊离开自己的视线。李还寒看着正常,实际上脑子里比谁都疯!


    长夜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焦躁一点点稳定下来,随后将大脑冷静下来一半,他拔出断舍离,看到一旁仓促赶来的三青妖君。


    “尊者……”三青胆战心惊地看着劈裂的地面,“江仙君他……”


    长夜移开目光扫他一眼,三青嘴边的后话立即戛然而止。


    这个平日里天真纯净的乖巧少年,剥落开伪装的面具之后,里面尽是黑暗时代培养出的凶残可怖。


    “李还寒。”长夜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几乎要把这个名字撕碎了。他的胸前怒意犹未彻底消止,垂落在地面上的毛绒尾巴粗粗地炸了一圈毛。


    他触手可及都不敢强迫的人,要是被那个魔修弄伤了……


    长夜抬手半捂住额头,觉得眉心突突地跳,他那颗爬满妖兽本能和欲.望的心脏也同样疯狂地跳动。


    三青妖君被老祖宗身上漏出来的妖气刺得元神胀痛,忍不住提了提衣服上的毛领子,犹豫道:“尊者?那个魔修把江仙君拐跑了,咱们……怎么办啊?”


    长夜单手按住眉宇,半晌才抬起头,声音慢慢恢复正常,忽然问道:“……你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三青


    道:“巫成雨?他没在万妖边塞,尊者问他做什么?”


    “你给他传个信。”长夜道,“我小师叔在他那儿,你让他把人放了,不用看着了。”


    三青呆了半晌,结巴道:“那个……是您、您小师叔?”


    长夜不太想延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手中的碧玉长剑化成长笛模样,重新戴在腰间,才抬眸问:“怎么?”


    三青看他浑身上下都冒着杀气腾腾的模样,实在没敢告诉尊者……他弟弟把尊者的小师叔当媳妇儿处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生米做成熟饭。


    他拍了拍脑子,跟着长夜的步伐,凑过去问道:“尊者,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是把江仙君抢回来,还是统一修真界……”


    他看着长夜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扯出一丝病态的微笑。


    “我们去幽冥界。”他道,“去见见我秦师兄——”


    “我倒要看看……”长夜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语气令人不寒而栗,“他是想砍死我,还是更想跟我一起,先弄死李还寒。”


    ————


    江应鹤开始第一百零一次怀疑人生。


    他在床上转过身,看着整个儿漆黑的状态栏走神儿,然后目光转移向窗边点着的一盏小蜡烛。


    他觉得自己陷入进了一起连环绑架案件中。


    凶手是他养大的徒弟。


    他从一开始的震惊、懊悔、焦躁……冷静了半个晚上,如今已平静了许多。


    江应鹤身下的床榻很软,上面铺了许多层,被子也是极其名贵的布料,绸面上的花纹绣得花里胡哨,色彩拼接得非常具有魔幻主义现实风格……


    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挺魔幻现实的。


    他坐在天魔教教主的寝殿之内,坐在原本属于李还寒的床榻上。一侧就是咕咚冒泡的鲜红血池,池底隐隐冒着血光。另一边则是燃着火焰的小灯,灯罩上是青山白鹤纹,似乎跟清净崖上的陈设有所相同。


    最绝的不是这些。


    江应鹤抬起手,耳边响起铁链响起的清脆碰撞声。他看着眼前窄瘦的手腕,腕上套着解不下来的束缚法宝,链子一直通进天魔教寝殿的顶上,虽然末端的铁环束缚得不紧,几乎不怎么挨着皮肉,却完全挣脱不出来。


    ……绝了。


    李还寒刚刚还在他身边


    ,亲手把这个束缚法宝戴在他手上。江应鹤想跟他动手都动不了,被压着手腕戴这东西时,他浑身的道体被对方靠境界死死压住。


    江应鹤那时候气得要死,骂了他好几句,结果对方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他给锁起来了,动作一点迟疑都没有。


    江应鹤躺在床上回忆之前的画面,苦中作乐地想:他如今已经不是李还寒了,而是钮祜禄·还寒……什么温柔体贴,全他妈是假的。


    求而不得、自困樊笼、走火入魔……不知道的以为你看上个绝世美人,为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到底哪里值得?怎么人看着好好的,状态栏黑成这个样子?!


    江应鹤生无可恋地再次翻了个身,盯着一旁的小蜡烛看了一会儿,随后忽地被蒙上了眼,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别看了,伤眼睛。”


    ……完犊子,他现在竟然连李还寒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听不出来了。


    李还寒和秦钧这两个师兄弟,都是一路货色……小徒弟估计也没好到哪儿去,在万妖边塞的最后一眼,长夜身上翻腾的哪里是金丹大圆满的气息,他这个当师尊的……八成谁都打不过。


    江应鹤颤着睫羽闭上眼,原本平息的恼火复又燃烧起来,冷淡地道:“既然都这么做了,还关心我做什么。”


    眼前的手掌缓慢移开,匀称有力的手指抵着他的侧颊,让江应鹤向背光的地方偏移了一些。


    江应鹤被对方这种似曾相识的小心举动触到回忆,微微蹙了下眉。


    他抬眸望去,见到李还寒原本横戈在脖颈间的心魔纹路缠缚住心门,那双鲜红如血的眼眸凝涸沉冷,寸寸昏暗。


    江应鹤躲开对方的手,道:“我对你们只有师徒之情,温柔爱护,也尽数无关风月,你……你们总不能非让我选一个吧?”


    他谆谆善诱,想要用语言感化对方,至少把填满黑色的状态栏拉回来一些。


    然而毫无卵用,江应鹤在相对昏暗的环境中,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近似金属摩擦的机关开合声。


    他心里一紧,忽地被对方的手握住了脚踝,鞋袜尽褪。


    江应鹤的身形修长瘦削,褪去衣物后,更能显示出从小腿到脚踝的流畅线条。他的脚背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


    与肌肤色泽相同,泛着一股如霜的冷白。


    修道人都经历过伐经洗髓,身体的杂质已被尽数排除,道体往往没有任何味道,只有少数人才会因体质、功法、修行方式的不同而带出体香,这一点是无论男女的。


    江应鹤千年修道,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冰清玉洁,他的骨骼又细,被李还寒握住脚踝时,竟然被完全的掌控住了,连动都动不了。


    他焦虑地向后撤了一下,没能拽出来,随后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脚踝肌肤上冰凉一片,带出细碎的铁链声。


    ……他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就是拿这个东西?!


    江应鹤血压都跟着高了,拍了床一下,气道:“这你也要锁?!”


    李还寒视线低垂,平淡如常地颔首,要不是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江应鹤还真以为他是个内外如一的正人君子。


    随着江应鹤拍床的动作,手上的锁链跟着伶仃作响,再加上脚腕上戴着的,冷冰冰地响成一片。


    李还寒如法炮制,抓住另一边的脚踝,把取回来的束缚法宝扣合在掌心纤细霜白的脚腕上,低低地道:“……这样,师尊就不会被人骗走了。”


    江应鹤想到自己之前跟长夜逃出幽冥界的经历,无语凝噎,甚至觉得还寒是故意气他的。


    “这个地方,我布下了很多结界,用了隐匿性的阵法。”李还寒淡淡地道,“没有人能找到师尊。”


    江应鹤把自己的脚腕从他手中扯回来,听着闹心吧啦的锁链哗啦声,黑着脸问道:“这里不是天魔教的地方么?”


    “很像,对吗?”李还寒轻声问了一句,随后续道,“师尊放心,这里很安全。”


    ……哪里安全,你明明就是最大的那个安全隐患。


    江应鹤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起那位太初剑仙留下来的刻字,想了一番,不知道哪里来得自信,觉得那位前辈既然把小黑屋推衍出来了,那么后面那句不会强制爱,是不是也是对的……?


    就在他略微走神时,复又听到大徒弟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还有一个地方,要锁起来。”


    江应鹤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他警惕地往后缩了好几下,堪堪躲到了床角,随后便看到了对方手中的……银环。


    ……靠。


    “你、你当个人吧。”江应鹤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李还寒……不行,戴不进去的,我……”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头上的伪装道具还没有拿下来,那对随着主人心情变化的兔耳颤了颤,随后羞恼又害怕地蜷缩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兔耳:QAQ


    兔尾:QAAAAAQ


    鹤鹤:……你俩怂什么!该怂的是我啊!是我!


    第39章


    血池中的鲜红水珠在池面上沉浮升降。


    空旷大殿内回荡着清脆的锁链碰撞声、和一阵低微的话语。


    “……戴不进去的……李还寒, 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然而眼前的人看上去似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动, 他的眉目间平静如常, 血眸幽深, 只有望过来时, 才从凝如冰的眸光中窥探到一丝细微的波动。


    江应鹤往后挪到边缘,靠着床角, 差点就退到了地上,却被对方重新握住脚踝拉了回去。


    玄色的衣摆与床榻上的一片雪白交融,衣带式样都是李还寒无比熟悉的, 他跟随江应鹤两百余年, 他们两人的生活和习惯曾潜移默化的交汇影响, 几乎融为一体。


    那根修长匀称的手指扯开了他身上的衣带,外头的长袍落了下来。


    之前未曾通晓他们几人心思的时候,江应鹤还可以一片坦然, 可是如今——


    对方的动作并不是很凶,但就是怎么也挣脱不出。江应鹤扯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个东西摩.挲几下,上面亮起一层层的魔修印文。


    “李还寒?”锁链声响成一片,江应鹤的声音有些发哑,眼尾间慢慢地泛红,“……你是哑巴么。”


    对方的动作稍稍停滞一刹,随后继续下去。他的身躯也靠近了过来,身上充斥着一股宛若刀兵相接的杀伐残酷之气,阴暗而冷冽。


    江应鹤握住他的手腕, 再找不出能有点威慑力的话了,只好以退为进,慢慢地软下声:“……还寒,你……别弄疼我。”


    或许是这轻微的示好触动了李还寒的神经,他终于打破沉寂,偏过头吻了吻师尊一片湿.润的眼睫:“好。”


    江应鹤垂下眼任由他亲了一下,随后又盯着那个黑得彻底的状态栏,虽然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还是有些想不通地问道:“你锁这里做什么?”


    对面沉默了片刻,久到江应鹤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李还寒低沉的声音。


    “不想要……师尊想着别人有反应。”


    江应鹤慢慢地睁大眼:“我想谁了?我、我明明有在勤勤恳恳修道、老老实实教书,虽然育人育得不好……”


    他还没说完话,就感觉对方手指下的动作重了一些。


    他的腰上猛地绷紧了,须臾后却又脱了力气倒回床榻。江应鹤躺在榻上,看着寝殿上方淡红的帐幔,觉得心脏砰砰地超速跳动。


    ……太刺激了。


    如同一群翻涌着的浪花扑上岩石,被烈阳灼干,一点点的水分都在冒着热气儿。夜空中的星星都在左右突动,来回游荡,五颜六色地亮、又五颜六色的灭,轨迹不定地戳刺、摆尾,一阵阵地星光往脑海里冲。


    他呼出一口气。


    连气息都是滚.烫的。


    江应鹤抬起手,觉得满脑子都是星星,耳朵边都是不停乱响的清脆锁链声。他的手指没入进发丝间,才发觉原来发根都被薄汗濡.湿了。


    他身上的素色薄衫也有些贴着肌肤,勾勒出脊背与腰身的线条。


    江应鹤转过视线,借着一旁昏暗的小灯看向对方,见到李还寒眼帘之下的一片浓郁血红,他看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地轻轻道:“你很紧张?”


    “……嗯。”


    “我真看不懂你是怎么回事,说你胆怯吧,你敢直接把我绑了,说你大胆,你连亲我一下都要看脸色。”江应鹤脑海里嗡嗡地乱响,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道,“你不许我想着别人,那不是把自己的路也堵死了吗?”


    他抬起手,摁住跳动的眉心揉了两下,运转道体,暂时让脑海清明下来,没忍住又说了对方几句:“万一我一辈子都不能接受你,你要跟我耗到几时?”


    对方静默片刻,答:“我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江应鹤刚放松下来,就觉得李还寒那手属实是技术不行,戴个锁跟他妈穿绣花针似的,不对,他又不是绣花针……他刚压下去的满脑子星星又跟着冒了起来,闻言道:“你这话听着耳熟……嘶,轻点。”


    他声音都有点颤了,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闭着眼偏头不看,埋进被子里。


    ……哪里耳熟?感觉秦钧和长夜也说过相同的话似的。


    等到李还寒终于戴完最后的禁制时,江应鹤原本只是微红的眼尾彻底红了,额角上渗了点汗,唇瓣都有点咬红了,头上那两只兔子耳朵微微地蜷起来,发蔫儿地趴在发丝间。


    他重新穿上外袍,坐在床榻角落把雪白外袍的系带和琵琶扣系好,乍然感


    觉到李还寒近至面前的气息。


    江应鹤手指一顿,眼都不抬,红着眼尾骂道:“变态。”


    “嗯。”


    李还寒竟然很平静地承认了,他环过师尊的腰身,帮他整理压出褶皱的袖袍,动作熟悉自然,要不是这位温柔体贴的大徒弟刚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几乎看不出来与之前有什么区别。


    江应鹤纵然是有一堆积压着的生气,这时候都发挥不出来了。他看着李还寒把他松散下来的发丝归拢回去,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种生气都生不起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江应鹤倒是没叛逆地躲开他的手,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诡异的微妙。他慢慢地将心思冷凝下来,从头梳理,过了半晌才道:“能至半步金仙、又是天魔之体的魔修,只有千年前的那位血河魔尊。你参加蓬莱派的门派大选,是为什么?”


    李还寒注视着他,平静道:“复生秘法的条件是,在准备好的天魔之体身上复苏。我醒来时,刚刚激活血脉、已是蓬莱弟子。”


    江应鹤叹了口气,继续问了一句:“你为何不拒绝我。”


    他的声音素来清越,但此刻说出来时,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一旁的烛火映在衣袍上,柔和了浓墨般的长发、与素色衣衫之间的对比。


    他的衣袖上绣着白梅的图样,金线锁边,是双面三异绣,内侧是银线绣成的云纹。


    李还寒沉寂须臾,目光落在江应鹤的脸庞上。


    “我想……”他话语稍顿,“……看看你会如何待我。”


    江应鹤骤然响起曾经看过的、有关于血河魔尊的记载。这位魔尊在千年前陡然崛起,亲手手刃了上一任天魔教之主。


    书中有载,他的父亲原是正道弟子,名为李云霄,曾经就是蓬莱门下,是那时的剑修英杰。李云霄与天魔教圣女宁风瑶月夜私奔,双双叛门,期望过闲云野鹤、浪迹天下的生活。只是后来……


    门派总须清理门户,记载中混乱一片,有说李云霄被宁风瑶背叛,剜心而死的。有说他为了保护妻儿受掌门一剑,魂飞魄散、连幽冥界都进不得的……只不过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他死了。


    宁风瑶逃回天魔教,与当时的教主立下契约,变成唯一一个被做


    成人偶却还在任的圣女。而李还寒也成为了那位教主的弟子。


    再后来之事……更是一片血腥黑暗,连文字都怵目惊心,不提也罢。


    江应鹤阅读这段记载时,只记得玉简上评血河魔尊,说他“残忍冷酷、无情无心,同情心淡薄,是天生的邪修。”


    可至此刻,江应鹤抬眸望去,却还觉得眼前之人虽然表面坚固,实际上却脆得似一面遍是裂纹的玻璃。


    他回望过去,一直望进那双血红眼眸之中。


    “师尊。”李还寒道,“你是否是……已经心有所属?”


    江应鹤怔了一下:“心有所属?我、我这么有出息?”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更正道:“以后会有的,以后会有……”


    他说到一半,突然背后一寒,发觉这句话说得也不是很对,刚想再改正一下,就听到大徒弟沉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一夜在清净崖,师尊身上有了反应。”连说这几句话时,李还寒的语气都是情绪内敛的,“是想着长夜,才释放出来的么?”


    他问得太平静了,乃至于江应鹤脑海中猛地空白了一刹。


    ……这就是他要上锁的原因?不、不是,这人是不是脑补能力太强了一点?他哪有想着长夜,那天晚上他先是被好几个人的架势吓醒,然后熬了半宿才睡下,睡梦里……


    江应鹤脑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想到那天晚上触感过于冰凉的手指。


    ——要完。


    那不是梦,而是……


    江应鹤伸手拢了一下衣领,听到对方继续道。


    “师尊那时候,叫得是长夜。”


    江应鹤已经记不得具体的情景了,只记得那天入夜前,夜儿的确过来待了很久,他仿佛隐约感觉到有人碰了他的唇,半梦半醒中以为是性格比较跳脱的长夜又爬床过来闹腾。


    李还寒见他没有回答,也便停住话语,没有再继续问了下去。他靠得更近,把江应鹤紧紧地抱在怀中,闭上眼默然了片刻,忽道:“这东西,也是长夜给你戴的?”


    还不等江应鹤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就被一只手抚过了头上的兔耳。


    这对软绒绒的兔耳一直在降低存在感,但终究还是没逃离过被rua的命运。垂落下来的长耳朵上毛色雪


    白,一根杂质都没有,耳朵尖儿上缀着稍长的一段小绒毛。


    李还寒匀称有力的指节拂过兔耳,将软软的耳朵来回摸了几下。随着他动作的继续,怀里的师尊忽然浑身一僵,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同时微颤了几下。


    江应鹤手心冒汗,抓着他手臂上的衣料都有些抓不住。他懊恼地想起某个药因为功亏一篑而产生的副作用……他敏感得要命,尤其是耳朵。


    之前就该想起来的,之前李还寒碰他的身体,他就已经被触感逼到脑子不清醒了。


    江应鹤的手从他臂上滑下半寸,又微微地撑持住了。他低下头,喘.息混.乱地道:“……逆徒。”


    这句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连语调都是软软的。江应鹤趴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被rua到怀疑人生,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抱住他的腰,抖着兔耳哽咽了一声:“别碰、别碰我了……还寒。”


    明明表面上看着还这么正常,为什么性情竟然真的黑了好多!如果是以前,李还寒就算想摸,也只会轻轻地询问他的意愿,问他可不可以碰。


    如今……真是地位骤降。


    江应鹤红着眼眶,还莫名地推不开他,只能慢慢地往他怀里缩,毛绒耳朵热.度上升,羞恼要自己打成结了。


    但在此刻,对方反倒恢复了一些曾经的风度,低下头凑到他耳边。


    “尾巴。”李还寒哑声低问,“可以摸吗?”


    江应鹤:“!!!”


    他立即抬起眼紧张地盯住对方,板着脸拒绝道:“绝对不行。你……”


    江应鹤话语一顿,耳朵被揉到了根.部,声音中断,感觉喉咙里都要往外冒呜咽声了。


    ……我是上辈子丧尽天良,才遇到你们这……今生还不完的债……


    什么拒绝都不如行动有效。江应鹤从他怀里挣开,在偌大的床榻上移动到角落,抱着膝盖只占了一个小小的床角。


    他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眼泪,眼尾还是一片红润的,他软下声,慢慢地道:“还寒……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


    蓬莱派。


    蓬莱正殿之内,无数蓬莱弟子分立两旁,静待吩咐。


    在正殿玄门后方,一个长屏风分隔空降,最内部的议事厅中。周正平坐在上首,一旁是


    紫色道袍的颜采薇。


    云不休不在,准确来说,自从云不休随江应鹤一同前往兰若寺吊唁之后,就再无音讯。若不是魂灯和命牌都还完好无损,恐怕此刻让两人焦心的就不止眼前一事了。


    在议事厅的下首,一身绿衣的愁永昼再度行礼,续上之前未完的话语:“……玄微仙君是为了我等,才受到邪修凌.辱。如今鬼宗宗主找不到人,让麾下无数恶鬼外出寻人,许多幽魂不通修炼,灵智不高,连鬼修都称不上。脱离开幽冥界后,又很难投入轮回之中,长此以往,恐怕……”


    他话语停下,含义不言而喻。


    周正平抬手甩了一下拂尘,将尘尾搭在手臂上,凝神道:“我师弟以大局为重,才会相救药王谷。如今脱离魔掌,虽不知行踪,但却是一件好消息。至于秦钧之事……我辈需共同商议。”


    一旁的颜采薇也叹道:“清晏真人也久久不归,蓬莱实在自顾不暇。如何管得了长此以往下去的天地众生?真人一路行来,是否也曾见到蓬莱弟子风尘仆仆、满身狼狈?这都是为了守护周边百姓。”


    愁永昼亦觉彼此不易,无话可说,只是长叹。


    谁能想到修真界百年英杰中最令人惋惜的那个天才,原来是天下鬼修之主,是一只本该统领幽冥界的天生恶灵。


    三人静默片刻,忽地又有一条宛若飞鸟的传讯之物,从外殿一路飞来,绕过屏风,停在周正平手心。


    他愣了一下,连同灵力,将里面的内容释放出来,感觉到这个传讯之物仿佛是妖族的东西,在灵力灌注时亮起一层兽形花纹。


    里面传来小云师弟的声音。


    “掌门师兄……”他唤了一声,随后道,“长夜是妖。”


    周正平愕然一瞬,连忙问:“你说什么?”


    这个传讯之物里面只是留言,并不是即时通讯,故而这句话也不能传递过去。


    对面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响起另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


    “小云师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云不休,语气由远至近,“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你尾巴拿下去。”云不休道,“我只是回想一下……不是你说我师侄是你们的老祖宗么?”


    男人笑了一声,道:“


    那当然,我也没想到妖尊天犼能复苏,尊者可是能把妖神钉进无量天阙里的顶级强者。只不过我以前以为他是那种跟我哥一样高大威猛的,没想到……”


    云不休问道:“没想到这么好看?”


    随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不休轻轻的闷哼一声,道:“好了,变回去,你好沉啊……我师侄为什么让你看着我?”


    在很近的距离间响起了低低的虎啸,与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话语,


    “……他要追你师兄。”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周正平与颜采薇面面相觑,两人对视片刻。


    颜采薇率先开口,语气中犹有震撼之感:“长夜……是妖尊?原来江师弟现今在他手中?”


    周正平道:“那小云师弟……在一个、一个虎妖身边?!”


    两人再次交汇了一下视线,随后双双喝了口茶压惊。过了少顷,颜采薇才回过神来,对愁永昼道:“真人,你回去通知药王谷吧,这一次,恐怕蓬莱真的是……自身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那段有关于夜空星星的性.暗示,灵感是来自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


    今天的鹤鹤好软啊,可以让我摸摸吗?


    第40章


    李还寒最近的状况越来越不对的。


    他的身上常常一身血腥气, 内息也时常混乱。一开始江应鹤以为这是他被心魔影响心神后的反应, 但后来才发现……这更像是受伤了。


    动手的人不用推测, 也能想到是他那另外的两位弟子。江应鹤自己就是当前的正道战力巅峰、仙门剑修之首, 自然对各门各派的内部实力有所了解。


    他们几个……打起来了?


    江应鹤沉吟片刻, 一边想一边走神了一会儿,随后听到耳畔压低的熟悉声响。


    “师尊。”李还寒贴耳轻唤, “不休息么,在想谁?”


    他太了解江应鹤了,几乎能隐约估算出他什么时候会困, 又大约什么时候会醒。


    江应鹤头上的软绒兔耳蜷了起来, 颇为自闭地不想听他的声音, 但过了少顷,还是低低地回应道:“你跟谁动手了?”


    李还寒原本是习惯性地环着他的腰,把师尊护在怀里, 闻言才略微抬眸,目光幽深地道:“原来在想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师尊不用担心,我不会死。”


    江应鹤被他单手勾紧了腰,埋在肩膀一侧,气息再度缓慢地交融到一起。


    李还寒太喜欢抱着他睡了,如果不是做出这种囚禁锁链小黑屋的事情,江应鹤几乎很难看出他和曾经有什么区别——如果真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占.有欲慢慢地扎根生长,逐渐显现了。


    这个寝殿, 只有在李还寒在的时候,才会让江应鹤感觉到上面的确有阵法和结界,这种阵法和结界几乎杜绝了一切从外面寻找进来的方法。而李还寒不在时,由于施术者的离开,江应鹤连阵法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境界上吃这种亏了。


    江应鹤垂下眼,语气淡漠地道:“你是死是活,谁要管你。”


    只要不被rua兔耳兔尾,被捏到软了筋骨的时候,江应鹤还是能保持住自己冷淡无比的态度的。他本就有些生气,这时候话语说出来,还稍稍带着点未尽的恼意。


    按照地球上的俗话来说,这叫冷战。


    李还寒的呼吸停了一刹,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触到对方修长白皙的脖颈间,含住了江应鹤的喉结。


    “嘶……”江应鹤倒抽一口气,手指探进他漆黑的发丝间,蹙眉道,“你还没完了?我困了,别折腾我。”


    他隐约察觉到了,只有自己的语气声调温柔如曾经时,李还寒的满脑袋浆糊才能听得进去。


    他这么说了一句,果然立即奏效。大徒弟松开唇齿,安安分分地抱住他。


    ……属什么的,都得顺毛捋?


    江应鹤已经习惯他本来就少、现在更少的话语了。李还寒冷峻寡言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他别想着碰自己的耳朵,就一切好说。


    这段时间他还试了一下,想要自己把这对耳朵拿下来,但不知道长夜是怎么戴的,他自己竟然取不下来。李还寒就更不会帮他取下来了。


    这让他本就曲折的教学生涯更加雪上加霜。


    江应鹤确实困了,他必须在李还寒的视线范围内睡着,对方才会休息,有时也有可能并不休息,他就见过李还寒抱着他直接看了一晚上的情况……


    所以今晚的行动,真是一切看命。


    装睡是没办法蒙混过关的,江应鹤只能睡着后再让自己强行醒过来,还不能惊动对方。


    灯烛长明。


    在一片寂静之中,江应鹤保持着均匀的呼吸重新在夜半醒来,他略微抬睫,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很好,睡着了。看来命运还是眷顾他的。


    江应鹤身体没动,只有手指触摸了一下指节上的储物法器——李还寒一直没有搜他的身,不知道是不在乎、忘记了,还是单纯地不敢再惹自己生气了。


    他的指腹在法器上摩.挲一瞬,将内中在鹿妖小老板摊子上买的传讯令牌取了出来。


    这原本是打算传回蓬莱,确认一下秦钧的情况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事情上用到,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江应鹤不敢动,只能趁自己能感受到阵法存在时,将手指摁到令牌花纹上,小心地探出阵法,试着向掌门师兄传过一条神识记号。


    幸好,这个阵虽然隔绝外部,但对里面仿佛并无防备。


    神识缓慢小心地进入令牌,随后得到了回应。江应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凝神将神识扫进去。


    “不要说话。”


    对面立即静默,仿佛已经发觉了他的处境。


    语言的传递


    会更快一点,而神识通讯就像是一个习惯26个拼音全拼的人改用中文手写,不仅慢,还得耐心。


    “师兄,我在一个你们无法找到的地方,不过我有办法,你们先不用着急。蓬莱安否?”


    过了很久一段时间,江应鹤才能觉察到通讯令牌上细微的神识记号。


    “蓬莱暂安,你在何处?鬼修与妖族结盟,共战天魔教,修真界一片大乱。蓬莱收留许多末路修士,已尽全力。……之前我向妖尊寻人,他说你不在妖族,你在哪里?”


    妖尊?江应鹤忽有一种预感,问了一句。


    “妖尊,是长夜?”


    “是。”


    江应鹤一时语塞,果然预想成真,能称为尊者、尊主之类的修士,无论种族,几乎都是顶尖修士,说不准又是一位半步金仙。若非江应鹤清楚记得自己是穿越来的,也知道天道本身并无情感,恐怕还真以为这是天道才能安排的布局算计。


    他沉了下心,继续录入神识。


    “无需担忧我,只是有一段魔修符文,请师兄帮我查一查如何破解。”


    他一边想,一边将这几日在锁链上记下的符文如数传达过去。


    “……魔修符文?是禁锢类的……这个,好像是很著名的一种。”


    很著名……?江应鹤愣了一下,随后感应到掌门师兄略带诧异的神识传讯。


    “这类禁锢束缚符文,是千万术法中唯一一个对受术者不会有任何损伤的。盛行于千年前,魔修反而用得很少……一般都是合欢宗修士、或是道侣之间的……闺房情趣。”


    江应鹤让这四个字震到怀疑人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还寒,继续问。


    “那要如何破解?”


    “我将破解咒转述给你。”


    江应鹤凝神提气,仔细地周正平神识传递来的破解咒记得分毫不差,正当他还想继续问一问详细情况时,忽地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目光注视。!


    他掐断通讯,动作极快地把身后的通讯令牌放回储物戒,听到李还寒低哑的声音。


    “师尊。”他的气息靠近过来,热.意熏上睫羽,“你醒了。”


    ……他就知道,不真的睡着根本没法瞒过大徒弟的眼睛。江应鹤睫羽颤了颤,睁开眼眸看向他,还没等说一句话,就被对


    方压在了身下。


    一只微冷的手轻轻抵上他的下颔,李还寒俯首低问:“醒了很久?”


    这也能看出来……江应鹤蹙起眉,偏头躲过他的手,淡淡道:“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么。”


    李还寒沉默片刻,随后开口:“刚刚我感觉到有灵力波动。师尊,你在做什么?”


    江应鹤简直要叹服他的敏锐,连把令牌放回储物戒里,他都能在初醒时分毫不错地感觉到。不过他已经把通讯令牌放回去了,完全不怂地没有回答,而是埋进被子里准备续上之前的睡眠。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地摸索声,李还寒似乎寻找了一下,然后发现了什么,语气有些不同寻常地问道:“师尊……拿这个,是怕疼吗?”


    江应鹤跟着一愣,不知道他发现什么了,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到李还寒匀称的指间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盒,上面画着十分灵动的小雏菊。


    ……这个,好像是他买通讯令牌时,鹿妖小老板友情赠送的,装进储物法器时也随手放在了一起,他刚刚拿令牌的时候,竟然还把这东西带出来了?


    气氛一时沉凝,江应鹤心里只有一个大写的懵。


    还是李还寒率先打破了沉寂,将小瓷盒的盖子打开了,里面是一片细腻润滑的脂膏。


    江应鹤脊背发凉,听到对方沉沉的话语。


    “你想要?”


    不,并不想,这是那只开高铁的鹿妖赠送的,他什么都没有,连个手推车都开不起来。


    江应鹤略显无措地坐了起来,一边往床榻的边边角角挪,一边解释道:“不是,我就是……夜里睡不着,拿出来……玩、玩玩?”


    李还寒挑起眉峰:“玩?”


    糟糕,越描越黑。


    “那为什么要避着我呢?”李还寒凑过来亲他,见江应鹤没有强烈的拒绝或者避开,才轻轻地亲了亲他眉心,嗓音愈发喑哑。“弟子可以帮你。”


    “哪里用得着你帮。”江应鹤又退了一寸,破罐子破摔地冷着脸,“我不喜欢你,自然要避着你。”


    李还寒动作一滞,气息陡然乱了,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地捅进血肉里,他神经绷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语意莫测地道:“那师尊怎么不玩了。”


    ……这是什么意思?


    “弟子想看师


    尊,自己玩。”李还寒道,“你想着我玩,好吗?”


    江应鹤彻底呆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这个车轱辘压脸的场面,觉得仿佛有一辆云霄飞车在面前穿梭而过。而眼前这个人还说得理所应当……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没觉得这个场面不舒服。


    完了,人间不直的。


    不知道是先挽回自己弯成回形针的性向,还是先挽回自己面临观赏的……


    江应鹤深吸口气,道:“我不想给你看,李还寒,你给我适可而止。”


    那双血红眼眸沉沉地注视着他,情绪难以窥测。大约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李还寒忽然开口道:“如果师尊想着我的时候有反应,弟子就把这个环松开。”


    江应鹤无语凝噎,十分动心然后倔强地拒绝了:“……虽然条件很动人,但我本来就清心寡欲,其实也不妨碍……”


    “妨碍的。”


    江应鹤:“……什么?”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起手,包裹住了他发丝间软软的兔耳。


    江应鹤浑身一颤,盯着对方的手,看着那只被他亲自戴上戒指的手转而下移去摸自己身后的尾巴,他抬脚踩住李还寒的手腕,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发抖地骂道:“……李还寒,你这个畜生,你能不能干点阳间的事儿?”


    锁链声叮当碰撞。


    江应鹤被他贴到脸颊旁边,对方充满占.有欲、却又小心得过分地触碰了他的唇。


    他听到李还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近得让人浑身发.烫。


    “师尊,我给你松开环。”对方低声道,“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吗?”


    天知道他说得这个问题,究竟是哪个问题?


    江应鹤知道这人得顺着毛抚摸,才能把情绪给稳定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抵着李还寒的肩膀,声音放软。


    “不玩了,我真的困了,你别折腾我了,听话。”


    他的哄人功底穷尽于此,简直耗费了整个教育生涯的毕生所学。


    过了好半晌,他才忐忑地听到李还寒的声音。


    “……好。”他说,“听师尊的。”


    ————


    次日清晨。


    江应鹤醒来时,李还寒已经离开了。


    他是冰雪道体,而且早已辟谷,吃喝仅是爱好,而且常


    常都是运转功体排出杂质,一般来说,只要没有人为的刺激,多个什么东西的确并不影响生活。


    这里没有人看守,只有他一个人,以及旁边咕咚咚冒泡的血池。他用掌门师兄传回来的咒文,将手腕与脚踝上的锁链全部解开,对那个小银环研究了半天,可唯独这个不起作用。


    没办法。


    江应鹤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探索着摸出寝殿,一直走到阵法的边缘,才在李还寒不在的时候,再次隐约感受到了阵法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搜罗自己全部的阵法知识,再加上掌门师兄以及整个蓬莱藏书库的指导,最后有惊无险地打开了这个隔绝内外的阵法。


    阔别多日,江应鹤终于又见到了外面的情景。他刚想深深地吸一口空气,感受一下久违的、自由的味道,就看到面前一半血海地狱,一半人间深山的景象。


    他怔了一下,猛地回头,见到自己踏出来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一座宫殿,仿佛只是深山老林寻常的两个树杈子。


    这倒是跟进入蓬莱派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


    这里好像是……人间正反面的连接处,往左侧多走几步,就能进入幽冥界……真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应鹤本来觉得自己不可能进入幽冥界,但他粗略地估摸了一下,感觉蓬莱派此刻一定被他另外两个徒弟看得死死的。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一定要从长计议。


    江应鹤在两个地方犹豫了一下,隐约在李还寒“灯下黑”的理念上得到了灵感。他想着幽冥界边缘都是一些小鬼,只要实力差距大,使用障眼法,这些幽魂鬼修就看不出自己是个活人……就算翻车了,估计也只能看得出自己是个活妖。


    双重伪装,听上去还不错。


    还是在幽冥界打探一下详细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路怎么走。江应鹤抚过身上的外衣,将原本形制简单的雪白外袍化为散发着森森鬼气的破烂红衣,刚想跨入幽冥界,忽地又想起了什么。


    他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另一件掩饰气息、遮盖容貌的法器,将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戴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我真是个天才!


    感谢投雷和追更订阅的小天使们,比心比心!鹤鹤有你了不起~(x)


    评论有在看,火葬场会有的,情根会有的,融合时精神分裂会有的,甜甜的恋爱也会有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