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蓬莱派。
炉香生烟, 白雾逐渐扩散开, 消失于殿内。周正平收回手, 指间拂尘一甩, 叹道:“是强行运转道体所造成的伤, 虽有灵力支持,但是依旧有些破坏了道体。”
一旁的颜采薇也颔首道:“我探查时也是如此, 江师弟境界比我等要高,除了他人传递灵力之外,就只能靠自己来恢复。”
江应鹤点了点头, 将手腕收回袖间, 道:“其实也没有多严重。”
他话语刚落, 一旁听了全程的云不休便有些气哼哼地道:“不严重?气血逆转、损伤道体,还叫不严重?你这样的伤要是修养未复,以后的天劫又想要怎么渡过?”
江应鹤慢慢地喝了口茶, 道:“总能养好的,我的天劫何时到来,还在未知之数。”
“就是未知之数,才要更加小心。”云不休道,“我听颜师姐座下的弟子议论,说你跟那几个混……”
他本来想说那几个“混账徒弟”,结果脑海中莫名有一种诡异的畏惧感,好像曾经被他们几个害过似的,有些毛骨悚然,话语一下子就停顿住了, 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应鹤,续道:“……那几个徒弟,你们、你们四个?”
江应鹤:“……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也不行。”小云师弟深吸口气,语重心长,“禅清住持已说过你有情劫,很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存天地,江师兄……”
旁边的颜采薇抬手扯了他一下,清清嗓子,道:“确实不是小云师弟想的那样,那是他们三个给你江师兄续灵力、补充道体来抵抗魔修的暗算,和苟且之事毫无关系。”
云不休扯回了袖子,在几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又焦躁地道:“总之,我觉得江师兄应该好好留在蓬莱,最好是能疗伤闭关。”
江应鹤用茶水润了润喉咙,随手放下杯盏,道:“不必如此。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钧儿的手不知道如何医治,我已托人询问药王谷,长夜的软剑也应该重新铸造……修行无岁月,不过是养伤而已,弹指一瞬罢了。”
他语气一顿,又挑眉道:“一位洞虚境魔君被斩落在我与还寒的剑下,于苍生、于正道,难道还不是一件好事么?”
要是放在地球,这简直就是抓获连环杀.人.犯的效果,不仅是大功一件,还要受表彰当榜样的。江应鹤心里悄悄地高兴了好久,不知道怎么一回蓬莱,就要被这群同门揪着受伤这一点反复批判,来回担忧。
“是好事。”周正平悠悠地道,“只是不愿用你受伤去换。既然说你徒弟是因为魔修的暗算才给你续灵力,那这暗算究竟是什么?”
江应鹤话语一滞,想着那个什么七日合欢,哪里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他缓了缓神,静默片刻,道:“是扰乱神智的幻术。”
周正平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想,随后便看到一直端庄旁听的颜采薇忽地被呛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江应鹤,欲言又止地放下了茶。
她擦了擦唇角,帮着解释道:“对……是一种幻术,你们也知道合欢宗的幻术厉害。让江师弟回去修复道体、慢慢养伤吧?”
周正平自无不可,小云师弟也没有说什么。江应鹤顿感轻松,朝着颜师姐点了点头,离开了蓬莱派的正殿。
等到那抹雪白的孤影离开视线后,周正平才继续问道:“是什么幻术?”
颜采薇无奈地回了一句:“幻情之术。”
原本云不休都安分下来了,又让这一句刺激地抬起了眼,气劲儿未消地道:“那他徒弟还围着他!”
小云师弟把江应鹤当成敬慕对象、非常地向着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埋怨了一句,然后一边站起身拔步往外走,一边道:“我得去问问那几个晚辈,是不是对他们师尊有点什么心怀不轨的意思,我师兄的情劫谁也别想碰——”
他话语一停,深入骨髓的莫名危险感猛地窜上来,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颜采薇也及时地叫住了他。
“回来。”颜师姐敲了敲桌面,“你师兄是没有情根的,不必担心。”
小云师弟的脑子让这一句话冰冻住了,慢慢地降温下来,随后才道:“就算是没有情根,但他这么疼爱他的弟子,若是知道这几个徒弟里真的有觊觎他的人,岂不是辜负了殷切期望?”
“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颜采薇道,“每个人仙途不同,或许江师弟就应该经历这么一回,才能道心弥坚。”
云不休正
想跟她争辩,随后听到掌门师兄的声音。
“好了。”周正平道,“各有各的造化,江师弟从来不信天命,也不会太过相信情劫一说,他的道心,就是人定胜天。”
————
清净崖,白鹤玉宇。
门口的鹤灵久待主人,抵着江应鹤的指尖蹭了好久。江应鹤摸得差不多了,才进入玄门之中。
白鹤玉宇一切如故,冷玉墙壁散发着凉爽的气息。江应鹤只是扫过一眼,便一眼见到背对着他拨弄书架的长夜。
书架里没有功法、道术,也没有什么磨练心智的心法,只是一些蓬莱派旧历和修真界的话本故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长夜换了一身红衣,衣袍间烙着暗红的压花纹路,腰间挂着一串玉色的珠串,在他动作之间轻轻晃动。
江应鹤伫立望了片刻,才发觉到对方的身高也有增长,不是昔日钻进臂弯里的少年郎了。长夜的外貌虽然仍年轻、神情态度也都有些孩子气,但身体已经接近于青年的骨架,那把乌黑的长发只束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他的肩膀上。
江应鹤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到他当年沉封在寒冰中的模样……这样曾经幼小、无依无靠的人,最让人心疼的不是他们脆弱,而是他们愈发地坚定强韧、百折不挠。
长夜似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感觉到身后人时,便转过身回头,露出一半精致的眉目。
那双原本没有波动的眉眼在看到江应鹤回来时,像是一瞬间活了起来,露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欣喜。
“师尊!”他扑过去,习惯性地把江应鹤抱个满怀,正要继续撒娇时,却被对方敲了敲肩膀。
“长夜,”江应鹤轻声道,“不能再这样了,这么娇气会长不大。”
长夜有点不服气,委委屈屈地小声道:“师尊是不是不疼夜儿了?”
江应鹤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阔:“修道没有魅力么?你一天天只想着怎么粘着我?”
长夜伸手捂了一下被弹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把刚刚抽出来的书给江应鹤看,好奇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江应鹤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一下子顿住。
上面写着一行简体汉字,是他的
笔迹,写得是——
《母猪的产后护理》
江应鹤:“……”
这好像是他当年刚刚修道时,被童归渔塞进储物法器里的一本小黄.书,当时嫌封面太不堪,就包了一个封面……为什么没有扔,大概是因为这本书对当时还是处男的江应鹤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吧。
虽然现在也还是处男。
白鹤玉宇的书架上摆了好多本陈年旧书,江应鹤早已不记得都是什么了。他看着小徒弟纯洁天真的神情,心里陡然诞生出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他斟酌了片刻,尽量自然地道:“是养护妖兽的,你拿了也没有用,放在这儿吧。”
长夜愣了一下,脑海中“养护妖兽”这四个字转了转,然后低头扫了一眼封面上过于简单的一排字迹,试探道:“师尊喜欢……养妖兽?”
江应鹤的门口就养着几只鹤灵,虽然那是灵兽,但也是妖的范畴之内,不过与凶兽不同罢了。他只是短暂的一思考,便回答道:“喜欢养听话乖巧的。”
长夜眨了眨眼,凑过去道:“听话乖巧我最会了,师尊养我吧?”
江应鹤瞥他一眼,从他手中将那本内里是小黄.书的册子取出来,道:“如今没养着你么?我当年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之前中了七日合欢的事情,又问道:“那个魔修……你当时有没有害怕?”
这句话他用若是用来问李还寒或秦钧,那两个人一定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不怕,只有长夜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有一点。”
只不过不是因为害怕那个魔修,而是因为怕你在里面受伤出事,而他却因瞻前顾后不能及时赶到。
江应鹤语气温和地道:“怕也没关系,以后就可以不害怕了,长夜要慢慢地学会保护别人,在此之前,师尊和师兄,都是庇护你的羽翼。”
他充满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顺便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放得更远一点,没想到就走神儿了这么一分神,便忽地被小徒弟扑倒了。
两人站的地方很靠近床榻,即便倒下来也不会摔痛,但江应鹤还是感觉到长夜给他垫着后脑的手,那只手修长柔软,只有持剑的地方覆盖着薄薄
的一层茧。
对方未束缚的发丝垂落下来,与江应鹤墨色的发梢交汇到一起。
长夜墨眸微亮,眉心的护体灵印光华流转,露出来的半张脸是绝世美人,而另一半残缺损毁的部分,却是一片乌黑的兽纹面具。
“我也想保护师尊。”长夜从上方抱紧他,埋头在师尊的肩窝边,声音闷闷的,“师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其实我……”
他的话语骤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间映入了江应鹤的模样。
其实什么呢?他不是一直以保护者自居吗?对,他与另外那两个人是不同的,他只是想、只想单纯地对待他……
长夜心中的声音愈发低迷,所有情绪像一根琴弦般绷紧,如同在掩饰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剧烈跳动的胸口、发烫微热的耳尖、和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情绪……一切都在嘲笑他,出卖他逐渐脱离轨道的刹那心动。
他绷紧的情绪在断裂,一寸寸地崩断。
长夜更靠近了一点点,听到江应鹤温柔的笑声。
“你自己这么孩子气,还要让我不把你当孩子?”江应鹤完全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毕竟小徒弟是个无情的撒娇机器,这种扑床抱抱好像也不是很违和的样子。“我还等着你可以独当一面呢。”
他话语未半,便被长夜握住了手腕,低声道:“等我独当一面那天,师尊愿不愿意留在夜儿的羽翼下?”
江应鹤竟然体会到一股难得的孝心,他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问道之途艰难,我已至高峰,前路渺茫,没有前人铺路,也等不来后人先至,你就不要想这个了。”
长夜认真地看了江应鹤片刻,那双一派天真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半点有关于情爱的心绪。
但他如何被烈火焦灼着、被焦心炙烤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抬起手,慢慢地将江应鹤的发梢放在指尖卷了几下,道:“师尊,我有些想起曾经的事情了。”
江应鹤凝神倾听。
“我前几日金丹大圆满时,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些混乱的回忆,”长夜低声道,“我想起的都是黑暗、鲜血、和无穷无尽的厮杀,好像要活下来只能杀掉其他人一样……像这样不值得存在的记忆。”
他靠
着江应鹤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我从没见过像师尊这样,对整个世界都这么温柔的人。”
江应鹤都不知道自己在小徒弟眼里,居然有这样的形象。而对方说的这几句话,也太惹人怜爱了!
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慢慢地寻找回家的路。把他们带到身边,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心愿。
“其实在我的故乡,有很多这样的人。”江应鹤与他对视,语调轻柔。“他们愿意伸张正义、愿意伸出援手、愿意让一切都变得更好。”
江应鹤按照心目中的教育标准灌了一碗鸡汤,感觉自己的教育方式完全能教出三观极正的栋梁来,又补了一句。
“长夜这个名字,起得太苦了。”他道,“但没关系,夜里有月光陪你。”
长夜没有说话,而是收紧手臂,揽住了江应鹤的腰身,半晌才道:“……师尊陪我。”
他直到此刻才彻底地意识到——江应鹤就是他身边的明月清光,而他,只不过是在漫漫夜色中迷途的一颗星星。他不是想纯粹地保护他,也不仅是出于一时的报答,他是真的想陪着他、在他身边,百年千年不止。
越久越好,最好时光无尽头。
愿我如星,君如月。
————
江应鹤最后又考较了一番他金丹大圆满的境界程度,到了日暮西垂时才让小徒弟回去休息。
等到夜色初降时,江应鹤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夜的进度条突然往前涨了大一截。他想着小徒弟这境界明明也没变,整个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坐在床榻上跟进度条较劲,考虑了“心理健康”和“师生关系”两个条件,研究了好多遍,觉得这俩因素可能都对进度条有影响。
尤其是那个师生关系……呃,以他和徒弟们之间的感天动地师徒情,难道这个关系还能再进一步?这是干嘛?最后还能歃血为盟拜个把子?以后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江应鹤思绪持续跑偏,身上这点幽默细胞不断发酵,当他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的时候,忽地想到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还放在床榻边上。
他拿起那本书,脑子正属于跑偏的状态上,就顺手地回顾了一下当年童归渔的礼物。
江
应鹤抬手一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啪地一声又合上了。
……他翻到有插图那页了。
这一切来得太刺激了,千年单身有点承受不住。
江应鹤吸了口气,从第一页打开,慢慢地看了几行,然后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好像也没有很大尺度,当年为什么提着忘尘剑追着童归渔,把他头发削掉了一半?看来就算是千年单身也是有阅历增长的,像这种小小手推车已经影响不到自己了!
江应鹤莫名满足,把这本书放在了旁边,作息准时地准备进入睡眠。
夜色愈浓,门口的鹤灵休息到一半,被一阵脚步声惊动。它们抬起头,见到一个沉暗的影子进入了玄门中。
白鹤玉宇只有江应鹤和三个徒弟能自由出入,鹤灵也不会吵醒主人,而是继续进入梦乡了。
那个人身上带有淡淡的寒气,等到气息从外面散尽之后,才慢慢地靠近床畔,在旁边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停滞下去,沉凝如雕像。
明明不来的时候,心火涌动焦灼,可真的看到师尊时,他的心绪居然愈发地平静。
对方的睡颜实在是太静谧美好了。散落的墨发打着旋儿落在榻上,眼帘如扇,肤色如霜,连呼吸都绵长安静。
他只是静默了坐了一会儿,却发现江应鹤的眉尖在睡梦中微微收紧,有一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江应鹤确实觉得不太舒服。
他梦到的东西简直……简直让人耻于说出口……!江应鹤一直觉得自己把徒弟们养得非常好,自己也清心寡欲三观超正,但没想到刚刚睡着不久,脑海中的梦境就开始不走寻常路。
他梦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朝自己压过来,态度温柔的解开自己的衣扣,然后低声问他:“你喜欢几个人?”
几……几个人?不要说当时了,江应鹤现在还觉得满脑子嗡嗡乱响,愣得反应不过来。
这怎么还能几个人呢?这种事就算是发生,也应该两个人因情而为,先不说这性别不是很对,怎么到最后连人数都不太对了!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莫名其妙地醒不过来,体内那种类似于七日合欢残余药效的感觉愈发浓烈。
直到仿佛有一只
微冷的手,落在他额头上贴了片刻,一股极度醒脑的气息灌注进来,他才勉强惊醒,坐在床榻上怀疑人生。
周围无人,似乎那只唤醒他的手指也是梦中的幻觉。江应鹤捏了捏眉心,想着最后那个人数、那个阵仗……这是什么高铁速度,自己睡前只是看了一眼手推车而已啊!
他放空了一会儿,觉得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在反思自己怎么突然做这种梦,反思还不够,还开始质疑自己一直未经实践证实的性取向。
还没等他证实自己的取向问题,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脑子冷静了,身体还没有。
江应鹤默默地移过目光,竟然有一种类似于晚节不保的悲伤感。七日合欢的残余药效还在不停的拱火,一点点地煮熟他的身躯。
他脑子都要转停了,最后只能收拾好心情,认命地伸手解开雪色中衣的系带。
看来每一个单纯的处男,最终都是要交给手的。
但江应鹤在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平,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彻底平息下来,最后实在太难受,干脆就不伺候了,埋进床榻里开始不管它了。
他终于认识到,合欢宗的威力不可小觑。
江应鹤脑海中有点混乱,恍惚中又有点半梦半醒的感觉。他有意识地想运转道体将这个劲儿压下来,但忽地想起他的功体还伤着。
受伤的原因就是用道体强行压制药效,把魔修斩了个稀碎的同时,他这一口血也吐得肺腑俱痛。
正当江应鹤迟疑的一刹,梦境中的那个场面仿佛再次出现,有一个温度有些发冷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低地唤了一声什么。
江应鹤略微迷茫地想,他这不会是做了个连续剧的梦吧……中了七日合欢之后,这梦怎么总全是电视台不让播的内容?
不过这次终于没有人数上的震撼了,只有一个人,准确来说,只有一只手。
对方好像有些忐忑,不知道在迟疑什么,但动作倒是来得很准确,解了江应鹤的燃眉之急。
江应鹤低头蜷缩了一些,呼吸越来越乱,直到药效汇聚到了极限,寻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一切煎熬都消失了,所有的奇异感受都聚拢到了一起,又骤然四散开。
月华映入
白鹤玉宇,也照在他沾满水迹的眼睫上,照在他无意识抓紧床褥的修长手指间。
江应鹤迷茫散乱的思绪慢慢地回笼,才从欲.海的余韵之中,品察到一丝无边风月的动人。
————
江应鹤第二天就把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销毁了。
里面虽然是手推车、摇摇车,但也架不住他自己没有经验、又算是余毒未清,怎么能留着这种东西!
与之相应的是,百千年不主动联系童归渔的江应鹤,这一次态度郑重地给童归渔写了一封信,让门口的一只鹤灵送去了合欢宗。
洞虚境修士的遁光速度很快,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鹤唳之声。江应鹤收回了玄门禁制,见到穿得花枝招展的童归渔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遇到一向冷淡孤清的江应鹤碰上这种难题,他简直高兴得就差大笑三声了,满脸都是“这个热闹我一定要看”的表情。
江应鹤一身雪色长袍,外袍的边缘绣着淡金的图样,身上的冷淡幽香还是很好闻,神情如常,看不出半点被这种事所困扰的样子。
玉案上面摆着一盏茶,一盘棋。江应鹤自己下了一会儿,示意童归渔坐在对面,随后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上回还说下次相见无期,怎么这么快就用上我了?”童归渔穿了一件粉衣,嫩得跟三月桃花似的,狐狸眼冲着他眨了眨,“让我听听,咱们玄微仙君竟然也有今天。”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道:“本座替你清理门户,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其实不想笑的。”童归渔边笑边揉了揉脸颊,“可是一想到你因为这种事把我叫来,我就实在忍不住想哈哈哈哈。”
江应鹤:“……你能说点人说的话吗?”
童归渔更想笑了,他叩了叩茶盏杯壁,道:“好好好,那你跟我说,七日合欢的滋味怎么样?”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不怎么样。”
“真的吗?”童归渔对自家的东西可是十分自信的,“那看来玄微仙君自己就能扛过去?”
江应鹤忍了又忍,才吐出一口气,道:“不行,我是冰雪道体,让这东西烧得头晕。”
童归渔忍住大笑的冲动,连忙喝了口茶掩饰
住,故作正经地道:“本来我们宗门里,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你的这份还是被魔修调制过的,就更没办法了……”
他看着江应鹤微微蹙眉,才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教你。”
江应鹤点了点头,道:“你说。”
“只要一个修为深厚的修士,拿着这个给你守夜就行了。”童归渔从法器中取出一个冰蓝色的珠串,伸手戴到了江应鹤的手腕上,“这是我们宗门中唯一一个消解情.欲的法器,只不过有一个副作用,佩戴之后,你的道体完全无法运转、几乎等同凡人。”
“佩戴之时,需要有一个你信任的修士从旁护法,为你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童归渔道,“我看你的几个徒弟都很不错,想来也可以担当这件事,大约只需一月左右,你的残余药效就可以完全消解驱散掉了。”
童归渔话语带笑,眸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江应鹤却完全没有想太多,而是略微思考了片刻,道:“今晨之时,还寒跟我说他的境界已打磨至圆满,要去闭关渡劫,不知究竟选了什么地方渡劫,现下清净崖中只剩下钧儿和长夜。”
童归渔道:“我听说你的二弟子是被迫晋升为元神真人的,可有什么后遗症?”
江应鹤摇头道:“手不太好,其余倒是没什么。”
随后,对面那双狐狸眼又眨了眨,道:“有两个人还不够么?我看一个你都承受不住。”
江应鹤没太听明白这句话,他缺了一条情根的脑子里没办法拐到其他的角度,闻言略微茫然地一抬眼,见到对面之人饮尽茶盏,旋即起身。
“那我便回合欢宗了。”他道,“总归是代掌教,宗主掌门一日不出,我这个代掌教就不能卸下担子。”
江应鹤颔首道:“有劳你来。”
“不劳。”童归渔笑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朝他拱手,“多谢玄微仙君,为合欢铲除一大心病。”
江应鹤还未言语,便见到对方躬身至面前,行一大礼。
他稍稍抬下了手,想要阻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童归渔再度起身,转身离去,背影渐远时,传来的话语仍似一句荒唐的玩笑。
“三百年同门,一
朝堕魔。原来往昔修行友爱之情,只有你我当真而已。难道世上之情,全都免不了要先生欲、再生情?”
玄门洞开,江应鹤望他离去,低声叹道:“所谓先后之分、轻重之分,不过是靠他自己的心意罢了。”
童归渔离去之后,江应鹤才将手腕上的冰蓝色珠串褪下来,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合欢宗很少有这样的法器,他们宗门之中多是催.情的法器药物,而其中也分为两派,一派是纵.欲行乐之人,依靠双修之术提升自己,行事更偏向邪道一些,另一派则只会与有情人行乐,不过他们的有情人有时候不止一个。
情与欲的先后轻重,是合欢宗许多年来一直争议的话题,这涉及到他们以后的道心考验内容、以及合道的理念,是十分重要的。
童归渔修情,他手中的那一把红颜剑,剑器灵性中对美人与情爱十分贪求,正因如此,这把剑才会俯首在混元仙君的手中。
江应鹤收敛思绪,想到今晨鹤唳时,李还寒在门外告辞的模样。
大徒弟一身玄色长袍,衣角上有一些褶皱,神情也不太对,像是一夜未眠,连嗓音都有点怪怪的。
江应鹤那时候才刚刚从那个令人骨酥筋软的幻梦中爬起来,不仅有些头疼,连脾气都不是很好,他听着李还寒说要暂辞清净崖、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突破元神期时,心里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因为对方不像是只因为这个原因才前来告辞的。
如若是这个原因,又怎么会在玄门外踱步许久,不敢相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江应鹤一边疏解幻梦导致的轻微头痛,一边铺开尺素给童归渔写信,在白鹤玉宇内出声淡淡地问道:“选好渡劫之地了吗?”
“选好了。”
还寒的声音有一些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话语中凝聚了如此深而隐蔽的情绪。
“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小香炉中燃烧着微末的火光,那本导致了夜中情.事的书册在炉中燃烧。而门外则是清净崖间略带一丝凛冽的寒风,向他浓墨般的衣角边缀上微冷的晨露。
李还寒好似沉默了一刹,随后才答道:“是一个能让弟子暂且清醒的地方。”
江应鹤笔锋微顿,
听到他持续下来的声音。
“与温柔久伴,不识残酷。”李还寒道,“弟子动心的太过,怕自己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江应鹤就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了什么了。
自己这俩吃窝边草的徒弟,秦钧喜欢女修,倒是还好。李还寒可是一个弯成蚊香的青年,正值气盛冲动的年纪,若是在蓬莱里跟意中人待得太久了,的确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太能让人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直的。
这觉悟也太高了吧。江应鹤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心中那点不高兴烟消云散。
他停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袖,推开白鹤玉宇的玄门,在晨风与清露中看到大徒弟立在门前,身旁的那把血剑似是新挂了一个剑坠儿,与忘尘剑上的剑坠是一个编织方法。
江应鹤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端详了对方片刻,果然从那双幽然血眸之间望出一股沉沉的克制感。
“去吧。”
江应鹤平静地道:“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蓬莱等你、清净崖等你……”
李还寒盯着他的唇,听到对方语气温和地继续说下去。
“……师尊也等你。”
他只要这一句。
李还寒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可面对着江应鹤清润的目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江应鹤看着他在白鹤玉宇门前辞别,心中从对情劫的无限担忧,慢慢地演变到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回到桌案前,又对着那封信持续闹心了一会儿了,才让鹤灵传信送去合欢宗。
他叹了口气,脑海中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长夜年纪还小,今晚是第一次,让钧儿过来吧?
这个性取向存疑的男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么虎狼之词。
————
李还寒离开的时候,秦钧其实立刻就知道了。
他看着那只天魔在白鹤玉宇周围做了几重隐蔽的标记,像是埋警报似的绕了一圈,然后转过头跟自己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离开。
秦钧舔了舔齿尖,他感觉那只魔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难道他良心发现,放弃把师尊圈养成炉鼎了?
不止他知道,估计长夜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们几个人互不信任,都觉得对方各怀
鬼胎,因而李还寒突然辞别清净崖,让他有些意外。
在秦钧的眼中,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夺到底,绝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李还寒看上去并不像放弃——他终于舍得突破元神期了,恐怕是在准备如果最后一旦暴露身份,就把师尊抢回去吧?
这个想法在他当夜见到江应鹤时,达到了顶峰。
江应鹤未曾束发,发尾软软地落在衣领边缘,灯火映亮他眉宇。
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窄瘦的手腕上带着一串冰蓝色的手串,相互映衬之下,愈发显示出肌肤冷白如霜。
秦钧深深地望了一眼,便靠近了师尊,为他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
江应鹤虽然已将药效残余这件事告知了他,但出于身为长辈的面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秦钧专注的视线,想了想,决定没有话也要找话,道:“还寒去闭关渡劫了。”
秦钧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他只剩白骨的左手扣紧了江应鹤的手指,道:“这件事我知道,长夜师弟也知道。”
也是,他们关系这么好,还寒肯定也跟他俩辞行了。江应鹤自认为正常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钧儿,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表面上不追根问底,实际上果然还是担忧的。江应鹤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的老父亲心态。
秦钧没有答复,而是稍稍紧了紧手指,碾揉着对方白皙的指尖,略带醋意地道:“师尊跟弟子说话,就只能谈李师兄的事情吗?”
江应鹤怔了一下,被他捏紧了指尖。
“我只想跟师尊说我们之间的事情。”秦钧道,“师尊戴着这个东西,道体受制,恐怕不太安全,长夜师弟又太孩子气,不如这一个月,都让我来吧。”
“一月不眠,即便是修士,也会很累的。”江应鹤道。
怎么会累呢,他明明甘之如饴。
秦钧没有回答,而是握着他的手按照蓬莱的功法运行灵力,帮他驱散经脉血液中残余的药效。他越是接近,就越是按捺不住。
这只恶灵像是圈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般围绕在他身边,嗅到对方身上蔓延开的冷香气息。
江应鹤根本没办法熬夜,又因为有钧儿守夜,自觉十分安全,
支撑到了后半夜时,还是在另一个人的气息下睡着了。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那些让他苦恼无措的事。
只有落在颊上隐秘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范成大《车遥遥篇》
童归渔:鹤鹤啊,虽然数量超标了,但是质量还是很好的嘛!
江应鹤: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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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江应鹤终于又睡了一个好觉。
他这个人很没有领域意识, 并不抗拒他人气息的入侵。即便后半夜感觉钧儿也困了, 似乎靠着他躺了很久, 他也并没有醒过来。
在信任的人身边, 是很难有什么危机意识的。
江应鹤朦朦胧胧醒过来, 像平常一样更衣洗漱,脑子思绪缓慢地回笼, 想起童归渔说这件消解情.欲的珠串只需要在睡梦中佩戴即可,在白日的时候,残余药效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摘下手串, 收到储物法器里。正想顺手束发时, 手指却突然捋到了一条细细的发辫。
江应鹤愣了一下, 将手中的细发辫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这辫子还辫得很精细,每一寸都紧密精致, 末尾另一股灰色的线打成结扎紧。
他指腹一滑,才磨出底下那不是灰色的丝线,而是一股淡灰的发丝。
江应鹤彻底清醒了,无奈回头道:“钧儿?”
他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秦钧站在他身畔,积极认错、毫不悔改地道:“守夜实在无趣,弟子冒犯师尊了。”
江应鹤抬手拆解发结,道:“你右手失了血肉辅助,只剩骨骼,怎么手还这么闲不住?”
他的重点再次跑偏,还觉得秦钧的手居然能有这么巧, 他自己还解不开。
江应鹤努力了片刻,怀疑钧儿打了个死结,抗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将这个发结解开。
随后,另一只手捉住他指尖。绕过他手腕,将编在一起的发丝拆解开。
秦钧将师尊的发丝理顺,含笑低声道:“弟子给师尊束发。”
江应鹤闭着眼“嗯”了一声,觉得在某种程度上,钧儿比长夜还要任性。长夜虽然喜欢撒娇,但也就止步如此了,秦钧总是让江应鹤有一种……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感觉。
奇怪?怎么会这么想……
就在他思考的空档,听到耳畔沉郁的声线。
“师尊。”秦钧道,“宗门之外的人,都说我生性傲慢,容易剑走偏锋,误入歧途,倘若……”
他话语稍缓,静了一刹,略带一丝忐忑的试探。
“倘若弟子真的误入歧途,师尊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对待我?”
他的手指穿过江应鹤柔软乌黑的长发,
将发丝收束到掌心,用银色的灵玉冠与长簪归拢起来。
簪头上刻着符篆的痕迹,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可以看到对方莹润白皙的耳尖。
江应鹤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虽然爱徒滤镜两万米,但并没有真的被完全蒙蔽理智,在他心中,他的弟子自然都很好,但也的确都是有所缺陷的。
江应鹤思考一瞬,顺从心意地答道:“对于人间正途而言,我应该清理门户,但对你而言,我会将你导回正轨。”
为他簪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秦钧从后方贴近,半抱住他的腰身,低声道:“师尊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正轨。”
江应鹤听着有些奇怪,下意识地道:“你们只要立身持正,就不会偏移道途的……”
他话语未尽,便见到一直没有动静的阿江师尊系统突然跳出来,属于秦钧的进度条外框完全变成了粉色,还带着小波浪地亮了一阵,窜出来一个个的小心心。
江应鹤:……这巴啦啦小魔仙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系统是不是坏掉了。
“立身持正。”秦钧注视着对方修长的眉峰,低低地重复了这句话,唇边的笑意里难窥心绪,似是玩笑地回道,“什么才算正,什么才算邪?天道无情,也会辨别正邪善恶么?”
即便问着天道无情,秦钧却还是对重生前之事有一些意难平——他生为恶灵,生来就是天下鬼修的统率,最后却因为恶灵的身份殒于天道之下,难道半步金仙就已经是鬼修的顶峰了么?
秦钧低垂视线,愈发地靠近一些,那股令人魂牵梦萦的神魂香气隐秘地溢散而来,香气浸入肺腑。
如果换做一百多年前,秦钧还会肆意妄为地环住他的腰,以万鬼侵神的借口讨几口道体之血,咬上霜白肌肤来解他刻入骨髓的渴望。但如今——
他看着江应鹤抬眸望过来,神情认真地道:“天道不会辨别,人的心中才能辨别。你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江应鹤一边习惯性地灌鸡汤,一边伸手摸了一下发冠,在束好的灵玉冠下方摸到一条收束进去、掩藏在发间的黑色细辫,还弄了一个新样式。
江应鹤:“……钧儿。”
秦钧似乎在忍笑,但很快
又恢复了正经的样子,掩饰般咳了一声,凑过去按住他肩膀,气息滚烫地扫过江应鹤的脖颈。
“师尊饶命。”他低下头,“很好看的。”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我要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二徒弟拥过来时充满愉悦的低笑,耳根让对方的呼吸扑得热乎乎的。
“真的好看,师尊不要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他作为师尊的威严都被这个小发辫给践踏了!
江应鹤真是败给他了,想着钧儿给自己守了一整夜,怎么一点都不见累,反而玩得这么有趣,还跟长夜学会屡教不改了。
他维持着师尊的面子,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下次不许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像极了温柔好脾气的人,在没有威胁力地告诫小孩子,即便是这种话,都充满了鲜明的关爱之情。
只是他不知道,他座下的三个弟子,想要的,远远不止是他的关爱之情。
————
秦钧自然没能独自将守夜之事“强撑”下来。他“体贴乖巧”的小师弟很快就介入其中,替他“分担”了这个大事。
江应鹤对两个弟子十分信任,自无不可。只不过若是长夜陪着他,第二天晨起时总会发现怀里钻了一个人,又困又乖巧地叫他“师尊”,而秦钧在场时,夜里一定要找一点事情来做,需要分散注意力似的。
间接导致了白鹤玉宇处处有惊喜。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夜过后模样大变的悬剑台,合理怀疑秦钧有什么私底下的爱好……比如喜欢搞装修什么的。他怎么如此执着于把自己身边的东西变成他经手过的东西呢?
他思考无果,只当是秦钧的个人爱好,便将传信到白鹤玉宇的书信从鹤灵口中接过,翻到正面看了一眼——兰若寺的佛印封信。
不知为何,江应鹤手拿这封信时,心中突有一股悲苦之意,似乎在昭示信中内容并不美好。
他抬指点过佛印,将灵力注入封信的花纹中,除开禁制,取出了内中的书信。
……说得是兰若寺慧静禅师坐化一事。
慧静禅师涉身红尘、普渡众生,不想遇到了妖族的九婴妖君,殒身尘海。
江应鹤曾经见过那个人,他记得那是一个性
情淡然温和的佛修。这样的咫尺转瞬即天涯的事情,他已经经历得很多了,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他站起身,将手中的讣信烧掉,转头望了一眼白鹤玉宇外面,正看到一个红衣的身影坐在清净崖的古松树杈上,旁边就是一窝灵鸟的蛋。
长夜的身形虽然已像青年转变,但此刻看去,仍然充满了少年感。他双脚悬着空中,似乎是坐在树上擦笛子,灵鸟的雌鸟就站在窝的边缘,一点点地靠近了他。
长夜没有动。他近来穿了几次朱砂红的长袍,愈发映衬得雪肤丹唇、面若桃花,即便有一半的面容掩藏在面具之下,也丝毫不妨碍他的美丽。
那只鸟停在了长夜的肩膀上,没有被惊走。
他身上仿佛天然地带着灵兽的亲和力,很多灵智未开、还不能化形的小兽都很喜欢靠近他,连门口的那几只鹤灵也是。
江应鹤看了很久,忽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小徒弟这么乖巧可爱,性格温顺,怪不得也招小动物的喜欢。
长夜的柔软实在太鲜明了,整个人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就说这几天他从江应鹤怀里钻出来的时候,睡得有点反应迟钝的江应鹤就总是会被对方的盛世美颜给震住。
随后再被他有点闹腾的活泼感染到情绪,连带着心思都跟着活泛起来,这可真是个小开心果。
江应鹤一边下结论,一边望着他想方才的事情,心情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许多,想着代表蓬莱前去吊唁之时,带上小长夜一起去,希望这孩子能早日成熟起来,别像现在这样太过善良纯真。
另一边坐在树上的长夜,似乎发现了师尊在看他,当即跳下古松,隔着白鹤玉宇的窗冒出头。
“师尊!”
江应鹤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起此事,就看到小长夜抓紧他的袖子,低头凑过来闻了一下,忽然道:“秦师兄昨晚抱你了!”
江应鹤:“……啊?”
先不说今天睁开眼时钧儿坐在灯台边看书,就说长夜天天往自己怀里钻的这个撒娇劲儿,是怎么如此愤愤不平地说出这句话的……
江应鹤愣了一下,然后看到小徒弟气鼓鼓地爬窗户扑进来,搂住他腰埋肩窝,理直气壮地道:“师尊能不能
不要这么水性杨花,你有夜儿还不够吗?”
江应鹤:“水性……杨花?”
他满脸懵逼地被对方箍紧腰身,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孩子老是用错成语怎么办,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了”这句话。
偏偏长夜还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隔着衣衫蹭了蹭他瘦削鲜明的锁骨,可怜兮兮地道:“没有师尊陪我睡觉,夜儿要失眠了呜呜呜……”
江应鹤:“……小混账,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长夜被他骂了一句,并没有难过,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十分高兴地啪叽亲了他一口:“师尊再骂我几句!”
江应鹤性情外冷内温,很少用这种语气数落人,长夜听着莫名兴奋,觉得胸口的心脏砰砰狂跳,想要用原型压倒他、把师尊的锁骨舔红的欲.望愈发强烈。
江应鹤愣了一下:“……从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
这次再度前往兰若寺,原本江应鹤打算身边只带着长夜一个人,但又因为七日合欢的余药未解,在秦钧的建议之下,也让二弟子随之同行。
这短短时日之内,钧儿硬接天雷,强行进入元神期、废了一只手,还寒深陷情劫、孤身闭关,而他自己又体验了一回合欢宗秘药的滋味……真是少有这么波折过。
也是因为近来波折密集的缘故,周正平并没有让江应鹤自己带着弟子前往,而是把一直担心个不停的云不休塞到他身边,让小云师弟陪着他师兄前去兰若寺。
云不休一身白衣,坐在鹤灵飞辇上悄悄地盯着自家师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了许久,直到江应鹤放下茶杯看过来时,才匆匆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也没做地喝了口茶。
江应鹤微微挑眉:“你想说什么?”
云不休凑了过去,俯身仔细看了他一会儿,鼓起勇气道:“师兄,你这个衣服……”
江应鹤身上是一件玄底白鹤图的法袍,漆黑的柔软布料上绣着几只展翅的鹤图,袖摆与对襟上镶着二指宽的银色滚边儿。
江应鹤随着他目光望过去,见到小云师弟伸出手,将他衣襟轻轻翻折过来,银色滚边的内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一重法器禁制,写了“秉之”两个字。
“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云不休气哼哼地一戳字迹,“你那个徒弟不安好心,这什么啊,标记吗?”
江应鹤的衣服都是法器,如果想要在上面更改字迹、样式、或者图案,都要再加一层法器禁制,不过这个禁制并不是针对兵器的那种封印,对衣袍也没有其他影响。
他看着这个淡烟灰的字迹,第一反应竟然是钧儿守夜无聊、对着自己衣服写字的场面……画面有一点微妙的好笑。
江应鹤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咳了两声,道:“我都要管不了他了。秦钧平时看着稳重,怎么总是做这种事……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不休睁大眼睛:“你对他们几个也太没有底线了点吧?尊师重道尊师重……”
他话语未尽,飞辇的帘便被秦钧撩了起来,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云师叔,”他第一次这么叫,神情笑眯眯的,却让人看着脊背发寒。“换新茶吗?”
云不休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咽了口唾沫:“……不、不用。”
等到秦钧放下帘子,云不休才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畏惧感,怎么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的。
“我有好好教他们了。”江应鹤道,“嗯,孩子大了……”
云不休从他话语中听出一股老父亲的慨叹来,心中拧巴了半天,才决定冒着生命危险提示道:“你有没有看过修真界兰陵书楼新出的话本。”
“嗯?”
“最新的那本,就是一个从其他小世界穿越而来的黑化徒弟,黑化之后把他师尊推倒了。”云不休神情严肃,“然后囚禁、锁链、强制,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江应鹤:“……话本不要看太多。”
云不休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苦恼地把茶当酒又干了一杯,幽幽地道:“江师兄,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危险。”
可惜江应鹤心里清楚——他大徒弟为了心爱之人,都克制到那个地步了,二徒弟又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直男,小徒弟更不用说,这么多年都没长大,明明已经好大一只了,还下意识往他怀里扑。
而且……
江应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长夜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我不会再收女徒弟的,你大可放心。”
云不休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看着江师兄清冷俊美的脸庞,挫败地趴在桌上冷静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又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江应鹤点头道:“我已无碍,只是没有想到从兰若寺一别,再次前往,竟然是为了一位才刚刚见过不久的佛修吊唁送行。”
“他们佛门本不讲究这些。”云不休喝了口半温不凉的茶水,“与其说是为故人送行,不如说这就是先见一见修真界诸多修士的未来……更多的还是要商讨如何从妖君九婴手中讨回这个公道。”
禅清住持身陷佛心考验之中,境界虽在,却无能为力,这才是诸派都有人前往的真正原因。
鹤唳荡开云霄,桌案旁侧点了一盏香炉,炉烟缓慢地四散开。
————
前往兰若寺的不止是蓬莱,还有瀛洲派、药王谷、广寒宫等同种大宗门。
慧静禅师的舍利子留在宝塔之内,有他教导的小沙弥为之守护。
江应鹤在宝塔之外望了许久,他孤身前来,那位曾在云州城见过的小沙弥朝他行了一个佛礼,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也会在道途之上徒遭意外、身死道消,这在修士之间,已算得上是十分常见的结局。即便是一千年前那位天魔之体的邪修,已成为了半步金仙,到最后却也没有逃过陨落的命运。
他只是想回家,但回家的路,何其遥远。
成为修士的第一个三百年,他纵剑问道、想要登临青云之上,对故乡的概念时而强烈、时而却又抛诸脑后。第二个三百年,他逐渐学会性情内敛,似一把寒而锐利的冷剑慢慢压下锋芒,家乡的记忆从模糊到清晰、却又再度地忘却了下去,至如今——
江应鹤终于成了一块外冷内温的玉,也登上千年前期望过的仙道顶峰,但他依旧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故乡。这个延续了这么久的心愿,只有近来这百年,才在他的弟子们身上看到转机。
他是徒弟们的温柔救赎、是将他们带到光明之下的人,而对于江应鹤来说,他们其实也是自己所求不多的希望。
江应鹤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袖,正待前往禅清住持所在之处时,忽地听到几个小孩子的哭声。
他转过头,看向宝塔旁侧的小屋子里,听到里面软糯的哭泣声。
“禅师……禅师他怎么、怎么就坐化了啊……妖、妖族都是吃、吃人的吗?”
“妖兽都吃人……呜呜,我以后一定要斩妖除魔,妖就是妖!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
江应鹤只听了这两句,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时,看到容貌美艳的少年站在面前不远处,是长夜。
“特地来找我?”江应鹤走过去道,“走吧,是师尊慢了一些。”
长夜却牵住了他的手,没有动作,而是忽地问道:“师尊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妖族。”长夜眉心的护体灵印微微发光,唇边似乎是带笑的,仿佛只是随意问问,“没有一个好东西?”
江应鹤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对方像是弓弦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朝着江应鹤眨了眨眼,蹭一下师尊的手心,问道:“师尊不开心?”
江应鹤怔了怔:“……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长夜认真点头,“其实妖兽也很听话的,不是还有一部分的灵兽很受喜爱的么?师尊喜不喜欢毛绒绒啊?”
毛绒绒?……猫?
江应鹤下意识想到了家里养的那只白猫,他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敲了敲他额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想什么呢,我先去说正事,你就算不愿意听,也要待在兰若寺里养养心性,别总这么跳脱。”
长夜乖巧地顺着他点头,望着江应鹤玄色衣袍的背影,唇边笑意逐渐的冷却下来。
妖君九婴……
他在沉封多年的记忆间翻找了许久,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与之相关联的名字……按修行的辈分来算,九婴应该叫他一声祖宗。
世人鄙弃又怎么样呢?长夜从腰间抽出化成长笛的“断舍离”,无声地想: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一群脚下的尘土蝼蚁而已。
他只要师尊的喜欢。
只要这一个人,喜欢他、接纳他、愿意把独一无二的温柔给予他……
长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他漫长的前半生,活在烈火与杀伐不休的妖族内斗中,隔世清醒的今朝,只想活在师尊的身边。
————
天魔教。
天魔教近千年的分裂,在短短的时日内竟然产生了重组的预兆。一个个各自为营的魔教分支的首领被捏碎、被杀掉,似是有一只无形又强硬的手,将原本一盘散沙的魔门硬生生地捏在一起。
这短暂的半月之内,数个恶名昭彰的魔修死在同一个人的手中,俱是一剑毙命。
但这位新首领并不露面,见过他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邱仇踏过天魔教大殿上的残肢断臂,踩过满地洒落的血肉,见到珠帘外站立的一位红衣盲女。
这个红衣盲女眼蒙红布,外貌只有十五六岁,据说是这位硬生生整合魔门的新首领的属下。
盲女听声音转过了头,率先道:“邱魔君。”
邱仇点了点头,问道:“教主他要的清心类法器,已经全部都送到了。”
盲女应道:“好,有劳邱魔君。”
邱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迟疑问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由,需要这么多镇压心魔的丹药法器,莫非……”
他话语未半,珠帘和屏风之后骤然有一阵凛冽魔气扫荡而来,暴戾之意几乎刺进骨髓。
邱仇猛地半跪下去,觉得一口腥甜溢满喉间,听到里面传来的低沉声线。
“……滚。”
他当即不敢耽误,将喉间鲜血死死地咽了回去,压住心惊,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为什么听师尊骂我我也好兴奋QAQ
鹤鹤:……变态。
【二合一六千字补偿一下大家,下一章还是零点更新哦!(小声,这次只有三千了。)】
第28章
兰若寺静室。
“九婴背弃契约。”一位身着蓝衣的女修愤愤不平地道, “他分明已与人族立契!怎么还敢袭击禅师?”
穿着瀛洲派服饰的一人附和道:“既然妖族率先毁约, 我们也不必遵守条约的内容。”
在两人稍远处, 一个药王谷的元神真人叹道:“只是干戈若起, 死伤遍地, 两族交战,其中牺牲实在令人不忍。”
“那就让九婴白白地吃掉一位佛修的修为吗!?”
正待交谈逐渐热烈、内容中颇多火星味儿时, 久未言语的禅清住持猛地疾咳了几声。
众人倏然静寂,望向禅清、和坐在他身边静默不语的玄微仙君。
按照年纪,的确是禅清住持更为年长一些, 但他久陷于考验之中, 不能轻易离开兰若寺。目前全场的顶级战力是江仙君。
“生死涂炭, 实非我愿。”禅清道,“只是老衲有一事请求仙君。”
江应鹤道:“但说无妨。”
“请仙君代老衲前往妖族,与九婴重议契约。”
江应鹤沉吟片刻, 淡淡道:“如若他执意毁约,本座便代住持取回他的妖丹,震慑宵小异动。”
他这几句话说得太冰冷果决了。连下方一直主战的几位各派真人都跟着心中一颤。
禅清闭目半晌,还未开口,就见到江应鹤身边的秦钧忽道:“我陪师尊同去。”
江应鹤蹙了下眉:“你……”
他的话才说出来一个字,兰若寺中忽地响起一阵悠长的笛声。这笛声听起来平平无奇、一开始甚至还有些生涩,但逐渐地宛转悠扬,随着乐声的加重,周围忽地响起了兽吼。
——是妖族的嘶吼声!
随后,似有千军万马的声音骤然响彻, 围绕着兰若寺所在之处修行的妖族们,被这笛声压得神志不清、朝着兰若寺方向低首叩拜。而修为更高的妖族,也只来得及嘶吼一声,便戛然而止,跪倒在地。
江应鹤骤然感觉到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笛声仿佛只对妖族有效,这是……
他脑海中还没顺着笛声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就听到一声破空的呼啸,然后轰隆一声,一个庞然巨物“嘭”地一声砸碎了兰若寺的房梁。
众人尽皆后退数步
,见到一只九头凶兽碾碎房屋,在江应鹤面前嘶吼狂叫,随后,那阵悠远的笛声猛地一震,这头九头凶兽猛地化为人形,双膝狠狠地撞进地面上,被迫着压低头颅趴在地上。
江应鹤怔了一下,迟疑地道:“九婴?”
化成人形的九婴容貌未变,俊美的脸上涌动着妖族的兽纹,他似是不甘地挣扎了几下,然后猛地被笛声猛地一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人类难以发出的低吼声。
正在众人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只有秦钧唇边含笑,目光幽深地看着面前跪趴在地的大妖。
九婴似是仍有不服,不知对谁说道:“那秃驴对我不敬,让我吃了也是……”
他话语未完,笛声乍停,从九婴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鲜血,似有巨大的力道压着他跪在江应鹤面前,动都不能动。
就在江应鹤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像是被逼迫的九婴妖君躁怒地锤了一下地,却只能忍耐地道:“晚辈修行不易,既然是您的命令,晚辈无有不从,只是妖尊既然现世,又为何迟迟不出?冕下到底有什么顾虑!”
妖尊现世?
在场众人都要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脑子不够用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只是这一位怎么跪错了地方,若是被逼道歉,不应该跪在禅清住持身前么?
“只要有冕下在,横扫修真界不过是早晚之事!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人……”九婴抬起眼,脸上的红蓝花纹隐隐发亮,充满凶戾之气地看了江应鹤一眼,“只要您一声令下,晚辈几个一定会把人全须全尾地给冕下抢回来,无论您想怎么玩弄……”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停歇的悠扬笛声忽地穿耳而过,面前被压制地连气都喘不匀的大妖尖吼一声,整个身体凭空扶起来,从眉心处浮现出一只硕大的、半红半蓝的妖丹。
妖丹分裂而开,惨叫之声响彻耳畔。被割裂开的一半妖丹飞到了江应鹤的身前,而另一半则自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段。
在妖族一呼百应的大妖,此刻几乎痛地失去了意识。
江应鹤接过一半妖丹,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正有些茫然的时候,身旁的禅清住持忽地开
口道:“仙君?这位妖君就交由我兰若寺处置吧。”
江应鹤反映了一下,回道:“这是自然。”
禅清住持转过目光,扫了一眼他身旁的秦钧,随后提示道:“既然九婴口中,是与现世的妖尊对话,这位妖尊恐怕对江仙君你有所……”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有所企图。还请仙君多加注意。”
江应鹤点了点头,完全没有领会到禅清的意思,认真道:“吾辈问道,迎难之上,不会因为有他人窥伺就畏首畏尾,但也不会自恃能力便轻视敌手。”
禅清看着他神情不变的模样,想起当初协助蓬莱为他消除抽离情根的记忆,半晌未语,最后才叹出一句:“江仙君真是一等一的修道种子。”
————
此事最终的解决方法,是兰若寺自己的事情,江应鹤并没有深究。
只是这一半的妖丹……江应鹤拿着红蓝交叠的弯月形妖丹,迷惑地看了很久,再联系九婴被摁在地上时说的那几句话,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什么劳什子妖尊,不会是想泡他吧!
那怎么可能,他笔直得跟个电线杆子一样!虽然春.梦做的是跟男人……虽然从修道以来就总被男修告白……虽然至今还没有女道友看上他……
江应鹤的底气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拿着这个小月牙妖丹陷入了反思:为什么就这么吸同性?难道我的性向真的出了问题?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旁忽地多了其他人的气息,一个清越活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师尊!”长夜不喜欢听人说正经事,所以之前并没有陪同江应鹤跟正道真人们商谈,他直到此刻才跟到江应鹤身边,“你们谈完了吗?”
他眼神亮晶晶的,动作慢慢地偏移过来,眼睫下是一双墨黑的眼眸:“是不是要去跟妖族交涉?师尊,这是什么……”
长夜凑过来,伸手想要碰一下江应鹤手中的小月牙,随后在空中一顿,矜持地抓住了他的手。
江应鹤的手很好看,但他骨架匀称修长,手也不是很大。长夜的指尖从他手背滑上去,轻轻地反扣回来,耳畔的声音愈发地清澈无邪。
“这个很漂亮,适合给师尊做一个发簪。”长夜偏过头,弯眼笑道,“师尊
这么好看,一定很合适。”
江应鹤看着手里红蓝交错的小月牙,看着这个鲜明又诡异的配色,简直地铁老人看手机,满脑子都是巨大的俗字。他迟疑了一下,道:“做簪子?”
“是啊。”长夜理所当然,“这个妖纹也好好看啊。”
江应鹤:“……花里胡哨。”
他自己的审美显然不是这样的,但为了小徒弟的面子,就没有直接说出来,转而问道:“长夜,你曾见过慧静禅师,今日来这里,心中有没有什么触动?”
长夜怔了一下,眨了眨眼道:“师尊想要弟子有什么触动?”
江应鹤想了想,道:“有关于……生离死别的感悟?”
长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清澈地看了对方片刻,随后道:“我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
长夜点点头,低下头在师尊的怀里蹭了蹭,语声轻柔地道:“只有跟师尊有关的事情,我才觉得心中痛楚、嫉妒、无所忍耐,至于生离死别之痛,在他人身上,只不过是又一重轮回,在师尊身上,才会让弟子……痛。”
江应鹤彻底怔住,察觉到对方的想法的确有些不对劲,轻轻地吸了口气,追问道:“为什么?”
长夜注视着他的眼眸,随后忽地一笑,环进他腰身充满依恋地道:“因为你是我师尊啊。”
还不等江应鹤继续问一下,房门骤然响了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在下药王谷愁永昼,听闻玄微仙君在为爱徒寻找医治手伤之法,特来拜访。”
江应鹤被人打断,便没有继续矫正小徒弟的想法,而是道:“夜儿,你先出去。”
长夜乖乖地点头,有些不舍地从他怀里起身,给师尊让出交谈的空间。
就在他合上屋门转过身时,正看到伫立在门外的秦钧。
秦钧低头盯着半是白骨的手臂,掀了下眼皮,看着小师弟那张美艳纯善的脸庞在刹那间阴暗下来,眼中近乎病态的致命感露出冰山一角。
“不装了?”秦钧散漫地问了一句,“假得让人恶心。”
长夜靠着门扉,对着他笑了一下:“可是师尊就是喜欢我。”
尽是白骨的手舒展而开,闻言又倏忽握紧。秦钧抬起眼,铁灰色的眼眸中积蓄着一
股鲜明的杀意。他压制住杀机,移过目光,视线停在长夜腰间的长笛上。
“你这样糟践他的信任。”秦钧道,“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么。”
长夜似是被触动到了某个敏感的神经,那双在江应鹤面前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阴郁地让人不敢接近,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病态的偏执。
“你居然也敢用这个说我?”他瞥了秦钧的骨手一眼,字句讽刺,“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一个有痛觉的人。——歌词《人非草木》
【要上夹子啦,所以下一章要明天晚上11点更新哦!这两天为了夹子更新有点不稳定,夹后我加更补偿大家~】
推一下我仙友的文!她写的真的超可爱的,我每天都追得忘记自己还要写文(……),吃我安利!
《龙傲天今天不开心[穿书]》by采薇言归
这年头,不是穿越成炮灰,便是穿越成反派。杭小时运气最好,穿越形式最古早——穿成了龙傲天本天。
极炎血脉,纯阳圣体。
资质空前绝后,人神嫉羡。
兼以奇遇连连,桃花如云。
但杭小时……是个纯gay。
他望着宁折不弯的小弟、暗送秋波的美人,流下了痛苦而叽渴的泪水。
后来,杭小时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穿书者。
杭小时: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穿书者A,试图夺走主角的神功机缘。
杭小时:拿走快拿走,谁要修什么极阳童子功啊!
穿书者B,试图拐带主角的天命真女。
杭小时:拐一送一不还价,附带天真烂漫姐妹花,双倍美丽双倍快乐,介绍你们相个亲?
反派C,试图对主角使用采补之法,窃其根基。
杭小时感激流涕:兄弟,终于等到你!再勇敢一点点,我就跟你走,只要你伸出手,你就能拥有我!
……
宁鸿绑定了反派系统,被迫昧着良心,对主角出手。
可为什么,主角看他的眼神极其微妙,目光中非但没有丝毫怨恨,反而横波流转,饱含期待?
……该死,好甜美!
生无可恋反派攻x又皮又浪看见男人迈不动腿受
第29章
江应鹤重新斟了一杯茶。
茶水是温的, 里面是兰若寺的“莫如水”, 淡到近乎无味。
“事情便是这样。”对面的愁永昼道, “我们药王谷对自己的实力, 还是心中有数的, 所以才前来拜访仙君。太初剑仙的遗府中,确实传说有拔除鬼气、重塑经脉的丹药。”
他话语顿了顿:“晚辈听闻仙君为爱徒忧思已久, 不如一同前往?届时所获的一切珍宝,都由江仙君您先行挑选。”
江应鹤沉默片刻,道:“太初剑仙?那是一位半步金仙。”
“是的。”愁永昼道, “太初剑仙万年前现世, 是妖族鼎盛期间的正道领袖, 曾在正道最黑暗的年代震慑各方,只不过剑仙早已音讯全无,我们这次能发现他老人家的遗府, 也实属运气不凡。”
“遗府……”江应鹤斟酌须臾,“此行尽是你们药王谷的同修?”
愁永昼点头道:“若是仙君有顾虑,也可以带着蓬莱仙门的诸位真人同去。”
这是一件分外危险的事情,江应鹤又怎么会让其他的师兄弟们涉入其中,他考虑了很久,才道:“清晏真人云不休,以及本座的二弟子,将与药王谷同行。”
到时候探索遗府,不一定要让小云师弟和钧儿真的进去,这种时候, 如果连他都抗不下来半步金仙遗府的布置,那么以他们两人的修为,也不过是徒增死伤罢了。
愁永昼自然不胜欣喜,躬身行礼道:“多谢仙君。”
他话语一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原本晚辈并未抱多大希望,药王谷在这种事情上永远比不上其他宗门,但因近来魔门的动静……我们又不得不通过各种方式提防异动。”
江应鹤怔了一下,反问道:“魔门?”
“魔门如今……”他迟疑了一下,“天魔教被整合起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魔修,据说实力远超再世的魔君,直逼千年前的血河魔尊。药王谷西侧的分教探查到消息,说……三百年前晋升洞虚境的邱仇,率领麾下所有魔修,归入到了这位新魔尊的阵营。”
江应鹤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他微微蹙了下眉:“这个新魔尊,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愁永昼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道:“只有一个消息。说这位魔尊心魔很重,搜集了很多清心和安定心魂的法器。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道门正宗还是邪修,走火入魔这种事……只会让人疯。”
走火入魔和堕魔不同,虽然这两者常常被混为一谈,但后者只不过是从道门正宗转入魔修,而走火入魔……则是真正的产生了心魔、会影响人的性格和神智,甚至做出一些偏激疯狂的举动。
“有这种心魔,天魔教还会被他如此迅速地整合?”江应鹤微诧道,“他们不怕自家魔尊真的疯了,不分敌我么?”
愁永昼叹道:“这我也不知,或许是这位魔尊实在太强了。”
江应鹤点了点头,脑海中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了一个五大三粗、三头六臂、膀大腰圆、满身血腥……总之就是非常残忍的形象,心里忍不住地抖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他们魔门的人怕不是一个个都像砧板上的鱼肉,让这个新魔尊拎刀就能切碎了剁馅儿。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近乎走火入魔的人,常常把自己搞得很恐怖,无论正邪。
幸亏还寒独自闭关了,不然他的天魔之体,对于这种魔修来说,绝对是绝佳的进补之物。
江应鹤悄悄为自己的徒弟庆幸了一下,随后道:“谢你告知,本座会将此事传回蓬莱,示之于众,让诸位仙友们早做防备。”
愁永昼颔首道:“这是理应之事,只不过……”
身着淡绿色仙袍的年轻男人踌躇了片刻,温润驯顺的外表神情间浮现出了一丝鲜明的忐忑,他张了张口,反复犹豫后,才低声道:“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江应鹤道:“你讲。”
“我……”愁永昼低下视线,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淡桃粉的灵玉剑坠儿,下面编织着细细的穗儿,他上前一步,将剑坠递到江应鹤面前,鼓起勇气道,“请仙君将此物,转交给混元仙君。”
……童归渔?江应鹤愣了一下,看着他握紧时绷得发白的指骨,轻轻问道:“这是何意?”
愁永昼道:“是晚辈……胆怯。”
江应鹤反应了半天,看着他慢慢变红的耳尖,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干嘛,他话语一时梗住,想
到童归渔那个风流浪子、以及他手中的那把红颜剑。
红颜剑喜欢美人,越是好看的人,此剑就越喜欢。童归渔本人就长得雌雄莫辨、阴柔美丽,更别提他师承合欢宗,从踏上道途的第一天就在修情,周身的侍宠换了又换,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道侣人选。
而面前的这位药王谷医修,却生得清俊温雅、一片赤诚,这样的两人若是真的有了交集,难免会……令人伤心。
江应鹤抬起手,收下桃粉色灵玉剑坠儿,淡淡地道:“本座为你转交,但他是否能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
愁永昼身心一松,已觉如处幻梦,感激点头道:“多谢江仙君。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如若不成,也不算是没有争取过,要是……”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向江应鹤深深一礼,发鬓间碧绿的长簪随其动作压低,如一棵随风折下身的碧柳。
————
长夜软磨硬泡了好几天,但还是没有达成成就。反而让江应鹤把原本计划着要一起去的小云师弟塞给了他。
在江应鹤心里,长夜的境界还是太低了,像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让小长夜好好地回去修炼闭关比较好。就算被小徒弟撒娇了好久,他还是默默地坚定了决心,甚至让陪同他来的云不休转而陪着小徒弟回蓬莱,一起扔了回去。
但他忘了一件事。
七日合欢的药效残余还没有清除出去,夜晚失去修为,只能在飞辇中休息,身边又只有钧儿一个人。
但是这次路途丝毫不近,江应鹤为了不让二徒弟太累,已经很认真地想要改进自己的作息习惯了,至少他清醒的时候,还能陪钧儿聊聊天。
……然而莫得用,最后还是输给了生物钟。
江应鹤的发丝都散下来了,柔软的黑发落在了淡色的衣衫边缘。他支着额头,衣领有些松,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
他实在太困了,那双墨色星眸慢慢地合了起来,有一声没一声地跟秦钧搭的话也停了下来。
秦钧就坐在旁边。
鹤灵飞辇的内部空间很大,是为了迁就药王谷诸人的速度,才将这件上品飞行法器的速度刻意慢下来的。
一只白骨组成的手,慢慢地拨开江应
鹤耳畔边垂落的发丝,与此同时,秦钧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很轻,像是有什么名贵而坚硬的东西相互摩擦般,沉郁得发闷,略带一丝按捺不住的深切。
“师尊?”他唤道,“你困了么?”
江应鹤没有回答,过了小半晌,才迟钝地“嗯”了一声。
秦钧一边给他驱散药效,一边探出手慢慢地抽开他衣带,低声道:“那……休息?”
江应鹤没有说话。秦钧收紧了一下手指,忍不住地滚动了下喉结,才慢慢地扯开他身上的外袍。
这件外袍不是他烙字的那件,但依旧充盈着师尊身上由道体而生的冷淡幽香。他动作尽量地轻,可残余白骨的右手又忍不住兴奋摩擦出指骨碰撞的咯吱声。
秦钧的气息侵入进去。
他身上是一阵难以描述的冷冽之感,与江应鹤身上的淡香缓慢地交融。秦钧将他的外袍脱到一半时,才陡然发觉自己的气息有多么炽.烫。
热息扑落在对方霜白的肌肤上,让师尊的眉尖略微蹙了起来。
秦钧忍耐了片刻,才压住自己汹涌攀升的占.有.欲,他半抱住师尊,将那件外袍彻底褪了下来,在他耳畔道:“师尊,去床上。”
江应鹤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勉强清醒了些,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一下热乎乎的耳尖,随后才挪到床榻里面,略带愧疚地小声嘱咐道:“你要是累了,就过来躺一下。”
他一向以长辈、以保护者自居,没想到因为这个什么鬼春.药还要让徒弟照顾自己。而且钧儿是个直男,他们两个直男一起躺一会儿一点问题都没有,总不能让宝贝徒弟总是这么累吧?
江应鹤一边想,一边拍拍床边,然后安安分分地在榻上缩起来,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儿。
他的思维慢慢地发散,想着自己这么好的师尊,打着灯笼都难找,钧儿一定很感动。
但秦钧……
秦钧不敢动。
他看了一眼江应鹤露在外面的手指,白皙修长,漂亮得像是用玉雕出来的,微微地拢皱了床褥,有一种让人情难自已的……动人。
秦钧吸了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是真的情难自已、充满活力、生机满满、不要脸……
他盯了江应鹤片刻,然后真的爬上了床,握住了
师尊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拢到了一起。
又过了小半烛香,秦钧的声音已经喑哑得过分,才低低地问:“师尊?”
江应鹤睡着了,没有听到这句轻唤,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有多么危险,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原本埋在被子里的脸颊。
像是一朵从梅枝间抖落的雪花。
这朵雪花落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秦钧的手悬停在他的脸颊旁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而是眷恋地滑过他发丝,指间滑过对方墨黑柔软的发梢,目光凝驻在他的身上。
秦钧抬起手臂,环过江应鹤的肩膀,将对方慢慢地笼罩在怀里,哑声道:“师尊……”
他不再叫这两个字了,继续这么称呼对方,他恐怕连“我就蹭蹭不进去”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江应鹤身上的冷香深深地冷却一下五脏六腑——
失策,这味道诱得人比方才还把持不住。
秦钧在这一刻,似乎更清晰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甜蜜的折磨”,最后似乎是真的把持不住,想要过去舔一舔怀里香甜的神魂,但最终只是低下头,在师尊的眉心落下一个清淡得过分的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对于秦钧来说,他生为恶灵,天生就是天下所有鬼修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从来没有克制过、卑微如尘过。在过往的三千年前,无论是哪种生灵冒犯他,都会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
包括不认可他的“天道”。
秦钧从骨子里透着桀骜不驯,他无情、傲慢、不可一世,所有争夺的东西,从来都一定要拿到手。
他没有接触过脆弱的东西,没有珍惜过一碰就碎的珠玉,也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心火煎熬。
他只有怀里的这个人。
秦钧看了他很久很久,等到真的静下心神,压下异动后,才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喜欢你,才不会伤到你。
————
灯火幽然,静夜漫长。
江应鹤晨起的一阵子,总是会先茫然一会儿。
他缓慢地清醒,睁开眼对着面前的怀抱呆了一下,视线转移了上去,看着秦钧眸光带笑地看着他。
“……你,”江应鹤停顿了一下,略带纠结地问道,“你梦游?”
“没有。”
秦钧低头道,“弟子没有睡。”
江应鹤卡壳了,不敢相信是自己滚进他怀里的,停了半晌才感觉到什么,皱眉道:“那你,松开手。”
他瞥了一眼,看到钧儿的爪子从自己的腰上慢吞吞地移开,忍不住数落道:“拿为师当什么,抱枕么?真要我教你怎么尊师重道?秦钧,秦秉之?”
江应鹤对他的几个宝贝徒弟疼得要死,百十年不生一次气,用这种半数落半埋怨的语气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叫他全名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没注意到自己叫“秦秉之”的时候,对方那双灰色的眼眸骤然沉暗了一刹,那股骤然而起、又乍然消退的暗色,几乎掩藏住了他一切的情绪。
江应鹤也没管钧儿听不听得懂“抱枕”是什么,起身洗漱更衣时忽地看到右上角的进度条又往前蹿了一下,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很久不动一下的进度仿佛打了兴奋.剂似的,狂奔乱涨地突破了八十大关。
他盯着那条进度条继续纳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正在他马上就要意识到自己想当然地把它当成培养进度条,似乎太过主观了的时候,突然听到钧儿仿佛漫不经心的一句询问。
“师尊?”他抬起眼,“……你要换剑坠了么?”
江应鹤微微诧异,转而又想起他把愁永昼转赠给童归渔的那件淡桃粉的剑坠放在了身上,许是昨夜钧儿看到了,便如实道:“那是他人托我送给童归渔的。怎么了吗?”
秦钧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桃木梳,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道:“我以为师尊不喜欢李师兄送的东西,或是……有了什么女修,向你剖白心意。”
江应鹤怔了一下,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转的,叹道:“但凡有一个女修瞎了眼看上我,你师尊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钧梳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俯身看着他道:“对,但凡有一个,都会挖了她的眼。”
江应鹤:“……”
……好像有哪里不对,我们说得,是一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根本没有女修喜欢我,悲伤那么大!
女修(瑟瑟发抖):还…还是……命要紧……
十一点还有一章!
第30章 (修标点)
天魔教。
血液浓稠流淌的池水之中, 鲜红水珠蜿蜒着流过李还寒劲瘦的手臂。
他静默无声地被血池浸泡, 掌心的血肉间裂开了一只眼睛。
“尊主, ”它竟然有些惶恐, “尊主, 您的心魔根本无法控制啊!再这么想下去一定会疯的,就算是魔修……”
血影的话只说了一半, 就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遏制住了喉咙。它急促地发出喘.息声,哭丧道:“血河魔尊!李还寒!你这样还不如挖了情根, 这是魔过得日子吗?你到底在忍什么啊?!”
它见李还寒没有反应, 一边尖叫一边嘶吼道:“要是是你当年父母俱亡, 尸体都被做成傀儡的时候起心魔也就罢了,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能及时行乐,你还配叫天魔?!强求清心寡欲, 你还不如去修佛……”
他话语未半,猛地惨叫一声,一下子哆哆嗦嗦地停了话,鲜红的眼珠子看着自己的宿主。
李还寒缓慢地睁开眼,冰冷道:“说够了?”
血影缩在他手心里,一点都不敢出声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血影也是他的心魔,只不过这个心魔是来自于他年少时从九幽地狱一层层爬上来时慢慢凝聚的,见识过他的弱小、他的不甘、他在最黑暗处苟延残喘的每一刻。
李还寒行过半生,早就满身鲜血。
血影看着宿主站起身, 身上的气息从寂然间骤然爆发,从无境界一路蹿升而上,金丹、元婴、元神、洞虚……最后止步在半步金仙之上。
血影忍不住喟叹道:“舒服,魔体永远比道体舒服,尊主不如就废了你修得另一半道体吧,有什么用……”
它见到李还寒目光扫来,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李还寒握紧手掌,手心里的血影顿时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他重披玄衣,站在血池旁侧,注视着摆在面前的几十件清心类法器和一瓶瓶静心丹药,红眸间无波无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李还寒抬手抚过,摆在面前的几十件法器和丹药气息大减,猛然衰弱,随后彻底报废,化为一捧俗世尘灰。
灰烬从他指间滑下,昂贵的法器尽数消失。
李还寒收回手,血红的眼眸中温度渐低,但即便有如此数量的清心类法器作为辅助,他还是久久地困在那一夜里,难以自拔。
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就只有师尊的模样,从他第一次站到自己面前开始,直到——
直到那天晚上,江应鹤低.喘着蜷缩身躯,眼角一片微红,眼睫都让欲.火逼出的泪意沾湿了。他的冰雪道体受不住这种煎熬,连意识都迷茫恍惚,像是受了伤似的,无依无靠地往他的身边挪过来。
李还寒能听到对方唇瓣间轻轻地低哼和呜咽,还有他迷蒙时下意识地磨蹭。他清冷寡淡的外表之下,透着鲜活而动人的柔软。
他第一次体会动情的滋味,也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由动情而起的心魔。
这个连皱眉都让他担忧的师尊大人,摒弃了坚韧冰冷的外壳,一层层地剥落表象,在欲海中挣扎时,主动地抓住了李还寒的袖摆。
——纵然他是冥顽不化的岩石,都要让这一下牵动地心旌摇曳,何况他不是。
他不是正人君子、不是江应鹤眼中的温柔之人,更不够体贴、没有任何同情心。李还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紧紧绷起来的琴弦,时刻被拉紧到断裂的边缘。
他埋藏在深处的侵.占欲.望、掠.夺念头、冰冷而深重的脆弱神经,自以为已控制得很好,可被对方轻轻地扯了一下袖摆,就全部都给扯散了。
而此刻,已被弟子的手抚.慰满足的江应鹤情况稍稍好转,虽然脑子还是昏昏沉沉、如在幻梦,但总算能感觉出来释放情.欲的餍足了。
他完全不记得这之后的事情,不记得自己被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握紧,被他触摸过脸颊耳畔、拂过鬓角发丝。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而忐忑地悄然吻过他的唇,从相触的唇间偷得一丝眷恋的温度。
所以,他更不知道自己被对方悄悄亲吻过后,无意识地唤了一句。
“夜儿,不要闹……”
一切情火在此冻结。
他的心魔根深蒂固地缠绕上来,死死地扎进血肉里。
他没有立刻去杀了长夜,把江应鹤带回天魔教,就是李还寒离开时最后的理智。这个心魔比手心里的血影要难缠得多,时刻倾泻着自己
的痛苦,压迫着他勉强维持而起的理智。
果然人间春日,往往乍暖还寒。
李还寒闭眸又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与此同时,一旁的珠帘忽地响了一下,身着红衣的盲女站在一旁,道:“主人,刚才邱魔君送来消息,说药王谷的人发现了当年太初剑仙的遗府。”
“嗯。”
“他们……遇到了玄微仙君,不知用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江仙君随他们一起前去探索了。”
李还寒猛地抬眼,血眸沉暗:“位置在哪里?”
那是一位半步金仙的遗府,其中危险不计其数。
盲女道:“在南洲药王谷的地界之上。”
李还寒略一点头,抬起一手,对面站立的红衣盲女当即俯身一拜,化为鲜红如血的寂灭剑,归入到李还寒的掌心。寂灭剑剑身之上已放开了几重禁制,但还有最重要的禁制烙印其上,与少女未复明的双眼相对应。
他拔步而出,身后是骤然震动的珠帘,留下混乱的颤音。
————
而另一边,江应鹤等人踏入剑仙遗府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沉封已久的石碑。
准确来说,这里其实还未真正地进入遗府内部,这个石碑不过是太初剑仙的门前碑文,大概就起到一个门牌号的作用。
江应鹤走上前去,见上面蒙着很重的尘,便用了一个除尘术,将碑文上的厚灰一一清除。
尘灰扫去,露出石碑的真正面目。江应鹤原本只是随意地扫过一眼,目光便在瞬间猛然顿住,愣愣地看着碑文。
本方大世界中,用的是类似于篆体、甚至比小篆还更难懂一些的字体,而碑上刻着的字迹……是简体中文。
江应鹤心口猛地一颤,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除了我?还有第二个穿越过来的?就是这位太初剑仙?
周围的人都没有看懂,他也不好看得太认真,便若无其事地多看了两眼,见到上面写着:
“如果有后来人能看懂我在写什么,那你小心一点,面对小黑屋的时候尽量淡然,气出病来不值得。”
江应鹤:“……”
这个剑仙,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他继续向下看去,在这行字下面见到一个略小的刻字:
“开门密码(划掉了密码两个
字)咒语,是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请完整背诵。”
江应鹤:“……这人,穿越前是政治老师吧?怎么着,同行?”
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身旁的秦钧听清楚了,转过头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江应鹤整理了一下心情,一边思考这个前辈是不是推衍出了什么,才给自己留言的。
他只顾着想这件事,等一行人到了遗府的大门面前时,他才默默地将注意到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
“这扇遗府玄门我们之前就探察过。”愁永昼道。“以外力难以挪动打开,上面想必会有很多禁制,江仙君……”
他话语未半,便见到江应鹤神色不变地微微颔首,走上前去,面不改色地说了十二个词汇。
随着话语落地,原本厚重难以挪动的巨门猛地一颤,上面的禁制反复转动了一周,随后向两侧打开了。
愁永昼迟滞了片刻,看着江应鹤疏冷清绝的外貌,内心的疑惑和惊叹简直达到了顶峰,忍不住道:“仙君,你这是……?”
江应鹤:“……从古籍上所得。”
愁永昼面色凝重:“请问是何古籍?或许里面有更多关于太初剑仙的记载,我们也可减少损失。”
江应鹤静默地看他一眼,幽幽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五讲》。”
不光是愁永昼,连其他聆听的药王谷修士都感慨赞叹道:“闻所未闻,江仙君真是知识渊博!”
江应鹤:“……过奖。”
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尴尬到脚趾抓地。便率先进入了遗府内部。
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机关,也没有任何看起来诡异的东西,但相应,这位前辈所遗留的珍宝法器,也全部都无影无踪。
里面仿佛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居所。江应鹤走进内部,看到里面的陈设竟然跟有一种地球的装修风格,愈发地确认了这位太初剑仙的身份。
估计是比自己先穿越而来的前辈,可能他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二个,才在碑文上写那些话开玩笑的。没想到还有一个自己,下班路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一闭一睁就魂穿过来了……世事难料啊。
江应鹤走过最外层的
布置,里面的器具上面俱是光滑如昨、纤尘不染。他走着走着,忽地发现了这里面的东西似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案上放着一对仙盏,连悬剑台都是一式两份。
只不过悬剑台的审美很扭曲,上半部分是地球的简约风,下半部分是强烈浓艳的色调冲击,审美风格跟小徒弟的水平不相上下。
他走近几步,见到悬剑台一旁有一本摊开的书册,上面夹着一个亮晶晶的符篆,符篆背面用万古不腐的纸张与陈墨写出了一句话,依旧是简体中文,写得是——
“别慌,就算真的小黑屋了,他也不敢对你强制爱,无论是哪个他。”
江应鹤有一种强烈地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略微有点生气,但却又只能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这算是什么?是恶作剧吗?还是真的推衍到了万年以后的事情?而且还推衍到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哪个他是什么,还有几个他?
江应鹤脑海中的问号一个个地冒起来,最终却又想到太初剑仙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知道是合道成功、回到地球了,还是在半途之中身死道消。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正待向其他地方探索,一旁忽地响起一声惊呼。
就在悬剑台的后方,不知被谁触动了机关,那面玉壁整个地坍塌了下来,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各类灵宝法器、符篆丹药、堆叠成山。
但相应的,在堆叠成山的宝物面前,是一道轰然而起的雷光电网,每一丝流窜的冷冽寒光,都透着至少洞虚境的气息。
江应鹤找到目标,隔着流窜的电光,看到内中摆放在台面上的绿瓶丹药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机。他一边起身上前,一边对钧儿道:“你留在这里,若有异变,即刻出去。”
秦钧握住他手臂,皱眉道:“师尊旧伤未愈,这个……”
江应鹤并没有将他的话听完,而是轻轻地抽出衣袖,道:“若是勉强,我也会立刻离开。”
他走上前去,抬袖探手,冰雪道体散发出一股寒凛之气,灵力探入电网之中,慢慢地与封住这些宝物的流窜紫雷相触,然后极度谨慎地侵入进电光之中。
带着寒意的灵力将整个电网分隔开,一丝一毫地冻结住,过程中需要非常精神集中才能
完成。江应鹤让自己的灵力包裹住所有的电光,随后猛然一撤手。
充满威能的雷网化为寒冰,在他的指下寸寸碎裂,掉落满地。
就在江应鹤松了口气,正要去取出那瓶绿瓶灵药时,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极致可怕的预感。他猛地抬眸,看到悬挂在众多法器上方的一面镜子猛地映亮,一股浩大到难以抵御、几乎与半步金仙并肩的威能猛地冲荡出来。
镜中一道剑光。
剑气猛地飞奔而来,直射到江应鹤面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就在瞬息间被一阵熟悉的气息所环绕,被猛地扑倒在地,挡去了刀光剑影。
是秦钧。
——但这种程度的剑意,钧儿根本挡不下!
“钧……”江应鹤刚刚脱口喊出一个字,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秦钧的身躯没有被剑气穿透,也没有因这股威能而猛然溃散,恰恰相反,他完好无损,身上映出那面镜子照来的光。
在这股光芒之下,秦钧身上的血肉不断地溶解、蒸发、剩下骷髅的骨架,到最后,连白骨骨架都被照化了,只剩下展现在眼前的神魂……
不,这不是神魂,这是一个无比凝实的,恶灵。
他的身躯从虚无的魂魄状态,一段段地凝实,恢复成他原本的面貌,去除了躯体的束缚和禁锢,沉浓到令人震撼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极度恐怖的压迫力,而那把被封印已久的斩运剑也同样铮鸣作响,禁制一重一重地往下跌落、一层层地碎了干净,露出原本的光泽和强度。
这把可以与天道相争的剑,终于展露了它真实的面容。
与此同时,秦钧身上的境界也在不断地攀升,从表面上的元神期直破洞虚,然后一劫、二劫、三劫、五重道心考验,超越诸多境界的强悍气息近乎炸裂开来。
停在了半步金仙的、真实的水平之上。
江应鹤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双铁灰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他的脑子彻底顿住了。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位药王谷修士结结巴巴地震惊道:
“那、那个镜子是……剑仙的勘迷镜?!”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你冷静,你给我冷静啊!!!你别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