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周末总是一眨眼就过去
昏昏欲睡的午后,温知禾洗了把冰水脸,强打起精神回座位写英语周报,读到第三篇阅读理解,刚好是讲一名企业家善意资助贫困生的故事。她看得入神,将整篇读下来也没为选项划出重点,直到科任老师吹扩音器的麦,她才察觉即将开始上课这节课是语文。温知禾的语文功底向来很好,所以哪怕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做别科作业,也向来不会遭到异议。她习惯在校内把作业做完,课后再写一些从同学那里打印到的课外练习,以补充信息差之外学不到的内容。谈不上热爱学习,纯粹是生活很枯燥无味,只有做这些事时,能进入唯我的心流状态.…她想把更多的时间挪到社团活动。关竞离世那半个月,温知禾的确有过伤心,即便他并非是个合格的父亲,在上段婚姻里还犯过道德上的错误、家中只剩她自己一人时,去温荷家寄住时,她都有着空前未有的无归属感那两周里,她一直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里度过,但这周变得不同。她似乎开始有所期待,因为那个人。“一会儿放学咱们得大扫除, 别忘了。”前桌叩响她的桌面。温知禾手中的笔停顿下来,有些茫然:我们?可是我们上上周不是…”前桌解释:“不是小组,是全班大扫除。捏着润湿的抹布,曲腿墩地一寸寸擦拭桌板,温知禾心底涌上焦虑,时不时拾头看钟表。她和贺徵朝说明过放学时间,所以对方大概率会按时过来接送她不清楚误点会怎样,只是不由担心过时不候的可能性,万一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呢?找了换水的机会,温知禾偷偷把老人机揣在袖口里,去了女厕所,找到最新记录下的号码,编辑一条信息发送告知。她没有急着走,在洗手间蹲了几分钟,想看看是否有回信。可即便身边传来两次冲水声,她发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温知禾不死心地发了第二此同样的信息,若非清洁工来挨个挨个拾掇隔间,她极可能会再继续固执下去。塞好手机从厕所出来,温知禾习惯去净手。她原路折返,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忧虑,以至于快回到班级门口,她才想起自己把水盆落在洗手台上。这一天下来,温知禾都无比心神不宁。捱到放学,她终于透气,头回拥有和同学一样的心情,但她依旧忐忑,街道边的梧桐已冒葱郁的绿芽,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去得快,唯独寒风仍猎猎飘动,将齐短的刘海撩上去。也许每个拥有刘海的女孩,都会下意识拿手遮掩,温知禾同样不例外,虽然她的刘海已长到两边分开。她并手去掩额顶,不再拐弯去公交车站台,目光不断四巡,祈祷可以看见熟悉的人或车辆.温知禾不懂车,即便贺徵朝每辆车都有傲晚一切的立体车标,她也只知奢华。约定过后的周一、周二、周三,她矫情地焦虑、害怕被知根知底的同班同学看见她上豪车,但现在,她只希望他可以快点出现,哪怕无视科学依据腾云驾霉也好,。“温知禾小朋友?”后方传来轻柔的女声。温知禾扭身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女人,挺眼熟的。对方也笑了笑,主动道明身份:"贺总让我来接你,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他的助理。贺徵朝的确实现承诺,不过是没亲自接她,但想也知道,他很忙哪有这个时间称不上失落,能被接受已经是上上签,让温知禾感到错愕的,是他竟在学校对面租了一套房给她在商量事方面,贺徵朝没完全将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孩,充分地给足了尊重,让她最大自由限度地选择去或留,对未来极可能地做好深思熟虑他说他并非为慈善家,有额外的目的,所以带她去了疗养院,见一位有着失心疯的女人,询问她是否接受每周末抽空陪同。这大概是他的考验之一。温知禾对精神病患者有着绝对的钝感力,一是极少见,二是那位宁女士给她的印象并没有很差,于是她满口答应,愿意做条件的交换有这一层要求,反而让温知禾心安得多,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付出代价的好处,总有一天会被收回。她是如此惧怕这一天,不迭地保证,哪怕还未毕业,她也会想尽办法去偿还。“你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学习。贺徵朝轻叹口气,将她的课本合上,捋好封面递还回去,像为人父的口吻:“别把心思放在其他方面,不值当。搬运公司把原本的家具都搬到这栋公寓,包括关竞那台电脑,她的粉色小书桌,而其余的都为原本房东所有。但这已足够。温知禾听他的话,把所有心思都烦注在学业,可她对他实在抱有相当分量的好奇。父母亲的只言片语不足以勾画出所有了解,所以温知禾善用电脑,搜索了从助理那里旁敲侧击的信息。她也没那么愚笨,至少,对互联网信息的搜索能力还不错。“恒川”“贺”两个关键词,以及百度百科一张能对上号的照片,让她确认了他的身份。搜索出的内容很长、很复杂,温知禾犹如在看古代诗人课外延伸的生平,竟不知他这般非比寻常,比想象中遥远原来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也可以犹如浩瀚宇宙里的一颗星,温知禾一条条地过目,从他履历再到成就,从他发表文章再到出版读物.…,所有,所有,她刻入脑海,同样也记在笔记本上,想攒些钱去买一份他写过的图书。贺徵朝。有些拗口的名字,但很特别。这次的周末,温知禾过得充实,而身在邻市的温荷,也不拂贸朝的面子,折区回来对她嘘来问暖,拐奇抹角地打探有关资徵朝的事情。问他们是如何有交集,贺先生怎会发善心,又埋怨她擅作主张在外人面前司说话原来贺徽朝没有完全将她告密,向温荷所称的理由,是正当又妥当,且要求对方尽一份监护人的职责。随着年纪的增长,温知禾不难察觉温荷对她的感情里,那份没那么纯粹的计较,那是成年人对附属品的得失考量,是对生活妥协、容忍、不甘的泄愤温荷与未清风在后来有过孩子,不过那个孩子流掉了而已,她的重心更放在宋涟消身上,因为宋清风有一对难对付的父母。他们经常戳着温荷的脊梁骨指责,认为温荷配不上宋清风。所以自然而然瞧不上她这个前夫的拖油瓶。踢猫效应这个名词,温知禾许久以后才知,而她也逐渐接受,温荷其实没那么爱她的事实也许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孩子,好歹她没有被温荷送走。和她同寝室的女孩,曾在深夜与他们推心置腹,说她的亲生父母在她七岁那年生了个小弟弟,以免超生罚款,直接把她过继到伯伯家。比惨比不过别人,温知禾同情的同时,也带了份阴暗的、不可言说的庆幸。而那段时间,因为种种原因,温荷和她相处得还算融洽,但关系恶化的导火索在十六岁这年,她唯一能过的一次生日,被搞砸得很彻底,连块蛋糕也没吃上。新年过得好差,南城倒是应景地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雪,呵出的雾气都具象化,她的眼角会不会也有漂亮的碎冰?温知禾用手背抹去,无端警了眼,只看见湿漉漉的虎口,不由笑了下。她攥了一把纸钱在小卖部买了仙女棒,燃尽四五根,还有大半盒,没什么意思,索性送给一个眼馋的小女孩“那个小姑娘长得挺水灵,和清风媳妇蛮像的,大女儿?"“什么大女儿,清风媳妇前夫的女儿。"“他媳妇不是头婚啊?真看不出来。“前夫女儿带回家做什么……”“前夫死了呗!"虽说南城的方言隔座山就有不同派系,但大致内容,温知未还是能听得懂。所以她并非不能共情温荷,可她更爱惜自己,懂得也把自己放在首位。放完烟火,温知禾没再停留,去了公交车站台,和一群人在风中等着回市里的车。她自己记过回程的路线,所以即便独身一人,也能找到方向。连着倒两趟公交,十几站的地铁,看见熟悉的风景,温知禾久违地松了口气。期间温荷发觉她的离开,曾给她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她只报了平安,没有再有任何回应她已经用上智能手机,手机里不再只有短信、电话唯二的通讯工具,也有QQ、贴吧、微博她最常用的是QQ,因为同龄人都在用,最重要的是,她和贺宝恣加了好友。但她加好友的时候似乎晚了些。这会儿贺宝恣更倾向于使用微信,但她们也没什么交集,也就偶尔会聊聊天,贺宝恣的生活绚丽多彩极了,十八岁就出国去纽约读书,被香槟、礼服、奢侈品所围绕。温知禾说不艳美是假,她还没出过省,最远也就从南城这端去那端。隔着屏幕能点赞、评论,现实需要横跨的是遥远的大洋。温知禾没有吝啬自己的赞,只不过她需要深思熟虑.…自己是否要为她补齐前面两条朋友圈的赞,这样会不会显得谄媚?她没有从她的朋友圈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也不尽然,两个月前,贺宝恣还po过贺徵朝送来的生日礼物,是一双很漂亮的红底高跟鞋。温知禾点开大图,认真仔细地看过。她不是研究款式,也不为了解鞋厂品牌,她只是有些羡慕他们的亲缘换了手机,温知禾也从未停过给贺徵朝发短信,她祝贺他节日快乐,向他报备近日收获,学业方面、人际关系,但他没有任何回信,也许是不感兴趣。她胆子很大,擅自主张当成薛定谔的猫,只要他不说,她就权当他愿意关心,所以乐此不疲地发到现在。两年里,他们极少见过面,即便除却考试等不可抗力因素,在周而复始的疗养院里,温知禾也只匆匆见到他两回他在记忆里驻足得越久,留下的印象也愈发深刻,永远是侧分发,黑西装,富有骨感青筋的手,价值不菲的真皮腕表温知禾回出租屋卸下围巾,烧了开水准备做晚饭,手机一直在桌上震动不停。她擦干手划开屏幕,是贺宝恣发的消息。grace:【才发现昨天是你的生日,姗姗来迟了!生日快乐呀小温!】grace:【你马上要高考了吧,好意外,你居然有时间用手机,是还在放假吗?】grace:【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我许愿哦~】她还是那么慷慨大方,印象里不打招呼地送礼就有过两三回,但温知禾都是次次婉拒她已经遇过一个慈善家,再多一位未免太过幸运,不过她的确有件事想请求贺宝恣温知禾踟蹰很久,敲字的手心都冒了汗,仍不好意思打出那行字。她是想向贺宝恣询问贺徵朝的微信联系方式,因为不论她如何依照电话号码去找,都搜查不到他,犹豫一晚,她还是放弃,这夜睡得并没有很好。隔天,温知禾又看见贺宝恣新发的朋友圈,她已经回国,现在在燕北,po出的第八张照片,赫然出现熟悉的身影浓厚的西装轮廓,深邃偏离视线的眸光,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笑,在照片角落是有些变形,却又不掩出挑的气质。以视线当剪刀,以屏幕当相片,可能不知不觉间,温知禾会把他的外轮廓单独剪下来太奇怪了。她为什么总是想他?个大了十多岁的男人,温知禾没由来的着耻、负气将自己淹没。她熄屏关掉手机,放空大脑凝视花白的屋顶,房间一片寂静的孤独感却自脚心、指尖蔓延南城没有暖气,她舍不得开空调热风,裹着厚棉被能保暖,间无端蹿来的冷风让她一颤她没有像往日悬梁刺股往死里念书,决定放纵到到、到九点再爬起来。手机闹铃比玄关处的门铃来得迟,温知禾迷迷糊糊去碰手机,看屏幕还在倒计时的闹钟,理清思绪辨声,才知声源来自那里。她呆滞了两秒,在想若是温荷,回来得未免太早。穿上拖鞋过去,周末独居的她,已经有着极高的自保意识,懂得透过猫眼去看外面.
猫眼显示的人并非温荷。是位穿着西装的。男人?她的理智分叉了一瞬,已经解开锁,拧门去眺——仰头的第一眼,充斥视网膜的模样,让她忘记呼吸,男人垂眉睇她,仍是记忆里的模样,穿着考究的黑西装,领口是漂亮但不过分华丽的丝中或围中,斯文儒雅中有种独到的味道,看她的目光总带做不可查的灼热,许是她自己的脸烧起来的做梦吗?是幻觉吗?温知禾想拍自己的脸,又不舍得,她的喉咙烧开了一百度的热水,呛得她说话滞涩: “哥、哥哥,新年快乐。舌头打结得厉害,连姓氏都不敢称呼,可是哥哥是她能喊的吗?温知禾心底窘了下,别扭无措地站在原地。贺徽朝的目光像把量尺,没有过分探究她,却也令她有种被一寸寸过的感觉。他微微领首,嗓音磁沉简要:“同乐。”话语甫落,他的双眸定在门缝间的链条上。温知禾立即去取,料定他可能没见过这玩意,轻声解释:“防盗锁保护安全的。““很不错,你长大了不少。”贺徵朝双眼微阖,又道,“个子也高了。“一米七了,我不想再长了。”温知禾回答得快,后知后觉在想,自己这样会不会像那些臭屁的高个子男生,她大脑飞速运转,往后退步,依旧窘迫难安,换了更恭敬的称呼:“对不起,我没想过您会来,您要进来吗?温知禾留足了进来的空隙,眼巴巴望他,真怕他只是寒而不入家门。求求了,一定要进来。她在心里不断念,嘴也不忘挽留:“我买了很好喝的茶,你喝一杯杯.…”天,她在说什么?好奇怪。贺徽朝看得出这个女孩的恓惶,他本身不过是路过这里,想起她这么个人,打算送些年货,慰问下许久未见的资助生。同乘轿车有司机助理可以代劳,但不知为何,他临时起意,不由自行下了车,让助理陪同而来他收到过温知禾给他寄的新年贺卡,还是从助理那里收到的。女孩洋洋酒酒给他写了满篇的感谢信,还说依旧会坚持发短信,希望他不要介意.可他前年就已换过电话号码,根本没收到任何短信。或许,他该为这件事当面说清楚。贺徵朝没有拂面,点头进来,让助理把年货放在客厅。出租屋的陈设没变,倒是添了不少生活气,贺徵朝稍微环顾四周,绅士地没有多看,尤其她挂在阳台的贴身衣物——当然,温知禾也发觉了,臊着脸去收。“还有最后半年,有目标了么?”他的开场白是如此家长式,温知禾已经回答过不少人,直接脱口而出:“想去燕北。"她说时双眼明亮,话也干净利落。贺徵朝倒是意外:“燕北?"不是不信她考不上,而是那里距离南城得十万八千里远,普遍而言,很多人都更喜欢去就近的大城市,南城不小,好大学也不少。温知禾稳下思绪,很含糊地“嗯”了声:“想去燕北大学,最高学府。没有人不想,她这个理由充分得很,不过是夹了些私您,想去他的城市。她知晓他已经很少来南城。贺徵朝没多问,四两拨千斤地拨她心弦:“很有志气,你可以做到的。"温知禾烧水,分别给他和助理都斟了茶,乖顺又紧张地回答一轮又一轮问题。她还是胆小,可又万分珍惜这时刻,总会紧手,努力去看他的眼。她别是发烧了,一整天都晕晕乎乎,连说话都喘不过气。温知禾为自己的脆弱捶胸顿足,可临近告别时,非但没有松气,反而失落。“这个是我自己手工做的,也不会太甜。温知禾向他拎去一小包糖果袋,宛如结巴的推销员:“加了黄油、棉花糖、水果干,我自己熬的,糖果纸也是我包的.您收下吧。贺徵朝迈去的步子停了又停,抄进裤袋的手伸出,亲白接过糖果袋,侧落的目光却透着几分审视与无奈:“你有时间做这些?"温知禾自知暴露问题,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辩解:“偶尔、放假的时候!"她根本不好意思说,其实她私下也会接点私活赚钱,她好缺钱,想补回他的恩。从未预料他会出现,而她刚好有剩余的自制糖“嗯,平时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学业上,最后半年,别松懈。"贺徵朝停顿片刻,忽而又道:“如果需要补习,最后半年我也可以为你安排资历深的教师。似乎怕她怯地拒绝,他又沉沉道:“不用和我客气,培养一个有才能的好学生,回报率会更高,何况高考于你而言很重要。温知禾咽了下口水,只怔怔地望他,很呆滞。贺徵朝觉得她像企鹅,轻轻一笑:“是不信自己,还是很信自己?““我."温知禾欲言又止,想和他再有更多的交集,光是有联系方式还不够,“你可以再考虑,回头在微信上告诉我或者我的助理你有哪科需要补,都还来得及。”他再次给了妥善的方案下台阶。话已经说尽,没有可聊的,能挽留的。温知禾将他送到玄关门口,却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绊住。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耳畔听到燕雀啾啾的声音,直接伸手去牵他的衣角。是很轻很轻的牵扯,轻到贺徵朝以为衣摆蹭了什么灰。回身侧目去看,才见那个小家伙埋得很低的,黑漆漆的头颅。她声如蚊讷:“我们学校开学有家长会,您能不能来.说到末尾,她依旧遵循礼貌,小心翼翼去看他。那么胆小,那么谨小慎微,真真像个小雀儿。贺徵朝不由自主去比喻,那种被赖上的感觉也再度涌上来。其实很好拒绝,这两年他也极少尽到资助人的职责,但一时的心血来潮,似乎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总让他觉得,他可能上辈子欠了这小姑娘,现在不得不承担。贺徵朝轻叹,抬手抚了她的头,如石投水在心底激荡:“可以。“届时告诉我,别再发错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