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文联那两项活动是在临近新年的前几天举行的，因此新年这天文联照常放假。晚上，老万和老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也非常热闹，大多是在为迎接千禧年而举办的各种活动。可看久了，老万就有些烦了，换了几个频道，倒是找到了一台晚会，可是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老是那几个歌星，却没有几首好听的歌曲。看小品吧，颠过来倒过去也就是那几个演员，一个个都是油腔滑调的，没一点正经东西。当看到上海外滩上一条满载着中外游客的游船，驶向茫茫大海去迎接新千年的第一缕曙光时，老万就啪地把电视关了。明天就是新千年了，他不想让这最后的几个小时这么草率地打发掉，他想和老婆去大街上走一走。去外面感受新年的气氛也许更有趣些吧！
老婆却坐在沙发上不愿动弹，她还抱怨老万，发哪门子神经呀，这么冷的天，大街上有什么看头？2000年有什么了不起呀，没有钱你照样受罪！这就是老婆对千禧年的理解，朴素中竟然蕴涵着一种永恒不变的真理，老万服气！老婆又把电视打开了，偏巧县里的有线台播起了一部港台电视剧，老婆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后来，老婆扭头问老万，还说呢，都快2000年了，小光的事还这么拖下去呀？
老婆的话仿佛往老万心里放了一块冰，恍若将他从炎热的夏天一下子带入了冰天雪地的冬季，再也没有迎接新千年的心情了。他在心里埋怨老婆，怎么偏偏这时候提到了小光的事呢？无端地给他寻了些烦恼。他嘴里支吾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的话，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陪着老婆看起了那部絮絮叨叨的肥皂剧。然而，上面晃动的人影对他来说却形同虚设，他心里又乱起来，那位化名小草的人也趁机闯进了他的脑海里，像纸人一样飘呀飘的。一会儿又朝他狞笑着，但面孔始终模糊不清。这是一张还没有画上五官的纸人，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然而却有呼吸和心跳。
早春的小城是非常迷人的。虽然老万已经打消了寻找那个化名小草的人的念头，但那两个字并没有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他甚至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象，觉得小草就是文联的任何一个人。不，也许谁也不是，它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甚至是一缕无孔不入的空气。越是这样想，老万越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同时，一种自卑感像一个黑洞般将他牢牢地吸引住了。
如果不是后来突然发生的那件事情，老万还久久地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
这天，老万又去市里开会。散会后，老万就挤上了通往平安县的公共汽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老万恍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一切仿佛是去年的翻版。当汽车驶出市区，又有三个年轻人倏地跳出来，掏出了明晃晃的弹簧刀，逼着人们往外掏钱。事情就这样奇迹般地发生了，还是去年那一伙人，老万甚至瞥见了那个曾经威胁过自己的人——矮矮的个子，右眼眉上有一个月芽形的刀疤。
但这次老万的手没有伸进口袋，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断然大喝一声，扑过去夺那歹徒的刀子。然而，凶恶的歹徒似乎早有准备，麻利地跳到了一边，老万扑了个空，而另一个歹徒却趁机向老万的腹部捅了一刀……
老万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一股混杂着血腥气和来苏水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老万忽然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他扭头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站了许多人，文联的人都来了，还有县领导，那位刘县长就站在他的身边。
见他终于醒来了，他老婆握住了他的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泪珠却扑簌簌地落在了老万手上。老万心里一热，眼圈就红了。
刘县长俯下身来，紧紧地握着老万的手，轻声地告诉他：那天，他为乘客们带了个好头！当他倒在血泊里时，人们和歹徒展开了一场搏斗。后来，大家终于将歹徒制服，扭送到了公安局！刘县长又赞扬老万：你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为咱平安县争了光，也为大家做了个好榜样……
正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老万一下子成了了不起的英雄！他的名字上了石城的大小报纸和电台、电视台，在大街小巷被人们传诵着。平安县还及时抓住这个典型，召开了表彰大会。老万不但被荣记一等功，还晋升了一级工资。此外，他儿子小光也如愿以偿地去了新华书店，这是刘县长亲自给安排的。老万想不到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难题这么快就解决了，感到像是在做梦，是的，一切都仿佛在梦幻之中。
老万的刀伤不久就痊愈了。他身体依然很健壮，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那条伤疤却没法消除了，永远地留在了他松塌塌的腹部。每天晚上睡觉时，他差不多都要看上一眼。他看到那条刀疤像一弯新月，在灯光下放射着粉红色的光亮。
一天晚上，老万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梦见那个化名小草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原载《青年文学》2001年第5期，
《燕赵晚报》2003年9月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