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谁知江山错 > 第16章 欠
    明化寺北,是一处三面封闭的孤山。


    我换了王府侍卫的行头,混在出城的队伍中,而后又快马加鞭赶来了明化寺。高存惠的手札上说,高存庸的生母顾夫人,在这里留了一个信匣,是高道衍要传给高存庸的信物。


    是啊,虽然身为感佩,但我毕竟没有因之被冲昏了脑子。我虽然已经扭转了对高存庸的看法,但我也知道,此时此刻,但凭着自己的感动就回到他跟前去痛哭流涕,就算加上高存惠的手札,怕也难以抵消他要将我灭口的决心。本来想着拿着高存庸的把柄去向高允擎讨保,可仔细审视了高存惠的手札,一来实在不想在此刻落井下石,二来这东西到了高允擎手上,也未见得就对我有利。


    思来想去,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毕竟这两样东西,对高存庸的意义更大,更能打动他。


    但我没想到,明化寺北这处天然封闭的孤山之下,一汪碧色寒潭之后,在岩穴深处,居然坐落着一处孤坟!我四下环顾,略微看了看山川地势,这三面环山,泽边相对还是背阴之位,四下封堵不留生机,这孤坟究竟所属何人?又是何人如此憎恶此人,非得要安顿在这么个难得生天的位置?


    即便正值拂晓晴好,周遭也不觉领人寒意森森。我实在不欲多留,径自上前,打量了一眼孤坟前的墓碑,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汉隶字:“怡”。


    是了,若是此坟与南朝皇室有关,据说按照南朝的规制,只有皇室嫡系才可以用汉隶字,其他旁系成员一概只可以用正楷字。看看眼前孤坟上覆盖的草植,以及泥土的成色,这坟该是跟高道衍关系匪浅。


    “怡”……高道衍这一辈名泛水泽,没听说有什么嫡系宗亲,名字中有个“怡”字啊。


    等等!莫不是……高道衍入主定澜府之后,曾经下过一道追封圣旨,其中有一位“德怡贵妃”,乃是……啊!就是——


    想到此处,我猛地一个激灵,不及反应之间便膝上一软,径直跪倒在了坟前。


    怎么会……如果按照高存惠手札所说,她可是正经的正室主母啊……


    若当真如此,那封信……这么想着,我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墓碑前平整的地面,心下暗暗祝告了几句,叩首作揖之后,便直接刨了起来。刨了大约半掌深,忽而,手指触摸到了一个触手生凉的硬物,扫开泥土,挖出来再一端详,正是一方半壁长的白玉信匣。


    就是这个吧!


    我手上颤抖着,牙关不住磕碰,用袖子将信匣上的泥土仔细擦拭掉,而后用力抽动盒盖,果然,内中露出一封完好无损、被丝帛细细包裹着的书信。我将双手在身上用力擦净,小心翼翼地将信匣安放在地,这才敢轻轻打开丝帛,取出内中两页薄纸,确凿了的确是我要找的那东西——


    “夫君见安:


    妾自知泉路将近,惜乎相伴至今不过一载有余,奈何情缘浅薄,难允妾相期白首之愿。妾感夫君百般情意,无以为报,唯奋力保全腹中骨血,为君传袭后继。今终得保孩儿平安降生,妾心愿已足,望君切以己身家业为重,否则妾至泉下亦自罪难安。


    妾所诞孩儿,生而丧母,恐因孤苦而见罪于亲朋尊长。将此之时,妾求请夫君,将孩儿托付魏氏妹妹膝下代为抚养;如此,则多少可得祖母与府中旧人之看顾,不至因妾之故而伤孩儿之安。


    至于名字,夫君亲择‘存毓’二字,珍重爱护无可复加。妾代孩儿感念夫君心意,然生死在即,妾忽生惊惧,唯恐孩儿久得夫君垂爱,将视人间美满清平为当然,虽然为难,但妾只得夫君一人可托,不如平常视之、甚而疏远不妨,使孩儿终能珍惜人心良善,亦不至于轻易为虚妄之优渥所蔽。怀胎十月,一朝临盆,初为人母,忽觉孩儿此刻平安顺遂,胜过世上一切登峰造极。当此时,心中意外澄明,祈求上苍护佑孩儿,平凡无妨,庸碌无妨,一世安定,亦是万幸。


    妾私心所求,予孩儿‘存庸’二字,乞夫君代为权衡。


    至此牵挂了却,始觉魄散魂飞。夫君贤达通明、恤民敬道,妾居宁泽虽只须臾,却也亲见夫君颇受百姓拥戴。善治为民,本属大德,然君声名渐长,前程更添不易,万望勿以一时喜悲为扰,遇事难决,不如长放眼量、缓而图之。


    此生得与夫君成就姻缘,妾生之大幸;所憾者唯年岁不予矣。


    诚盼夫君于世上岁月安然。来生可期,妾必倚门相候,不误君顾。”


    晴霄引梦驻,霞云绕怀萦。这句流传天下的民谚,便是我这小辈,也是从孩提时便耳熟能详的。其中这一句“晴霄引梦驻”,赞颂的便是江东淮安府顾家的二小姐顾知晴,清雅出尘,不可方物,但有见者,如临幻梦,一眼忘俗。


    后来,宁泽制置使高道衍与顾二小姐一见钟情、结为连理,一时间,天下传为美谈。


    可惜,成婚不到两年,顾二小姐难产而逝,高道衍自此立誓绝不再娶。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只不知道谨小慎微成了本能的高存庸,是否能明白、或者是否还能原谅,来自父母如此深切的爱护与期盼。


    与没有得到父母更多疼爱相比,眼看着心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却一步也不敢上前,是否更痛?


    失去挚爱、怀抱遗子的高道衍,在母子二人身边枯坐一宿,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以信中看来,顾知晴体贴聪慧,怎会不知高道衍心中之痛,可仍然苦求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


    以及,她如今孤零零地被圈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掖了掖眼角,我便坐在了坟旁,默默待了一会儿,也说不上是想陪陪她,还是想让自己静一静。


    是啊,便是如我这等少不经事者,想见一场两情相悦间的阴阳相隔,再虚浮的字迹,也无能抵消信笺上字字恳切、句句断肠。如果高道衍知道心爱之人会因为这段姻缘而早早凋零,他还会不会如此热切于那一场一见钟情?如果能够易时易地重启因缘,也许如今乱世倾轧、暗潮汹涌,本来也可以是一卷温融祥和的天伦美景?


    可惜旧事之可恶,从来便是其无可挽回;而且,这毕竟不是我的事。


    于是,我将信笺放回信封,与高存惠的手札一并放入信匣,仔细合上封好,再拂去尘泥,揣进怀里;而后将墓前翻开的泥土重又恢复,这方起身站定,略一思忖,还是原地恭敬跪下,肃穆三拜。


    “高夫人,也许我的来意非您所愿,我的身份也非您所盼;但是,芳徽答应您,这些东西,我会亲手交给他——我相信,总有一日,他会亲自来接您的。”


    如我所料,府里一切如常。来往行人瞧着我回来,亦是寻常打声招呼,便各自去忙,好像我也只不过是出门转了一圈、或者上街拎了点药回家似的。


    也好,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省得整个人沉甸甸的。


    如是想着,我默然自嘲一笑,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陈年旧事,无奈一叹,还是迈步向着高存庸的居所走去。同样一如所料的是,一路上都没瞧见过的三个亲随,果然在我刚一踏入高存庸卧房之时便集体出动,当即将我擒拿压下。更有甚者,随契的宝剑寒芒出鞘,已经抵在了我的颈侧。


    对于这一切,我的回应,只有一个了然的浅笑。


    “管大人的确不凡,到了这一步,全然不为所惧,是早有谋划么?”


    高存庸仍然如往日一般,安安静静坐在他的椅子里,看向我的目光温平和煦,就像昨日早上问我有没有吃好饭一样从容无碍。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学会了这个不痛不痒的样子。


    “殿下吓到我了。”我想了又想,说些什么感觉都有些刻意,不如这么一句直抒胸臆的好。


    “管大人何尝不是呢。”高存庸淡淡微笑,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管大人这样的年纪,却比那么些博士国手都来得犀利,教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觉不寒而栗呢。”


    “就算如此,殿下还是坐在家里等我回来啊。”


    “不敢当,毕竟,我这一条小命,全在大人一念之间了。”


    “但不知,殿下这句客套,又是如何劝住在场这三位的呢?”


    是的。眼前情形,再不能更明白了。高存庸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这几个亲随全然笼络在了他的身边,惟命是从,即便明知对方是背负眼线使命而来的暗桩。


    想到此处,我开始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被高存庸收服的呢?


    “管大人如此说辞,是铁了心要认罪伏法了么?”听我一句揶揄,随契果然有了反应,反绑着我右臂的手上加力三分,“管大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却可惜,好奇心太盛,明明警告过你,仍然不知进退。如此就算身负何等雄才,早晚必生大患。”


    我扫视一眼屋内,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于是,我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


    “管大人纵不屑辩驳,是否也还有些未尽之言呢。”


    从寒潭边回来至此时,我的百感交集,至此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


    于是,我偏了偏头,示意木骁和随契放开我的胳膊,而后从怀中深处,小心谨慎地掏出贴身藏着的信匣,双手端过头顶,呈给高存庸。自始至终,我始终低垂着头,一来我不想让高存庸看见我的任何神情,二来我也不太敢看高存庸的任何神情。


    手上忽然轻了,当是高存庸接过了信匣,而后伴随着轻轻的盖子松动、纸张展开,我想,他已经在读我带给他的东西。整个过程,我并不敢抬头,心里想着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劈头盖脸扇上一记巴掌、或者被一袖甩飞出去,便是跪在原地,也是微微缩着身子、紧紧绷着四肢。而原本神色漠然决心坚定的三个亲随,也不知为何的全无反应,使得我的周遭彻底陷入了一片冷寂。


    也许,高存庸真的会杀了我。


    怀着这样忐忑不安而始终不愿甘心的心情,我在原地跪了两个时辰,高存庸的卧房里,也无声静默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以让人消化掉兄长的倾力相护和父母的苦心期盼么?我不知道。但,两个时辰足以让我的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便是想站起来、想还手、甚至想逃命,都是再无可能的了。


    “为何如此。”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的确是从头顶,传来了一声冰冷淡漠的垂问。


    我默然了许久,忽而想起什么,反倒宽慰了:“微臣不敢戏谑,只是自己亦想不清楚;非要说些什么的话,就当是管伯群尚有天真吧。”


    又一次斜阳西坠,穿过窗楹,一半挡在我身上,一半停在高存庸的手里。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半晌,一个很平静、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见到的声音传来,无甚刻骨杀气,却莫名听得我一个激灵。


    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两句话。第一,明化寺山北碧潭边,有一座孤坟……第二,头风若再耽搁,会有伤寿元的;我有办法,得保两全。”


    说实在的,我其实并不是想以此邀功保命,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想让高存庸知道,我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要迫害他的意思,而且,至少此时,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注意自己的身体,没得终于斗败了旁人却没命消受,何苦来哉?


    至少,到此刻为止,我对他的印象还不算太坏。


    “都退下吧。”良久,高存庸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句。三个亲随相视一番,似乎有些惊讶于高存庸并没有吩咐要如何处置我——难道是要亲自动手?


    “所有人,都出去。”高存庸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不高,但是很清楚。在他起身回去的瞬间,我偶然抬头,扫过他的面容——没有任何神情,毫无任何波动,甚至连一丝倦意都看不出来。


    这是怎样的以隐忍为常?他真的是个年方弱冠、病卧多年的人吗?


    但我不能多留,只得依了吩咐,手按着地砖,努力撑起膝盖,同时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扰人神思的动静来。许是实在艰难啰嗦,而高存庸一时间又没表露出必杀之心,本来将要出门的木骁却也停了一步,回身将我一把拽了起来。


    我点头致谢,他淡淡扫我一眼,便迈步出门了。斜阳将隐,只将我一人身影拖出老长,将屋内残留的斑驳亦驱散成了零星。


    迈出门坎,带上门关,身后缓缓一声吱呀,我才仿佛捡回半个魂来,脚步些许踉跄地挪到枫树下,乱抓了几根药草,捏在手心里,有了些触觉,方才拄着石桌,慢慢坐了下来。


    本来以为,如此深藏不露的人被激起了杀意,已然很恐怖了;却不曾想到,面具摘下、秘密揭开之后,这股无来由的失落与慌乱,更难以喘息。如果不是因为沉了一口气、寻着高存惠的手札所记而找到了顾知晴的遗信,也许我早已活不到此时;然而,如果不是找到了这封信,高存庸原本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心情,也不会被扔进这么块滚烫的巨石。


    生为孤儿,我没有父母养育,因而孺慕之情多么刻骨、父母之心多么可怜,我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然而只是设身处地想想,累母早逝、为父厌弃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或许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充斥着怨恨与委屈的吧。如果高存庸一直以来所有拼命的委曲求全是因为不曾于双亲膝下承欢,那么,如今这一封遗书——这一封解释了父母所有冷漠疏离背后隐忍苦心的遗书,到底是会温暖他,还是会打垮他?


    一切结束之后,我却忽然开始思考:把这封信带到他面前,我把高存惠的手札找出来,甚至是我非要对他的病一探究竟,所有绕在这个于我南下的最初计划全无干系的人周围的事情——我的所作所为对他意味着什么?对我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如是想着,我发现自己陷进了一种有几分类似伤春悲秋的迷茫之中。


    沉默原来也能引人哀伤。那种全无半点情绪波动的神态,却让人感到一股深刻莫名的愧疚,仿佛不论这股沉默是因何而起,都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似的,让人忐忑,亦让人心折。


    虽然嘴上那么说,可我并不害怕。我相信高存庸不会杀我,非但不会,他还会谢我。虽然我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光彩,还是对他家事的无耻冒犯,但,不论这一天或迟或早,有,总比没有好。所以,我第一遍读过顾知晴遗信后、立时激起我一定要将这封信亲自交给高存庸的念头的那种情绪、那种用意,似乎又变得明白了。


    就如同我硬搀着他扇出那一巴掌,以及宁可挨二十廷杖也要敲警钟的心情,如出一辙。


    毕竟是好的吧。知道自己并非孑然一身、知道自己始终有人挂怀——是很温暖的。


    “有个算命的说过,冠礼之后,我会转运——”


    三天之后,枫树之下,高存庸披着一件大袍,窝在躺椅之中,眸光如水,既淡且清,落在垂着头、跪在他身前三步的赭衣之人身上。


    “可他没说,是往好了转,还是往坏了转。”


    “殿下认为,自己的运,还能更坏吗。”我垂着头,却是低声回了一句。


    “我不知道。”默了半晌,高存庸方才回过一句不知何意的话来,“你抬起头来。”


    我顿了顿首,几分尴尬几分紧张地抬头,一寸寸地将自己的眼光移上去,直至最终落在他的眼睛里。也许是今夜天气晴好的缘故,几点星辉映在他的眸中,很是好看。


    “刨我的底,而且还刨成了,按规矩,你欠我一条命;把手札和遗信找出来、带给我,还寻到了那座孤坟,论道义,我欠你一份情。”


    “所以,功过相抵,互不相欠了?”


    “不。”他微微摇了摇头,半边侧脸映在屋内透出的灯光中,似泛上了几缕难得的人情味,而另半边,却是让人一筹莫展的漆黑不见,“你欠我的命,需要的时候,我会收回来;而我欠你的情,你如果想要,我当然也会还给你。”


    “管伯群斗胆——殿下现在,是否还不到需要我的命的时候呢?”


    他唇角弯了弯,把整个人都衬得平易了些:“你最好的打算,应该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有这个需要;正如我现在的猜测,你应该希望我能立刻偿还这份人情,以消除对你的成见。”


    我默然。良久,复又垂下头来,双手抬起,恭恭敬敬地向他一拜:“微臣知道了。”


    “管大人,”见我如此,高存庸倒也不拘,声音微微正了几分,靠上来些,道,“咱们两个都清楚,他们能给你的,我一概给不了;但是,我能给你的,恰恰是你最需要的。”


    “微臣明白。”我敛了敛有些揪起的眸色,俯首回道。


    “某种意义上说,你我的责任相近,寄望也相同,所以我不会为难你。我可以给你的,是绝对安全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充足的空间与时间。如果你想要的答案在定澜府、甚至在高家,直到你找出最终的真相,我都不会干涉。”


    “殿下的意思是……”我有点莫名,又有点说不出的畏惧,缩了缩肩头道。


    “我无意冒犯,只是——”高存庸稍稍一顿,垂了垂眼,方才低缓了几分声音道,“令尊和管氏一族的案子,是否真的如人言所传、只是因为厉帝残暴无德?即便如此,那个所谓的《谏言策》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落在朝廷手上?甚至……究竟是不是真有谏言先王起兵的内容?”


    “你……”听他这么淡淡几句,我彻底一愣,双目大睁,看着他道,“你——在追查管氏的案子?”


    “先王起兵,是以管氏灭门惨案为引,故而这也是我之责任所在。”高存庸淡淡一语,却是确凿,“管公子如此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还有旁人在追查,还是因为没想到这追查之人、亦是你要调查的人呢?”


    “微臣不敢。”惊觉造次,我亦赶紧收了话头,垂头敬道。


    “正如我方才所说的,管公子决定出山,该不会只是为了虚名。同样,既然决定了出山,管公子没有向北而却往南,是不是也怀疑当年的大祸——反而跟这看起来受益最是明显的宁泽高家,脱不了干系?”


    “明王雅量高节,岂容微臣微末之人胡乱揣测。微臣既已入朝,万万不敢有此邪念。”


    “临渊公名非虚传,是绝对不会为世俗名利所左右的。然而以令尊之秉性能为,兼有渚西管氏之底蕴声望,即便真有意一争,也该早已想透——宁做高士,不为天子。”高存庸泠然一语,如同一盆冰水蒙头灌下,让我这个之前诸多刻意回避渚西管氏一应事宜的冒牌货,也不得不为之深深一惊,“不怕告诉管公子,高家门里的确有鬼。这鬼不但困扰先人已久,眼下还在纠缠今人。无论管公子此次入朝所图为何,高存庸都要请你——时刻小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我跪在地上,许久不曾出声。而高存庸似乎也明白,亦是安静坐着,一言不发。


    “殿下……对亏了性命的人,也能如此……肝胆相照吗?”


    “我不是说了吗,”听我几分茫然,高存庸上前一些,伸手把我拉了起来,又看了看我有些灰蒙蒙的眼,轻声一笑,“冠礼过了,我还指着你转运呢。”


    我默默看着他迎来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


    “殿下放心……管伯群若真成了个暴亏,自然也不会落在殿下头上的。”


    “既然该说的都说清楚了,那就轮到这最后一句——管大人,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目的是什么,在眼下的南朝,除非能坐得住、活得久,不然……你想要的,我想要的,都永远只是今晚的几句牢骚空谈而已。天塌不塌得下来,都是保命要紧,你明白吗?”


    “殿下放心。”我拱了拱手,神情沉了几分,回看他一眼,“一口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臣,沉得住。”


    “很好。”高存庸眼波浅浅,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