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之手足，可还安好？”
已知天命的徐生，以自嘲的口吻问道。
“长姊为振兴家族，远赴妖域，不幸遇难，玉殒香消。二姊痛失血脉至亲，心智失常，终流落街头，殁于暴雨。”
“原来如此，皆是命中注定。”
本该如此，他的家族走向分崩离析，妻离子散，血脉将近断绝。
“但汝之幼妹，尚在人世。”
徐生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当真？！汝是说，南儿尚在人世？”
“汝之幼妹，如今已染上毒瘾，想必是为了逃避残酷的现实。为了获取毒资，她沦落洛阳吉庐，成为娼妓。”
那声音带着温柔的语气，仿佛在安慰他。
“她还活着，这便是汝最大的幸运，一切皆在吾掌控之中。吾也算告知汝一些好消息了。”
徐生笑了，如同泣血。
不，他确实是在笑。
每当他的身体颤动，那紧紧缠绕在他肩胛骨上的墨色铁链便会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这条锁链，粗如男子手臂，由坚不可摧的墨铁铸成。
早已泪流满面的徐生，向那声音辩解道
“吾…吾亦是身不由己。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亦是她们的命运。吾早已决定，与这污浊的人世断绝一切联系。”
“吾已知晓，汝之决定，以及做出此决定的缘由。”
徐生陷入了回忆。
那些沉淀在黑暗深处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虽然已时隔多年，却恍如昨日。
“这人间，污秽不堪。这一切，皆是世人咎由自取。是世人的贪婪和罪恶，终结了神话时代，开启了充满杀戮和争斗的历史。”
“吾愿效仿老子…”
“如他一般，汝亦想做一个逍遥世外的隐士？他创立了道家思想，却未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最终消失于传说之中。”
“吾只想无为而治，远离这污浊的人世。”
“因此，汝活成了一个没有剑的剑客？身为剑道世家的长子，汝却厌恶舞刀弄剑，只愿躲在书房中，埋头苦读。汝之妻，也应是明白这一点的吧？”
“…云静，她如今身在何处？”
他和妻子慕容云静，虽未真正交心，但她待他却也并不薄情。
尽管被冠以“废物女婿”之名，她却依然尽力让他过得舒适。
虽然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甚至从未同床共枕，但她却是他少数感激之人。
“她最终，还是败于政治斗争。她的势力，皆被清除。”
“她，可还活着？”
“那是前不久的事了。她服侍恭王之时，突然发狂，咬断了恭王的阳物。即使在刑场上，她亦放声大笑，当真是一位奇女子。若生逢乱世，她必能成为一代枭雄。”
那声音轻笑道。
“她一生坦荡，却终究不得善终。”
“胡言乱语！她需要的是汝，而非上苍的眷顾。是汝，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吾曾预言过自身的命运。”
徐生抬起空洞的眼眶，望向那虚无的天空。
“吾命犯天煞孤星，若涉足红尘，必将带来杀戮和灾祸。”
“汝至今仍不明白吗？汝之命运，早已应验。”
徐生恍然大悟。
他所珍视之人，皆遭受了不幸，受伤、痛苦，甚至死亡。
他曾试图远离尘世，却反而将他们推向了深渊。
“难道吾终究无法逃脱命运的束缚？”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亲手沾染鲜血。
“汝现在，可明白了？”
徐生无力地垂下了头。
“既如此，吾便顺应天命吧。”
“真是愚蠢至极！”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几乎震碎了他的耳膜。
“汝至今仍不明白吗？！”
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激动，与之前判若两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声音毫不留情地斥责着徐生。
“既如此，世人更当守望相助，圣人亦非圣人！世人皆说，天地不仁，但汝可曾想过，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徐生反驳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使吾不插手，那些作恶之人，也终将受到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
那声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狂笑。
徐生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那笑声的侵袭。
墨色的铁链也随着笑声剧烈震动，几欲要将他的骨头都震碎。
“既然汝提到了因果，那吾便为汝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吧。”
徐生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陌生的画面。
他失去了双眼，却能“看”到那声音为他展现的一切。
在远古的神话时代，曾有一人，为了世人付出了一切。
即使在那个时代，世人依然是如此的残暴和自私。
最终，少数觉悟之人将目光从污秽的人间移开，潜心修行，追求天道。
他们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作恶之人终将付出代价。
有一天，他们顿悟成圣。
他们也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所谓的因果报应，
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
那些死去之人，最终都会化为尘土，灵魂也会回归自然。
没有来世，没有地狱，更没有审判。
恶人作恶多端，却依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也有好人因行善而早夭，不得善终。
这便是世间残酷的真相。
“汝现在，可明白了？”
那声音再次问道。
“汝可看到了真相？”
徐生沉默不语。
他所面对的，是如此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天罚和审判，不过是那些绝望之人编织出来的谎言。
对他们来说，救赎并不存在。
并不是所有作恶之人，都会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归根结底，
若想拯救世人，只能依靠世人自己。
若想惩罚恶人，也必须由世人自己动手。
“那么…”
那声音问道。
“汝可想要力量？汝可想要审判他们的权力？汝可想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正是。”
“汝可想要机会？汝可想要改变一切的机会？汝可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机会？”
“正是。”
“即使汝之灵魂将堕入无尽的黑暗，永世不得超生，汝亦愿意吗？”
“吾愿意！”
徐生发出一声嘶吼，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吾要获得力量！吾要获得机会！”
他疯狂地挣扎着，墨色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仿若在为他悲鸣。
“吾将让那些被欲望吞噬之人，付出代价！”
“吾将惩罚那些以他人痛苦为乐之人！”
徐生的怒吼越来越响亮。
“吾将掌控他们的命运！”
那声音也越来越强大，宛如要将他的灵魂都吞噬。
“吾终于明白了！吾终于可以正视自己了！”
徐生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剧烈颤抖，但他依然坚定地望向那漆黑的夜空。
“吾，可以给予汝力量。吾，可以给予汝机会。”
在无尽的黑暗深处，
隐藏着一本经书。
那是一本以人皮为纸，以人血为墨，以人筋为线的经书。
“汝与吾，目标不同，但却殊途同归。若汝与吾签订契约，吾将给予汝一次机会！”
“吾愿意签订契约！”
“汝将永远无法沐浴光明，汝将永远无法仰望天空。但，汝依然愿意签订契约吗？！”
徐生没有丝毫犹豫。
“吾愿意！吾将灵魂，献祭于汝！”
那声音似乎十分满意，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善哉！此经名为《至暗镇天经》，乃代表冷漠天道的逆天之物，可吞噬世间一切黑暗！”
黑暗从经书中涌出，瞬间将徐生的灵魂吞噬。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消散之时，他听到了《至暗镇天经》的梵音。
“从今往后，汝将呼吸黑暗，挥舞审判之剑，成为惩罚世间一切罪恶的黑暗尊者！”
翌日，狱卒发现徐生已气绝身亡，浑身浴血。
但奇怪的是，他的尸体却异常轻盈，如同失去了灵魂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