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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你都搬空也无妨

    风停雨歇,天日暗如深渊,仍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


    两旁朱红宫墙被雨浸湿,更显深如血。


    谢清砚走在冗长的青砖宫道上,一身玄青暗云纹的缂丝锦袍,玉冠束发,气度沉凝。


    那张冷玉般的面容轮廓分明,双眸明锐,步履之间从容淡然,丝毫看不出是不久前才从昏迷中清醒的人。


    冯荣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双眉紧皱,心里百转千回。


    刚解决完那番登堂入室的刺杀,皇帝便急召太子入宫觐见,还不得延误。


    这时机怎么看都太过巧合。


    谢清砚忽然顿脚,目光穿透夜雾,牢牢锁在不远处的宫殿上,玉楼金阙,九重深宫在煊亮的宫灯下,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三层汉白玉石殿基之上,那是皇帝所居,紫宸殿。


    他提步踩上玉阶,向里走去。


    殿门前守夜的宫监看见来人,无声飞快地转身朝里头禀声:“启奏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不消一会儿,皇帝的声音,似远还近,从里间徐徐响起:“让他进来罢。”


    内侍应是,匆匆退出,躬身对着殿槛之外的青年,道:“殿下安,皇上在里头等着殿下了。”


    紫宸殿内玉砖铺地,设雕镂金漆宝座、玉石屏风,两侧熏炉常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仁宣帝安坐在沉香榻之上,他已年近半百,鬓边生出几多华发,虽面容略显疲惫,举手投足间却透出几分自然贵重的仪态,还能得以窥见盛年时的意气风发。


    榻下毕恭毕敬立着一精瘦如材的长脸太监。


    几案上落下一道肃沉阴影,长身而立,一动不动。


    “坐罢。”仁宣帝抬目望向这个儿子,像早已习惯他这副不恭不敬的态度,只是招招手,道,“陪朕下把棋。”


    谢清砚撩袍落座,拈起一枚黑子,随手置入局中。


    黑子如星,白子如玉。


    两人如同寻常父子坐在一起话家常,手中棋子不断落下。


    仁宣帝随口似地问:“上回与朕对弈,是几月前了?”


    谢清砚只道:“三个月前,临行乌阗前一晚。”


    “朕果然还是老了啊,记性大不如从前。”


    语中尽是萧索感慨。


    一旁候着的总管太监杨延忙掐嗓道:“皇上日理万机,心系天下政务,这些事儿由老奴来记着便行。”


    仁宣帝摇头一笑,未置一词。


    谢清砚静默,漆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讽意。


    棋盘上难分胜负,黑子白子,错综成谜。


    本就意不在棋局,仁宣帝落下最后一颗白子后,从侧案上拿过一沓奏章,推过去。


    “朕今夜叫你前来,是有正事要言。”他指了指那些奏章,“打开看看。”


    谢清砚执起翻看,上面无一不是御史批评太子竟啖饮人血,何来王法人性。


    仁宣帝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微微抬手,接过杨延呈上来的茶,端茶轻啜,“你带回药人一事,如今朝廷上下皆是注目。”


    谢清砚依然雍容自在,扔下奏折,淡淡一笑说:“哪来的什么药人,不过是儿臣南伐乌阗时看上的一美人,怎知带到了上京会被传成这样。”


    “哦?”仁宣帝微微皱眉,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清砚,目中掠过一缕疑色。


    “既如此,那朕要命人好好查查,谁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传出这等谣言,那些个朝臣也当罚,不议政事,竟如长舌妇般乱嚼舌根。”


    谢清砚含笑:“那儿臣先谢过父皇。”


    “如此也甚好,拖了这些年的择妃事宜是该提上日程了。”仁宣帝看了眼他,似是欣慰终于铁树开花了,又道,“老二家的小子都能满院跑了,再看看你,当真要孤家寡人一个。”


    谢清砚面不改色:“父皇说笑了,儿臣一快要入土的人,怎敢娶妻耽误人芳华。”


    话音方落,仁宣帝顿时沉声斥责:“休得胡言!”


    “那日李言钦瞧过,儿臣这痼疾无医,确实是要命不久矣。”


    谢清砚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太医署那一群庸医,朕养他们有何用!”


    一来一去间,皇帝倏地爆出声声剧烈的咳嗽,手捂着心口急急喘息,惊得杨延快步上前搀扶,连忙为他顺气,一边提醒。


    “皇上您这风寒将将愈,可万不能再动这般大的气了呀,龙体要紧!”


    仁宣帝闭目靠在榻上,许久后,神情看上去稍稍缓和了些。


    谢清砚敛目,此刻面上无任何表情显露。


    在他睁目之际,谢清砚起身肃立一旁,低低地道:“天色已晚,父皇歇下罢,儿臣先告退。”


    仁宣帝颔首,朝他拂了拂手。


    谢清砚转身离开,忽听一道追响在耳畔。


    “皇儿莫要担心,天下奇人甚多,父皇定为你找到这医治之法。”


    他停下脚步,回身行了一礼:“多谢父皇。”


    出了紫宸殿,谢清砚蓦地冷下脸,神色阴鸷。


    在出宫的路上,冯荣禄从鼻孔里哼了声,跟后嘴里咕哝着。


    “那杨延跟个麻秆儿似的,扔炉里烧炉子都嫌磕碜。”


    “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会演,将这两人扔戏台上,一唱一和,估摸着看台下日日都能座无虚席。”


    冯荣禄咬牙切齿,话里话外,无丝毫对这天下九五至尊的敬意。


    谢清砚沉沉瞥了他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说今夜发生这一切拜谁所赐。


    冯荣禄闭了嘴,惭愧低下脸。


    都拜他私自做主从乌阗带回个人。


    不过,倒也是误打误撞了,要是没有檀女郎,怕是至今还不知道这头疾是什么。


    行至东宫,冯荣禄有些迟疑地轻声问:“殿下当真要用檀女郎说的……血什么引?”


    谢清砚徐徐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冯荣禄挠挠头,他倒不是有怀疑女郎的意思,只是,听她说的那般险恶,万一稍有不慎……


    呸呸呸!


    冯荣禄心底赶忙呸了几口,止住胡思乱想。


    东宫,谢清砚径直回到书房,正见黄雀三人候着。


    “可有受伤?”


    三人齐声:“回殿下,不曾。”


    他们同是影卫成员,与黄雀、玄鹤身在明不同,朱鹮、乌鹫两人一直都被太子安排隐在东宫暗处。


    黄雀另道:“刺客共有五人,身上无任何特征,且剑上正如檀女郎所言,无一例外都淬了毒。”


    究竟是哪方派来的,还不得而知。


    这些腌臢,蹲了这么多天,总算憋不住出手了。


    谢清砚点了一点头,话锋一转问:“她呢?”


    黄雀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殿下问的是檀禾。


    “女郎已经睡下了。”


    黄雀临走时,还偷摸撩帘看了她一眼,怕她经历晚上那一遭腥风血雨会害怕,结果睡得那叫一个香。


    心底不由啧啧称奇。


    真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分毫。


    谢清砚目中微光一闪,回想起刀光剑影中,她神情坚定,明明身子颤得不成样子还能潜静从容地提醒。


    的确不同寻常。


    ……


    翌日,晴光潋滟,暖风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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