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便要一拥而上。


    “放肆!”一道冷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强赶荒地之上的良民?难道你们杏儿村之人, 皆视律法于无物吗?”


    众人皆愣住,缓缓回过头。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玄色狐裘, 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周身的气场却让人不由臣服。


    那些方才喧闹欺人的村民,诡异的安静下来,脸色苍白互相对视一眼。


    有人鼓起勇气哼道:“你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我们杏儿村的事儿,轮不到外人来管!”


    话音未落,登时有侍卫站出, 冷冷朝那人出示了腰牌,这腰牌象征着金吾卫身份, 众人登时哗然。


    金吾卫是皇家卫队,百姓们都很避讳,如今这男子谈吐不凡,属下又是金吾卫,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但为首一人却道:“莫怕他们——谁知是真是假,再说这事关杏儿村前程, 我们绝不能退!”


    说着, 那些人便重新举着手里的木犁等冲了过来。


    场面登时一团混乱, 金吾卫为了保护太子,又为了不伤村民, 只得和众人空手撕斗起来,然而谁知村民中竟有一人挺身飞出, 手中刀剑直直向李御刺来,金吾卫未曾来得及反应,李御微微下腰躲过一击,拔出佩剑和他对了几招, 那人功夫甚好,招招直击要害,李御皱皱眉,受过伤的右臂微微有些打晃。


    三个金吾卫匆匆赶来,合力将此人擒拿,未等到问话,此人已咬毒自尽。


    那些杏儿村的村民登时怔住,他们本只想赶走一个姑娘,谁曾想人群中竟有这等死士,忙道:“此人,此人不是我们杏儿村的,此事和我们无关啊……”


    阿常持剑冷冷道:“此人谋杀皇室,罪不容诛,你们若是再执意反抗,便是和金吾卫为敌,和朝廷为敌!我等定不会再对反贼心慈手软!”


    被方才命案惊吓到的杏儿村村民轰然而散,慌不择路的模样和方才大相径庭。


    一时间,周遭一片开阔,白茫茫的冬日天地间,只有他们几人相隔而立。


    江诺回过神,登时跑过去站在姐姐面前,隔开李御凝望过来的视线,可那视线却又如实质般,冷冷透过他,凝在绫枝身上。


    不知何时落了雪,细碎的雪落在几人肩头发间,映着绫枝的身影,别有一番清艳。


    李御停住了脚步,语气低沉道:“你不告而别,可有什么要对孤解释的?”


    江诺立刻扬声道:“我姐姐的行踪,为何要告诉你?难道就因为你贵为太子吗!?我姐姐虽是民女,但却是良家子,我们江家持身清正!只要还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


    李御身着狐裘立在不远处,他的高大身影被冬日晴阳映在雪地上,愈发显出几分压迫感,可江诺却怒目而视,没有丝毫退却。


    他早就将功名乃至性命置身事外了,姐姐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楚日子,若再被这仗势欺人,行事很绝的太子带走,定然九死一生,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任太子如此行事。


    李御皱皱眉,似是嫌江诺聒噪:“枝枝,孤想听你说。”


    江诺背后的纤细身影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未曾开口。


    “孤这几日,一直在不远处住着。”李御见她未言,轻声道:“方才也幸好是冯公公来报与孤,孤方能及时赶来,枝枝,非孤不愿,实是这天下之大,唯有孤身畔,是你最安稳荣华之处。”


    李御所言,也许属实,但那语气中透出的倨傲,让绫枝几乎整个人都在轻轻打颤。


    安稳……荣华……


    绫枝深吸口气,缓了半晌才沙哑开口道:“不……你,是你毁了我最想要的安稳……”


    至于荣华,本就并非她所愿。


    “哪里是安稳?”李御冷冷一摆手,立刻有人将大呼小叫的江诺拖下去,李御大步走到绫枝面前,贪婪俯瞰她:“是寄人篱下的江南,是忍气吞声的陆府?还是这处处艰辛的杏儿村?!”


    飞雪缓缓落在肩头,绫枝身形一晃,似乎被李御这般犀利的问法刺中了心头。


    ……天下之大,为何无一处她能安稳容身之所?


    李御一瞬不移眸的凝望绫枝,飞雪宛如柳絮,又将他带到初见时的春日,心肺在钝痛中渗出几丝甜蜜。


    明明只是一个来自江南的小小民女……却让他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


    “孤用权力将你锁在东宫,手段是过激了些……”李御顿了顿,道:“但你若是心甘情愿,孤也不是糊涂人,又何必为难你?”


    绫枝缓缓笑了,抬眸,一双眼眸定定望着李御:“殿下也晓得要心甘情愿,可民女心中从未有过殿下,无心无情,又谈何心甘情愿?”


    冷冷的一言一语,如冰棱般插进李御的心头。


    “那你为何对陆郁有情?”李御低吼,满心的无力感逼他说出早就想说的话:“为何偏偏对孤无情?!孤比他……又差在了何处?”


    “陆郁如何,且不去议。”绫枝抬眸,缓缓望着天上飞雪:“可殿下对我,先掠再囚,横加羞辱,我的愿于不愿,殿下从未在意过……绫枝再微贱,又怎会对这般无心之人有情?”


    李御久久未曾言语。


    绫枝所言,他都明白。


    掠她入宫后,自可悉心温柔呵护,可他却不曾如此,当时的横加暴虐,只因从心底觉得,她不配罢了。


    他贵为太子,却被一介民女,激起种种情绪,甚是可笑。


    他又怎会承认这一切的起源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爱意?


    因此顺理成章,将一切归咎于嫉和恨。


    可如今两败俱伤,她明明已和他亲密了无数次,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觉得,她比初见时还要遥不可及。


    李御垂下头:“孤不晓得陆郁是如何对你的,但孤只能说,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孤都会护着你们姐弟。”


    绫枝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我需要的从不是这个,我和弟弟,只是普通的百姓,不需要殿下过多的关注,也不需要殿下的回护。”


    若有可能,她真想回到最初那一面,她和他,是擦肩而过,都不会回头的陌路人。


    她从未有过飞上枝头的期许,若是那一日,撞上太子的是别的江南少女,想必定然已顺理成章入了东宫,也许得宠封妃,也许被李御冷淡遗忘,成了寂寂深宫的一名侍妾。


    无论如何,那样的故事虽烂俗却顺理成章,好过他们二人,被种种情绪左右,彼此纠缠,两败俱伤,却还不愿放手为好。


    绫枝目光清冽坚定,一字一句道:“绫枝只想过,和陆郁,和太子,无关的日子。”


    听到前半句,李御面色稍缓,可听到后半句,登时又未变了脸色。


    她神色平静,语气温婉,不是呆呆的模样,而是冷静思考后的柔和。


    她是真的很厌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碎雪如烟雾般在二人周遭荡漾,朦胧苍茫,李御抬眸,立在雪地里的绫枝,触手可及,却又那般遥远,他越想留住,越无能为力。


    李御指尖颤了颤,冷哼道:“好——既然你厌孤,不回东宫也好,杏儿村风景甚好,你不陪孤回宫,孤就陪你住在此处!”


    “你……”


    绫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本以为疯狗也能清晰温和的和人交流,谁知她所说的话,他一句都未曾听进去。


    “你已不愿和陆府有瓜葛,便也还算有脑子。”李御低声道:“孤也不急,等你哪一日想通了,我们再一起回宫。”


    ……


    看来她所说的话,他倒是挑他喜欢的,也听进去了几句。


    绫枝垂下眼眸……


    她如今自然也能明白,那人参燕窝,还有暗中的扶持,都是太子所为。


    可那又如何。


    他一步步将她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又大发慈悲般略做补偿……正如同主人对还未玩够玩腻的宠物,总有几分恋恋不舍之意。


    绫枝冰冰凉凉的再次开了口:“殿下在此地,若是为了让民女心甘情愿回东宫便不必了,还请殿下早日回宫……”


    她顿了顿,轻声道:“殿下此生,是等不到的那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