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甚是宁静祥和, 江诺领着姐姐在此地小住了下来。


    绫枝的精神状态仍不是很好,怔忡地坐在窗畔, 若是有人推门进来,便瑟缩着缩起肩头。


    江诺心里一痛,看向眼神躲闪的姐姐,轻声道:“阿姐,我是阿诺,这个地方, 只有你,我, 清霜……”


    “阿姐,不要在去想那些人了。”江诺握紧她的手,轻声却坚决道:“有我在,也不会让旁人欺侮了你去。”


    绫枝眼神缓缓移到面前的影子上,江诺半蹲在她面前,双眸恳切热烈,握她手的力度, 让她有几分发疼。


    她知晓弟弟有多紧张在意她。


    不止是白日, 就连晚间, 窗外也有人影始终立在原地,绫枝知晓, 那是这几夜很少合眼的弟弟。


    他几乎日日夜夜都守在她的门前。


    “对不住……”绫枝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来京城之前,你明明说过的, 是阿姐没有听你的话,偏要来京城,到了这个地步,却还要你搭上前程来救, 对不……”


    话未说完,已经被江诺牢牢地抱在怀中:“阿姐,别说了,一想起和那些人同立朝堂之上,我便无法忍受,那些所谓前程,我真的……宁愿不要……”


    他也曾想过,一朝考中,春风得意,在官场上大展身手。


    可经了姐姐一事,他对日后的主君,年少仰慕的姐夫,皆是无比失望痛恨。


    他对还没开始的前途并不觉得可惜,反而只想带姐姐远远逃离京城,去一个民风淳朴之地,安稳过好后半生。


    绫枝在江诺安抚下渐渐平稳,她轻声,似乎用了全身的气力才说出连续的话:“阿诺,不要以我为念,你这一辈子还长,不能因了我躲躲藏藏的……”


    “阿姐……”


    江诺紧紧抓着姐姐的手,生怕稍一松开,姐姐就从原地消失了。


    姐姐到了如此地步,连站起身都难,可最惦念的还是他……


    他宁愿姐姐自私些,拉着他不放手,也好过将他推开。


    江诺涌起满腔恨意,在他记忆里,昔日住在他们院中的男子,虽面容冷淡,但对姐姐,却也算关怀在意。


    谁知露出真实面目后,却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禽兽!


    江诺握紧颤抖的拳头,却最终无力的垂下。


    *


    东宫,李御站在窗前,语气和往常并无多少区别:“查到人了?”


    “属下已查到了。”金吾卫向来出手敏锐,已经将来龙去脉查得甚是清楚:“经过勘察,东宫一侧墙角蔷薇丛有摧折的痕迹,想来姑娘便是从此处跳墙逃走的——江诺在三天前已向国子监告了假,属下还查出他当夜曾跟巡游的马队借过一匹马——看来此事,他早有预谋。”


    跳墙逃走……


    东宫的外墙少说也有七尺,她身材娇小,显然是为了逃出去,孤注一掷连命都不要了!


    李御缓缓握拳,缓了半晌才冷声道:“如今人在何处?”


    “属下连夜兵分两路,一路顺着那马去寻,一路顺着江诺的圈子去找,发觉就在前两个月,江公子曾多次告假去了京郊,摸查过后,发现恰是那马儿最终停留的杏儿村。”


    他们的踪迹看着是大海捞针,但交给金吾卫后也称不上复杂,燕过留痕,京城的两个大活人不会无故消失,只要仔细追查,定然能查出他们的痕迹。


    李御沉吟点头,随即道:“记住,他们的行踪,只有孤能知晓。”


    金吾卫自然会意,点头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不会再让旁人知晓半分姑娘的行踪。”


    只要稍作更改,便能扰乱行踪,覆盖原本的痕迹,如此一来,便再也无人,能追查到就在京郊的杏儿村。


    “杏儿村……”李御垂眸半晌,终究还是道:“你去找个住处,离她不要太远,也不能太近。”


    “这……”金吾卫听到这吩咐,哽住:“敢问是殿下亲自住还是……”


    若是殿下这般尊贵之人要亲去杏儿村那荒山野岭,他可要多加些防卫,免得出事……


    李御淡淡瞥他一眼:“你去安排,莫要惊动了她。”


    属下一怔,他本以为殿下会立刻命他拿人,没曾想倒等来这么一句……


    殿下如此隐忍,真不知要图谋何事……


    *


    “这儿床铺硬得跟石头似的,你让殿下怎么住啊?”冯公公呵斥那下人道:“再去多拿两个垫子……”


    “还有这灯油……”冯公公又道:“此处偏僻,可不像是在宫里,喊一声就能续油,你还不加满?”


    “……”


    在冯公公的吩咐下,几个百姓装束的侍女内监皆急急的来去,打理布置这杏儿村口的一间民居。


    他们如今都晓得,是走了的绫枝姑娘来到了这村子,但他们却想不明白,绫枝姑娘不就是一个弱女子吗,若是殿下还喜欢,直接遣两个金吾卫把她送入东宫不就成了?怎么殿下反而亲自前来,要在这等地方长住受苦呢?


    冯公公也是如此想的,他看了看站在窗畔前一语不发的李御,壮着胆子上前道:“殿下……此地偏僻,您从小都没有出宫几日,更何况是住在这等粗蛮之处,不若老奴亲自将姑娘请回东宫……”


    “不必再说。”李御眼眸低垂,心口翻滚过密密匝匝的疼:“请回东宫又能如何?等她再逃一次?”


    绫枝不愿呆在东宫,也根本对他未曾动过心,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也正是因此,他将她抓得再紧,哪怕用链子,将她扣在离床不超过半步的距离,也终究觉得她触不可及……


    李御沉沉闭上眼眸。


    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做那么多,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她宁愿在此地受苦也不愿回宫。”李御环视周遭低矮的山头,冷冷道:“好啊,孤倒是想看看,此处究竟有什么,能拴住她的心!”


    他不想承认,此局终究是他认输了。


    他以为将她掳掠至东宫深藏,便能消弭心头的愤恨,嫉妒,酸楚,以为只要她在身畔,便能填满心头十几年的空落,茫然……


    但事实证明,她在东宫的这些日子,他明明将她占有,和她百般撕扯纠缠,却没有一日有过快意。


    唯有那一夜……她和他出了宫,宫外的月光和灯火照在她微笑的脸畔,他恍然忆起江南,才觉心头快慰。


    没有东宫圈禁,不是太子和民女,只是在民间相遇相知,一对儿正奉好年华的平凡男女。


    他想和她,再相遇一次……


    初冬时分,窗外雾气朦胧,遥遥能依稀望见,远处的茅草屋,和屋前披着披风,端坐在椅上发呆的纤细少女。


    李御双眸猩红,拼命控制住破门而出,将人掳走的冲动。


    想要拥着她入睡,想要和她抵死缠绵……


    可他如今恍然,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含笑凝视……


    李御紧紧握拳,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少耐心。


    他只是被心头的郁结压得喘不过气,唯有日日瞧见她,方能好转片刻。


    冯公公忧虑道:“殿下若是在此处住,又要如何上朝呢?倘若朝中有急事,只怕殿下要耽搁了……”


    “孤骑马上朝便可,路程也没多远。”李御淡淡道:“如今朝中安稳,三日一次东宫小朝会便好,若事事让孤躬亲,养陆郁那些人还有何用?”


    话说到这份儿上,看了殿下是铁了心要住在此处了,冯公公不敢再深劝,垂首站在他身边。


    “你找几个面生的人,去打听打听她每日做什么,身子可还好……”李御眯眸道:“还有这些村民,也要善待!”


    冯公公瞪大眼眸呆在当地,殿下怎么转了性儿?


    难不成知晓男女之情用蛮力相迫不成,要改成温柔小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