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枝登时一怔, 这番话太子说得平淡漠然,却比无数言语都能打动他的心。


    这几日, 郁哥哥定然甚是繁忙,碍于侍奉母亲,也定然顾不得自己,若能在太子处和他见上几面,也能慰二人的相思之苦。


    再说就算如今她在东宫小住,那也是苏朝朝邀请的, 大户人家宅子多,平日里堂表亲, 友人动辄一住大半年,如今她身为苏朝朝同乡旧识,在东宫住几日也算不得大事。


    绫枝心中犹豫,面上却并未显现,只是微微侧目,轻声道:“绫枝只怕给苏姐姐添麻烦。”


    苏朝朝一听她如此说,自然知道已经是动了心思, 笑道:“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 我们身为同乡本就要互相照应, 你一个姑娘家,在京城举目无亲, 我瞧在眼里,也想和你多亲近呢。”


    “对啊神仙姐姐, 你一个人在京城好孤独。”七公主笑着上来:“以后你住在东宫,我们每日都推牌九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绫枝心头微微一酸,轻轻垂眸,鬓角上的碎发垂在耳畔, 愈发衬得侧脸莹白楚楚,甚是惹人爱怜。


    苏朝朝说得没错,她一个孤女,纵使有关银子上的事儿都能自己承担,可有关亲人友人的,她是真的无计可施。


    她从未踏足过京城,如今远道而来,陆家人自然觉得她一介孤女,是奔陆郁而来,看轻她也是常理中事,她平素和苏朝朝算不上投缘,但她也想多结交几个朋友,也想有自己的圈子,朝廷上的人脉她不敢奢望,也搭不上,但若能在女眷圈子里有几个自己的好友,也能有一份底气。


    更何况纵使绫枝不愿承认,但若身在东宫,传到陆府等人耳中,想必也能高看她一眼。


    想到此处,绫枝不由得飞速偷偷打量李御一眼,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仍含着淡薄的笑意,悠悠摩挲指上扳指,却也并未再趁热打铁,劝说她入宫来住。


    这态度倒让绫枝放了心,紧张舔舔唇,终究素白着一张脸道:“苏朝朝和七公主有命,绫枝也不敢不从,那在术士作法期间,就……叨扰殿下了。”


    “无妨。”李御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纤细熟悉的身姿,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切实的笑来:“东宫甚大,你虽住在朝朝处,但除了前宫,皆可随意走动,莫拘了自己性子。”


    听到这句话,绫枝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她住在东宫,自是想着能去看陆郁方便,太子这话无疑于金音玉令,准予她在东宫随意走动。


    如此,她便能经常去截看郁哥哥了。


    从前是等他放课,如今是等他散朝,绫枝脸上浮现一抹娇羞的笑意,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鬓角上的玉蜻蜓。


    她的喜悦自然尽数落在了李御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李御好整以暇的勾起唇角,心底冷笑一声。


    眼看着猎物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却还一脸向往的期待着日后,自作聪明摆弄着小算盘。


    这场景,倒真令他心旷神怡,多日积攒的郁结也消散了不少。


    *


    苏朝朝奉太子之命行事,不敢委屈,却也不会多过于逢迎绫枝,她斟酌着让绫枝住进了最宽敞的偏殿弄芙轩,也按照不轻不重的待遇,给绫枝置办了屋子。


    女子的私人之物,苏朝朝自是没想过问,毕竟她非绫枝亲姐,但黄昏后,却有一内监捧着漆木托盘小步趋来,跪地禀道:“小主,请将这些物事送去弄芙轩。”


    苏朝朝微微一瞥,却不由皱眉,都是女子私物,从沐浴香腻子到裙衫,一应俱全:“是谁命你来的?”


    那内监恭声清晰道:“是太子殿下特意命奴前来交给主子。”


    苏朝朝一噎,只好将各种思绪统统咽下。


    太子望上去倒甚是清冷正经,甚至有时候自己都拿不住他的心思,只是按他的吩咐做事儿而已,可眼看他这些东西都要过手,也不知后头会有什么手段……


    苏朝朝眼眸一黯,但这些事儿和她来京要做之事无关,她要做的只是服从罢了,她摆摆手道:“我会托人送去,只是她用于不用,我却做不得主。”


    那内监仍是淡淡的笑意:“殿下会安排。”


    到了后日,绫枝便携两个侍女轻装简行到了苏朝朝处,她安顿下来,登时觉得东宫来对了。


    这偏殿并不奢华,却处处妥帖,苏朝朝真的如同对待自家妹妹般给她置办了衣裙,皆是端庄的少女深裙样式,再加上平日里苏朝朝口口声声叫她妹妹,周围侍奉的人也叫她姑娘,绫枝渐渐便觉得真的是来姐妹家中借宿,而忘了此处是让人颤栗不已的天家东宫了,渐渐由得周遭人按东宫的方式服侍她。


    只是她自然没浪费任何接近陆郁的机会,知晓东宫属官会在午后觐见,绫枝一大早便去沐浴,谁知沐室中却有两个侍女躬身等待,绫枝轻声道:“我带了侍女,不必你们伺候。”


    那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躬身道:“东宫皆是沐浴皆是泡温泉池,姑娘第一次用难免有所纰漏,我们教清露清霜两位姐姐一次,之后定不干涉。”


    热气蒸腾,水汽弥漫,这两个侍女想来是专门在浴室当差的,将绫枝侍奉得甚是妥当,一名侍女将绫枝黑缎般的长发打湿捧在手中,夸道:“姑娘的发真好,这洗发香露是苏主子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用用看可好。”


    绫枝含含糊糊的应了,任由二人侍奉,那洗发香露之气隐隐有冽然的雪气,似曾相识,但绫枝也未曾细想,她沐浴后换了一身新做的碧色披帛裙衫,只觉甚是清爽,顺着小路缓缓去找陆郁。


    陆郁刚散了东宫小朝,正沉思着朝中之事,没曾想身侧一声娇呼:“郁哥哥!”


    陆郁抬眸望着多日不见的小青梅,讶然道:“枝枝,你……你怎在东宫?”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袅袅纤腰,一身绉纱碧裙搭香云髻,俨然京中窈窕贵女。


    陆郁说不出心中滋味,只觉得哪怕是那次时隔十年的相见,也没有这次几日不见来的陌生。


    “是朝朝邀我来的,让我来东宫暂住一段时日。”绫枝望着陆郁骤然皱起的清秀眉宇,忙道:“殿下也是知情的,还说我可以来东宫瞧你呢。”


    “……”陆郁一时五味杂陈:“住入东宫?如此大事,你为何不找我商议?”


    他本想出了东宫就去那巷子里找绫枝,和她商量让她去陆家的事儿,谁知……谁知她在东宫打扮得婷婷袅袅,乍一出现在东宫,第一瞬间倒让他误以为是……是撞见了东宫内眷。


    这念头让他心底浮起烦躁,甚至……甚至绫枝周遭萦绕的气息都让他觉得甚是陌生,陆郁深吸一口气,语气难掩失望:“枝枝,我真的未曾想,你来东宫住都不找我商议一声……”


    “找你商议……”绫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几日你一次也未曾露面,连传话的小厮都不派来一个,我让清露去陆府门口找过你一次,却被门口的仆从拦住,如此形式,我如何找你商议?!”


    陆郁清俊的长眉轻蹙,语气仍是温和的:“枝枝,我母亲受惊虚弱,我自是要日日侍疾,难道你连这点都不能体谅吗?”


    陆郁的语气难掩疲惫,倒让绫枝心中一酸:“伯母如何了?最近这几日,你也累到了吧。”


    陆郁摇摇头,近乎贪婪的看着自家小青梅,心中滋味难言:“枝枝,我一切都好,只是一天要念你好几遍,你乍来京城,我却不能在你身边——可我母亲实在离不得人,你若能来陆府,时刻在我身边,我自可疲惫尽消。”


    母亲被救上岸,却因受惊身子虚弱不少,更让他棘手的是,母亲已绝食相对,若他不让步退婚,母亲便一日不进食。


    陆郁对母亲无计可施,便想着从绫枝身上入手,母亲正是虚弱之时,若让绫枝去陆府侍疾几日,母亲心思也许能转圜几分——只是难免要委屈绫枝。


    但陆郁一想,前朝之事他皆可为绫枝摆平,但事关家人,也只得委屈绫枝亲自出面调停,毕竟他能让林家退婚,却做不出对叔父母亲施压之事,说到底,一家人嘛,还是以情动人为好,也最长远——这番思虑,也是为绫枝打算。


    谁曾想他还没开口,便看到绫枝竟出现在东宫之中……


    绫枝却微微一怔,抬眸轻轻道:“可我们还未有婚嫁典礼,我又怎能去陆府……”


    “母亲如今正是虚弱之时,枝枝,你此时前去,定然能事半功倍。”陆郁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认真安抚道:“陆府有侍女太医,你在一旁搭把手照看便是了,枝枝,待到母亲康复,我便建府娶你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