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去牢中一事, 隔天便被亲信传给了李御:“陆大人去牢里走了趟,倒是一反常态, 问也不问,就让人用刑,最后问的还不是江南的案子,倒是把张平吞占亲戚的那点家当,都给要了回来。”
李御听罢,哂笑一声。
这的确不是陆郁素来作风, 陆郁为人,向来以朝廷法度为准, 张平是违反律法的犯人,要如何判自有律法在,他却不惜亲往动用私刑。
“他向来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去大狱审人。”李御斜睨属下:“他听到什么风声了?”
那下属自然不敢隐瞒:“还是前几日,陆公子和江姑娘因了张家之事发生口角,陆公子责了她几句,事后才晓得张平竟想强纳了江姑娘——”
李御眯眸, 意料之中的冷笑一声。
到底还是因了她, 才让陆郁一次次做下反常之事。
“让你的人退下吧。”李御眸光阴冷, 似笑非笑:“人家日后是恩爱夫妻,你去听壁角, 也不怕伤了阴鸷!”
这些金吾卫也知陆郁是太子心腹,本也是例行公事的监听罢了, 如今见太子发话,忙诺诺的领命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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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绫枝正坐在绣棚前刺绣,看外门的小厮进来道:“姑娘,有个书童过来, 说是给姑娘一封书信。”
书信?
绫枝美目微蹙,想不到会有什么人给自己寄书信,一边想着一边随清露清霜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这人你可曾见过?”
“并不曾见,也不是公子友人的书童。”
这小厮山泉本是江诺身边的书童,只因了江诺执意要留个小厮在姐姐身边使唤,他才留在了家中。
“那还有什么人的书童能摸到咱们家呢?”绫枝疑惑着开了门,那举止有度的书童笑盈盈的站在门外,一看到她就深深打躬道:“江姑娘近来一切安好?”
山泉不晓得此人,绫枝却是晓得的,细细看着他:“青玉,你如今还跟在你家公子身边?”
“我一辈子跟定了公子和姑娘,不管去往何处,青玉都会跟在身边侍奉。”
这话说的,自然是将绫枝当成日后的主母看待。
绫枝面上还不曾显露什么,清露清霜却都已喜上眉梢。
绫枝身边没有婆子,只有两个年轻的,没经过人事的婢女,她们只在意姑娘等待的陆郁,只要陆郁和他们家姑娘感情好,那姑娘便是终生有靠。
至于从前从前那人是太子还是玉皇大帝,在她们心里,都和自家姑娘无关。
绫枝笑着接过那信,到手却沉甸甸的,绫枝拆开扫了扫,最上头的一封是陆郁惯用的字体,灵逸端秀,邀她同去江南游乐探乡,而后同去京城,但那信之下,却还有甚厚的几封纸。
绫枝打开扫了一眼,手心轻颤,不由得拿帕子掩住唇。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
从前家中的地契,田庄文书竟整整齐齐的都在此处。
自从父母离去后,这财物便是他们姐弟的傍身之基,只是她当时年幼,当时放在姑母手中,姑母离世时又未曾交接好,便落在了张家人手中。
她想着此生再瞧见这东西,必要伤筋动骨和张家人好一番恶斗不可,没曾想这些文书,就如此轻易的到了手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绫枝抬眸,看到陆郁淡笑着走来。
落日熔金般的光芒洒在少年身上,让他看上去甚是温暖,足以消除她此生寒凉。
“这……”绫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喉头哽住,眼眶也微微泛了红:“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这是她埋在心底最在意之事。
要想去京城,盘缠是少不了的,她一介女子,虽有些积蓄,但都是辛苦钱,真正的底气还是要靠这些田庄铺子,况且家财皆是祖上所留,母亲郑重交于给他们的,她又怎忍轻弃。
但就连陆郁都说了张家势力如何如何,绫枝茫然之下,更是不知该如何要回。
可没曾想,就是前两天还让她谨言慎行的陆郁,今日竟亲自将她心心念念的物事还给了她。
若是旁人,她恨不得当下就跪下磕头了。
陆郁笑道:“本就是你和阿诺的东西,快清点清点,有没有少了什么。”
绫枝点头,擦擦眼角的泪珠略微一清点,面上却闪过一丝疑惑。
她的产业一分未少,却多出了不少。
纵使有利息,也不至于如此可观,甚至和产业本身的价钱等同吧?
“这些银子都不是我的。”绫枝小声道:“是谁无意,多夹进去了吗?”
“是我有意。”陆郁语气沉稳,不疾不徐,似乎在说最理所应当之事:“枝枝要随我一同进京,手里多些钱,也多几分安心。”
“这是你的俸禄……”。绫枝耳根染上桃花色泽:“还没有过门,我怎能拿你的银子?”
就算往昔再亲密,可他们十年未见,如今只不过是相处朝夕,这银子不是小数目,他怎如此轻易的将全部身家交付。
“心在一处,银钱自然也在一处。”陆郁低声道:“枝枝如今有地契,有银钱,去了京城,也能多几分心安。”
绫枝她何尝不知,这些产业虽说能赚钱,可如今要回来的只是些地契,短期用不上,只能眼巴巴看着罢了。
想必也是想到她没有现钱,陆郁才会将自己的身家尽数给她。
在小时候,若是有了好吃的糕点,陆郁哥哥从来都是笑着看她吃,等她吃罢,再把自己的那份也尽数给她。
好似他的一应物事只是暂时替她存放,只为了等她取用。
可那只是幼年时的糕点菜肴,她未曾想到,他仍十年如一日,竟把多年积蓄,一朝倾数给予。
“傻枝枝。”
陆郁揉揉她脑袋,细细的将心上人的眼泪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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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郁在杭州处理好了公事,便陪着绫枝四处去采买,从衣衫到胭脂,不一而足,似乎是要将这些年的岁月尽数补上。
绫枝从最开始的拘束,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天真娇俏,和陆郁走在一处,眉眼便是明亮欣喜的:“郁哥哥,听说京城好吃的可多了,有炙肉什么的,还没传来南方呢。”
“等我们到了京城便一起去尝尝。”陆郁低头看着小姑娘无忧无虑谈吃谈玩,便觉得开怀,他的小青梅,就该过如此快意的日子,他温声提醒道:“京城的点心铺子可不如嘉兴姑苏,过几日我们路过时,可以多加采买些。”
免得到了京城,他的枝枝再嘴馋掉金豆子。
因两人别久重逢两情相悦,这次北上之旅,倒处处溢满旖旎,两人一会儿商量着去嘉兴东湖摘荷叶,一会儿又盼着能去太湖钓鱼,常常捧腹而笑,甚是亲密。
本只是一切顺遂,可谁知同僚却笑盈盈赶来,说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想和他们一行几人同去江南,不再直接北上进京了。
绫枝下意识的便觉得心慌,但看陆郁,倒好似也很想和太子君臣同游似的,便没在多说什么。
李御再见到绫枝,绫枝已和陆郁成双成对的出现,她跟在陆郁身后,穿了一件从未穿过的绯色束腰罗裙,眉眼仍旧干净,清幽气却淡了几分,但似乎所有娇媚的线条都一夜之间渐渐凸显出来。
那衣衫略微瞟一眼也知是新采买的,春光明媚,江南最时兴的料子和款式。
她一看便是被人悉心对待过,眉梢眼角,流泻着遮也遮不住的,属于女人的倾城妩媚。
即便是从前动心时,李御也只觉绫枝纯美娇俏,直到今日,才晓得她竟也有几分祸水的惊艳。
她愈发撩人的同时,也沾染了旁的男子的痕迹——绫枝如此,皆是陆郁这几日养出来的。
若是从前如未见过世面的沉璧,如今便是光芒初绽。
可惜打磨这宝玉的,却不是他李御。
如今她还尚未婚嫁,一想起这美玉日后会成为陆家妇,彻底交予陆郁采撷,李御眸底登时露出一丝阴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