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来, 祁渊将祁时晏带走了,找了个地方,兄弟两人喝酒去了。
沈逸矜由司机送回家,她将祠堂里发生的事只字不漏地全告诉了夏薇。
夏薇默默听完, 手心莫名一阵寒凉, 好一会才说:“老爷子这一招好狠。”
“可不是。”沈逸矜啧了啧, 叹息,“而且你不知道,听说当时老爷子谈定联姻后,对身边知情的人全都下了令,谁也不许传出去, 尤其不能告诉祁时晏,就是怕祁时晏闹。”
“就想等两家的公司壮大之后, 等祁时晏闹不动的时候,再告诉他。要不是祁时晏爸爸有一次说漏了嘴,估计祁时晏今天才会知道, 这样的话,搞不好整个人更要疯。”
夏薇:“……”
沈逸矜抬头问闺蜜:“你觉得祁时晏会怎么做?”
夏薇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管怎么样,他总不可能净身出户。”
“那他要和孟荷结婚?”沈逸矜难以想象,“不可能吧。”
不可能吗?
越是家族势利强大,越是重视商业联姻的利益关系。
祁家的子弟哪一个不被商业联姻?
就是祁渊能力再强, 不也是被主宰了婚姻?
祁时晏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祁时晏先和孟荷结婚,然后再离婚。”沈逸矜想了想说,“他们祁家不是很多人都这样的吗?和谁结婚做不了主, 但离婚的时候就没人管你了。”
她摊摊手,自嘲地笑了下,“比如我,不就被离了。”
夏薇秀眉紧蹙,摇着头说:“那是孟荷,你以为她和你一样?祁时晏如果和她结了婚,你以为他还离得了?”
“啊,那怎么办?”沈逸矜也跟着头痛了,“真不希望他们俩结婚,如果他们结婚,我是不会送祝福的。”
夏薇低下头,陷入沉思。
夜里,两闺蜜又聊了很久,才各自回房睡觉。
夏薇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给祁时晏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
窗帘有点薄,月光透在上面,淡淡的,苍白。
她就看着那片四方形的白,想起那夜两人在河边栈道上的奔跑和激吻,月色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美妙,洒在男人身上,是那样鲜活,激情。
可此时被禁锢成一个形状,像死物一样。
手机忽然响了下,是祁时晏打来了电话。
男人声音嘶哑,说:“过来陪陪我。”
夏薇心口一窒,嘴唇贴着手机回说好,又问他:“在哪里?”
在哪里?
祁时晏酒精上头,摸着自己额头,拉开窗帘,看去外面灯火斑驳的夜说:“我给你发个定位。”
“好。”
“能开车吗?”
“能。”
夏薇拿到驾照了,祁家丧礼之前祁时晏留了一辆车给她,方便她出行,可事实上她一直没开过,因为路上车太多,她胆量不够。
不过此时,她觉得她可以。
再没有什么比恋人需要她更能激励自己了。
“你把沈逸矜也带来,我哥喝醉了。”
“好。”
祁渊失算了,没料到老爷子的后招这么狠。
祁渊原以为这个联姻解除起来会很简单,两人没有领证,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婚,怎么也不可能比离婚难吧。
谁知道牵一动百,公司股东那里通不过,老爷子还压下了这么重的五指山。
一个集团总裁竟束手无策,让他感觉很无力,很窝囊。
*
夏薇开车花多了一点时间,和沈逸矜赶到酒店,偌大的包厢里,两个男人已经烂醉如泥。
祁渊抱着一只空酒瓶躺在地毯上,身上高级面料的衬衣皱巴巴的,从皮带里滑出一角衣摆,原本很有版型的裤子,有一只裤管卷到了小腿之上,皮鞋也掉了一只。
祁时晏比他好一点,蜷缩双腿,趴在飘窗上,脑门磕在玻璃上,眼神迷茫,聚不起神,沉郁得不像话。
夏薇鼻子一酸,眸底一片湿意。
可她和沈逸矜搞不动两个大男人,只好叫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开了两个房间,将他们各自架进房里去了。
祁时晏躺倒床上,抱住夏薇,浓烈的酒气夹杂在呼吸里,心跳声又快又重:“不要离开我。”
“不离开。”夏薇摸摸他的额头,些微发烫,搂过他,在他后背摩挲了一会,哄着说,“还能洗澡吗?要不我给你擦擦脸?”
祁时晏只管紧紧抱着她,下颌埋进她脖颈里,闭着眼好一会才说:“你给我洗澡。”
“好。”夏薇依他,扶着他进卫生间,开了淋浴器。
水声像突如其来的暴雨,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激烈的声响,热气瞬间氤氲整个浴室,温度急剧上升。
一个男人脆弱的时候,能脆弱到什么程度?
祁时晏弯曲了脊背,双手穿过夏薇的细腰,将自己贴紧她。
仿佛没有她,他便站不起来。
仿佛没有她,他就会像那水花一样落进地里,会流进下水道。
夏薇艰难地帮他洗好澡,拿了酒店的浴袍给他穿上,又给他吹干头发,才让他躺上床睡了。
以往每次将她抱在怀里,把她当孩子的人,今晚像孩子一样依偎在她怀里,脸面深深埋在她颈窝,细碎柔软的黑发刮蹭她的肌肤,连同他不安稳的气息一同染在她身上,构成一个绵长忧伤的梦。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夏薇在酒店陪着祁时晏。
祁时晏心情好了很多,打电话叫黄妈送衣服来。
没衣服穿之前,他便去扒夏薇的衣服,两人闹成一团。
窗户开了半扇,窗帘在风的吹拂下像波浪一样,掀起一阵又掀起一阵。
白色的阳光便从那波浪缝里挤进来,照见男人眼眸里浓烈的欲色。
夏薇捏他的腹肌,可惜捏不到一点松软的肉,便有点小泄愤地去掐他的胳膊。
下一秒,就被男人报复地翻过了身。
鼻尖擦在枕头上,她忍不住“嗯啊”了声,暧昧,娇软。
男人耳根一阵酥痒,覆在她颈边低哑的喘息,整个身体一点点被她融化。
一天都没离开房,连饭都是叫进房里吃。
黄妈衣服送来,祁时晏开了一条门缝,像交接什么秘密物件似的,相见不过几秒,接上手便关了门。
回头笑了一声,看见姑娘正想从床上逃走。
夏薇随手勾起一条丝绸的床旗,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胡乱遮住半缕春光,就跳下了床。
祁时晏走上前,抬起长腿,恶劣的一脚踩住拖在地上的床旗,眸光发亮,带着笑,双手促狭得一点点缠绕卷走。
直至视线里只有粉白的肌肤颜色,将人拦腰抱起,扔回床上。
被挟持的姑娘惊呼一声,动用四肢去对抗,却被男人温柔地抱住,滚烫的吻随之而来。
吻到她又一次弃械投降,甘之如饴。
极致的缠绵,放纵的一天。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夜色如水,床上旖靡凌乱得不成样子,祁时晏才决定回家。
*
这家酒店和水中仙跨了一个区,路上车水马龙,繁忙如织,比昨晚路况复杂得多,夏薇摸着方向盘,有点儿紧张。
祁时晏鼓励她慢慢开,将她的安全带拉过来扣好,说:“有我在旁边,怕什么?”
“可不就是有你在,我才怕。”夏薇翘了翘唇,发动了引擎,说,“你的命多金贵啊,我可不敢有一点闪失。”
祁时晏笑了:“多金贵?嗯?”
他捏了捏她僵硬的后颈,对着她的耳尖吹气,“万一你出了意外,我就给你陪葬,不好吗?”
“瞎说什么,谁要你陪葬?”夏薇转头,秀眉深深蹙起,油门更不敢踩了,推了推男人胳膊,“快把刚才的话吐掉。”
祁时晏丝毫不在乎,反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一个玩笑。”
“那也不行。”
夏薇犯起固执,非要祁时晏对着车窗外将刚才那句话重重“呸”一声吐掉。
祁时晏本有心逗她,偏头忽然看见姑娘眸子里泛了泪花,心一动,按下车窗,按她说的做了。
回转身,一脸老实:“吐了,可以了吗?”
手背摩挲她冰凉的脸,指尖悄悄揩去那点晶莹的液体。
夏薇这才松了口气,将脸蛋贴进他温热的掌心。
祁时晏捏了捏,倾过身,一掌捧住她的下巴尖儿,覆上自己的吻。
*
夜色阑珊。
夏薇将汽车开上马路,同时开了双闪,左看右顾开得很慢。
祁时晏看着旁边徒步的行人超过他们的车,放声大笑。
夏薇却不为所动,依然缓慢爬行。
远远得,眼见红绿灯,一脚油门就能过去,她却缓缓降了速,将车规规矩矩地停在白线内。
祁时晏笑得仰头,百无聊赖地点了支烟,小臂横卧在车窗上,指间的烟雾随风飘散。
忽然手机响,祁时晏拿上手,开了外放,李燃欢乐的声音立即响在他们车厢。
“怎么?车跟蜗牛爬似的,该报废了吧。”
祁时晏笑,脑袋伸出车窗,朝后瞥一眼,这么巧是李燃跟在后面,他带了新情儿去水中仙。
祁时晏警告说:“是我家夏薇在开车,她新学的,你离我们远点,磕到了,你赔不起。”
李燃大笑,听出他话里的宠溺了:“得,你家夏薇,就你家有夏薇。我惹不起,躲着走行吗?”
夏薇握着方向盘,侧耳听着他们的诨话,和祁时晏相视一笑,却没敢投入太多注意力,眸子盯着红绿灯上的秒数,像跳舞那样踩着拍子,只等最后一秒,启动继续上路。
车外有灯光逆向而来,打在她那双琉璃眸子上,将那浓密卷翘的眼睫毛照出一层透明的光,连细微的颤抖都清晰可见,像栖息的蝴蝶就要展开翅膀飞翔。
李燃从他们车旁按响喇叭,叫嚣而过,祁时晏收了手机,轻轻笑,看着他的姑娘。
她双手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双肩微耸,后颈微微往前倾,时不时往左右后视镜看一眼,有车要超上来,便自动往右让行。
她是这样的又怯又认真,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坚定着做她自己。
这份坚定是清醒,是理智,是她最傻又最聪明的地方。
是一分都不肯退让。
祁时晏吸了口烟,忽然恍悟到自己阅人无数,为什么独独栽在她身上,恐怕就是因为她这份坚定又清醒的傻劲儿。
他生性自由,无论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而她却从来不会脱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给人一种安定感。
他不停地挑战,不停地引诱,想拉她和自己一起堕落,到头来,却是被她吸引,让他一步步退让、妥协。
那天在灵堂守夜,他和白易文后来又差点打起来。
白易文总是问他,会不会和夏薇结婚。
他觉得很无稽。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别说自己身上有婚约,就算没有,他也不会结婚,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包括夏薇。
而夏薇上次在分手时也提过。
“我要婚姻,你给吗?”
心思想到这一层,祁时晏忽然手一抖,一截烟灰抖落,簌簌飘进风里。
有火星溅到皮肤,一刹那的刺痛,微乎其微,定神去看,却会发现十指连心,痛已经深入神经。
白易文说,夏薇是适合结婚的人,是那种你在外面再累再辛苦,一回到家就会熨烫温暖你的伴侣。
他说他和夏薇虽然接触不深,但他能感受到她作为一个好妻子的优秀品质。
那是倦鸟归巢的大树,是茫茫大海里的灯塔。
是他理想中的结婚对象。
可惜被祁时晏祸害了。
汽车在夏薇缓慢而安稳的驾驶中到达水中仙,夜里,白橡木柔软宽松的床上,两人相拥而眠,听着姑娘清浅的呼吸,祁时晏却辗转难眠。
从没经历过的,失眠了。
*
第二天清晨等夏薇醒来,祁时晏便低着嗓音问:“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跟我在一起吗?”
夏薇恍了一会神,沉睡的意识渐渐回笼,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笑着问:“一大早的就灵魂拷问吗?”
“你回答我。”祁时晏掰过她的脸,将她凌乱的头发捋到脑后。
“你不会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夏薇双眼微阖,抓过他的手,用自己的指尖拨弄他的指尖,人还不是很清醒,低低笑着说,“我会养你。”
“怎么养?”
“一天三个面包够不够?”
祁时晏笑了:“我可不是喜欢吃面包的人。”
似玩笑,却又不是玩笑。
夏薇感觉到了什么,人又清醒了几分,埋头沉思了一会,睁开眸子,面朝男人,缓缓说:“我升职了,工资翻倍了,你知道吗?”
祁时晏摸她的头发,轻轻哂笑,薄唇吻在她额头上,听她继续说。
“我还拿你的20万入股了分公司,年底可以分红。”
“你要觉得这些都不够的话,我还有一笔钱,就是卖掉礼服的那些钱,如果拿来开一个面包坊是绰绰有余的。”
“你吃过我做的面包,你不是也夸我做得比外面买的好吃吗?”
姑娘的声音带着晨起的鼻音,绵软中一点清哑,温柔又认真。
祁时晏心有所动,竟不知她会说的这么具体,好像这些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盘点了很多遍,是早就准备实施的计划。
但是,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一个月的开销,一个面包坊怕是养不活我。”
明明语气里带着笑意,却莫名一种苍凉。
夏薇:“……”
呼吸变得缓慢,两人之间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仿佛有座山压了下来。
夏薇干吞了几次口水,才将话问出:“那你,是打算和孟荷结婚了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压抑紊乱的气息像一团雾霾令人窒息。
祁时晏翻身,起了床。
至始至终,都没回答她。
空气静默,夏薇也没再说话,起床,洗簌,换了衣服,准备去上班。
从衣帽间出来,她看见男人一身白色浴袍,单薄的背影站在餐桌前,脊背弯成一张弓,只手撑在桌上。
她轻着脚走过去,虽然房里铺着地毯,脚步声很少发得出来,但她却还是不自觉地提了一份小心,好像面前有个易碎品,只要稍有不慎,轻轻一个触碰就会打碎。
桌上很显眼的有两样东西,一份护照和一张身份证。
是她的。
祁时晏没有抬头,只有冰冷的言语:“你走吧。”
房里窗帘没拉开,灯却是全亮着,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而他身上披洒着淡金色光芒,投到桌上,却成了巨大的阴影,还是扭曲了的。
他高高在上,纵情享乐,人人都说他是榆城顶尖的风流纨绔,他从不否认,更不谦虚。
而这些,他心里清楚,自己仰仗的是祁家,没有祁家,他什么都不是。
老爷子狠吗?
老爷子不过捏住了他的七寸。
除去家世,他拿什么说喜欢她,爱她?
他到现在才知道,从来不是她配不上他,而是自己配不上她。
仿佛有什么碎了。
一地稀里哗啦的声音。
夏薇挪动脚步,很想抱抱他。
可男人默了眼,语气生硬,拒人千里之外:“别叫我后悔。”
夏薇再想不得别的,拿起护照和身份证转身就走。
大门打开,又闭合,发生轻微的“咔嗒”一声,祁时晏第一次觉得这声音难听又重,随手抄起桌上一只烟灰缸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