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终寻 > 第3章 京城判官
    晨雾裹着最后一声梆子响,悄悄渗进青石板缝里。


    挑水人扁担吱呀摇过巷口,惊落槭树叶尖的露。早市馄饨摊腾起的白烟裹着虾皮的鲜香攀上了柳梢,惊醒了窝里打盹的麻雀。


    与日出时的肃杀相比,清晨的铜县处处透露着安静祥和的气息——


    这场景,如果没有某人和下人拖着一只浑身沾染了血锈味的老虎的话,那气氛就更美好。


    ———


    成年的猛虎体型巨大,在本就瘦弱的小少女后面显得更为庞大,叫一路看来的人们由不住的胆颤。


    陈牛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女和几个身玄黑铠甲的人一路将早已咽气的老虎拖到自己铺子前。


    老天啊,自己不过是个卖肉的,这秋家小娘是当自己猎户吗?随即出言道:


    “鸡鸭鱼牛羊猪我可以,这这这…”


    “有什么区别,何况这虎已经死了,快快陈大叔,我要卖钱。”


    从山林一路拖进县里,一路引的不少人侧目,现下已经有人放下手中摊子的事,围在肉铺跟前看热闹。


    这么仔细一看人群中就有力壮认出了,惊呼:“这不是山里那青白虎吗,怎的被你个女娃和这些个…兵?被你们拖来了?”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时鸢和陈牛面面相觑的时候。一声尤为刺耳声音从外围传来—


    “乡亲们来来,都给掌柜的让让路。”


    来者一副店小二的模样,他的衣着和那谄媚孝敬的样子让时鸢有点眼熟,不过后面信庭闲步来拢着胡须的老男人,那时鸢就认得他了——秋娘小酒坊的大客户刘掌柜。


    虽说的确是个大客户,可每次来买酒运酒的时候,总会说抱怨几句酒水太贵或品质一般之类的话。


    好多次她都想上前给这人欠嗖嗖的脸来一拳,但都被秋娘稳稳地摁住她蠢蠢欲动的拳头,最多狠狠瞪他几眼。


    刘金六知道这小妮子有点修为年龄也不大,可每每对上她那怒气冲天的眼睛,再想说什么时都悻悻然闭嘴,都会颇有些狼狈的灰溜溜走掉。


    远近街邻谁人不知时鸢力气远超同龄女孩,力度大小和成年男子几乎无二,从小就是孩子王。


    “秋家小娘啊,你莫为难陈牛了,这生意他做不来。这虎一身宝贝,你可以和我尽销楼谈啊,就我和你秋娘的交情那必须给你…”


    刘金六眼睛说话时滴溜溜的转,尤其谈到金钱和生意的时候转得更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打鬼主意一样。


    “必须好好坑骗我些银两是吗?”时鸢可不会放过每个让他难堪的机会,谁叫他欺负秋娘好脾气。


    “诶~你这秋家小娘,怎的如此说话,大伙都在这儿呢,我还能骗你个小孩子钱不成?”刘金六被怼了急忙给自己辩解。


    大家显然都是了解一些刘金六平日作风的,现下看他被个小女娃噎住了,哪还有不笑的道理?围观众人一时间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我按平日价格再加三坛黄酒钱买下这虎这算可以了吧,快些都散了吧。”刘金六无奈拍了几下腿道。


    这还差不多,眼看达到了自己心里的预估,他还帮自己善后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因此时鸢也不多为难他。


    简单商定了来取银两的时间,时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日影西斜时,酒坊小院的槐树上漏下细碎的金斑,时鸢懒洋洋地倚在坐树下自制的简陋小秋千上,一根狗尾巴草在唇边轻晃,小草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烤鸡的幻梦也正飘到最馋人的时候——


    焦黄油亮的脆皮,撕开时热气裹着肉香扑在脸上,连指尖都沾着酥香的油脂。她无意识地咂了咂嘴,梦里那只肥嫩的鸡腿眼看就在嘴边了……


    忽然,满地槐花有几片零落的花瓣被惊起了,时鸢眯起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显然是被打搅美梦的不悦。


    狗尾巴草从唇边落下,少女梦醒。身后侧立着那日一击杀虎的宫影。


    “主子说诚邀时姑娘即刻到县令府看场好戏。”


    清晨临别之际他就神神秘秘地说自己赶上好时候了,引得时鸢一阵莫名。


    再听黑衣人这话,富贵人家的公子和一个小地方县令?虽不知道许大公子要作什么妖,可既然是那王县令的好戏,那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看看了,随即她便跟也没管这神出鬼没的人,独自去向县令府。


    而此刻县令府——


    “殿下,殿下,祖宗,祖宗,您饶了我吧,”痛苦的声音时不时传出府外,引得不少人侧目。


    ——


    门前一个侍卫都没有,县府的大门也毫无章法的敞开着,时鸢就这么在围观百姓疑惑地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


    入眼是坐在正中是端着青玉盏的许惊竹,风掠过他玄色蟒袍的广袖,袖口银线绣的暗纹涌动。


    面前茶雾尚未散尽,依稀看到少年被雕琢锋利的眉骨与鼻梁的轮廓,天然微微扬起的唇角又减弱了几分冷漠。尽管气场压人,却不难窥见是个稚气未退的少年。


    身前身后都立着玄武黑甲的侍卫,更加彰显了中间之人的尊贵。


    目光再向前移,是跪成一排的王氏一家老小。


    中间体态肥硕、满脸悔意跪地求饶的油腻老男人不是那王县令还能是谁?


    听着王县令一口一个的殿下祖宗的喊着,时鸢突然想到一件事,悠闲喝茶的那位——竟还是个皇子?!


    想到这里便向许惊竹投去疑惑的目光。


    似是看懂了她的疑惑,许惊竹有些正襟危坐道一句:“看在你年幼寡闻的份上,本殿也不计较你失礼之过。”


    时鸢一阵无语……得,被他装到了,于是背过深不再看他,小声蛐蛐了一句:装模作样。


    许惊竹已经半步元婴,耳力自然极好,这四个字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他也不恼只是有些发笑的看了几眼时鸢。


    跪着的家眷中有一人眼看出来时鸢和许惊竹像是朋友间在打趣了,便忽然努力挣脱了身后侍卫的禁锢,朝着时鸢跪走过来。


    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在哭哭啼啼的众人里,她面色算最为平静的那个了,时鸢并没有见过她。


    那少女见无人再阻拦,便自顾自地说:“这位姑娘,我见你与七殿下交好,你也是铜县的吧,你可否向殿下求求请,还望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时鸢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个来看热闹的人的事,头都要眼见的大了起来,她和这什么许惊…七殿下哪里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见了三面而已,何况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时很是放肆,说不好也要被治个不敬之罪,求她有什么用。


    于是再次向许惊竹投去目光,不过这次是求救夹杂疑惑的目光。


    许惊竹明白她的意思,眼神示意那少女继续说下去,抬手阻止了要上前钳人的侍卫。


    “民女琴韵,母亲是六房的柳姨娘,已无父亲。”她淡淡道。


    听到她这样说,人群中许多人不淡定了,首先便是王家主母陈丽,平日里高贵不可一世的她现在即将沦为阶下囚,也顾不得体面。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王琴!你这是要脱离与我王家的关系吗,你以为这样你能脱得了罪责吗?”


    “如何脱离不得?”名叫琴韵的少女目光愤然看向她,这是少女十几年来第一次直视这位当家主母,她接着说:


    “你与父亲,噢不对,是县令大人。你二人草菅人命就罢了,这十多年来可有把我和我娘当过人看待?”


    显而易见,这少女是知道内情的,许惊竹也不急,允了她继续说。


    “我们的县令大人,只管整日去红楼里逍遥,无论是知名头牌还是新来的少女,他统统不放过,或是谁家貌美的女子,也不管对方是否成家婚配,都强行拉到红楼夜夜作乐。”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陈氏此刻摇头晃脑怒喝道。


    “你?你问得好,你比县令大人还要厉害,且不知他寻欢后的女子都被你处理到哪里去了,就安顿对方家属这档子事,你做的可都为人称道啊。仗着你王陈二家的势力四处搜刮钱财,闹事的家属通通被拉到乱葬岗处死,家财都要被变卖,你当真好狠的心。”琴韵说的不卑不亢,死死盯着身后的王家主母陈氏和王县令。


    “还有,那些上交的赋税都由你亲自处理吧,中间吞了多少恐怕你都算不清了,不然怎会惊动京城的人,苍天有眼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胡说胡说!一派胡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哈哈哈我不过是多买了些首饰罢了,哈哈哈休要听这个小贱人一派胡言!”


    听到这里,陈氏也知道自己没有活路,神情癫狂甚至还笑了起来。


    “可怜我娘,被父亲染上了病,死前被凌辱谩骂,我六岁时她病故后,直到现在都无人问津,现在好了,你们都要去陪她哈哈哈哈!”


    言罢,少女面露坦然,决然闭上眼睛然后朝着一旁的白墙上就要撞去。


    母亲,琴儿也来寻你了…


    莫怕,这些恶魔也很快下地狱了…


    离她最近的时鸢好歹也比从未修过的琴韵动作要快些 ,一个箭步便拦住了少女。


    感受到时鸢干瘦但温暖的臂弯,琴韵再也撑不住了,她也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随即崩溃大哭,眼里没有了方才的果决和淡然,“为何要拦我,为何不让我去死。”


    “作恶非你,含冤是你,你断没有死的道理。”时鸢依在她耳边轻声讲。


    她确实是个清闲惯了的人,但无论怎样都于心不忍一个好好的少女这样死在自己的眼前。


    “让我去死…好不好姑娘,昭告他们恶行于天下,我已无遗憾,我想去寻我娘亲”琴韵泪眼婆娑地倒在时鸢怀里淡淡的说。


    “你可以说自己没有遗憾,那你的娘亲呢,她在天之灵却不能看你长大成人,不能看到你过上幸福的日子,你可想过她的遗憾是什么?”


    似乎是觉得自己提起她娘的离逝并不算是很好的安慰方法,时鸢顿了顿又继续说:


    “你虽已他们揭露罪行,但定罪仍需物证和更多的人证,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你要好好的,起码亲眼看着这些恶人被严惩不是吗。”时鸢语气温柔,眼神坚定的看着她,


    她如是的说着,自然也没有看到许惊竹听她说话时眼里泛起的波澜。


    琴韵回过神,眼力的星光越聚越浓,最后亦回给时鸢一个坚定的目光。随后起身上前向许惊竹行了一个周全的礼。


    “我会将自己知道的全数告知殿下,只是殿下,我已与王家断绝血亲关系,今后我不再是王家的人,可否让我跟着这位姑娘。”一边说一边浅浅地看向时鸢,似是征求她的同意。


    时鸢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来不及想七殿下许惊竹会不会同意,连忙应下:“可可可,秋娘正缺人手,我亦少个姐妹,当然可以。”


    给了琴韵一个放心的眼神后二人齐齐看向许惊竹。


    许惊竹早在时鸢安慰琴韵时就已想好了对策,和他所想相差不二,他没有反对的道理,眼下这样处理不是上上策,但也不坏——


    更何况,他看到在琴韵身后不远处的某人身侧双手合十拜托的手势摇个不停。


    于是顺水推舟:“若时鸢姑娘愿意,那自是可以。”


    有人如愿,有人就不满。


    “凭什么!凭什么她说断绝就断绝,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脱罪了!”说话者是王香,王府嫡女,平日作风和陈夫人如出一辙。


    跪了一地的姨娘和王家子女不满的人不止她一个,听到王香这么说,连忙跟着应和,


    “就是就是!有这么容易的事吗,大家都不想受罚,怎么就王琴可以免罪,她说不是王家人就不是了,那我们也不是!”


    王县令已经绝望的闭上眼睛,他自知已经没有话语权,也不想管到底谁会落井下石。


    的确,王府贪污**已算板上钉钉的事,那么王家上下都难逃罪责,就算琴韵“弃暗投明”  并且断绝关系,都于理不合。


    琴韵本意也不是想给自己降罪或免罪,她只想让真相大白,自然知晓不能轻易逃脱罪责。


    于是乎她走向一旁侍卫身旁,抽过腰间的刀,从发髻间取下一缕发丝挥刀砍断,飘飘扬扬的撒在空中任发丝吹走。


    “这一刀断我王家女之名,琴韵谢过父亲母亲多年来可有可无的照拂。”


    言罢又颇为笨重的挥起刀,再次毫不犹豫的砍下——


    这次时鸢离她较远,已来不及阻止。


    只见染了鲜血的一指落了地,琴韵强忍剧痛,断断续续道:“这一刀,就断了你们口中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那一地的人也没想到琴韵如此决绝,一时间再说不上半个字。


    “走吧。你已被逐出王家。”这是王县令说话,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琴韵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已站不稳,倒也方便时鸢轻轻一拉就能将人拽走。她一个手慢就让这姑娘对自己下了这么狠的手。


    临走前,时鸢看向许惊竹,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放心的离去。


    接下来,该他这位七殿下真正出手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