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十月十七日,晚上九点半,江城一中灯火通明,教学楼里人声鼎沸。
暴雨从傍晚开始就没停过,等学校发现情况不对时,校门口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此刻浑浊的洪水正拍打着教学楼的柱子,一楼楼梯间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转眼间就淹没了大半截台阶。
“快看!操场都要变成游泳池了!”
“我靠,那边飘过去的是我自行车?”
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一个个扒着栏杆伸长脖子往外张望,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楼道里回荡。
“都给我回教室!”教导主任的吼声从三楼炸开,中气十足的嗓音硬是压过了嘈杂的人声,“再凑热闹的统统记过!”
李木怜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攥着班主任给的手电筒。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整栋教学楼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束手电光在走廊上晃动。
幸好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冲淡了黑暗带来的不安。
李木怜刚走到楼梯转角,手臂突然被人狠狠一拽。手电筒从指间滑落,在台阶上“咣当咣当“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三楼平台处。
她下意识要去捡,却被一个染着黄发的寸头男生拽住了衣领。
“有事吗?”她冷静下来,声音清冷。
寸头男生嚼着口香糖,带着一身烟臭味逼近她:“你就是那个不肯包庇阿芷的贱人?”他每说一个字,带着口臭的热气就喷在她脸上。
李木怜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她迟到是事实,我只是按规矩记名。”
“规矩?”寸头冷笑一声,突然揪住她的衣领,“我看你是欠——”
“你的手电筒。”
一道清冽的嗓音突然切入,像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
刺眼的光束直射过来,李木怜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那束光已经精准地打在寸头脸上,逼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李木怜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电筒,光束在墙壁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时,李木怜呼吸一滞。
男生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发梢泛着月光。黑曜石的瞳孔仿佛跳动着星星,下颌线条分明。
是陈景炽。
“陈、陈哥...”寸头男像触电般松开了手,声音突然矮了八度。他身后的同伴已经开始往后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陈景炽没说话,只是慢慢转着手电筒。一颠一颠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声都像倒计时。
直到他走到他们面前时,才突然将光束直射寸头男的眼睛。
“你喜欢林芷。”陈景炽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生,低沉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不是疑问,是审判。
寸头男被强光刺得眯起眼:“不...不是...”
“啊...”陈景炽拖长音调,忽然笑了。
下一秒他猛地揪住对方衣领往后一掼,抬腿就是一记狠踹。寸头男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陈景炽的球鞋碾上那只碰过李木怜的手,鞋底慢慢施力:“不喜欢你出什么头?”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寸头男疼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叫出声。
陈景炽转头看向剩下的人,眼神冷得吓人。那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脚步声慌不择路地消失在楼梯间。
而李木怜始终站在阴影里,月光只照到她校服上被攥出的褶皱。
“站够了?”陈景炽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
李木怜低低应了一声,校服袖子突然被拽住。他走得很快,几乎是拖着她进了杂物间。
门锁“咔嗒”合上的瞬间,手电筒的光“啪”地亮起,刺得她眯起眼。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光束从上往下打在她脸上,而陈景炽整个人投身与阴影中。
李木怜别过脸。
陈景炽收回刺眼的手电筒,“怎么,我好欺负?”
“谁敢欺负你。”她声音闷在衣领里。
陈景炽忽然笑了,喉结滚动时带起的气音像羽毛搔过耳膜。他看见女生绷紧的侧脸,睫毛在强光下颤抖得像受惊的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李木怜耳朵霎时间滚烫起来。
但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你把手电筒还我。”她摊开掌心。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得那只手莹白如玉,指尖还泛着淡淡的粉。
陈景炽一瞧,太小了,他的手能完完整整包住她。
“行啊。”他将手电筒竖着放进她手心。
就在她握住要抽走时,他突然收紧手指。李木怜猝不及防往前踉跄,柠檬香扑面而来的瞬间,他却松了手,稳稳扶住她肩膀。
“同学,”他低头时呼吸扫过她耳尖,“我承认,是我在欺负你。”
李木怜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没来得及反驳,陈景炽突然逼近。
他单手撑在她耳边的储物柜上,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却偏偏没有真正碰到她。
“记住。”
“我们两清了。”
门开合的声响惊醒了她。李木怜这才发现双腿发软,后背抵着冰凉的铁柜慢慢滑坐在地上。手电筒的光圈里,浮尘像星屑般旋转。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长叹一口气。
李木怜抱着膝盖,望着对面墙上小窗户外的圆月,回想到了半月前的那个周五,月亮也是这般圆。
“滴答——滴答——”墙角锈蚀的水管漏着水,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晚自习结束过后,李木怜独自走在仅容两人并肩的窄巷里。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让青石板路覆上一层滑腻的苔藓,墙缝渗出的水珠在路灯下泛着晶莹的水光。
巷子错综复杂,她转了好几个弯,走到最后那个拐角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线。
那座轮胎堆成的小山。黑色的橡胶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堆积的高度几乎与她齐肩。
陈景炽半靠在轮胎上,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黑色T恤紧贴着起伏的胸膛,局促的空间迫使他的长腿折起,左腿放在地上,右腿立起撑着手。
在看清是他后,几乎没有犹豫的,李木怜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李木怜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男生掀起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烦躁。只一眼,他又闭上了眼睛,用全身的肢体语言写着“滚开”。
“是喝醉了吗?”她蹲下身。
这次他终于正视她。光在他们之间流淌,照亮女孩瓷白的肌肤和微微蹙起的眉尖。
“每个倒在路边的醉汉,你都要捡回家?”他轻撇这个女孩,眼里流露的恶意一眼便能得知。
李木怜只当没有看见,她仔细观察着男生,然后在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和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发烧了。”
陈景炽嗤笑一声。他确实在发烧,还要拖着病体去酒吧给那个废物私生子收拾烂摊子。
更讽刺的是,回去路上居然被几个混混堵了,手机摔得粉碎,现在连个求救电话都打不出去。
“所以呢?”他歪着头,露出一个危险的笑,“要带我去你家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没有拒绝,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太不正常了。
陈景炽眯起眼睛打量她,碎花衬衫洗得发白,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月光将她的身影切成两半,一半浸在光里,一半沉在暗中。
这样的人,放平常或许他都不会多看一样。
而且就算他此刻身体状况不好,也可以一瞬间制服她。
陈景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柔顺的黑发顺在耳畔后,厚重的齐刘海遮住了眉毛,她的眼睛偏圆,很适合扮无辜,但嘴巴却稍薄,略微有点清冷挂。
李木怜汗毛都被他盯得竖了起来,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墙角垃圾堆传来“吱吱——”的窸窣声。
陈景炽的背脊瞬间绷直,指节扣紧了轮胎边缘。
“只是老鼠。”李木怜轻声说。
……
“带路。”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幽深的巷子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当停在老旧的小区前时,李木怜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褪去了血色。
一路吹过凉风应该更严重了。
“真的不用去医院?”她问道。
“……不用。”
陈景炽盯着斑驳的楼道灯,突然觉得这个多管闲事的女生比高烧更让人头疼。
跟着爬了几楼,最后在三楼靠近楼梯的屋子门前停下,女生拿出钥匙,转动两下,推门而入。
“你身上湿了,别坐着,我给你拿衣服,你去洗个澡。”
他站在原地,陈景炽第一次来这么小的房子里,好像伸展不开身体。
房型是三室一厅的构造,也难为这么小的地方还要切割出三个卧室了。
他百无聊赖的如此想。
最大的那个房间就对着他,陈景炽一眼便可以看见少女蹲在收纳箱面前翻找着什么,上衣随着动作往上滑,露出若隐若现的腰部,莹白的,不堪一握的。
“你可以穿l码的平角裤吗?”她突然转过头问道。
他丝毫没有察觉观看别人的惊慌,依然气定神闲的。
“新的么?”
李木怜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衣服和内裤,“是的,你可以试试。”
“不用了,我其实可以真空。”他两手一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事人都不怕羞,李木怜自然也不怕。
“那给你衣服,这个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已经洗了。”
“内裤呢?”
“你不是不要吗?”
“同学,你很想看吗?”他轻笑,姿态松弛。
“洗手间在左手边,热水往左边转。”说完她直接把内裤和衣服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进了厨房。
“成,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