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珏将人安顿好，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之前哭闹不停的女人已经没心没肺的熟睡，她双手搭在头的两侧，侧着半边脸，脸颊一片晕红。
季珏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的睡颜，轻轻道了声‘明天见’，便阖上门离开。
夜渐深，月色如银，不同房间的人沐浴着同一种光辉。
沐野从万籁寂静中挣扎着醒来，额头抽痛，喉咙干渴，有种濒死的难受。
她眯着眼在床头柜上摩挲，终于抓到盛水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早已凉透，她毫不在意地灌入口中。
沁凉的水入喉，沐野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并苏醒的还有昨夜的记忆！！
沐野：“……！”她都干了些什么？
沐野又喝下杯冷水，强自镇定，还是破功般地将头发一顿暴揉。
她捂着脸一头扎进松软的被子里，恨不得什么都没记起。
哭啼个没完的人是谁，她怎么可能这么丢脸这么蠢？！
真心话大冒险吗，问什么就说什么，还特么自爆……！
扒着季珏不放，强行索吻，最后还吐了人一身？？！
这都是谁干的，沐野非常不想承认是自己，她之前喝多了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睡觉，酒品相当好，怎么昨天就……！
然而加载完整的记忆相当清晰，沐野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简直是**熏心，真是要命！
她忽得起身，冷着脸开始捡自己的东西。
她和季珏根本没有可能，为什么要纠缠不清。她又记起季珏问她为什么不赴约，她拿什么赴约，她买不起的哪里只是车票，她更买不起的是他。
沐野替自己感到羞耻，当初不过五十万就买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现在哪里还有脸再凑上去。
在她垫着脚尖离开之际，另一间卧房里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季珏梦里一片光怪陆离，坐在颓败城墙上的17岁少女，笑意盈盈地一跃而下，落入他怀里时却模糊了模样，她拉着他不停地在扭曲的灰色小巷里奔跑，却始终看不见她的脸。
倏然，灰色急速褪去，一道天光化成白色光圈，少女的手脱离他的掌心，他怎么也抓不住。
那人转身向他笑，竟是沐野的模样，她向后跌进光圈里，开合的嘴唇说着‘再见’，却消散了五官，再也不见。
季珏陡然惊醒，睁着眼看着虚空的黑暗，下一秒急促地掀开薄被起身，赤着脚跑向另一间卧房。
拉开卧房门，正对上一道顶着鸡窝头，弓着身体踮着脚尖的鬼祟身影。
季珏定住脚步，眸子里一片幽深，他按开开光，室内霎时不再昏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道影子突然僵住，缓缓转身，一双凤眼瞪得溜圆。沐野对上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嘴角抽抽着勉强挂上一抹诚挚的微笑，然而怎么看怎么尴尬扭曲。
她暗自吸气，悄摸站直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鬼祟心虚，一脸热情地招呼：“季先生你也醒啦，早啊，我下去跑个步……”
男人不置可否，视线看向窗外，又缓缓划过沐野，垂眸望她：“是吗？”
“哈、哈哈，是呀，我每天一醒来就会先跑两圈哈……”
透过厅堂的落地窗，外面月已西沉，黑魆魆一片，只有点点星子闪烁，即使是商业发达的大都市也正是沉睡的时刻。
沐野扭回头尬笑：“哈、哈，今天醒得早了点哈。”
“那什么，季先生您再睡会儿，我这醒了也睡不着了，出去遛遛、遛遛哈。”边说脚步已挪向半开的大门。待完全转过脸，沐野一脸扭曲恨不得抽自己两下，什么烂借口！
见她依然执着地往外走，季珏眼中刚泛起的星点笑意消失殆尽，他眼眸沉沉，启唇：“十年前的约定……你的答案？”
十年前两人心照不宣，约定的答案必定是在一起，而约定延迟到现在，季珏凝视着再次僵住的背影，嘴角绷直：答案，他不那么确定。
沐野握紧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连带着指尖也开始泛白，脑海里不由滑过那年五月。
合欢花次第开放，干净青涩的少年少女并肩看着高大的合欢花树，粉色的花瓣被少年扬手摘下挂在少女鬓边，突兀道：“高考结束，正式做我女朋友吧？”
少女笑弯了一双凤眼：“好啊，”没等少年眼底的笑彻底炸开，她猫似的道出了尾音：“等到那天，还在这里，我回答你啊。”
少年笑望着她：“那约定好了哦。”
清风从城墙上吹过，吹掉了鬓边的合欢花，也吹散了少男少女含情的眸光，娇俏的笑声。
沐野眨了眨眸子，她张着嘴，手越握越紧，直到手掌发麻毫无血色。
她没有扭头，脸上带笑，她听见自己说：“哎呀，你还记得呢，少年时的玩笑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当真呢，难不成这些年你都没谈恋爱不成，怎么可能呢，季大少这么年少有为，青年才俊，秀外慧中的，是吧？
不多谈几个，简直就是浪费，哈哈，是吧？哦，要是现在没女朋友，我可以给你介绍啊，大家都知道的，娱乐圈各色美人都有的，哈”
没理会女人的胡乱攀扯，季珏打断沐野的喋喋不休：“没有。你的答案呢？”
什么没有？沐野戛然而止，再也无法嬉笑言语，他是在说他没有谈恋爱，没有女朋友。
沐野抬手捂眼，她知道的，她应该想到的，他就是这样的老古板，明明彼此有意，却绝不早恋，说什么高考结束后要正式的告白正式的在一起。
他说过的话从来不曾食言，他依然在执着地等她一个答案。她也知道，她若拒绝，那他不会再纠缠，那么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真正地形同陌路。
沐野怎么舍得拒绝，可那样好的他，又怎么舍得答应？
身后的视线不再那么灼灼，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沐野抹了把脸，倏然转身，恰好躲开将要落在肩膀上的手掌。
那双曾让她着迷的琥珀色眸子隐忧一片，男人淡色的薄唇轻启，沐野猝然发声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语：“我有恋人了！”
四目直直相对，沐野眼也不眨，神色坚毅，仿佛情深：“我们相处很好，感情也越来越好。”
她越说越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隔得久了自然就会淡，过去的就过去了，季先生觉得呢？”
季珏深深望着她，似乎想透过这双凤眸望到对方心底深处，沐野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没有之前的完美虚伪，也没有尴尬客套，随着她的述说，似是想到自己的恋人，笑容甜蜜又含着隐秘的羞涩。
季珏缓缓眨眼，不自觉垂了眸子：“所以，你是拒绝……”
“是的呢，季先生。”沐野快速接道：“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季先生好好休息。”
“嗯。”
女人恨不得马上逃离开的面容格外刺眼，季珏撇开目光，伸手拿出一张房卡：“你的、同伴给你订的的房间，外面天还太黑。”
“谢谢！”沐野微笑着接下，脚步轻挪，桐色的木门顺势在身后闭合。
坚硬的房卡在手心印下清晰的轮廓，沐野缓缓松手，始终不曾回头。
半晌，女人仰头踏步离去，身形越来越远。
一道门，两个世界，终成陌路。
而这道门，是她亲手所关。
……
沐野坚定地踽踽独行着，却不曾注意那道门悄无声息地半开，露出半垂着头的青年，光线在他身后争先恐后地外涌，一瞬间，明暗在其脸上交织，湮灭了五官。
“果然……是拒绝吗？”有谁的叹息轻如呢喃，自唇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