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几乎消散于记忆深处的昵称,渐渐苏醒。
是了,这是她的名字,她十年前的小名,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养父母和
——季珏!
她高中时的准男友。
沐野倏得扭头,果然对上记忆里的那双澄明的琥珀色眸子。
他的眸色比陆泽的更清更淡。
此时,那双眼里没了曾经的柔和笑意,只这么清冷冷地看着她,视线下调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沐野一个激灵,意识到她和陆泽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她侧卧在藤椅上,腰间还搭着男人的西装外套,身体前倾,而陆泽任她抓着他的下巴,闭目仰头,脆弱的喉结近在眼前,一幅旖旎**的模样。
“……”
沐野迅疾缩回手,将之背在身后,‘腾’得从藤椅上跳了下来。
“我不是——”
沐野定定神,就算是十年前的男朋友,现在也不过是老同学,况且还不是男朋友,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裙摆,站姿亭亭玉立,向凉亭外的青年微笑颔首:“嘿,好久不见,我现在叫沐野。”
季珏没有接话,眸色转冷,就那么淡淡站在那里,他没有打领结,黑色的丝绸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白得晃眼的笔直锁骨。
褪去青涩柔和的少年气,青年好看得不像话,也淡漠得不入凡尘。
沐野心底刚建立的底气,摇摇欲坠,眼睛一眨不眨,徒劳地掩饰着不断升腾的心虚感。
终于,沐野放弃脸上虚假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季珏,表情复杂。
年少时的爱如烈火烹油,一瞬的浓烈便以为是永恒。
可那有限的爱意早已在人生的坎途中丢失殆尽。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没想到重逢得这么猝不及防。
时光似乎回溯到十年前的那个江南小镇,夏日午后的教室沉闷压抑,新来的插班生,一袭白衣黑裤就那样不疾不徐地走进来,打破一室死寂。
少年白净瘦高,黑发下的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人,琉璃似的琥珀眼眸,清冷地扫过一众萎靡的学子,如同夏日的凉风,激起满室喧哗。
他不像小城里的少年,周身疏离清贵的气息,让一众学生想要靠近又怕不小心惹恼这人。
少年长得好看,男生女生都想要和他坐同桌,那人却径直坐在最后一排,最不招人待见的女生旁边。
成了她一个人的同桌。
少年看起来淡漠无情,但是最好说话,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抄他作业,指使他帮她打扫卫生,甚至嚣张地向觊觎他的所有女生宣布这是她的人。
他后来会只对她笑,会给她带早餐,帮她补习,在她和小混混打架后帮她善后。
他们一起罚过站,翻过学校的围栏,坐在破旧的城墙上,看着徐徐的落日,许下高考后便在一起的诺言。
可是,她失约了。
那一日,合欢树下,少年没有见到她,只有一张素朴的花笺,写着她原有的美好期待。
“等我三年归”
然而早已物是人非,承诺不复存在。
沐野疲累的心跳再次悸动,莫名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青年转身离开的背影。
眼里有留恋,有怀念,却不会有后悔。
她闭闭眼,还是站定在台阶之上,不曾挽留。
陆泽安静地立在角落,既惊讶于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姿容气度非同一般,也惊讶于青年和沐野之间难以描摹的氛围。
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那个青年就这样离开了,而沐野躺在藤椅上,一幅被抽干精气神的模样。
陆泽不明所以,复又坐在马扎上,小心翼翼地询问:“沐导,您、还好吗?”
沐野闭着眼点头,不想说话。
陆泽:“那个男人是您……?”
沐野:“前男友。”准确地说是前准男友。
陆泽‘啊’了声,没想到沐野会有男朋友,他以前去海电学院蹭表演课时,就知道沐野这个人。
追她的人不少,却没一人成功过,沐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兼职,还没毕业就有人慕名找她拍摄短片微电影。
她一直很拼,眼里都是事业,还以为这样的人不会有爱情,却平地里冒出个前男友。
这是多前的男友。
又似乎,也只有那样的青年才会让沐野停下脚步回头。
陆泽敛了敛心神,试探道:“为什么分手呢,你们看起来很配?”
就这样分道扬镳难免可惜。
为什么会分手?他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又何来分手。
沐野睁开眼,入目就是雕梁画栋的穹顶,不过是个歇脚的凉亭,穷人家几块木板一搭用来挡挡风雨,富贵人家却装扮得舒适又华丽堪做客居。
如同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阶级,人种没有三六九等,地位却有。
他们哪里般配,一个被父母扔掉的野孩子,在困窘的泥泞里囫囵生长,满身尖刺;一个名流世家出身,光风霁月,气度斐然。
他们本是两条不同平面的直线,却因意外的折叠相交,短暂的相遇后便该是永远的相行见远。
阶级像穿不过的透明结界,近在迟尺,实际两个世界。她以为她可以打破障碍,拥抱她的男孩。
然而三年,她依然一无所有,甚至更糟。
再然后,她选择忘了他。
她曾经想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她想平等地站在他身旁,而不是受尽闲言碎语,被人说着她不配,她敏感的骄傲不允许。
时移世易,她的棱角被打磨掩藏,她曾经的想法显得多么愚蠢幼稚。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曾经熟悉的人早已面目全非,那点浅薄的记忆不如埋藏心底,这样偶尔挖出来评品时,还能越品越美好。
似乎说服了自己,沐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言语洒脱:“哪那么多为什么,不合适呗。”
陆泽不信,但也只道:“当时不合适,现在呢?可以复合呀,看你们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
沐野烦躁地坐起,语气不爽:“好马不吃回头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屁得个余情未了。”
十年陌路,哪还有什么余情未了?不过是一时乍见,心绪激动而已。
绝对是恼羞成怒,陆泽安抚她似的附和点头:“嗯,那如果这棵草不是草,是棵常青树呢,不值得你回个头吗?”
“真女人从不回头。”沐野抱臂冷哼,“你的问题解决了,这么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陆泽木着脸:“哦,我已经答应做你今日男友。”
沐野:“……”
她真是对陆泽刮目相看,抹了把脸,将先前的话题速战速决:“不用。你现在是自由身吧,签我的工作室,所有项目你都可以挑选试镜,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酒局。郝总的事我来解决。”
“不签,你就去官网上投递公开选角的简历,试镜通过就是你的,剧组不会随便换下你,当然也不会力保你。”
“你自己掂量着办,没什么事就走吧。”
陆泽点点头:“我签。”
这人以后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陆泽听从调遣,利落地转身走人,留沐野一个人平复心情。
有飞鸟掠过湖面,转身消失不见,唯有圈圈涟漪昭示着飞鸟和游鱼曾经短暂的会面。不过须臾,涟漪平复,湖面一片安澜,沐野直起身,所有的情绪已掩埋。
她踱步离开,不期然被一旁火红的杜鹃花耀红了眼,那个青年刚刚就站在这花丛旁,身姿笔挺,淡若清风,却比这花还要灼目。
可惜,他们有缘无份。
沐野重新迈开脚,不再回头,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沐小姐,少爷让您去二楼会客厅找他。”
刚转出庭院,就被明家的阿姨拦住,沐野收敛心思,笑着应下:“我知道了,张姨。”
——
季珏被侍者引到二楼安静的卡座,他沉默地抚摸着冰凉的杯身,不知想到什么,面无表情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发小周浩杰从沙发上起身,悠悠地凑了上来:“怎么,哪个没眼色的污了你的眼?”
季珏是他强拉过来的,本意是想让人多见见世面,看看美人调剂下枯燥清修似的生活,但真让人不愉快那就好心办坏事了。
不过,真的能有人扑到他这发小?周浩杰摸着下巴,眼神放出兴味的光。
“无事。”季珏将人打发到一边,目光下移,又看到那个一身粉嫩长裙,娉婷玉立的女人。
随着她的走动,烟纱似的裙角飞扬,裙摆上刺绣的蝴蝶仿佛活了般,翩跹盘旋。
她很美,美得张扬艳丽,极富攻击性,眼尾上挑,一身少女裙也遮挡不了她骨子里的骄纵张狂。
他似乎又看到当年的那个小少女,一腔孤勇,尖牙利爪,虚张声势地与全世界为敌。
女人温和从容地应对着围拢寒暄的人,笑起时犀利的凤眼都软了下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她如今伪装得更好,也过得很好。
季珏垂眸,把玩着透明的空杯,她并不想见他。
他原本想问她很多,可张了张口,却发现无从问起,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十年太久,他们的情也不过如同小镇城墙上的野花,几经吹折零落成泥,终究变了模样。
何必再纠结那个过期已久的约定。
季珏轻笑出声,有种怅然若失后的释然。
周浩杰看他把玩酒杯,百无聊赖的样子,安抚道:“该谈的都谈了,等和明总打个招呼,我们就走。”
季珏:“嗯。”
周浩杰叹气,眼睛里尽是老母亲般的忧伤:“老季啊,你这可不行呀,这集齐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美人窝,都激不起你世俗的**吗?”
“你看咱们哪个兄弟没换过女人,就你二代圈奇葩一朵,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
对上那双漠然清透的琥珀色眸子,周浩杰戛然而止,双手投降,乖巧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待男人移开视线,复又小声逼逼:“我这是关心你,别我儿子都生一个足球队了,你还孤家寡人一个。”
季珏不以为意:“是吗?你的质量不太支持你这个梦想。”
“嗯?”反应过来,周浩杰愤愤,“你说我不行,老子……”
‘叩叩’,礼貌的敲击声打断周浩杰的辩解,博古架的隔断后转出一个丸子头粉纱裙的年轻姑娘。
“明师兄,你找……我?”
四目相对,沐野的笑容陡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