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笼罩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下，繁星如碎银般洒满低垂的天幕。
唐军将士席地而坐，散落在西原的苍茫草地上，铠甲和兵刃按建制整齐地码成几片，残留的血迹和泥浆在泛着暗红的冷光。
连日追杀，铁骑突袭，没有辎重，没有帐篷，连口大锅都没有。
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祈祷老天爷晚上可千万别再下雨！
篝火星星点点，散布各处，而营地中央，一堆最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照亮了一方沉寂的黑夜。
火堆旁，一只肥硕的山羊早已被剥了皮，架在临时用断矛和树枝搭成的简陋烤架上。
羊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作响，油脂滴落，激起一簇簇火苗，散发出令人疯狂的焦香。
三天不眠不休，三天滴米未进，饥饿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的胃里缓慢地剜着。
周围蹲着上百号人，目光死死盯着这唯一的、恍若天赐的美味，喉头滚动，吞咽唾沫的声音响成一片。
放眼望去，营地中央的篝火旁挤满了大小军官将领，肩并肩围成一圈，个个眼冒蓝光，喉头滚动，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
普通士卒们远远散坐在外围的火堆旁，知道自己压根儿混不上这口肉，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那火光映照下的羊，闻着焦香四溢的肉味，狂咽口水。
林溪拴好战马，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缓缓挤入中央火堆旁的人群。
左右轻拍两下，也不用说啥，玄甲军的军官们立刻会意，纷纷笑着，迅速挪开身子，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她四处踅摸一番，最终在程咬金旁边选了一块干燥的草地。
老程块儿大，往那儿一坐跟堵墙似的，正好能挡住谷口吹来的寒风。
她扑通一声坐倒，身下一凉，冰得打了个哆嗦。
伸开双腿，靠近火堆，火光跳跃，温暖的热浪扑面而来，像是柔软的手轻抚着冻僵的四肢。
战袍被烤得冒出缕缕白汽，血痂和泥浆在火光下渐渐烘干。
暖意从脚底升起，缓缓爬上小腿，钻进骨头缝里，缓缓驱散了连日追杀的疲惫和寒意。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哎呦！吓死我了！我说林郎，你这腿上黑乎乎的是啥啊？不
会是血吧！
程咬金瞪大了眼，粗声粗气地嚷道，凑近一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
“你、你是哪受伤了？能流这么多血啊！包扎没有，赶快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看看！
说着就撸起袖子，作势要上手解她裤脚。
林溪吓了一跳，赶忙一巴掌拍开他的大手，干笑道：“欸、欸，没事儿，程大哥！
要是我的血，估计现在早流成干尸了。就是刚才摔了一跤，衣服弄脏了。你让块儿地方，我动动腿。
“哦……那就好！
程咬金松了口气，咧嘴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
“要说这仗是真他娘过瘾！还真得谢谢你当初把我和二哥糊弄来，要不没准现在还跟王世充那儿半死不活的呢！
哈哈！跟着秦王真是第一大幸事啊！
他抬手一指李世民，满是感慨，“不过，咱秦王是真不容易，还得兼伙夫，啧啧，瞧他那架势，比战场上还卖力！
林溪顺着他手指望去，李世民站在火堆旁，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横刀，目光扫过围成一圈的将士，露出一抹疲惫而柔和的笑意。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沾满烟尘的脸颊，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沟壑，眉眼间却依旧迸发出一股蓬勃的锐气。
羊肉已被烤得金黄油亮，表皮焦脆，油脂在火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滴滴答答落在火堆里，浓烈的香气如潮水般席卷开来。
表面泛着焦痕，内里却依旧鲜嫩，隐隐透着血丝，每一刀切下去，都能听见肉汁渗出的细微声响，诱得同志们眼睛直发绿。
几个将领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像是被那香气拽着魂儿往前走。
“都别急！
李世民扯开嗓子吆喝，声音洪亮，“这羊可是咱们的战利品！今晚每人一口，谁也别想多吃一口！本王看着呢，谁敢抢，刀可不认人啊！
“秦王，都听您的！您说咋分就咋分！
“就是，哪个不长眼的饿死鬼敢在咱秦王刀下抢食儿啊？宋金刚都没这胆子！
“啧啧，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羊，秦王手艺真是一绝！
众将纷纷应和，笑声、吆喝声混杂着火堆的爆裂声在夜幕下此起彼伏，随着篝火的暖意，瞬间传遍了整个营地。
外围的士
卒们虽分不到肉却也受这炸锅似的热闹感染远远地跟着起哄：“秦王威武！
连最边上站岗巡逻的游骑都忍不住探头张望然后个个乐得咧开大嘴。
李世民亲自掌刀利落地划过羊肉切下一块块带着焦香的肉块油脂顺着刀刃滑落闪着晶莹的光。
切下的羊肉一块块递到将领们手中每递一块总不忘笑着调侃两句。
“程将军辛苦啦！这块肥的给你补补力气！”
程咬金哈哈大笑接过那块油光发亮的羊肉
“谢秦王！为大唐效力谈不上辛苦！这肉啧香得我魂儿都没了！”
嚼得满嘴油光粗豪的笑声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林将军衣服干了没？下回可得看着点路啊别又摔进泥坑里！”
“谢秦王关心！”林溪笑着一挺胸脯双手接过块沉甸甸的羊腿肉香气扑鼻勾得胃里一阵翻腾
羊肉也就是个六七分熟焦黄的表皮裂开细缝露出内里粉嫩的肉质渗着淡淡血丝散发着一股原始的野性诱惑。
狠狠咬了一口肉汁在舌尖炸开浓烈的香味混着淡淡的血腥瞬间填满了口腔。
烫嘴的温度、油脂的滑腻、炭火的焦香混着三天饥饿的空虚化作一股热流直冲脑门！
我去！！！
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啊——活着是很好啊！
她闭着眼狠狠嚼了两口差点感动得掉泪。
周围全是狼吞虎咽咀嚼声、吞咽声混杂着低低的惊叹有人咬得太急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一丝肉屑。
月光清冷火光炽热炭火噼啪作响木炭的白烟裹挟着羊肉的焦香弥漫在夜色中。
转眼间盆干碗净火堆旁只剩几根焦黑的骨头油脂早已被舔得干干净净一只活生生的羊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深夜营地渐渐沉寂火堆偶尔发出爆裂声战马低低的喷鼻声在夜风中回荡。
林溪揉揉肚子羊腿肉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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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连小半饱都算不上但好歹胃里垫了点东西再喝几口温水溜溜缝儿不至于饿得睡不着。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找了一块背靠巨石、草丛稍密的干燥地儿扑通一声躺
下，浑身酸痛得像散了架。
好歹裤子烤干了，就是硬邦邦的咯得慌。战袍却还是半湿不干地黏在身上，不过蛄蛹一晚上，也就差不多了……
刚想闭眼入睡，一道黑影忽地蒙在头上，一股浓烈的焦香和膻味扑鼻而来。
“这个给你，烤了快一个时辰，裹着暖和点。”李世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往她旁边一屁股坐下，拍了拍地上的草，咧嘴道：“地儿找的不错啊，清净又背风！可以可以~”
林溪瞬间头皮一紧。
干咳两声，忙把羊皮从头上扯下来，强挤出一抹笑：“这、嗐，属下皮糙肉厚的，真用不上！秦王，这羊皮还是您垫着吧，这边儿草地太扎人了！”
“拉倒吧啊，你啥拉稀的样儿我没见过！还跟我逞强？”
李世民斜了她一眼，指指她的脸，带着几分揶揄，“看你那小脸，唰白，嘴唇连点人色儿都没有！
唉，干咱们这行的，身体完了啥都是放屁！今儿晚上肯定风大，再受了凉明天摊地上动不了，打仗呢，谁管你？我可不负责啊！”
“……多谢秦王！”
林溪讪讪一笑，强挤出几分精神，“我耽误了啥，也不能耽误明天杀敌啊！咱单位这么人才济济的，功劳我还没攒够呢，可不能往下撤。
放心，睡一觉就不疼、咳，就不困了！”
李世民也是困极了，眼皮沉得像灌了铅，睁都睁不开，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撑着身子，拍拍她的肩膀，声音低哑。
“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呢，信我的话，别急，该有的、咱都会有的！”
说罢，径直倒在旁边的草地上，翻了个身，嘀咕道：“睡吧……还得早起……”
话音未落，呼吸已渐沉重。
林溪望着他的侧影，默默一笑。
刚剥下的羊皮皮面已被烤得干燥柔韧，摸上去暖烘烘的，像一块刚从炭火旁取下的厚毯。
**面上残留的油脂闪着微光，内侧还沾着些未清理干净的肉屑，散发着烤肉的膻味余香，粗野却莫名让人安心。
不用说，裹着这它，今晚绝对能做一个有味道的好梦。
躺倒在草地上，羊皮的暖意透过半湿的战袍渗进皮肤，像是火堆的余温在身上流淌，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黑暗中，她悄咪咪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烤得干燥柔软的麻布，垫在身下。
顿觉一股温暖升起，仿佛整个人被柔软的热流拥抱，疲惫的肌肉终于稍稍松弛。
意识也渐渐模糊。
四月春风，并没有想象中寒冷。
置身草丛中，空气里除了篝火的炭烧味、羊肉的膻香，以及淡淡的血腥，竟还夹杂着一缕幽幽的野花香气，愈加清郁。
头顶，乌鸦扑闪着翅膀，循着腐味儿“啊啊”地群聚飞来，嘶哑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林溪的呼吸渐渐平稳，沉沉坠入梦乡。
毋庸置疑，明天将是对战宋金刚的最后血战，太阳升起之前，是片刻无比珍贵的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