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儿紧闭着眼,在一片昏黑中不知睡了多久,意识稍有回醒,尚不及细思,便徒然跌入一个似梦非梦的情境里——
那是十七岁的钟滟,初长成的少女,琼骨娇靥如凝新月,桃花眼尾似绽似勾,姝色瑰丽,妍质芳菲,只一眼便让人恍生惊心动魄之感。
只是少女却并不爱惜那令人嫉恨的倾城之色,她唇上苍白干裂,素妆不抹,只勉强将一背如瀑青丝潦草打理整齐,此时正抱着两件素白道袍,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沉玉:“大师兄,我将师父的衣服洗好了,今日……能让我去给师父送饭么?”
沉玉凝眉浅叹,低声哄道:“滟儿,你知道的,此来荡剑大会,师父正忙着应酬各方人士,你便是去了,他也不定见你。”
钟滟笑着摇了摇头,唇角仍织着分强打而生的希冀,撒娇道:“师兄就让我去嘛,滟儿很乖,不会惹师父不快的。”
那抹笑苍白脆弱得宛若风中残烛,令人不忍摧折,沉玉叹了口气,终是拗不过她连日而来的缠磨,松口叮嘱道:“我自是能让你去,只是我们初来惊雷山庄,是客人,也要守规矩。若是师父不肯见你,你便立即放下饭菜回来,别让人看出什么,也别叫山庄中人难做,明白么?”
听他答应,少女的眼一瞬亮得惊人,止不住的笑意在唇角嫣然而绽,几乎跳起身来,一叠声应道:“是是是,只要师兄让我去,滟儿什么都听师兄的!”
许久未见她这般明媚活泼的模样,沉玉心头也止不住地发软,揉了揉少女发顶雏鸟般的细碎乱发,连借口也为她圆整好:“你便说岐山派萧师兄找我论道,一时脱不开身。”
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会心道:“多谢大师兄!”
纤细的身姿蹦跳一转,便如归巢之鸟般蹿了出去。
惊雷山庄庄主金良缘原为一走南闯北的行商,起家后便开起了镖局,生意做得商达四海,利满九州,山庄也修得八方荟萃,遍纳奇观,辽旷处占尽了北地横刀跃马的豪阔,通幽处亦堪比水乡园林的玲珑雅致。
难得遍邀江湖群豪齐聚于此,为了大家尽赏庄中美景,亦为了让众人不囿于门派之界,更好地切磋论道,惊雷山庄安排客居时,便刻意未按照门派划分,反而按了年龄资历安排。
钟滟与同行的杨沉碧、杨沉朱姐妹便是与几位峨眉、秀山的女弟子共住一院,至于林维清与徐维衡,则与华阳门新任门主段越天一道住在了山庄内占地最大、风景最好的揽胜阁中。
在饭堂打好饭菜,钟滟笑着拒绝了几名别派弟子的帮助,提着食盒独自出门时,与前来用饭的杨沉朱、杨沉碧二人打了个照面。
撇了眼那群犹跟在钟滟身后预备大献殷勤的年轻弟子,杨沉碧唇角一斜,低声讽道:“钟师妹浑天诀修得最慢,这些不三不四的本事学得倒是快。”
钟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此来荡剑大会的路上,她受这两姐妹的排挤暗亏可不少。
不是干粮被弄脏掺了沙土,便是睡觉的地方被污水践踏得泥泞不堪。初时她还颇不服气,想要一论短长。只是她们的师父郑维宁毕竟不在,又是女孩子,徐维衡只打圆场并不管教,林维清又不帮她,几次下来,见她无人撑腰,两姐妹的气焰便愈加猖狂。发展到后来,更是时不时便旁若无人一唱一和地挖苦欺负她。
此时不过一句奚落,如耳旁风罢了。
她脚步一顿,落后几步的年轻男子立刻便追了上来,讨好道:“钟师妹,你这食盒也太沉了,此去听松阁还有一段路,仔细伤了手,不若我帮你提吧,正好为你引路。”
这男子乃是惊雷山庄的少主金栎阳。少年生在富可敌国之家,又难得的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不少女侠见了他,都难免轻缓了几分语气。
杨沉碧一见是他,面色果然扭曲了几分。
钟滟心头快意,故意点了点头,当着两姐妹的面将食盒递给金栎阳,语气傲娇得像只琉璃猫儿:“那就劳烦金少庄主了。”
分明是吩咐小厮般的语气,那金栎阳却仿佛蒙受了什么天大恩赐一般,忙不迭接过食盒,笑道:“不劳烦不劳烦,庄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钟师妹千万见谅。”
杨沉碧听得不忿,也向金栎阳娇俏道:“金少庄主,正巧我们也是来为徐师叔取饭的,同去揽胜阁,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怎么也得替我们提一提食盒呀?”
金栎阳转头瞧了她一眼,眼中便露出一丝戏谑,调笑道:“二位师姐身子骨如此健朗,竟也提不动食盒么?”
二姐妹在灵霄峰动辄有一众外门弟子差遣,又得各色珍奇名贵药材滋养,难免便养得有些珠圆玉润。平日里还不觉,此时竟被金栎阳暗讽,女儿家最是爱美,一时连素不挂相的杨沉朱面色都露出几分扭曲来。
钟滟心头大快,去见林维清的脚步也愈发轻盈。
大约行了两刻,二人便来到揽胜阁外。
一路钟滟连跑带跳走得飞快,金栎阳提着食盒多有不便,被远远地落在身后,找不到什么时机搭话。好容易见她脚步一缓,立刻赶上前去,夸张赞道:“钟师妹不愧是林真人门下高徒,一路疾行,内息竟分毫不乱。可怜我苦练家门功法十数载,竟完全被钟师妹比下去了,简直是自惭形秽,无颜面对家父。”
钟滟接过他手中纹丝不乱的食盒,一扯唇角,挤出个有礼的甜腔:“多谢金师兄夸赞,师兄慢走。”
美人如隔云端,目下无尘,好容易有机会接近,金栎阳哪会放过。
他快步跟上,丝毫不理那语气中显而易见的敷衍,一叠声嘘寒问暖:“不急不急,左右我也无事,不若一起去问过林真人他老人家安好。不知钟师妹此行芳驾莅临小庄,所食所寝可有不适之处?饭堂顾忌着四海各派的口味,怕是不能尽如人意。也不知师妹喜食清淡、甜咸还是香辛,在下晚间让小厨房为师妹添几道适口的……”
“——滟儿!”
正堂已近,林维清正与华阳门主段越天对坐而谈,冷不妨见到钟滟与主家公子结伴而来,且举止狎昵,牛皮糖似的黏在一块儿,脸色便不太好看。
“师父安好!”
见他面露霜意,钟滟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跪下请安,低下雪白的脖颈,委屈道:“师父,滟儿只是来送饭的,并无心打扰您与……段门主长谈。”
段越天目露零星错愕,唇角温笑微僵,也跟着打起了圆场,劝道:“维清,难得出门,弟子们在外规矩难免疏漏些,咱们做师父的,总不好事事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一时沉迷失态,追女弟子竟追到人家师父脸上,金栎阳脸上划过分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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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了整衣衫,敛衽一礼向两人问安。
他到底是主家公子,林维清不好多说什么,三两句将人打发走,才转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小徒弟。
他已许久未曾仔细看过她。
那次荒唐后,钟滟便再不复往日的少女心性,一头青丝上半点装饰也无,只戴着只略显老气的檀木簪,像个寺中心如止水的姑子。只她那张盛满了纯粹与无措的小脸,仍似一株姝妍绝艳的牡丹,仿佛本应被娇养在庭前,却被人无端丢弃,不经风霜,羸弱而苍白。
只一瞬,林维清便错开了眼,硬下不应柔软的心肠,淡声道:“起来罢,一别经年,你是该来向你叔父请个安。”
钟滟削薄的背脊哆嗦了下,在一片阴影中咬了咬唇,这些日子里便是睡梦中也难以消解的忧愁终于化作了现实——
她早就知道,这次师父能允她跟来荡剑大会,根本不是师父终于消了气,而是为了领她来见段越天。
段、越、天。
钟滟贝齿紧咬,纯澈的眸中尽是阴霾。
当年华阳门尚还煊赫时,老门主段万筹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少门主段凌天才俊逸群,冠冕南州,唯有小儿子段越天资质平平,不求上进。他三心二意,家传独步天下的白虹剑法练得半瓶子醋不说,放着庄中娇妻不顾,人还时时潦倒混迹在红柳巷陌间,时长日久,竟混出了个“多情剑”的诨号。
当年八岭山血战后,华阳近乎灭门,唯有段越天侥幸独活。
天地倾颓,曾经的浪荡子也不得不背负起兴复往日荣光的责任,端出一副温文儒雅的门主模样,在江湖中迎来送往,徒劳支撑着已是一副空壳的硕硕门楣。
这么多年,钟滟始终不愿承认,眼前这位风流倜傥,唇角总带着三分笑意的多情剑,极有可能便是她的亲生父亲——
自她有记忆起,她便被锁在华阳山庄深处最冷僻最难寻的一座小院里。
日日陪着她的只有一位年过古稀,满头银发的嬷嬷。嬷嬷性子古板,从来不笑,待她颇为冷淡。
她甚至连嬷嬷的名字也不甚清楚,只知姓钟。
她便是随了钟嬷嬷的姓。
华阳山庄人口众多,日日繁华喧沸,她幼年尚天真懵懂时,还时常央求钟嬷嬷让她出院玩耍。可一次又一次的训责惩戒让她明白,那些喧闹与美好都与她无关。
经年往日,她被锁在院中,远远闻着造饭时大锅煮肉的香气,遥遥听着弟子们习剑打闹的欢腾声。每逢来人劈柴送粮时,她悄悄缩在院中柴垛间,还能偷听上许久轮巡弟子们做活儿时的闲聊。聊门中趣闻,聊江湖轶事,甚至是二少庄主浪迹江湖的“光辉事迹”。
山庄之大,江湖之广,可她却永远无法踏出这座小院一步。
她不配出门,不属于这里,她是被嫌弃的私生女,见不得光的存在,是段越天浪迹江湖时的一个意外。当年无奈将她领回庄中时,还一口赖在了清风明月的兄长段凌天身上,只称既然是她叔父,不得不管。
可人人皆知,段凌天自卧底魔教刺杀了圣女苏焚玉,回门后便闭关练剑,经年不出。
而在钟嬷嬷口中,她又长得分外妖媚勾人,一看便不知是哪个巷子里窑姐儿的狐媚样。
段越天虽不承认,可她,怎会不是他的私生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