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31日多云转晴
原来已经十月末了啊。
我好像好久没有过这样平静的时光了。
平静得就像山间的潺潺流水,从指缝里,从每次提笔,从每次把餐盘递给她的缝隙里静静地淌过去,流遍我的全身,不留痕迹。
期末考过后,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成绩竟然能排上班级的中游。
我拿着班级的成绩单对比了半天,判断我应该在二十名左右。
班主任估计压根不记得班里还有我这号人,他根本没有把我的成绩录进去,好像我这个人在他眼里不存在。
班主任叫林常雄,是个三十四五的男人,教我们数学,他平常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材瘦弱,看起来像斯文的文静书生。
据说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务处主任,办事可靠,教学也幽默风趣,很受学生们的喜爱。
林姨第一次领着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开始态度很好,笑眯眯的,问我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读书。
我的身份证依旧是我伪造的,上面写着我还未成年,其实并不,我已经成年了。
我不太记得我自己的生日,所以我经常给自己编造生日,看哪天顺眼就编哪天。
我早已准备好了这些问题,回答得非常流利。
他登记了之后,又问我为什么大夏天的还戴口罩,不热吗?
林姨在旁边帮腔道,说我的脸有些可怕,这孩子怕摘下口罩后吓到别人。
他略感荒谬地笑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林姨的话。
于是我扯下了一点口罩,露出满脸可怖的红色疹子和疤痕,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制止了我的动作。
你看,我就说吧。
没人想要看我的脸。
后来,我进了他班级,他对我的态度也和其他人一样别无二致,只把我当做班级多余的摆件,有时候我不在班级里,他也不闻不问。
有时候他上课点名,偶尔点到我的名字,会突然愣一下,好像在思考我这个人是谁一样。
不过我并不对这些抱有什么不满。我早已习惯了。
我如同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长的一簇苔藓,在不见光的地方自我生长,自生自灭。
我把排名告诉了林姨,林姨非常惊讶,拿着成绩单看了好几遍。
她说要请我出去吃饭,我拒绝了。
我从不在公共场合吃饭。甚至没有和林姨一起吃过饭。
要么在食堂打包饭菜回去吃,要么就自己买些菜窝在宿舍里自己煮饭吃。
林姨知道我的习惯,她刚开始还热情劝我和她一块煮饭,被我委婉推拒了几次后,也随我去了,只当我有点小怪癖。
林姨想了想,从她的钱包里翻出一张纸钞,递给我,说这些是给我的奖励,让我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我接了过去,叫了声谢谢林姨,以后赚钱了肯定孝敬你。
林姨乐不可支,满面笑容地摆了摆手,说没事,以后别忘了林姨就行。
我想着,拿着这些钱,就可以去她附近的超市采购一些东西。
初秋的街道上,整个人都浸透在馥郁的桂花香之中,我一路上边慢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边踱步地向超市走去。
在超市里,我一路选购,恨不能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我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糖,又买了一些牛奶,最后我来到了学习用品区。
我一眼就看见躺在本子那一排货架上很显眼的日记本。
我见过施宜好像有一本这样的本子。
封面花花绿绿,各种图案喧嚣地挤占视野,看起来就很吵闹的一本本子。
然而施宜却很宝贝它,走哪都要带着。
鬼使神差的,我在货架前停留了许久,我一直盯着那本日记本看。
我突然想到。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有一天突然消失或者死掉,会有人记得我么?
会有人去了解我吗?
会有人哪怕为我掉一滴眼泪吗?
我把那本日记本从货架上拿了下来。
我想,或许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需要被看见的。
我开始无意识地模仿施宜,她买了什么本子和笔,我就去找同款,她买了发夹,我也去买了一样的。
我甚至开始模仿她的口头禅,下意识的小动作,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说话的语调,一切一切。
我发现她每句话结尾都爱加个“啦”,语调微微扬起,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捂住嘴,和朋友开玩笑的时候会用手肘轻轻撞对方的胳膊,和别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走右边。
……
我好像讨厌的学人鬼,刚来到这世上,不懂做个人是什么样,于是找了个满意的模子,一点一点笨拙地模仿着。
仿佛模仿个入木三分,就能变成人。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我在心里固执地认为,我们就是一样的人。
我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嗅出她身上属于同类的气息。
从小的时候,我似乎就有个特殊的天赋,我能嗅出人身上的味道。
每个人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先进有人腐朽,有人包容万象有人狭隘阴暗,有人身上带着母性的大地,踏实温暖。
有人的味道是下水道的臭水味,像积累了几年的污水,腐烂的气息从藏污纳垢的灵魂深处渗透出来。
有人的味道是清新的书香味,微风吹过,随意翻到哪一页都精彩绝伦,令人驻足叹息。
梦里的那个女人,她的气息是我闻过最复杂的,像一首因为塞了太多韵律乐器的歌,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种复杂性总是令人着迷的,吸引着人像剥洋葱一样,割开一层层薄薄的皮,拿显微镜去仔细研究灵魂的每条纹路和褶皱。
而我在看到施宜的那刻,就确定,她一定是我的同类。
因为她表面美满的人生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虱子。
她和我一样,不过是靠着谎言在虚张声势地活着。
2002年11月15日阴天有雨
转眼就十一月了。
南湾市位于南方,是我待过的所有城市中最温暖的一个城市。
空气中桂花的气息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缠绵的潮气。
近日阴雨连绵,秋末冬初的寒冷初见端倪,雨天,世界像被包裹在巨大的水滴中,处处都弥漫着密不透风的潮气,死而不僵的暑热不甘心地反扑,闷热又潮湿,身体在出汗,灵魂在发霉。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烦躁。
我最近没有再去跟踪施宜了。
因为我已经把她了解透了。
今天全校月考,我提前交了卷,监考老师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接过我的卷子,继续看她的罪与罚。
无聊的我只好在校园里到处闲逛,享受校园里难得的静寂。
整座校园安静得如同坟墓,从无数窗口路过,灵魂行将就木,昏昏欲睡,抑或是早已被书本的知识荼毒至深,费力地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出标准答案。
我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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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
我飘到了五楼,悄悄地躲在后门。
施宜就坐在靠窗的后几排,她正无聊地转着笔,盯着窗外,似乎在出神。
外面有什么?
我探头往窗外望去,不过是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还有学校后那片未经修剪,野蛮生长的野树林。
她转了一会笔,往旁边看了一眼,我急忙缩了回去。
片刻,我又探出头,就看见她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扯出一张卷子的边缘,一边看着卷子一边把答案写在了上面。
我站在门后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感觉一阵荒谬的可笑。
原来如此。
原来你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我心里先是感到震惊,接着那点微末的惊讶很快被翻涌的黑潮覆没,我并没有感觉到神像倒塌后被欺骗的恨意,反而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欢愉。
就像掌握了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
往后每一次注视她的背影,我都会透过她的外表,看清她真正的灵魂。
而只有我,有通往她灵魂的密钥。
2002年11月20日下雨
继上回,我要继续戳穿施宜的虚假面目。
我又发现,她似乎与家里的关系也不好。
今天,我偷偷跟着她到了家门口,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与声响。
我知道我这样像极了变态偷窥狂魔,但没关系,因为做变态这种事我一直以来都很擅长。
她的父母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门缝里模糊地传过来。
我贴在门上,仔细听着。
“我不是和你说了,要……照看好弟弟……你怎么……弟弟这个样子?”
“弟弟还小,你就不能耐心点吗?”
似乎是她的父母在斥责她没有照看好弟弟,语气很严肃,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施宜一直没出声,直到房间内骤然出现一声巨响,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哪怕是我都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一抖,差点叫了出来。
接着我又听见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椅倾倒,在地上剐蹭的尖利声音瞬间勾起了我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不好的回忆。
我刷地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和筛子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潜藏在深处的回忆从来没有消散,它只是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被埋藏了起来,它蛰伏着,以我的情绪为食,不断壮大,静待一个契机,吞噬我的所有理智,黑暗里,潮水般的情绪反扑过来,我麻木地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那不停撞击的声音透过门缝里顽固地往我耳里钻,和记忆里那个巨大的身影不断碰撞,交织,最终重叠起来。
他一巴掌甩到我脸上,朝我脸上吐了口血沫。
我瞪回去,他再次踢了我一脚,打了我一巴掌,这次更用力,我差点撞上旁边的白墙。
“再瞪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威胁道。
你看,他们总是这样。
觉得挥舞着拳头就能让我们屈服。
回过神来,我觉得脸上有冰冷的液体,抬起手抹了一把,是血。
血迹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滴,落在地上,溅出几点血斑。
我从书包里拿出纸张,狼狈地蹲在地上,拿着纸张去擦拭洁白瓷砖上落下的点点血迹。
原来我流鼻血了。
还好,我以为我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