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微凉,晚自习放学。
宋恩年没着急走,将老师今日讲的内容复习一遍,瞥了眼墙上的时钟。合上最后一本习题册,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风裹挟着南方特有的湿冷,从窗缝渗进来,指尖微微发僵。他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玻璃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又很快消散。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高三的晚自习刚刚结束,走廊上传来零乱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整理好书桌,背上书包离开。
直到出了校门,他才谨慎地从书包的内侧掏出手机,看到银行卡上的余额,他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某种无形的重量。
这些钱足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外婆的医药费也暂时够了。
他突然有些庆幸,当天去接了老李的任务。
心头轻松,刚想将手机揣回兜里,就看到企鹅里蹦出一条消息。
孟修:老宋!救命!我今晚又看到方依珞了,她冲我笑了!
孟修: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加她企鹅?会不会太突然?
孟修:……算了,我怂了。
孟修:呜呜呜呜呜,没有人理我,你们这群冷漠无情的人。
宋恩年点进去,想要回话,就看到[一中地下交流群]的群消息不断在更新。点开,就看到孟修在里面高谈阔论,还有很多人也一同在里面聊得热火朝天。
其中孟修发言最多,连续霸榜了多日的群聊最活跃成员。
宋恩年扯了扯嘴角,摁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一路朝着核桃巷的方向走,路过小夜市,和老杨他们打招呼。
他两天前已经和老杨和花姐他们说了明白,暂时先不干了,扯了一个学习紧张的借口。
这些家长一听这话,连忙表示学习重要,要是有啥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
夜宵摊飘各式各样的浓香,频频掀开的蒸笼与烧烤摊的白雾模糊了霓虹招牌。
宋恩年竖起校服领子,看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揉碎在积水里。身后某处传来胶底鞋碾过枯榕叶的脆响。
他几乎是立即感受到,身后有人跟着。
“喵。”团圆亲昵的从草丛里钻出来,因着这些天余念和宋恩年两个人的交替投喂,它圆润了许多。
宋恩年蹲下来逗弄团圆,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十分温馨提示有爱的场面。
同时也用余光往后看,注意到那几个人影往一直没离开。他当即判断,那些人是来盯梢的。
至于有没有盯上自己,他不敢下定论。
最重要的是,不能露出马脚。
当天他戴着帽子和墨镜,遮住大半的脸,穿着从楼内顺来的衣服,鞋里还加了增高鞋垫。
如今他就只穿着简单的衣服和校服,银行卡也不是他的实名信息,这些天不曾有过大幅消费。那群人应该不能轻易怀疑到自己身上。
况且他将自行车安置在了老头那,他们也不可能通过自行车找到自己。
又仔细回想了当天的所有经过,确定自己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宋恩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团圆得到他的投喂,一直在喵喵地围着他转。
他轻轻拍了拍团圆的头,低声道:“明天见。”
和团圆道别,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
直到那扇破旧的门彻底关上,发出清脆的叹息,屋内传来宋奶奶清晰的声音:“阿幺回来啦。”
屋外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将目光收回,相互对视一眼。
“你们觉得是他么?”一个粗哑的男声问道。
绑着高马尾的女人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手臂上的纹身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光。“盯了这么多天,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烦躁,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火星在黑暗中明灭,“老娘每天早上五点半就来蹲点,就为了看一个高中生上下学?操。”
另一个光头男挠了挠头,“我打听了,那对祖孙俩很穷,需要用钱还债,但最近却有钱带那老太婆去看病了,这钱哪来的,很可疑。”
女人更烦躁了,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我也调查了,说是个简单的肺炎,就开了两盒药,那算哪门子的钱。”
她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要蹲你们继续,老娘不奉陪了。”
有人问,“你走了,我们怎么交代。”
女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就说老娘不干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缕烟味飘散在夜风中。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夜风渐凉,吹散了他们呼出的白气,也吹散了他们的耐心,最终也裹紧外套,三三两两消失在巷子深处。
夜色重新笼罩了这条小巷,只有那间破败的窗口还亮着温暖的灯光。
屋内,宋恩年站在窗前,晚风撩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露出那双如寒潭般清冷的眼睛。
窗帘的缝隙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直到那些身影全部消失,才轻轻拉上窗帘。
他多次反复回溯当天的场景,确实万无一失,才有勇气这样淡定。
那群人就算是想找,核桃巷里多的是和他一样年岁、身量差不多的年轻小伙子,怀疑对象多了去了。
想到这,他略带轻松将虚掩着的窗户给关严实了,宋奶奶正好端出最后一个菜,“吃饭啰。”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饭菜在钨丝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阿幺,这些天就别去夜市干活了,该休息就休息。”
宋奶奶说着,往宋恩年碗里夹了块肉,“今儿才19号,已经攒够了这个月的钱,交完之后,剩下的咱们留着,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宋恩年低头咬了一口,“外婆,以后不要这么忙了,咱们现在有钱。”
宋奶奶继续吃着饭,“你有钱那是你自个的,留着学习用。”
说着她动作停顿片刻,“好孩子,以后外婆不去医院了,外婆的身体自己清楚,去了也是浪费钱。”
“外婆。”宋恩年放下筷子,“用在您身上的,永远都不是浪费。”
“钱没了还能赚,但病不可以不治。”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
宋奶奶看着他那倔强的眉眼,叹一口气。
她自己的身子什么样,自己最明白。要是自己某天真的不在了,阿幺该怎么办。
宋恩年沉默,夹了一块肉放到宋奶奶碗里。
祖孙俩人没说话,吃完饭后就各自回到房间内。宋恩年坐在书桌前,沉默地掏出手机,点开老头的电话框,输入:“我父亲有线索了吗。”
老头很快就回复了:“还没有,小恩年最近缺钱了没,很多大单子哦。”
末尾照常加上很多夸张的颜文字。
宋恩年面无表情,径直划走。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是如何能够做到近五年内没有动用过身份证信息,也从不曾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
就好像是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连赌场那群人找不到他的线索,老头多年混迹黑网,也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宋恩年忽然对名义上的这个父亲感到好奇了。
想起父亲失踪前那个雨夜,赌场打手砸门的巨响混着雷声,男人慌张翻窗逃跑,全然不顾身后支离破碎的家庭,甩落的拖鞋还留在阳台,还沾着带血的玻璃渣。
他冷笑一声。
企鹅的消息一直弹窗,他皱眉,点开。
将所有的消息群消息都设置成为免打扰,看到孟修的头像又有新消息提示,没有犹豫,也设置成了免打扰模式。
想了想,他在搜索页面输入了余念的企鹅号,很快就出现一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看到空间动态更新了。
最新的几张照片是傍晚的日落,成片的火烧云覆盖在天空上,像是泼了一层油画。
犹豫一会,花9元开了个黄钻,将空间设置为隐藏访客记录,然后点进了余念的空间。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连偷看别人的生活都要小心翼翼擦掉脚印。
余念的空间分享比想象中的更精彩,有落日的照片,有团圆,有和好朋友一起玩闹嬉戏的分享,还有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小院子里锄草种地的照片,和家人一起旅游的游记......
宋恩年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些鲜活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明亮,温暖,像冬日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一直到将所有分享全都看完,才退出企鹅空间。
打开窗,看着窗户外头清明的月色,与凛冽的风一起吹进屋里,盯着外头在风里摇曳的衣物,若有所思。
良久,他释怀一般笑了声,从书包里掏出没写完的作业。
此刻月色清明,天地之间静谧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提笔奋战。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声。
他拿起一看,是个新号码。
“我是老李,到美国了。”
他刚想回复,手机微信就弹出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阳光沙滩。
宋恩年的微信和企鹅一样,也基本没用过,就连头像都是系统自带的。是当初老师要求家长必须加入家长群,他才弄了一个微信。
他点开好友申请,微信备注是:老李。
刚点下通过,一个视频电话立马打了过来。
刺目的阳光从屏幕那端溢出来。老李的脸被晒得泛红,背后是晃眼的沙滩,“小兄弟。”
他举起红酒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哥现在在加州晒太阳呢。”镜头微微偏移,露出身后的风景,“看见没?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宋恩年笑一声,将手机支在笔筒上,确保镜头只框住自己的脸,“真潇洒。”
老李笑着从一旁端起一个红酒杯,先朝镜头点了点,才开始喝,“费尽心思才得到这样的生活,可不得潇洒么。”
“你最近怎么样。”
宋恩年:“忙着上学。”
老李突然想到什么,感兴趣问:“对了,那天你说的欠高利贷,是怎么个事?”
宋恩年轻轻冷笑,“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大概五年前欠了几个亿,人间蒸发了。”
“啧。”老李将酒杯搁在一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静?不会也跑到国外去了吧。”
看着宋恩年不算好看的表情,老李识相地转移话题:“我在拉斯维加斯认识个兄弟,专门帮人找失踪人口的,我让他帮忙打听打听。”
宋恩年笑了,“那谢了。”
老李摆手,刚想说话,一个穿着火辣的美女端着酒杯想要贴上来,就被老李皱着眉给拦到一边,“没看到我正在打视频么,我兄弟未成年,都给我滚远点。”
穿着暴露的美女们一听这话,吓得无人敢靠近。
老李扭过头,换了副表情,“那些人还在核桃巷溜达吗,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宋恩年说,“他们没认出我,不过确实在这蹲守了好些天。”
“最近榕城在创城,管得严,他们不敢乱来。”
老李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要不说你靠谱呢,当天那个变装,换个人,谁能和你一个高中生联系到一块。”
他介绍自己的现状,“我在这边认识了个好哥们,赚钱有些门路,我打算跟着他一起干了,等哥混出头了,不会忘了你的。”
宋恩年点头,说了句,“别又入局了。”
老李瞥他,一笑,“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宋恩年同样也笑,“上次的教训就摆在眼前,不然你也不会在黑网上招人,对吧。”
老李说,“你很聪明。”
“不过我不会再犯被女人骗那种低级的错误,现在的这个大哥是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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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介绍认识的,人不错。”
宋恩年点头,“我还要写作业,先这样吧。”
老李咧嘴一笑,“兄弟,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韧劲。”
宋恩年没接话茬,将电话掐断了。
又吹了一会风,将试卷写完之后,拿出课本开始复习。
学累了就回到床上躺着,台灯的光晕在眼皮上投下一层淡橘色的暖意,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床头柜旁的牛皮纸箱上,沉默片刻,又坐起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纸。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水在顶端凝聚成一颗小小的黑珠。
窗外有夜风掠过,吹动窗帘,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落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截清冷的银链。
他抿了抿唇,轻轻下笔。
*
余念同学:
榕城的冬天来得突然,前些日子还残留着秋意的街道,转眼就覆上了一层薄霜。
早上挺冷的,看到你有时候忘记穿厚衣服,等早餐的时候被冻到,我很想给你带杯热豆浆,原谅我没勇气踏出那一步。
近来生活平静得像一潭静水,过着学校与家之间两点一线的日子。前些日子接的任务结了款,数额比预想中丰厚,终于可以暂时一天打几份工的日子了。
说来奇怪,这些天遇见你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也许是命运终于愿意施舍给我一些温柔。
我时常看到你在走廊问老师问题,看到你在走廊背书。笑容让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平日里可以多笑笑。
最近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我同桌喜欢上了你同桌,天天说着一定要选文科,要和方同学分到一个班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喜欢上人家,十头牛都拉不住。
看到你和方同学一同经过我们班级去接水,那小子的叫声都快要掀翻屋顶了。
我还在企鹅群里找到了你的企鹅号,发现你的空间是开放的,我花了九块钱开了个黄钻,将你的生活浏览了一遍。
里面有很多美好的事,记录着月考进步的喜悦,家门口新开的奶茶店,还有周末去图书馆借书的分享。
我最喜欢你写的那段:“今天借到了精装版的小王子,图书管理员阿姨说我和这本书很配,因为我们都带着星星的味道。”
你不知道,这句话我看了好久,想象你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
余念同学,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你的文字像春水化冻,清澈见底又生机勃勃。你为流浪猫搭的纸箱小屋,你收集银杏叶书签,你因为解出数学题而在座位上偷偷比耶的样子,都好生动。
很高兴认识你,虽然你可能并不知道我。
下半学期就要分班了,要是能和你分到一个班就好了。
贫瘠的生活里,幸好命运始终多留了一扇窗,前些日子带了外婆去医院看病,医生说来得早,肺炎还能治好,现在只需要吃药就能控制。
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每次以为山穷水尽,都能看到希望。
我真的不敢想,这些年如果没有外婆,我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一直在老头手底下接黑网的私单,直到某一天出差池,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估计会是这个结果吧。
写偏了,还是说点好的吧。
冬天最适合许愿了。
希望外婆的咳嗽别再复发,希望生活顺利,希望同桌能鼓起勇气和方依珞说话。希望你能永远保持现在这样明亮的笑容,像冬日里不会熄灭的小太阳。
愿你在所有的冬天里,永远温暖如春。
书于2015年12月19日晚。
*
宋恩年轻轻折好信纸,放进牛皮纸箱里。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他的影子,清瘦而沉默。
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像是温柔的低语。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话语,最终化作夜风里最轻的秘密,安静地沉入冬夜。
*
时间流转。
余念沉默地看完第四封信,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浸透雨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发胀。
信纸上的字迹清隽工整,她却读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那些轻描淡写的酸涩,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和内核才能够支撑起那些日夜。
站在雾里看不清未来的少年,当时在想什么?
光是看着文字都要难过到窒息,她不敢想宋恩年是怎么一步步过来的。
想到宋恩年说的空间动态,她确实有喜欢把好心情分享出去的习惯,但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一直在默默关注她。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余念的视线落在“带着星星的味道”那句话上。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文字,可宋恩年却连这样细微的片段都珍而重之地记在心里。这种被人在暗处温柔注视的感觉,既让人心跳加速,又莫名酸涩。
窗外的蝉鸣很吵。余念靠在窗前,看见月光把榕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斑驳得像未说完的心事。
信里提到的《小王子》,想起自己确实在某个下午举着那本书对着阳光傻笑。原来这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瞬间,都被人小心收藏。
余念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脏隐隐下坠,看向窗外,高考后是一年中夏热最盛的时候,可这封信件里面的凉却浸透心脏。
他在信件的末尾,给身边所有人许愿,偏偏忘了他自己。
想到什么,她快速拿起手机,点开群聊[一中地下交流群]。翻到群聊成员那一栏,往下翻。
群聊列表里八百多个头像,像一片模糊的星海,而她甚至不知道哪一颗是属于他的。
这种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感觉,让夏夜闷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翻找了一会,余念放弃了寻找企鹅号这个想法,决定加快速度先将信件看完。
然后,去找他。
她立马拿起第五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