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地狱重现七
“就是这了, 走,咱上去?”
地处学校附近的一排商业用房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 门面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
在不怎么起眼的一隅之处——扁舟一叶心理咨询。
二楼
顾连绵应了一声,收回把那八个字来来回回地扫视了好几遍的目光, 低头跟上走在前面的薛城。
安停舟……此人虽是她的师兄, 她却接触的并不多, 每每见到这人时他总是妖里妖气地不肯好好说话, 令她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最重要的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的危险,让她本能地有一种排斥的情绪, 那种人在隐藏自己的造诣上几乎是出了神, 入了化——通过行为表现出的细枝末节,她接触过的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多多少少她都能得出一个判断,但是唯独此人……她从未真正看透。
“这位警官, 请进。”安停舟拉开门,十分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破绽。
里面空间不是非常大, 但布局的很巧妙, 精致而不张扬。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大半的光线, 墙上挂着的壁画也都是唯美悠远的风景画, 有一种令人放松和平静下来的魔力。
他今日还是那天碰到时的装扮, 除了没戴他那副金丝框眼镜, 其余一分未变。
安停舟生了一双十分传神的双凤眼, 细而狭长, 内勾上翘,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人时,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万千世界来,说不出的温情款款。
“小师妹,你也来了。”
他冲跟在薛城后面的顾连绵笑了一下,妖孽非常,眉目上也染上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见到心上之人的欣喜,要是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别的姑娘,而并非是对微表情敏锐至极的顾连绵,恐怕也就真信了。
薛城警惕地扫了一眼安停舟:“你知道我是警察?”
安停舟颇为无辜地摊摊手,将他们引到一处坐下,才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抱怨道:“这位警官,你警惕性会不会太强了一点啊,作为你旁边这位天才的师兄,怎么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呢,这样太丢我小师妹的人了,你说是吧,连绵。”
最后两个字故意缓和了下来,乍一听,似蕴含了无限温柔似的,又透露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小暧昧。
顾连绵:“……”
“警方调查,你给我严肃点。”薛城一向是铁血干部的作风,最是听不惯这种花言巧语,当即眉毛倒立地就训斥开了。
“哦,好吧。”安停舟从善如流地收了他那副油腔滑调,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开口:“不算很难的事吧,你一进来两眼珠子就跟X光似的把这屋子连带着我本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那么具有审视和侵略性的眼神,可不像是来找我做什么心理咨询的。”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又精神起来了,他伸手叩了叩薛城眼前的原木桌子,笑道:“友情提示一下,长期失眠会大大损害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状况,以及可能导致提前的老年痴呆症,这样吧,看在你是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的分上,来我这体验一个疗程,这边给您打七折呢亲。”
薛城:“……”这人莫不是个傻逼?老师为什么能教出这种玩意儿?
“桐城市刑警队队长薛城。”铁血干部忍无可忍地拍了证件在桌子上:“少废话,说说,前天晚上凌晨2点到5点的时间在干什么。”
安停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当然是在家睡觉啊薛队长。”
好像……有点不对?
顾连绵掩在桌下不住磨拭着的手指顿了一下。
火冒三丈的薛队长语气极为不善:“有什么证明?”
“我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睡个觉我还能有点证明出来,您不觉得这才比较奇怪吗。”
对了,他虽是以前也这么说话,但是今日……他是故意在用这种不正经的语言潜移默化地打消薛队的戒心。
“师兄。”她赶在薛城之前开口道:“学校最近出了些事,不知道你听说了吗。”
薛城有些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么明目张胆着实有点莽撞。
顾连绵浅浅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听说过。”安停舟也学着她的样子笑起来:“好像是死了几个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也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吧。”
说着安停舟颇为微妙地看了薛城一眼,将手臂垫到了脑后,笑着说道:“您别那么看着我啊,我是良民,这么凶残我可是会害怕的。”
还真没看出他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个人比较喜欢看侦探小说,侦探每次都能抽丝剥茧,穿过层层迷雾最后代表正义将凶手缉拿归案。”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语声轻柔悦耳:“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呢,明明熟知一切天赋异禀的侦探才是最有嫌疑的不是吗?”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一只墨色的钢笔,有种懒懒的漫不经心。
此话一出,薛城的眉毛骤然拧成了一个死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连绵又迅速收了回去。
但顾连绵却霎时看懂了那目光里一瞬间的怀疑和打量。
……的确,专业精密的杀人手法、面面俱到的作案手段,被害人都是与她有关系的人她本人却毫发无损……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不过现在解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越描越黑,反而给了安停舟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只得闭口不言。
他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在询问作案时间的去向时不刻意急于证明,她出言试探的时候也不撇清关系,看似破绽百出实则以进为退,轻飘飘的把矛头引到了她的身上,如果安停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是不是太过多此一举了一点。
但如果真的是他,能心思缜密到多次作案而不留破绽,这么明显的暴露又是何意?
何况这毕竟是她个人的猜测,目前为止是没有实证证明的,她当然自己心里清楚凶手不是自己,但别人没有读心术,经过安停舟刚才的那句话,她要是现在急于确定安停舟的嫌疑,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看来只有自己暗中调查了。
后来的讯问相比来说就变得平常起来,薛城和安停舟二人都隐隐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薛城是因为刚才那句话,安停舟则纯粹是因为失了兴趣,于是二人公事公办地来往了几句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薛城虽未表现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顾连绵又如何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只待着时间的长久而逐渐发芽。
无论是多小的瑕疵,只要是出现在了心底里,便会不断地愈裂愈大,所有的线索都会在潜意识的催动下浮上来为怀疑作论证,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薛队,我到了,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顾连绵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的样子,一切如常地向薛城告了别。
“自己小心。”薛城低声嘱咐了一句。
顾连绵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她即将进去的时候,薛城忽然喊住了她——
“等等。”
顾连绵转头看他:“薛队还有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安停舟所说的……”
男人不算特别细微的表情体现出他现在是有多么的纠结。
顾连绵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她以为以她观察到的薛队的性格,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你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确有嫌疑而且现在我确实没办法证明我不是凶手。”顾连绵淡淡地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做过?”
薛城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似是像要从里面得出个什么答案。
“没有。”顾连绵微微勾了勾唇,神色十分的平静,她慢悠悠地开口道:“但是我这么说了你就能完全相信了吗,不能,你是一个实证主义者,没有证据,你不会打消对我的怀疑,却也不会随意给我定罪,所以我说有或者没有,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是在这场杀戮前,她的确无法用这么冷静的态度面对身边之人的怀疑,她可能会不忿,会委屈,但是现在,跟一条条生命的流逝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起来了。
……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成长了吧,但她宁愿不要这种血淋淋的成长。
“我、安停舟还有别的某些人,都在你的怀疑对象里吧。”
“……”
薛城的面部表情逐渐回归了以往他一队之长的冷硬,他带了几分歉意,却显然很坚决:“我是桐城刑警队队长,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我明白。”顾连绵笑了一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们,显得有些疲惫。
“你这样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公正,应该的。”
第42章 地狱重现八
“叮咚——”
随意扔在床头的手机清脆地叫唤了一声, 是短信提示音。
顾连绵仰面倒在床上,双目放空神游着天外,在安静了许久的空间里乍一听到如此明显的响动, 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短信?除了10086和广告推送,已经很久没人给她发过短信了,一是她通讯录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二是这些人若是找她, 大多都是直接通电话的, 所以这铃声响起时着实是有点陌生。
难道是薛队有了新线索?
想到此处,她伸手把手机摸索过来,却显示的是一个没有标注的陌生号码。
——学姐, 我是大四计算机二班的李川, 你可能没有注意过我,毕竟你那么优秀,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罢了,但是为了不让以后的我后悔,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出来,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欢, 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今晚八点, 我在八角亭等你。
李川?顾连绵微微眯了眯眼, 在自己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了一遍。
她对于此人的印象, 仅仅停留在一个不怎么合群的青年人身上, 走路时总是不太自信地低着头, 是个左撇子, 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扎在人堆里就不见了的哪一种,甚至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所以她并没有那么详细地观察过。
他喜欢自己?
这么看来,以前总是能很巧地“偶遇”原来是这样的原因?顾连绵对着手机屏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整个人焦头烂额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无法疏解,几乎是用尽全力地逼迫自己运转着大脑,分析凶手的下一步举动,甚至都有点神经质了,又怎么能生出涉足这种风花雪月的心情来呢。
顾连绵手指微动,刚想礼貌地婉拒又不伤人自尊,也省的让人白等一场,屏幕上便又弹了一条信息出来——学姐,我知道这两天事情的线索,就算你不肯接受我,也务必请来一趟。
线索?什么线索?
顾连绵的眉毛锁得死紧,心想这小子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乱啊。
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分。
她盯着手机足足有了半分钟,终是把打字栏里已经输入的一行字全部清空,锁屏,把手机又扔到了一边。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错过点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可就真的是追悔莫及了。
七点五十八
顾连绵依言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八角亭,地处小树林的靠南侧外围,颇为仿古的汉式长亭,是校园景观里极为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在还没放假的时候此地也是不少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是现在大多数学生已经期末考试完回家了,在加上前不久这里死了人,所以基本上这一片之内都是荒无人烟。
实在是有点太偏僻了,顾连绵捏紧了藏在包里的伸缩电棍,她在武力上毫无优势,单独赴约,又怎么会毫无戒心地就空手去了。
手机里也编辑了定时短信,如果时间超过半小时,求救短信就会自动发送给薛城,而薛城对她有所怀疑,一定也留了人在这附近。
她已然最大可能地把风险降到最低了,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些准备也都用不上。
“学姐——”
已候在亭里许久的李川看到了顾连绵,有些激动地一溜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把精心包装过的玫瑰。
红玫瑰娇艳欲滴地绽放着,花瓣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露珠,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不怎么出众的面庞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带着几分羞涩的纯净笑容,他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把花捧到脸前,遮住了他局促的表情,只传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声音来。
“学姐你来了,这个,这个送给你。”
那样纯粹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看得出来,此人不是坏人。
顾连绵暗自松开了抓着自己挎包的手,却没放松全部的警惕,也并不接过他手里的花。
在这么不太平的时候,把自己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也不得不提防。
“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接受,还有你所说的‘事情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前半句话一出,李川脸上欣喜的笑容潮水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呆呆地看着面前暗恋了许久的人,看起来失落的有点可伶,但听在到“线索”二字后,他的眼神又立即躲躲闪闪起来。
顾连绵了然,皱着眉看他:“你骗我?”
“不……不是,你听我说。”李川急得上前一步,见到顾连绵凛然的目光后又赶忙缩了回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了,对不起。”李川只得低着头不住地道歉。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就是想让自己有一个机会而已啊。
“你拿这个跟我开玩笑?”顾连绵气急反笑,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烧沸了的滚水,在血液里叫嚣着向心脏处奔涌而去,像是要把她炸裂开来,。
抓不到凶手的挫败,身边之人惨死的悲痛,以及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谁的恐惧……一桩桩一件件,都像钝刀般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血肉,漫长的快要把人逼疯的折磨。
她现在根本连闭上眼睛睡觉都做不到了,她怕醒来所面对的,又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何时才是尽头呢?
“你……”
顾连绵看了一眼神色悲伤的李川,后面伤人的话到底是没能出口。
冷静点,跟他没关系,不能把所有火都迁怒到他的身上,人在愤怒的时候是会口不择言的,她很清楚有时候语言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段久远的记忆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地拂过了她的一腔怒火——
“连绵啊,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太急于说话,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往往说出来的话会让别人很难过。”
“会有多难过呢妈妈”
“恩——”女人沉吟了一下继而浅浅地微笑起来:“就是那种比你摔跤流血还要难过许多倍的难过,所以连绵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
记忆中妈妈的手总是很柔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直到她渐渐入眠。
当时妈妈因为什么事说了这句话她已经记不清了,能记得的,只有那双很柔软很柔软的手……
算了……
“这种玩笑不要出现第二次。”顾连绵身心疲惫地摆了摆手:“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可以用来玩笑的,最起码不要丧失对生命应有的尊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学姐……”
顾连绵没有理会他的挽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在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忽而隐约听到了身后的打斗声。
李川不会出事了吧?坏了。
顾连绵忙又调头折了回去,还不忘从包里拿出了她一早准备好的伸缩电棍。
待走近了,她总算是在夜色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滚在地上不住地扭打着。
顾连绵心下一惊,快速地将电棍的开关按下,火星子“嘶啦”一声冒出来,在黑暗中爆裂泯灭,看起来威力十足。
但她第一棍并未直接落在人的身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撞,撞出了更大的火花——如今不明此人身份和他们打架的缘由,还是先行威慑,以免下手过重。
但与李川扭打的黑衣人非但没有退避,反而拔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来,扬手就要刺向处于劣势的李川。
顾连绵见他拔了刀,当机立断地将电棍抽向黑衣人的后背,半点也没手下留情。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短促的冷笑,阴桀桀的,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但她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笑的含义,就觉手腕剧痛,待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电棍已然脱手。
黑衣人用犹如鬼魅的速度出现在她的眼前,身手不知比方才与李川缠斗时提高了多少个档次。
顾连绵心下觉得不对时却已是晚了,带着黑手套的男人将匕首强行塞入她的手中,一脚踹翻李川,几乎同时回腿一勾,将顾连绵绊得失了重心,直直倒下。
手腕被死死地控制住,无论怎样都反抗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不要啊!
匕首还是势不可挡地嵌进了李川的喉管里,深深没入,将人牢牢地钉到了长亭走廊上木制的大红漆柱上。
滚烫的血液从大动脉里喷涌而出,将顾连绵从头淋到了脚,甚至有一部分溅落进了她由于太过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那样滚烫的鲜血,几乎是像要把她全部融化了。
血……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腥甜、粘腻、生命流逝的味道啊……
第43章 地狱重现九
这是……在哪?
眼睛被蒙上了黑布, 手脚也被绑住了,后颈还在隐隐地发痛。
对了,刚才……刚才那个黑衣人抓着她的手刺死李川后, 她就被人打晕了。
这里的地方空间不会很大,还有些颠簸,应该是在车里。
不能被发现她已经醒了。
顾连绵有意识地把呼吸调至缓慢, 清浅得如同睡着之人一般。
“醒了就别装着了。”
奈何总有人敏锐的过头, 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发觉了她的苏醒。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虽然并非是她以前听过的任何一种声线, 却隐隐有些熟悉。
“安停舟?”
周围小小地静默了一下,随即一声有些张扬的过分的笑声兀自在安静的空气里炸裂开来……是他,没错了。
“虽然知道多半你是诈我的,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夸你一句, 师妹,好耳力,好记性。”
眼前骤然一亮——
长久的黑暗让她一瞬间不太能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她拼命地眨了好几下眼, 才渐渐地能看清眼前的情形。
她此时正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旁边就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安停舟, 驾驶位开车的……正是刚才的那个黑衣人。
顾连绵闭了闭眼, 刹那之间所有的疑点和线索都串联起来了……原来是这样。
暗夜中的光线很差, 车窗里两边的树影飞速后移, 看久了会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她对方向和路况的认知能力天生不太好, 再加上又是夜晚, 所以只能看出他们是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上。
不知道晕了多久, 也没法从时间上进行推算。
“感觉怎么样?”
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她, 精致的眉眼弯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挽了一腔温柔似的柔情无限。
怎么样?
滚烫的血液已然冷却,凝固在衣裤以及被喷溅到的皮肤上,干涸成了血痂,触目惊心地附着着,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又一条生命的陨落。
她似乎还能听得到利刃入体时血管的爆裂和肌肤撕开的钝响声,细细密密地一遍又一遍回响,那么近的距离,却无法挽回的死亡。
这个人居然还在问自己怎么样?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理由?”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几乎快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理由?”安停舟似是被问住了,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地回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我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无聊?
原来杀人的理由,居然是可以是因为无聊的吗?无聊啊……就可以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抹杀吗?
这种人究竟有没有对生命和人性最起码的敬畏啊。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地彻底爆发,气得顾连绵浑身发抖起来,她卯足了全力狠狠地用肩膀撞向安停舟,同时暴怒地大吼道。
奈何她在骂人的天分上着实不高,搜肠刮肚地就憋了这么一句出来,剩下的大半怒火都生生梗到了半中央,不上不下地沸腾着,在撑爆的边缘徘徊之间最终全都汇于了这凶猛的一击之上。
可惜安停舟似是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地往一边轻巧避开,然后顺着她的冲劲反手将人摁到了靠他那边的车窗上。
极响的“嘭”的一声,顾连绵的头重重撞上了车窗,血顺着她莹白的面颊滴落下来,点点落在米黄色的坐垫上,触目惊心的冶艳。
车窗是钢化玻璃的,却被这肉体凡胎活生生撞出了裂痕来,可见这一下究竟是有多狠了。
这一撞着实是过于严重了,她顿时眼冒金星,觉得自己的脑袋快是要裂开,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颠三倒四地含糊着发疼。视野也犹如被搅皱了的湖水,一波一波地散开,就是久久无法回归平静,反而愈发地混乱。
恍惚中男人的手轻柔地落在她的头顶上,颇有些怜惜意味地抚摸了一下,像是年长之人对着不懂事的孩童的无奈低语:“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这个王八蛋。
顾连绵顾不得还在持续的眩晕和痛意,用力地一摆头,恶狠狠地将那只手甩了下去。
“手……咳咳,拿开,我……我嫌赃。”
安停舟低低笑了一声,面上的温柔半丝未变,却忽而伸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力道之大像是要直接把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捏断。
他微笑着看她,想在那双眸子里找寻到一丝的慌乱和恐惧,但是没有,哪怕分毫都没有,只有冰寒刺骨的一片凛冽。
窒息的感觉如此清晰地冲击着顾连绵还未恢复的大脑,刚才的巨创和缺氧让她的眼睛一时无法聚焦,涣散的看起来有些茫然。
但她的神色始终冷冷的,让人不敢逼近的厉色化为钢刀,往对面人的脸皮上一层一层剐着,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安停舟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你……有……本事……就……就掐死我……啊……”
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而顾连绵只是不以为意地挤了个冷笑出来,未见分毫退缩和惧意,就那么讥诮地看着他,甚至还溢出了极短促的一声笑声。
安停舟挑了挑眉,在她被掐的快要翻白眼的时候堪堪住了手,笑着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呢?”
“咳咳……咳咳……”
新鲜地空气重新涌进呼吸道,顾连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被呛得咳嗽连连,长久的窒息让她的肺也火辣辣地疼起来,真的是浑身上下好的地方也没剩下几处了。
而安停舟也不急,就那么耐心地等待着她把这口气喘匀,端的是好一派君子的谦和有礼,看得在一旁的顾连绵都不知该作何评价。
片刻之后,她的呼吸总算能勉强顺畅起来了,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你费尽心机地让那把杀害李川的匕首沾了我的指纹,不就是想要诬陷给我吗,你把我掐死了,谁陪着你把这出戏唱下去?”
“哈哈哈哈,真的师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安停舟笑不可遏地弯下了腰,实打实地笑了半天,看起来竟是半分假也没掺,就像真的被什么极好玩的事逗笑了一般。
“我说连绵,你还是乖一点吧,你想想,现在杀了李川的那把匕首上有你的指纹,如果你现在在那,洗脱嫌疑倒也不难,可惜的是,你现在‘畏罪潜逃’了啊,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你也是个嫌疑犯了,啧啧,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吗。”
额头上的鲜血蜿蜒下来,顺着光滑的皮肤流进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一半的视线,但剩下的另一只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冷静、无畏,像耀眼的黑宝石,清冽冽地散发着光芒。
“所以你想我怎么样呢?”她不疾不徐地问道。
安停舟自动忽略了那眸子里的嘲讽意味,盯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地开口:“加入我们这一边吧,像咱们这种人,本就不该沦为警方的鹰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人生匆匆数十载,像他们一样朝九晚五过那些平凡到恶心的日子有什么意义?从此以后,只要是我们想干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愚蠢了,怎么样,这样的感觉难道不畅快吗?”
肆意和疯狂隐隐从那温润而蛊惑人心的声线里渗透出来,弥漫在着狭小的一隅空间里。
前面开车的人看了后视镜一眼,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不出是何种意味。
顾连绵静默了一下,用一种看疯子的怜悯眼神打量了他片刻,才淡淡吐出几个字来:“你该吃药了。”
“……”
安停舟面上迸发出来的张扬和自信刚刚冒了个头,就被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给生生给凝固住了,然后七零八落地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咱们这种人?”顾连绵抬眸,拿沾了血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他:“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法理解你说的‘这种人’到底是哪种人,在我的认知里,你,我,都跟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都不过是人罢了,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若非要说有个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你脑子有病。”
安停舟被这左一句“你脑子有病”右一句“你该吃药了”给噎的说不出话来,面色上也染上了一层阴郁。
“虽然杀了你会没意思很多,但你再招惹我,我也不是很介意换个玩法。”
顾连绵闭上眼,从容地靠到另一边的车窗上:“巧了,恰好我这人也是个亡命之徒,所以你觉得我会怕死?还是你非要跟我比比,谁骨头更硬?”
安停舟微挑眉梢,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地将阴郁之色一点一点地给收了回去,又挂上了他安停舟牌衣冠楚楚的和蔼微笑:“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但你怕不怕我对咱们的老师,沈丛沈教授做些什么呢?”
“你敢!”
顾连绵刚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新了,主要是这两天出了荨麻疹十分糟心,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回忆篇快结束了,老方也要出来了,有点小兴奋。(づ ●─● )づ
第44章 地狱重现十
低低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了下来。
安停舟对她目眦欲裂的警告恍若未睹, 只是慢斯条理地整理着他身上那件微皱的衬衫:“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是不敢的吗?”
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动作十分之舒愜优雅。
他轻轻敲了敲前座的靠背, 低声抱怨了一声:“达子,开慢点……我要吐了。”
“……我们是在跑路,不是在郊游……你还记得吧。”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 像机器人一样干巴巴地挤出了这么一串没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虽是如此, 却隐约透露出点无奈的意味, 车速也还是依言慢了下来。
不对——
自从沈教授中毒之后, 她已然告诉过薛队要严加保护了,在这件事上薛队不可能不尽心,难道安停舟又是再诈自己?
顾连绵暗想:保持冷静, 万不可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在想什么?”
安停舟没往她那边看, 自顾自露出了个洞悉一切的笑来:“觉得派了几个人看着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顾连绵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把刚刚睁开的双眼紧紧闭上,往旁边一靠,一派冷淡之色。
对方果然被她这不屑的态度给激了一激, 如她的愿继续说了下去——
“就薛城手下的那些歪瓜裂枣,我要想做些什么, 他们拦得住吗?”
这话说得极为狂妄, 安停舟此人也确有资本。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神色古怪地笑了一笑, 接着倏然凑近顾连绵, 在她的耳边轻言慢语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在沈念的书包里装了炸弹, 再过五分钟, 嘭!她, 咱们的好老师, 还有那些个歪瓜裂枣……都将会化为灰烬。”!!!
“安——停——舟——”
“生那么大气做什么?”男人浅笑着把暴怒的她摁了回去,和颜悦色地道:“运气不好一点的话,那位薛队长说不定也得一起升天呢,你看,我告诉你了又如何,反正你也阻止不了不是吗。”
冷静,得想办法阻止。
五分钟……
顾连绵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的力不小,顿时血腥味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尖锐的疼痛却也让她的思路逐渐清明了起来。
当情感与理智逐渐分离,一边叫嚣着撕心裂肺,另一边却能井井有条地考虑着解决之道,此等境界,便在这数日血雨腥风里給生生修炼了出来。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少顷,她冷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吧……百密而一疏,你未免太自视过高了。”
“你说你的手机?”
安停舟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色的金属块来,在手上转了几下,幸灾乐祸地扔给她:“真不巧,里面的定时短信已经被达子删了,你现在可是……”
“看后面。”
顾连绵忽而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打断了他另类的炫耀。
那是……
安停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滞,因为在视线所极的尽头,他隐约看见了——
蓝红交加的闪光灯。
“你……”
“忘了告诉你,从带我出桐大校门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被跟上了。”
顾连绵微微一笑:“你能诈我,我就不能诈你?”
她虽不能确定,却早早准备了最后一手,她身上带的这部手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发出行动信号的,留在她的宿舍里。
几个小时前——
“你真的想好了?”
“恩,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永远都只能在凶手的身后追逐,我不想再看见下一个了。”
她笑的很坚定:“我如果没有及时回去,留在宿舍的手机会向你发出信号,薛队,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放心。”
薛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汇于了短短的两个字上——“保重”
她其实早就料到李川约她绝对不简单,但只是以为最多他们是串通在一起冲着她来的,哪想到……还是耽误了一条人命。
是她的错……
车速瞬间飙升,巨大的冲击力让顾连绵整个人重重撞上了前面的椅背。
原本已然凝固了的伤口被这一撞又撞得血流成河,几近已经染红了顾连绵的半边脸庞,看起来像是从地狱深处刚爬出的烈鬼,可怖异常。
剧烈的痛意袭来,明晃晃地冲击着脑髓深处,但她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兴奋地笑了出来。
好机会!
称着安停舟愣住的这短短一瞬间,她猛然撞向前面全神贯注提车速的杨达。
时机顾连绵把握的非常之好,这一撞她用了全力,杨达又没有防备,手下的方向盘猛然一歪,车便转了个急转弯。
如果不是只剩下五分钟的话,她在这里这么做实属不明智,毕竟现在刚好是在桥上,她被绑着,掉下河的生存可能会大大降低,在加上薛队还离的那么远。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要想阻止那场爆炸,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愿,她还有命能说出来。
大桥的栏杆轰然而塌,黑色的轿车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连带着里面的三个人一齐冲向了汹涌的河流。
巨大的水花在河面上炸裂开来,湍急的洪流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跌进来的外来物一口吞没,最终向河流的最深处逐渐沉去……
冷,好冷。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双手还是动弹不得,但她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血液在水中的流失速度很快,大量的失血和窒息让她保留一丝残存的意识都是勉强。
不!不行!
她还要把安停舟安了炸弹的事告诉薛队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啊。
顾连绵又在舌尖的伤处上咬了一下,凭借着疼痛勉强找回了几分清醒,最起码眼睛可以挣扎着睁开了。
安停舟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车门是紧闭着的。
她一下一下撞着封闭的车门,最后连意识都即将消散,却还是机械地撞着。
不能放弃!绝不放弃!
恍然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水流剧烈的扭曲和翻涌,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她的胳膊。
薛队?
她的意识已撑到了极限,心中一喜,残存的一分清醒也终于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还来得及是吗?
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老师和念念还有危险。
因为心中有着强烈的执念,她这次的昏迷极其短暂,几乎是上了岸没多久,她便被一口水呛醒了。
“没事吧?”薛城担忧地望着她。
顾连绵连连摆手,也来不及将喉咙里残存的水吐干净,就急切地道:“咳咳咳……快,安停舟……咳咳在念念书包里放了炸弹,医院……”
薛城瞳孔一缩,急忙拨通了电话:“快……喂?”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的坍塌,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应为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是晚了……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安停舟——”薛城红着眼暴怒地大吼了一声,一脚扬起了大半沙土。
顾连绵坐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出奇地默然,片刻之后,她狠狠往地上打了一拳,河岸上的沙石瞬间把那细白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她慢慢缩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隐忍着的抽泣声隐隐约约地泄露了几许出来。
今夜的星星很亮,明澈的一点都不像是……死过人的夜晚。
那么美丽的星光,却照不进……这样深的黑暗。
忽然——
“小心!”
她听到了来自薛城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宽厚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嘭——”
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巨大声响响起,一股热浪瞬间扭曲了空气,时空像是皆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碎末。
……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顾连绵睁开眼,看着薛城惨白惨白的脸,巨大的恐惧感蓦然涌上心头。
“薛队,薛队你醒醒。”
她大声喊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却因为刚才巨响对耳膜的损伤,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喊出的声音。
顾连绵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去扶已经人事不省了的薛城,却无意识看到了自己的手——全是鲜血。
可她这只手上,是没有受伤的啊。
薛队!
顾连绵颤颤巍巍地看向男人的后背……!!!
只见薛城的整个后背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块弹片,血淋淋的,千疮百孔,殷红的血液疯狂地从那些创口中涌出来,无论怎么样都止不住。
那只手触电一般颤抖地缩了回来。
“薛队!薛城!你醒醒。”
顾连绵连连拍着薛城的脸颊,但是薛城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安静,令人发疯的安静。
泪水蜿蜒而下。
“我求求你,你醒醒,你别死啊,啊——救命啊——”
“你……”
在她即将崩溃之际,一只手虚虚地搭上了她的手腕……
顾连绵欣喜地看过去,泪眼朦胧地对上了男人略微有些涣散地眸子。
“别哭。”他说:“你都把命交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对不起你的这份信任。”
薛城的一句“放心”从来都不是玩笑,那是无论生死都必履之的承诺。
但是她依旧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吼着道:“你说什么?”
这下薛城似乎也发现了二人的耳膜被震伤,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笑了一下,除去了所有的冷硬,像是卸下了重重的盔甲,清澈的竟透出些少年阳光的意味来。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语速极快,显然也没想让对方听清。
“我听不见,算我求你了,你活着好不好,你答应我啊——”
薛城只能凭借着她的嘴型猜个大概,他摇了摇头,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痛苦到有些扭曲,但一瞬之后……又是那单纯阳光的微笑,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的歉意。
他放慢了速度,盯着顾连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好,好,活,着。”
“一,起,活,着。”
顾连绵看懂了他的口型,也一字一顿地回了他四个字,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在薛城的靠心口处衣服上。
那么靠近心脏的距离,那么滚烫到灼痛的温度。
薛城笑起来,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放大……
一起……可能是不行了……
好好活着,连绵。
“薛队——”
回忆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写薛队番外,这么下去老方不用出来了,哀怨的男主和老是头破血流的女主,我也不造我想干嘛。(一脸任性)
第45章 缄默者一
医院
暴雨拍打着窗扉, 噼里啪啦的水声已经持续响了大半个晚上,伴随着深不见底的暗夜,混沌着整个世界。
现实和噩梦互相撕咬, 却谁也无法彻底吞噬对方,最终恶狠狠地混作一团,再也难以渭泾分明。
冷, 真的很冷, 一如三年前那深不见底的汹涌河水。
噩梦中的血腥惨烈一帧一帧地播放、重复、无限放大……
“为什么不信我?”
……
“为什么要杀了我?”
……
“为什么你这么无能?”
……
曾经熟悉的一张张脸上绽开怨毒的表情, 声声泣血地质问着她。
而她只能沉默, 哑口无声的沉默……
“怪物——”
安停舟的脸近在眼前,轻笑着凝望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残忍的笑意。
我不是!不是!
“连绵, 连绵……”
不!
“连绵……”
看不见底的黑暗里, 忽然出现了……一束持之以恒的微光。
熟悉的声音微弱却执着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企图唤醒她那已沉入无尽深渊的微薄意识。
“不要!”
她迅速从枕头下抽出了个什么东西, 狠狠往前方一划,仿佛这样, 就能撕开那令人窒息的噩梦, 从而得到短暂的救赎。
“嘶——是我啊, 醒醒……连绵, 连绵……”
这声音?
重重黑雾退潮一般地散去, 终于吝啬地多露了那么一丝光进来, 但是……足够了, 她如同溺水已久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每一寸毛孔都在绝望地渴望着光明, 终于,她战胜了一切,将自己从那黑暗里一点点剥离了出来。
……衍之?
顾连绵的眼睛渐渐聚焦,也看清了近在咫尺之人熟悉的俊脸。
是那个一直把她当作正常女孩看待的方衍之,是那个细心呵护着她包容着她的方衍之,是那个和她并肩作战共与黑暗斗争到底的方衍之……是他啊,是重新让她入了红尘的方衍之啊,不是安停舟,不是那些阴沟里的恶蛇毒虫。
她被方衍之紧紧握住了手腕,而她的手上……有一把尖端已经沾染了血迹的水果刀。
——自从三年前起,她每每睡觉总是要在枕头下压着一把匕首,否则断然无法入睡,这么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是……她到底干了什么?
顾连绵不顾他的抗拒,眼疾手快地拉过方衍之正要背到身后去的右手,果不其然,在他的手心里寻到了一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真的伤到他了……
“呃……没啥的,你别那个表情,看得我心慌。”
顾连绵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七分愧疚两分呆愣,而剩下的一分……方衍之也看不懂。
“我……”
她无意识之下捏着男人手腕的力道很大,再加上今天是个方队长手腕要出点故障的倒霉阴雨天,这么一下了死劲的一捏,方衍之一声将要出口的哀嚎堪堪咽进了嗓子里,冷汗也刷地冒了出来。
虽不比上次严重,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当然,方衍之如果愿意,完全可以轻易挣开,毕竟两人的力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里,但他愣是一动也没动,就那么任由着那只来自他心爱之人的手施虐,越来越用力地折磨着他本就处于剧痛之中的可怜手腕,脸色瞬间白了个色调,却依旧半声没吭。
今天的连绵太反常了,反常的他心慌不已,而那些乍似唬人的痛意和这种心慌一比,瞬间就微不足道了。
他知道,从幼时家庭的阴影到三年前的噩梦,又岂是她三言两语描述时的那般轻描淡写……那是心头的腐肉,身体里的毒瘤,就算再怎么努力掩盖,也会在看不见的地方腐烂、溃脓,直至化为一摊血水。
他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当一个能与她稍作分担的听众,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地疗伤。
可是……她不愿。
像连绵那样心防极重口风严密的人,无论多痛,也是断然不愿将那些伤口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的。
那我呢?我也不行吗……
想着想着,方衍之忽然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些许的委屈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就连我也配不上你全身心的信任吗?
但这份委屈持续的时间连一秒都没超过。
原因是他一转念,又想起了连绵过往那些听之都觉毛骨悚然的经历,就立马丢盔弃甲临阵倒戈地心疼起来,哪还能有别的什么心思。
方衍之就着这个姿势担忧地望她:“做噩梦了吧,没事了啊,我在呢。”
他本是被赶了回家的,奈何半夜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跑来医院看他的心上人,哪想到一来便是这么个局面。
手心里的皮肉吓人地往外翻着,血液从裂口处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向来淡定从容到仿佛万事都不能搅乱她的理智的心理学专家此时却慌了神,手一抖,那把匕首便掉落下去,与地面相撞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叮咚”一声,两人的心头同时一颤。
“我知道的。”
许是她的面色着实太过难看,方衍之忙反抓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一道小口子而已,别害怕,恩?”
顾连绵心知肚明,那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轻松的一道小口子,今天还是阴雨天,睡前还发了短信嘱咐他要好好休息的,哪想到自己却……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喊护士。”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难道……难道她真的如安停舟所说,就是一个会给别人不断带去厄运的怪物?
“……面具带的太多,当心失去本来的样貌,与黑暗缠斗过久,极易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师,我……能做到吗?
她狠狠闭了闭眼。
“不用。”方衍之按住她的肩膀,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口袋里有纱布,自己包一下就行了,这大半夜的别麻烦人家。”
顾连绵沉默下来,从他那接过纱布,一圈一圈地往他的手上缠着。
寂静在暗夜里无限放大,带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若有若无,却隐隐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你……不害怕吗?”
许久之后,顾连绵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方衍之瞬间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在明知故问。
“你看到了,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心理有疾病的怪物,连晚上睡着觉,都甚至会跳起来砍你一刀,而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方衍之,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垂着眼睑淡声说道,微颤的小指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出卖了此时她平静表象下掀起的滔天巨浪。
“不会。”他说。
方衍之盯着她的眸子缓缓凑近过去,近乎虔诚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吻,一触即离,带着满满的安抚意味。
“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怪物,那你就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美的怪物,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有病治病,我给你治,用一辈子治。”
他知道要撬开她曾被伤害到面目全非从而严丝合闭的内心是难上加难,但毕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来,他有这个信心。
一辈子吗……
顾连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冷淡而又锋利的阴影,着实与她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相径庭。
她默然着于纱布末端系了个漂亮的结,完美结束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愈把一人放在心上,就愈害怕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那人的眼前,人一旦渴望了长久,就等同有了软肋,从此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半点。
人性如此,她到底还没超脱于六界之外,这一点上,终是无法免俗。
“今天我走之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
顾连绵半天没动,内心里正在左右为难地纠结着,她本没打算要说出来的,但看着对方明显已然心中有数的表情,怕是自己过多隐瞒会引得那人失落,现在的她终是看不得那人难过,末了,她妥协了。
正要开口,方衍之却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
“你为难的话不说就是,我随口一提的,不用放在心上。”
对方都这么体贴着她了,她也不忍让这人委屈太多,不然他表面上不在乎,背地里怕又要胡思乱想了。
算了……
“没有不能说。”她回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个小纸片出来,伸手递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揉着手腕,想要替他舒缓一些痛苦。
那东西明显就是随花附赠用来上面写祝福语的小卡片,非常常见。
方衍之冲她感激地笑了一笑,克制着腕骨上残留的疼痛,强迫自己凝神去看卡片上写着的那串龙飞凤舞的草字。
——别来无恙,新一轮游戏即将开局,祝,早日康复。
没有署名
“护士说是别人托她送过来的,安停舟的笔迹。”顾连绵补充了一句。
过去的三年内,她发了疯一般地搜集着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安停舟的资料,那人残留下来的书面文件不知道反反复复翻了多少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安停舟的字迹了……
而这句话的寓意——又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顾连绵的眼睛里暴发出摄人的冷意,而这如利刃般的目光落到眼前正专心致志研究着的男人身上之时,又立即款款温柔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她决不会输。
安停舟,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像三年前那样逆来顺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写案子的,想着老方好久没戏份发点糖(这是糖吧也许嘿嘿嘿)安同志要给连绵搞事情了,老方要锤爆那个打连绵的人渣的脑核了……
第46章 缄默者二
“For wishes I behold my night……”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 顾连绵就被一声振聋发聩的手机铃声给惊了个激灵,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仓促归位,也不知安没安回位置。
“噗……”
望着自家爱人难得一见的迷糊劲儿, 方衍之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死死粘着在那白皙秀丽的脸庞上,一手去拿放在病床边上的手机。
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故而顾连绵直至现在整个人都还不太清醒, 听到有手机在响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却阴差阳错地摸到了某人也在够手机的手背上。
方衍之:??
顾连绵:……
怎么忘了, 这屋子里还有这么个大活人来着,音乐没问题,还是她常听的那一首, 只是这分贝……就实属超出她那普通手机的业务范围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地对瞪了半秒钟, 都是有点蒙圈。
方衍之:大清早的连绵摸我手干啥,哥的魅力已经挡都挡不住了吗?
顾连绵:我脑子呢?
继而……
某顾姓女子有些心酸的发现——每每一个姓方名衍之的家伙在她身边之时,她的智商总好似被狗啃了一块去似的,往日英明神武如涛涛江水奔涌而去, 再也一去不复返。
……这怕是,真的是栽了吧。
还栽的心甘情愿, 她想。
所幸过往练就了一副高超的表情管控技能, 任心中五花八门百味杂陈, 面皮上却自屹然不动, 她慢吞吞地把手收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眼睛一闭, 接着梦周公去了。
方大队长憋着笑接了电话, 强强被压下去的嘴角很有灵性地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十分滑稽。
“喂?”
……
“我知道了, 马上过去。”
顾连绵翻身坐起来,看着方衍之已肃了神色的刚毅脸庞了然道:“又有案子了?”
“是”方衍之点头,边雷厉风行地套外衣边道:“出了个绑架案,我得过去一趟,你自己好好待着。”
“我……”
“不行。”方衍之心知她要说什么,想也没想地就拒绝,顺便还逮着机会搬出了她前几天对付自己的那一套长篇大论来“打击报复。”——
“你前些日子怎么教训我的忘了,伤残人士就要乖乖在医院里养伤,不然你以后说我的话可没什么说服力了,要以身作则哦顾大专家。”
说完还冲她做了个挤眉弄眼的搞怪表情。
这人怎么尽揭人短?
顾连绵有些无奈地暗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人逗笑了:“你就不能别堵我话,我后面要说什么你又知道了?”
方衍之老奸巨猾地笑:“原来你没打算去啊,那不正好,我走了啊。”
顾连绵:……这人真是愈发的不好对付了。
“医生说我过两天就能出院,所以……”
“出院那也是卧床静养,让你天南地北跟着胡折腾去了?”
“我……”
“听话。”男人走过去摸了把她的黑发,被缠了厚厚绷带的手掌触感有些奇异,他握过她的手温声说道:“别让我担心行吗?”
光彩逼人的大眼睛还一眨一眨的,眨得顾大专家瞬息之间就意志不坚,极没出息地向敌方积极投诚,默认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没办法,顾同志现在对这人好声好气的糖衣炮弹完全没脾气,就这么被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给堵的闭了嘴。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她闷声道。
“得嘞宝贝儿。”
中国好队长方衍之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傻笑着卷成一团圆润地离开了。
“这家伙……”
她失笑着摇摇头,不知是在嘲笑着这人的幼稚行径还是在无奈着自己现在栽到这么个幼稚鬼身上还栽得死死的。
而直至男人的身影完全隔绝在门板之后,顾连绵唇角勾起的淡笑弧度也一寸一寸滑了下去,冷冷地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将方才的温情剥离了个干干净净。
“别怪我……”
她低声道,继而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一角,撑着床翻身一跃……
另一边
方衍之赶到案发地点的时候,他们队里的那几个人除了肖煜和林浩扬另有任务,其余的基本上都到齐了,此时正围着空地上停着的一台蓝色宾利翻翻找找,活像是要从上面翻出点花儿来。
“什么情况啊这是?”
方衍之叼着棒棒糖敲了敲车门,一边的腮帮子由于含着块糖还要说话一鼓一鼓的,但吐字却是毫不影响的异常清晰。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地是一处高级住宅区,环境优美,装横精良,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满满的金钱气息,能住在这的人,往往非富即贵,就是随随便便扔个瓶子都能砸到哪个公司老总的那种。
而他们今早接到的报案,就说是其中老总之一家的八岁女儿丢了。
“自己看吧。”
萧副队长拿了张A4大小的纸翻过来复过去地看了半天,眼圈乌青,脸色也不是很好,闻言阴沉沉地把纸递了过去,还顺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萧挽此等状态着实少见,方衍之不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道:“没事吧你。”
“没事。”萧挽摆摆手,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有些外露的情绪,忙一点不剩地收得干干净净,拿出了办公事时的认真缜密来。
“失踪的人名叫程媛媛,今年八岁,是个小有名气的童星,代言过不少广告,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今早七点左右,她的父亲程浩要送她去上学,车开到这里还没出小区的时候,因为想起来忘拿了课本,程浩折回家去拿,把程媛媛留在了车内,但是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程浩?”
“没错。”萧挽往一边坐在长椅上正在做笔录的两个身影努了努嘴:“就半年前那个,鹏程集团董事长,旁边的是她老婆彭小丽。”
方衍之往那边看了一眼,颇有些微妙地挑了挑眉,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敏锐直觉传递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直觉多了,现在也没法多想,他只得暂且先收了起来。
手里拿的那张纸是一封标准的勒索信,要求程浩用三百万来换她的女儿,并且还写了半页的威胁恐吓,勒令程浩不得将此事告诉别人,否则就要虐杀“肉票”。
绑匪明显很精明,连字迹都是仿了小学生式的一笔一划,方方正正,没透露出任何凶手的个人特征,要想从字迹下手,基本上是没办法了。
“程浩说想了想还是觉得告诉警方比较妥当。”萧挽补充道:“具体的我们回局里说,人还在那呢,你要有什么疑惑自己过去问问。”
那边坐着的程浩脸色有些灰白,眼圈红彤彤的,明显一副痛失爱女悲伤欲绝的状态,一边做着笔录,情绪上来的时候还得抽噎个两声,这时候魏远小同志就要竭尽全力地安慰才能稍稍平息这位父亲激动的心情,从而接着把笔录做下去。
而旁边的彭小丽表情就平静许多,虽算不上有多轻松,但也决计算不上焦急和难过。
这也难怪,当初他们调查周羽一案查到程浩时,顺带着把他老婆的资料也挖了出来,这彭小丽是他后来娶的,不是那孩子的亲妈,如此冷漠,倒也能说得通了。
“先缓缓。”方衍之望着那边咂了咂嘴,道:“监控调出来了吗?”
“星余正捣鼓着呢。”
萧挽回身朝一边扬声喊了一句:“星余,监控调好了吗?”
“好了好了。”
一边的苏星余高声应道,没多久就捧了个笔记本电脑颠颠地跑过来了。
“头儿,挽姐我点开始了啊。”
“恩。”
小小的播放键点下,静止的画面开始流动,几个人围在屏幕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极为耐心细致地不错过一分一毫。
三分钟后,道路尽头的拐角处拐出了那熟悉的蓝色宾利,前行了大概五十米左右,车停了下来,程浩从车里钻出,最后离开了监控范围。
五分五十六秒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体型微胖,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出现,从车里带走了已经昏迷的程媛媛。
监控里的孩子没有挣扎,手臂无力地垂下,极有可能是让凶手捂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再接下来的监控里,就提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让兄弟们停止明搜,便衣暗查,凶手一旦发现家属报了警后我怕对孩子不利,凶手一定还会打电话过来进一步勒索,星余,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是,方队放心。”
方衍之抿了抿嘴,往程浩和彭小丽的方向走过去:“小魏,笔录做的怎么样?”
“方队。”魏远见自己的领导来了,有些局促地敬了个礼,磕磕巴巴地道:“快……快好了。”
“行了。”方衍之拍了拍他的肩,拿过做笔录的本子,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去吧。”
说着还对程浩露出了个安慰性的微笑。
“程浩是吗,还记得我吗?”
……
第47章 缄默者三
与此同时, 青城市北区的商业街上,一天平凡而忙碌的生活帷幕,才刚刚拉起……
赶着去上班的上班族多是步履如飞, 行色匆匆,趁着清早支开摊点的小摊贩们也在各自忙碌,人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日的工作, 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维持着自己或是还有家人生活。
清晨, 沉默, 却充满着希翼;普通, 却又如此非凡。
因为那象征着的……是生活的力量。
而在这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自有那么一些偏僻的边角小店,一家面积不大的咖啡馆也在这暖融融的晨光里, 日常开始了它一天的营业——
“老板, 咱们为什么要这么早开门啊,连八点都不到也没有人会来喝咖啡的吧。”
拿着抹布正与桌子作斗争的女服务员在那叽叽喳喳地“大放厥词”着,丝毫不觉得这话要是让一个普通boss听了,极有可能面临着被炒鱿鱼卷铺盖滚蛋的重大危机。
当然, 目前为止她还健在着,便从侧面充分说明了这里的老板脾气到底是有多好, 才能容得下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员工。
“早起, 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年轻人要有朝气一点。”
“好脾气”老板说话了, 果然此人不负盛名, 连声音都和风细雨的“好脾气”感十足。
而当人真正出来之时, 却不由让人道一声可惜。
话说的老气横秋, 却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眉目之间自有一份南方男人独有的秀致文雅, 书墨气满满,而可惜的是……此人轮椅上一条腿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本应展翅高飞的年纪,却已折了翅膀。
“话说小佳……”
“怎么了老板?”
名叫小佳的服务员直起腰来,手里的抹布却没放下,眉毛一挑,又开始“以下犯上”了——
“没事快歇着去,这就我一个员工我还好多事要忙呢,去去去别在这添乱。”说着就伸手去推没有一点地位可言的boss的轮椅。
boss笑了笑,温声细语地道:“就是想说,擦桌子别那么大力,漆都要掉了,你老板我攒这么套家当不容易,要是倒闭了,我就只能去要饭了。”
小佳:“呵,你要是真倒闭了,我就捡破烂养你行了吧。”
某人继续笑:“也行。”
捡破烂嘛,总比要饭听起来要好一点的,甚好,甚好。
一阵微风吹过,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像是一场美妙的交响乐在一片清幽中摇曳,安静了浮躁不堪的都市生活。
而伴随着风铃声的,这家独特的小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欢迎光临”
门口的感应挂件十分热情洋溢地叫唤了一声后,一个气质和自家老板有些相像的白衣女孩走了进来。
难得这么早开张,好兆头,话说这个小姐姐是真的好看啊,怎么办好嫉妒好嫉妒。
想着小佳把自家老板扔到一边,忙迎了上去,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欢迎光临,您需要点些什么?”
好看的小姐姐还没说话,就听阴魂不散某老板在后面道:“她要一杯美式,无糖。”
“路白,最近好吗?”
好看的小姐姐,也就是顾连绵冲小佳温和一笑,道:“麻烦了。”
路白回了个清浅的笑容:“我很好。”
原来他们认识,这个美人不会是老板的前女友或是未来的现女友再或是前女友兼未来的现女友吧,这都什么跟什么,总之可真是不得了了。
“老板,这是你朋友啊?”小佳问道,语气有些显而易见的酸溜溜的。
两人对视一眼,眸里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些笑意,顾连绵眼中的是揶揄,而路白眼中的,可以算得上甜蜜了。
“是啊,老朋友了,快去吧。”
不过二人的这番对视在心思单纯的小佳眼里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已经在脑海中补足了一大堆二人郎才女貌相爱相杀,最后忘于江湖的狗血大戏,看了看那个跟天仙似的美人,在看了看土得掉渣的自己,顿时放弃了争取一下的想法,神色郁郁地走了。
路白目送着小佳离开的背影,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无限柔情,只要长了眼睛的人,一看便能看出那是什么意思。
面部表情可以轻易伪装,眼神,是最难骗人的。
顾连绵挑了挑眉,幸灾乐祸道:“那位小妹妹好像误会了,路白,这下你可惨了。”
店里响起一首说不上名字的古风歌曲,前奏清幽而空灵,与这两人皆是温温润润的气质格外相配。
路白闻言无奈而又好脾气地笑了笑:“连绵姐你就消遣我吧。”
“对了。”他忽然之间正了神色,凝眉道:“听说你中枪了,没事吧,我也没办法去医院里看你,只能通过别人打听,这些日子这口气一直悬着呢,今天见到你才算是放心了。”
“能有什么事,我的命一向硬得我自己都有些费解。”顾连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语气中有些隐隐自讽的意味,转而又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路白摇摇头,有几分欲言又止。
“你真的对那个刑警队队长……可是你别忘了,在系统里,是有‘暗桩’的,他……安全吗?”
路白递过去一个叠了几叠的纸片,见面前之人迅速冷了下去的眸色,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只是我们身处暗礁险滩无数之地,容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样看过去,女孩侧脸的线条很是柔美,就像是他店里摆放的那件精致而易碎的瓷器,得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但他却又无比清楚,这人灵魂深处到底是有多么的决绝和强悍。
想到她接下去要进行的几乎是同归于尽式的计划,心中兀自就叹了口气。
希望命运能眷顾一次这个这个似乎总是和好运绝缘的女孩子。
“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好。”路白点点头,识趣地也不再对此话题多言,而是用手指沾了杯中的清水飞速在桌上划了两个字,压低了声音道:“那边刚传过来的消息。”
——鹏程
鹏程,鹏程……果然是不干净的吗。
鹏程万里
……可惜了。
顾连绵轻轻“恩”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继而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小佳过来了,于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抹掉了桌上的水渍,二人刚刚有些凝重的表情也默契地瞬间变回了之前的浅笑盈盈。
“一杯无糖的美式,老板我给你做了一份红茶拿铁,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后面忙了。”
小佳把饮品分别摆放在二人的面前,神色委委屈屈的,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哪知这两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又哪里会看不出来。
“那个……美式不加糖太苦了,我给你们留了糖包,需要的话可以自己放。”
顾连绵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了。”
“不……不客气。”
怎么会有人可以笑得这么温柔,温柔的……让人连嫉恨她都能生出罪恶感来。
不过能笑的这么暖的人,喝的却是一向她觉得不加糖苦的都难以下咽的美式,真是个比老板还要奇怪的人啊。
……
“这姑娘真的很好,路白,好好对人家。”
顾连绵拿勺子搅着咖啡,想了想,突然撕开糖包倒了点糖进去。
“我会的。”路白沉声道,显然带了十分的郑重:“不过要等到一切结束后。”
许不了别人未来,就不要轻易给别人期翼,这是一个亡命之徒的必备修养。
路白的目光落在顾连绵正在加糖的手上时,顿时变得有些新奇:“你不是从来不加糖?”
此人向来不喜甜,苦的自得其乐,也从未见过她主动地去加糖,今天怎么就忽然变了口味?
顾连绵眸中晕染开了暖色,似是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事物:“其实后来觉得加点糖……也挺不错的。”
很多人教给了她如何去战斗,而有一个人,教给了她如何去生活。
路白心中了然,也有些欣慰。
“既然遇到了,你也要好好珍惜,尘埃落定的时候,记得让我见一见。”
“一定。”
那些在不见天日之地滋生出来的罪恶终将剖白于阳光之下,而为之流血牺牲的无名英雄以及无辜冤魂,也一定能迎来一个应有的交待。
而我的未来里,也希望一直有你在,衍之。
“安停舟已经开始动作,我们的局,可以正式开始了,安停舟背后的势力牵扯过深,一定要保证我们那边线人的安全。”
“明白。”
等小佳再回来的时候,顾连绵那杯看着就苦的要命的美式已然见了底,她笑着起身,按价格表上的数字结了账:“走了。”
路白:???
“咖啡钱。”
“……有这个必要吗?”
顾连绵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才不疾不徐地道:“听说某人穷的快去要饭了,我怎么忍心剥削你呢,况且,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人民警察得起到带头作用,回见。”
“……”
“对了。”她转过来看着小佳又贴心地觉得应该为他解释一下:“你要是良心不安的话,下次我带你未来姐夫过来的时候再宰你一顿好了。”
路白:……我可以拒绝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绵开始与反派斗智斗勇,大阴谋即将浮出水面。
老方:为什么我又啥都不知道?老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可爱吗?啊?作者你给我出来,我男主的地位在哪里,智商不如连绵也就算了,连反派都不如,现在一个路人甲都能抢老子戏份了是吗?
作者:是的,你负责可爱就好,天才们的圈子你融入不进去,放弃吧孩纸。
老方:呵,狠心的老巫婆。
第48章 缄默者四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在如此适合游玩约会谈恋爱的好日子里,整个刑警队的人却个个忙成了晨练老大爷抽的那陀螺儿,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用。
原因无他, 自第一起绑架案出了后,同一天内又接连爆出了三起,老头子着急上火, 给几人一人一脸吐沫星子后下了死命令, 为了不被嵌进公安局办公楼的那堵水泥墙里, 哪个还敢不鞠躬尽瘁。
而这群苦哈哈的头子方大队长, 在连轴转了一天一夜后,险些猝死在自己的那辆吉普车上,此时正极没睡相地仄歪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
“喂?”
方某睡眼朦胧地接了电话, 就被赵局长噼里啪啦地一顿痛骂, 耳膜险些给震下来。
“方衍之,这个队长你能不能干了想不想干了能不能干好?黄金破案四十八小时都过了一半了一毛钱的线索没见到不说,你居然还把人交警的车给撞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能耐啊, 啊?”
方衍之一个头三圈大,比窦娥她老人家都冤还不敢反驳, 只能好脾气地连连应“是”, 憋屈的快要原地爆炸。
说起昨天……呵, 还不是那个倒霉催的魏远同志莫名其妙地晕血, 要不是他最后稳住了方向盘, 那玩意儿能给你直接怼到墙上去, 他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还着实是个万幸。
……这一天天的, 都是什么奇葩。
“……老子这里都被受害者家属包围了, 省厅那边每次开会也都能把咱们市的治安批判得一无是处, 我给你说,这事你处理不出来就不用回来了。”
长期的精神紧张下人本来就容易焦躁,方衍之一忍再忍,没忍住,心里的火嗖一下窜了三尺高,冷笑道:“行,我不回来了行吧,案破不了我死去。”
语罢挂了电话,手机“咚”地一声被砸到副驾驶的椅子上,再弹了几弹,可怜兮兮地滚了下去。
“……”
方衍之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也知道,赵局肯定也一晚没睡,上面的人给他施压,老头子脾气暴躁一点也挺合理的。
近来扫黑的国家政策贯穿的雷厉风行,但青城又向来是个不太平的地,这个风口浪尖上……真是要多头疼有多头疼。
“咚咚咚”
一阵敲击车窗的清脆声响起,方衍之把埋进方向盘里的脑袋抬起来——
“连绵?”
女孩就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他,平静,温柔,像是舂天里暖暖的微风,瞬间就抚平了他满心的烦躁。
他赶紧打开车门:“你怎么来了?”
“我……”
奈何顾连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个大衣裹了个正着,方衍之边把人安顿上车边像个老妈子似地唠叨:“让你别瞎跑你偏不听,少犟一点就不行,伤口裂了怎么办,还有这都深秋了穿这么少,别伤没好再感冒了……”
“行行行”顾连绵赶忙止住了某人的滔滔不绝,及时转移话题:“这都多长时间了我真没事了,案子重要,给我说一遍情况?”
方衍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空调调到一个暖和的温度,却到底顺了她的意。
“就之前那个鹏程集团的程浩,昨天……”
他原原本本地将昨天现场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顾连绵一直凝眉认真听着,却忽然神色一变,打断道:“等等,你是说……那个绑架程媛媛的人离开监控范围后,居然没有一个目击者?”
“是,这一点我也觉得挺蹊跷的,两个大活人,出了监控范围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跟活见鬼了一样。”
顾连绵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还信鬼。”
“不信。”方衍之干脆利落地摇头:“如果有鬼,那也一定是人在捣鬼,这次的绑架当真十分蹊跷,那好歹也是青城最高级的住宅区,治安不可能如此之差,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丢了,连那里的保安都毫无察觉,这很不合理。”
“所以……其实你是怀疑那孩子根本没出住宅区是吗,而绑架者,也极有可能并非外人。”
顾连绵弯腰捡起刚才被方衍之随手扔到角落里的手机,冲他微微一笑。
“只是……你没办法查。”
方衍之默然了,有些事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在那片住宅区里,住的非富即贵,富商、官员、各种各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他说搜就能搜得了的。
要知道中国自古是个人情社会,人情就代表着关系,高层的关系网盘根虬结,利益也环环相扣,他要是没脑子地强出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好歹也不小的人了,不至于那么天真。
方衍之苦笑:“所以这事儿……难办啊。”
他那已去世的父母——一个跟他一样是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最后还因公殉职了的刑警,一个是听说以前还挺有名的钢琴家,虽说也给他留下了一定的资产和人脉,但到底也就是个没啥光环的普通人,真没那嚣张的底气。
“我明白。”顾连绵拍了拍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种常态的社会现象罢了,你接着说吧,我们一起想办法。还有,以后跟我说话没必要那么隐晦,直说就行。”
“习惯了,我以后注意。”方衍之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对比第一场案子而言,另三起失踪的孩子身份就相对普通了,都是中产阶级家的孩子,同样也留下了一模一样的勒索信,但勒索信只写出了勒索的钱财数目以及一些恐吓,至于具体交易地点方式并未提及,通常这种情况下绑匪一定会打电话给予家属进一步指示,可是直至现在……什么都没有。”
可能之一,虽然他已经竭力把这次行动保密了,但毕竟参与行动的人过多,人多嘴杂,也不排除绑匪通过某种渠道还是得知了受害者家属报了警,出于谨慎想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可能之二,这些人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勒索钱财。
想着,就听坐在他旁边的顾连绵又说话了——
“你说……勒索信是一模一样的?哪种意义上的,连勒索的数目也一样?”
方衍之暗道一声他的连绵看问题总是这么犀利得吓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对,一样,三百万。”
这就真的是不合理了……
绑匪向家属索要赎金的时候通常会选择一个家属相对负担得起的数目,如果狮子大开口到了一个无论如何家属也拿不出来的数字,这时候他们往往就只能采取报警的方式,最后可能引火上身,反而得不偿失。
那些绑匪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一定也不是傻子,程媛媛那起还说得过去,剩下的普通家庭,三百万是真的不出来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绑架只是一个幌子,他们需要是这些孩子本身。”
方衍之沉吟出了最终的结论。
比绑架能得到更大的利润……绝对是有一定规模性的团体,比如……器官贩卖集团。
但其中有些细节还是理不通顺,就像为什么要绑那么引人注目的程媛媛,为什么要在同一天内接连作案,以及为什么当他试探着将某些意向抛出去的时候……总有人或明或暗地拦着他。
“衍之,回神。”顾连绵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下他,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我们再去趟程浩家。”
“啊?”方衍之愣了一下,着实没跟上她跳跃速度堪比航空母舰的思路。
“如果程浩真的如他所表现出来那么爱女如命的话,又怎么会冒着女儿被伤害的危险这么快报警呢?三百万,虽然鹏程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算什么负担不起的巨款。”
顾连绵淡笑着望向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拿手随意挡了一下。
极深的眸色在阳光下居然也没怎么变淡,还是那清泠泠的纯黑,让那原本柔和的面容变得冷冽起来,也有种只可远观的神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人我们得罪不起,换一种方法还是行的,走吧,那里或许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方衍之看着身边之人姣好的容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的心藏得太深太深,每当他以为自己稍稍走近一点时,隐藏在后面的,其实还是重重迷雾。
年纪轻轻的,活的那样辛苦,那样单薄的脊梁,压断了可怎么办是好。
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默然着开始发动车子。
顾连绵饶有兴趣地挑眉看他一眼:“怎么,开始觉得本人阴险狡诈心思深沉又可怕又变态非良家少女了?”
“话说得有良心点行吗?”
方衍之空出一只手来弹她脑门:“还有不许这么毒地损自己。”
顾连绵倒也不躲,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手到底也没真的弹上去,转了个方向把顾大专家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造腾得炸了毛后才满意地收回了手,道:“你刚才来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
“胡扯。”方队对某人鄙视自己智商的胡说八道简直气急败坏:“手凉成这样,最起码得站了半个小时,你当我是傻的,那么早来了怎么就杵在那里,你也傻了是吧。”
顾连绵笑意更甚,把眼睛弯成了个深情款款的月牙状——
“让心爱之人多睡那么一会,傻一点两点的,我可以认。”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勤劳地更新,但一个法学生的期末不允许啊(?_?)果然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诚不欺我。
本人要先于老方之前秃了。
第49章 番外之薛城
薛城一直是个普通人。
这点他很清楚——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出众的相貌, 以及那些天才们仿佛开过光的脑袋,甚至连性格上也不太讨人喜欢,阴沉沉的, 偶尔还暴躁得要死。所以他人缘真挺差的,除了高均外连个朋友都扒拉不出来。
这往好听了讲是高处不胜寒,孤高个性有想法, 说难听了就直接一又狂又没脑子的傻逼, 没什么背景还不讨巧, 活该在底层一直扑腾到地老天荒。
那时的他, 年轻气盛戾气重,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之余又何尝不是在隐隐地自卑,同届原来成绩不如他的人早已飞黄腾达, 他却不屑抹下面子去献媚讨巧甚至违背良心……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绝对无法更改的倔强,尽管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
唯一能让他打心底里去尊重视之为前辈的,怕只有沈丛沈教授一人,老师不怎么在乎他有时候有点令人讨厌的说话方式, 甚至还能挖掘出他身上的一些闪光点,恰到好处地提点让他心服口服, 从各个方面成就了他后来成为一队之长。
当然, 该有的坚持还是有, 只不过换了一种更能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去的方式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黑白混淆, 大片的灰度空间, 终是容不下太纯粹之人, 他明白的。
……只不过有点无奈。
还有就是……其实桐大第一场杀人案也就是莫清清死的时候, 他和他师妹顾连绵“第一次”的见面, 那并不是第一次, 那时他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并非是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不想让她毫无过渡地闯进这残酷现实的黑暗……他花了那么些年明白的道理,一股脑地拍到个年轻轻的姑娘身上,是个人都得疯,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桐大的校表彰大会上,那时他还未接任桐城刑警队队长一职,被派去参加一个联合扫黑行动,回来的时候,就听闻那个让他们头痛已久的变态连环杀人案破了,破案的契机是一个研究生一年级的女学生,惊才绝艳,大放异彩。
那时候的她眼睛很亮,穿着一袭白裙,看起来就像……掉落人间的天使吧,听起来挺俗的,但没办法,毕竟他是一个大老粗,组织文字能力有限,能有如此之感叹已是难得文艺,要求不能太高。
坐在他旁边的沈教授笑眯眯地拍他,眼睛里全是骄傲:“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顾连绵,怎么样,好苗子吧。”
这岂止是好苗子,根本可以称得上天才了,才一年……便能如此出类拔萃,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他也挺理解老师的心情的,毕竟老师对于犯罪心理这一行之狂热,当初辞了在警队的大好前途去专门搞了研究,突然遇上这么个可遇不可求的天才,其激动心情定然是难以言表的,大概是一种理想的寄托吧。
国内对犯罪心理在案件侦查上向来不太重视,现在还好一点,在老师的那个年代里,他知道迈出这一步是何等有勇气。
所以说,老师是一个理想化的人,台上的女孩是个得天独厚的天才,一类人的惺惺相惜普通人没法参与。就比如他,一会从这个门里出去还要勾心斗角地考虑一个普通人该考虑的事,像下个月的房租他该从哪凑出来,以及如何面对职场上有些人对他的排挤等等等等。
于是薛城油滑地笑:“是是是,老师您带出来的学生,哪个不是number one的?”
这话说的着实不要脸,毕竟他本人也是沈教授的学生,如此一来颇有王婆卖瓜之嫌。
沈教授听了倒也不甚在意,反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地来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师生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继续看台上正在讲话的女孩。
有句话其实没错——普通人往往潜意识里是不待见天才的。
想想也是,同一件东西,有人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够个边儿,而有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举手可得。这跟仇视那些个富二代差不多,都是源于心理上的不平衡吧,再往难听里说,人性十宗罪里的嫉妒,真的如一条条附骨之蛆,不同程度地埋藏在每个人的血液里,就看怎么处理了。
但薛城却很难对这位金手指玩家生出恶感,因为她真的是他见过第二个不太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感觉描述起来很难,就是感觉终归和他们活得不太一样吧。
“谢谢。”
台上的人已经讲完了,从容优雅地朝台下鞠了个躬,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薛城也跟着鼓起了掌,笑得若有所思——这一番讲话实则中规中矩,大多都是场面话,而真正能展现出她实力的东西,她反而一字未提,天才也就罢了,还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天才,年轻气盛的年纪却能避其锋芒,着实哪方面都比他高了个档次。
虽然这场案子中,还是理论化和缺乏经验了些,有一定运气成分在里面,但第一次实践能到这种程度,有了经验后简直能所向披靡。
他深深看了一眼女孩离去的背影,就觉得拿了块烙铁烙在心上了,不是出于男女之间倾慕,是一种对于理想国精神实体化的本能追求。
他一板一眼整了整自己警服的领子,在心里低低道了声:“再见。”
不是告别,是真的期待下次的再见的。
于是,两年后,他们再次并肩作战。
那时的薛城,已经深陷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终于,在混淆着的灰色中,白色在黑色的步步紧逼中溃不成军。
连环杀人背后的巨大团伙,已经侵入警方甚至已然混淆一体,坚守正义的战友一一“合理”惨死。
他一层一层带上了厚厚的面具,在群魔乱舞中夹缝生存,步步惊心,直至戴久了的面具与肌肤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区分。
但在他打造出的这副铜皮铁骨中,心……终究是热的啊。
他看着那骨子里也极其执拗的天才跌落深渊,一次次直面身边之人的死亡而无能为力,无异于凌迟的精神折磨,让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可是他甚至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还在冷血而残酷地让她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最后……
当载着她的那辆车沉落在深不见底的河水中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疯了一般地冲下水去,生怕晚了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那永远难掩耀眼的人儿。
可接下来迎来的,却是沈老师的死亡,他知道他的一些计划还是错了,以至于败得惨不忍睹,果然……无论他怎么努力,到底还是资质有限,扭转不了局面。
大片的沉默和寂静晕染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下一刻,爆炸声起,不知多少块弹片在巨大的气浪裹挟之中没入了他的后背,巨响和剧痛之中他失去了意识,但在最后一刻,感觉到他怀里护着的人,他突然就有些释然——最起码她还活着,也不错。
他的死亡早已注定,自从他选了这条不归路开始,他心知肚明。
他把命悬到了刀尖之上,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也真的很累的,这样其实已然很好,还能附带着护她一次,值了。
看着那向来坚韧而强悍的女孩子满面泪水,他是真的生出了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真好,原来也是有人愿意为我哭的,只可惜,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他笑着说:“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也知道,她听不见。
早点遇到,就能和她多一点回忆了,也不至于去见了阎王,回首往事还是一片贫瘠,想来也是挺可悲一事。
直到死,他到底也没弄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只不过,那也不太重要就是了。
“好,好,活,着。”
他一字一顿地做着口型,这也是他最后想留下来的话。
她说:“一,起,活,着。”
这就没办法了,他无奈地笑,死别这事儿,从来非人力可控,有心无力。
他这一辈子,虽然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就,回想也没什么值得高兴之事,但也始终未曾在深渊里违背本心,未曾对不起过任何人。
他活的坦荡,所以俯仰无愧,也无悔。
如今细细看来,女孩真的长的很好,如此狼狈之下依旧美得似画中之人,更遑论她其他的不凡之处了。
……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个臭小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又突然有些想笑了。
愿你在荆棘丛里砥砺前行时能有人相伴,愿你未来孤魂有所栖处,愿你余生能在万千世界里寻得自己的一片故土。
再见……
他缓缓闭上了眼。
薛城的故事已经终止,而剩下的,就看他们了……
未来可期
在轰轰烈烈里浴火重生的天才……和在长久地钝痛里努力挺直脊梁的普通人。
正如千千万万平凡而又伟大的无名英雄,用一生,嘶吼出了波澜壮阔的……血的战歌。
第50章 缄默者五
传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基本为负, 先别管有没有这么个传说,反正这一特色在中国好队长方衍之同志的身上是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不,刚被顾美人三两句的一哄, 给忽悠得连东西南北的都分不清楚了。
这也亏得她顾连绵不是什么心思险恶之辈,否则照这么下去,把这家伙论斤买了, 怕这人还在乐呵呵地帮她数钱呢。
“……那个容我打断一下, 您这是准备要干什么?”
顾连绵看着在住宅区外围比比划划的男人, 瞬间觉得着实有些头疼。
方衍之大手一挥, 居然还神色颇为肃然地道:“我观察一下地形。”
观察地形?要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顾连绵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她对方衍之简直说的上了如指掌,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人此时在打着什么主意。
一明一暗, 他偷偷潜入取证, 想法是好想法,先不说这是大白天会不会太明目张胆,光围栏上面通着的电她还怕把这人电出个好歹呢,何况……根本没有必要啊。
“看看就算了, 别想着往里翻。”顾连绵笑着上前挽住男人的胳膊,朝围栏上方的铁丝扬了扬下巴:“看见没, 通着电呢, 方队有此癖好想体验一下?用我先帮你叫个120吗?”
说着还真的拿出手机冲方衍之眼前晃了晃。
方衍之被鄙视得老脸一红, 十分尴尬地按下顾连绵的手, 最后垂死挣扎着:“我真的就是观察一下地形。”
“你说观察地形就观察地形吧, 你开心就好。”
顾连绵接着笑, 哄孩子式的语气中嘲笑意味不言而喻。
“我真的没有。”某人开始恼羞成怒, 做着最后无谓的反抗。
开玩笑, 他不要面子的吗?
而话说方大队长自从有了顾连绵这个超级外挂后, 哪都好,办案效率能翻几翻,就是智商间歇性不在线——当然,不在线的时候都是“外挂”上线的时候。
总结一下,就是独身一人时威风凛凛能文能武,每当顾同志出来充当最强大脑时方某便开始智商缩水,秒变可爱蠢萌小白花。
……想来也挺愁人的。
“我……”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时间紧迫,别瞎闹了。”顾连绵边拽着人的胳膊走边道:“不用那么麻烦,正门大大方方地进吧,你那么鬼鬼祟祟的,被发现了反而有瓜田李下之嫌。”
瓜田李下方衍之倒也知道,只是他现在也是真的搞不懂顾连绵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么明面上地去查,除了能听到一堆场面话和走个形式外,还能有个什么发现,把上次的程序再重复一遍?
唉,算了算了,连绵的脑子到底要比他的好使些,还是先听她的吧,何况现在也真的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两人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暂时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于是决定再去程浩家里看看。
结果这趟还真不是走个过场……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这程浩也当真是个奇葩,自己亲闺女丢了,上次还在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这转头就出去花天酒地鬼混去了,哦不,人家那叫借酒消愁。
总之,从保姆口中得知,家里就是没人。
不过方衍之一通电话给程浩打过去的时候那家伙态度倒是十分良好,含糊不清地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警官你们随便查,想去哪个房间去哪个房间。”
也没说回不回来,最后就“嘟”一声断了线。
“不是,这是几个意思?”
方衍之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实在有些神奇,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还真没遇上过把警察扔家里主人家不在总之你们随便爱怎么怎么的。
刚开始他们家的阿姨还张罗着问他们要不要吃些什么,在两人明确表示不需要后人也就扔下一句“你们有需要了就喊我”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顾连绵轻皱了皱眉头没答话。
从她得来的消息看,这个鹏程集团都是不干净的,那么,程媛媛的失踪,到底和鹏程背地里做的勾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这个鹏程现任当家人程浩,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究竟是已没了当年程鹏的心狠手辣,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犹未可知
“连绵,现在你怎么看?”
见顾连绵久久没说话,方衍之也弄不明白现在这人又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再次开口询问道。
二人此时站在程家会客的大厅里,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晃得两个无产阶级有些眼晕。
“走吧。”顾连绵道。
“什么?”
“我说”顾连绵平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不出任何情绪:“走吧。”
他们现在其实面临的情况很是尴尬,这又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的住宅,他们有了搜查令自然可以百无禁忌,人家是受害者家属配合调查,现在主人不在把他们往这里一晾,说得再好听也到底行动不便。
再说程浩敢这么让他们查,就算有问题也定然查不出什么,更别说她设想的另一种可能了——如果其中有什么圈套,她倒是无所谓,衍之一个局外人,仓皇迎战,难免是要吃亏的。
她从来不想把他牵扯进去……
“就这么走了,要不我再给程浩去个电话?”
方衍之又如何不明白现在的局面,只是就这么走了,他到底是有点不甘心,这等于又白跑了一趟,再没什么进展,他拿什么跟赵局交差。
还有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回去也必然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顾连绵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方衍之“嘘”的一声,她便立刻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听,好像有弹钢琴的声音。”
顾连绵的听力不比方衍之敏锐,听了他的提醒后往声源处走了几步,这才听清楚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还真的是钢琴曲。
只是这调子……说不出来的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沿着楼梯朝二楼的房间走去。
“哎,我说连绵,这曲子怎么阴森森的。”
方衍之越来越觉得这曲子瘆人得紧,听久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块起来了,于是不由开口问道。
而顾连绵凝着眉,显然是在沉思。
从上了二楼后,钢琴曲的声音霎时清晰了许多,不过也不算特别响亮,可见程家的房间隔音效果是有多好。
琴声非常流畅,方衍之也学过钢琴,自然知道这弹奏者的水平不低,只是这曲子闻所未闻,竟比那恐怖片里的配乐还要令人毛骨悚然几分。
听来压抑而黑暗,总之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黑色星期天。”
顾连绵的神色有些冷冽,环视了一遍这富丽堂皇却空荡荡得诡异的豪宅,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她开始只觉得这音乐的调子有些熟悉,待听得清晰了,霎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被列为世界三大禁曲的《黑色星期天》吗。
她当时研究心理暗示的时候听过,隔的时间长了记忆不那么清晰,幸好她平时没那么高雅的情调,听过的钢琴曲寥寥无几,所以才能这么快地想起来。
“黑色星期天?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自杀神曲吧?”
方衍之渐渐也敛去了最后一丝玩笑神色,唤了几声程家的阿姨却久久无人应答后,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以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同时下意识地把顾连绵往自己的身后揽了揽。
他虽向来胆大包天,但眼前场景着实诡异过头——不见一人的豪宅、阴森森的可怖气氛、失踪的小女孩、房门里传来的禁忌钢琴曲……
“别紧张,没事的。”
就在方衍之丰富的想象力开始自由发挥之际,顾连绵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没网上渲染的那么夸大其词,这首音乐的曲调的确过于悲伤,但最后那些人的自杀也是因为听者之前的心理暗示、在精神上产生了共鸣,具体的回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语罢不理方衍之,自顾自地敲了三下传出音乐声的房门。
“咚,咚,咚——”
三下,在空旷而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像是直剖开人的胸膛,不轻不重地敲击在了跳动着的心房上。
最后一个“咚”由于过分的安静,甚至传来了小小的回音。
寂静……还是久久的寂静……
顾连绵抿了抿嘴,把手搭到了门把上,但她还未来得及发力,忽然就被方衍之不容置疑地拽开了。
“你到我后面去,我来。”
然后就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宽厚而挺得笔直的脊背。
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草木皆兵的,次次不管前面是什么,都要抢着挡在她前面,弄得她都快要……习惯了。
“习惯”这二字到底有多可怕——因为如果连习惯也久了,可能就会变成瘾了,恍若与骨肉相生相伴,戒之必得剜骨剔肉,痛不欲生,不过如今看来,有些习惯……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甚至……有点甜。
方衍之按下了把手。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