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周】EP7 你想杀谁啊?


    那黄复长得威风,此刻虽说面无表情,却也足够凶神恶煞。


    戚文二人见多了妖魔鬼怪,这会不过是碰上个有几分威严气势的人,故显得格外从容。


    “黄大哥。”戚檐笑笑,“你不正守夜呢嘛?这会儿玩忽职守啊?”


    黄复皱眉,皱得横眉疤也隆起来,像道拱桥。


    “啥玩忽职守?!我只是回来拿条毯子盖身子。”他说着哈出一口白气,“冻得老子骨头都脆了!”


    文侪正靠在衣柜边,想到适才翻东西时里头有几张绒毯,便从从容容地搁下箱子,开了柜子,说:“我家还是我熟……来,毯子给您。”


    说罢便将那厚东西托去。


    黄复出乎意料的没动怒,只是在毯子底抓了抓文侪的手,说:“下回这些事,交给戚檐做就行,你四处忙活,当心又起疹子。”


    文侪不动声色地抽手,问他:“黄大哥,你知道大姨今儿叫我干什么吗?”


    他自个当然不知道,因而这是故意要套黄复的话,毕竟那周四爷冷不丁来骂一嘴,说什么“为何要拒绝你大姨”,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就有鬼了!你是失心疯了!”黄复将绒毯掂起,将姿势调整了一番,说,“今儿这疹子向来女人比男人要容易得,怎么到了你身上就不一样了……”


    “这病不论是男人得,还是女人得,不都是人受罪?”文侪轻笑一声,“有什么不同吗?”


    黄复“呿”一声要走,文侪却是直截了当地张嘴留人:“黄大哥,你想杀谁啊?”


    那一只脚已跨出门外的黄复身子像是吃了枪子似的打颤,他说:“杀人?我不能杀人,哪怕你杀了人,我也不能杀!你难道不知道么?!!”


    不杀就不杀呗,至于像这般好似遇着天崩地裂似的绝望?


    戚檐伸手捂住个呵欠,继续听那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黄复咆哮。


    “他们多该死,可我不能杀啊!!!”


    他们。


    戚檐眯眼,原先那本子上所写似乎也是“他们”呢?哪个他们呢,是泛指的流民,还是这宅子的主要NPC随机组合?


    “吵什么呢?!”隔壁房忽而开了条缝。


    ——是顾大姨。


    文侪自打病醒后还没见过那大姨呢,眼见黄复吐不出什么有用的,竟叫他们歪打正着遇了当事人。那女人穿了厚棉袄,眼睛肿着,任谁瞧都是方哭过一场。


    她皱着柳叶眉将黄复拨开,看向戚文二人,谁料上一眼还在苦笑着瞧戚檐,视线转到文侪那儿,双目忽而叫泪水蒙了个严实。


    她的嗓音带着点哑,只温声问文侪:“身上可是又起疹子了吗?”


    戚檐摸过文侪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笑”字,文侪便像个不识他人心的顽童,直将衣裳领口扯开了朝里瞧,笑嘻嘻:“没有!”


    顾大姨见状却像是一下子犯了头晕,蓦然扶额倒进黄复怀里,怒不可遏:“你、你还笑!我、我这外人是下了多大决心才……!”


    文侪挂着笑脸默默听着,自顾将目前周四爷、黄复与顾大姨对他拒绝之事的描述在纸上做了总结。


    【周四爷:周宣起疹子是不做“那事”的代价】


    【黄复:周宣没做“那事”是失心疯,疹子一般女人得。】


    【顾大姨:邀周宣做“那事”需要付出很多心力。】


    见文侪无心听她说话,那顾大姨捂着脸放声恸哭,末了给黄复扯走了。


    文侪叹口气,回身时觑见戚檐又在打呵欠,便给他推回房里,说:“这阴梦构造越来越逼真,困倦和饥饿感像是一比一还原了似的,你若不睡,明儿铁定打不起精神,又要拖累进度。”


    戚檐说:“我去睡可以,你也得去。”


    外头北风呼啸,文侪拈着棉衣冒出的一点线头,犹豫起来,到最后还是从了他,只说:“各睡各的,你甭跟来!!!”


    说罢,便窜回房里栽去了床上。


    ***


    由于这几日文侪动不动就犯病,处于睡眠的时间已是不能再长,故而他醒来时天也不过刚亮了一小片。


    他无端觉着颈子痒,身子也紧绷绷的,好似很沉重,于是略微垂下脑袋看去。


    蓬松淩乱的头发正挠着他的脖颈——戚檐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一只手臂则压在他的腰上。


    那人的呼吸在这寒天里尤为烫,热气直喷在文侪胸口,叫文侪不住地往后缩。


    “……”


    文侪想开口骂人,但瞧见戚檐锁眉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住了。


    和戚檐睡一块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文侪很清楚戚檐的睡眠习惯有两个极端,平时睡眠极浅,稍稍一动便醒了;可一旦精疲力竭,便会睡得很沉,任是身旁人怎么动都醒不了。


    他粗略一算,那小子这三天内已经连轴转了许久,不论他何时昏睡,又何时睁的眼,戚檐似乎总在宅子里四处忙活。睡眠二字好像只存在于戚檐的嘴里。


    他真的睡过么?


    文侪产生了点困惑。


    他小心坐起身,戚檐却仍旧无赖似的将一只手挂在他身上。再歪头瞧瞧,见那小子眉心紧拧,好似很可怜。


    也难免,天气又冷,身子又乏的,让他挂一阵子也没事吧……


    真疯了?


    文侪抬手柄面颊使劲一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好险。


    差一点又要因为他那模样心软了。


    戚檐这么大个男人了,也得学着坚强了。他若是一个不慎关心过度了,又要叫戚檐蹬鼻子上脸。


    兄弟间,还是别演些太过煽情的戏码了。


    文侪搬起戚檐的手,爬下床去,他当下心里最为迫切的念头是去一楼瞧瞧那些流民的状态,亦或者去探探顾大姨的口风,毕竟那周四爷而今已不可信,眼下这宅子中的就属顾大姨瞧着最纯粹。


    他先去敲响二层顾大姨的房门,没等来答覆,于是将手握住门把柄一扭——锁上的。


    文侪撇撇嘴,一溜烟往楼下去了。后脚还留在楼梯上,大门边已传来了一声鬼吒狼嚎。


    文侪这些时日总会想,等来日他和戚檐重生后,他们的应激反应会不会出故障,回回听着怪叫便拔腿往那地跑,这毛病也不知道改不改得过来。


    可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么,文侪停在大门前时,他惦记着的顾大姨和流民都在那儿了。


    “瘟、瘟疫!!!”顾大姨的瞳子抖得好似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她猛然冲文侪撕心裂肺地大喊,“别、别过来!那些人身子烂了!大、大姨会没、没事的,你甭过来!!!”


    文侪顿住脚步,安抚说:“大姨,您莫着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办……怎么办……”


    文侪听出那顾大姨的话音打颤,匆忙看去,只见她翻开的手掌间沾满了鲜红的血与淡黄的脓液,她倏然将手浸入一铜盆中,盆中水霎时变得猩红。


    “大姨……”


    “我、我刚醒,觉着冷,哪里想到竟然有人倒在门前?!她、她……我扶她起来,就、就沾了……”


    顾大姨赫然将手从水中拿起,血红的手掌像是被烙铁烫掉了表层的皮。


    “您是怕感染么?不如我去帮您喊俞医生下楼?”


    “大姨不怕!大姨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可怕的呜……”顾大姨忽然瘫倒在地,用两只沾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我就是怕你俩这小的出事啊!你们要是出了事,让大姨怎么办啊?”


    她又在为周宣考虑了。


    据戚檐所言,昨夜那周四爷和顾大姨也在说不能丢下周宣一走了之,可既然这般怕那瘟疫,他们应该也不是绝无可能感染上瘟疫,那么他们又为何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保护周宣?


    仅仅是出于长辈要保护小辈的心理?


    他们说到底也不是周宣的亲生父母,周宣生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他死后执念缠上的竟是这俩人?


    “果然还是得好好查查才行啊……”


    文侪正想着,身后已响起了黄复和平大厨的呼喊声,混乱中不知是谁将文侪往里屋推了一把,文侪见在此浪费时间也没啥意思,便快步上了楼。


    戚檐还没醒,文侪摸了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热,这才至二楼小客厅里仔细倒腾了一翻,确认毫无线索后,这才又慢腾腾往楼下去。这会儿大门敞着,被拖过不知多少回的瓷砖亮得反光。


    他没瞅见顾大姨,其他人也了无踪影。


    实话说,昨夜遇着那般情况,醒后脑子还没清明,又给那一大早的怪事整得心神不宁,眼下文侪觉着眼冒金星,只得无奈叹了口气,随即下楼跑后厨去倒了杯温水喝。


    他眼尖,光趁着喝水仰头的空当,便锁住了外头的一个芝麻粒。


    “又是野狗么……”他咕咚咽下含进的水,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喉腔下滑。


    然而他的眼仍旧死盯着远处那黑点,只见那黑点忽而抽出一根粗条,被风雪声压得极微弱的喊叫登时涌入耳中。


    “哥、周宣哥,我来了!”


    文侪将杯子搁回那大理石材质的台面,困惑地瞧着那逐渐放大的陌生人脸。


    他当然没见过那人,可他知道的——


    那是李策。


    第132章 【周】EP8 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带来一场瘟疫。


    不多时,外头那少年已将脸粘贴了玻璃窗,他的脸给风雪和窗子冻得红扑扑的,却是毫不吝啬地大咧着嘴,笑说:“周哥,我来啦!”


    文侪一愣,随即倾身冲外头喊:“谁在门附近?帮忙给李策开开门!”


    开门的是周四爷,那瘦老爷直将他的侄儿抱起来掂了掂,顿然笑皱了脸:“让舅舅看看,都长这般大了啊?”


    大吗?文侪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那李策,左瞧右瞧那人也不过七八岁。


    李策嘿嘿笑着,很快便从周四爷怀里挣脱出来,往文侪那儿扑来:“哥,我真想死你了。”


    虽说文侪仍旧勾着嘴笑,心里却想:这不该啊,不是说李策是因为心理创伤前来疗养的么?这样个阳光小子,哪里像是心里有病的样子?还是说因为这是周宣的阴梦,那人对他表弟的情绪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忽视和简化?


    “奇怪……”文侪不由得呢喃出声。


    那小孩却浑似没听着,只仰头问他:“周宣哥,檐哥他在哪儿?”


    李策问戚檐在哪儿?


    李策他和戚檐的原主关系也很好么?


    戚檐年纪也不大啊,在周家干了很多年了?


    是童工?


    “你檐哥啊……他昨儿熬夜熬得有些疯,这会儿睡得正沉。”文侪不大放心,担忧他去打扰上头那只睡得正熟的狐狸,便又特意叮嘱一句,“你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近些日子我们镇上闹瘟疫,不睡饱,抵抗力怕是不行!”


    李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只诧异地转向周四爷,说:“舅舅,您不是说这疹子与免疫力高低无关么……分明就是XX害的……”


    文侪根本就没听清那李策同周四爷说了啥,只是他的手一阵搐动,差些往那小孩的面上扇去狠狠一掌。


    周四爷似乎有些察觉,方合门拦住外头大风雪,便抓着那小孩儿的肩膀便把他往自个儿身边抓了抓。


    可李策却像是很不服,手一伸便捉了文侪的,埋怨说:“舅舅你干什么拉我,我要同宣哥玩去!!”


    “李策……你、你不听话!你哥长了疹子!”


    “这有什么的!”李策嘟嘴,“我爸说了,那病不传染,您怎就不信!!”


    周四爷吼他:“我哪里是不信你,我不信的是XX!!!”


    李策没辙,只好把文侪的手臂松了,说:“哥,我先去收拾收拾行李,一会儿下来找你玩啊!”


    文侪鬼迷心窍地冲那李策走了一步,像是想要挽留什么,然而他的手伸到半途给周四爷打了下去。


    “阿宣,把门边那扫帚拿上,咱们扫一扫屋子,收拾收拾,干净些才能住人不是?”


    文侪摩挲着扫帚柄,问:“昨夜您不是才扫过的么?这都扫了一整晚了,还没收拾干净?”


    “我昨晚扫干净了,这宅子今儿就不会再脏了么?”周四爷摇脑袋,说,“随我上楼打扫小客厅去!”


    ***


    上头已没有空房间供李策搬入,由于文侪今儿身子有些毛病,周四爷不肯让他同文侪住一间屋子,他只得退而求其次,搬去一楼与戚檐同住。


    由于文侪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吵醒戚檐,故而他推门进去时动作幅度极小,谁料门单吱呀响起一声,戚檐便睁了眼。


    戚檐伸手往旁边摸了个空,便斜眼去盯那小孩儿,继而转眸子看了看这房间的摆设,只觉得困惑。


    ——他昨夜不是跑去文侪屋里睡的么,这会儿怎么在自己屋里?还有这小孩儿谁啊?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看向李策,着意眯了眼才说:“哎呦,烂眼睛,现在视力越来越坏!谁啊你,看不清!”


    李策抓紧背包,说:“檐哥,我李策啊!”


    戚檐一愣,便笑起来:“哎呦原来是李少爷。——一个人来的?老爷不来?”


    李策摇摇头:“爸他工作忙。”


    “你一人跑这镇子来,不怕染上瘟疫?”戚檐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有些不安的孩子。


    “……爸妈说有四舅舅在,我就没事!”


    “四爷他再能干也不是啥灵丹妙药啊。”戚檐说着,又问他,“你周宣哥身子上总起瘟疫症状似的疹子,四爷他不也束手无策么!”


    “话、话虽如此……”李策的手抓紧了包,忽而掉起眼泪,他匆匆拿手背抹干净,才说,“檐哥,我年纪小,可是瘟疫那事不是很容易解决的吗?为何周宣哥他就是不乐意呢?我受过那人帮助的,他就跟神仙似的,没有什么是治不了的。”


    戚檐含笑看着他,追问:“谁啊?”


    那李策正要张嘴,那李策忽而向前跌了一下,原是有人伸进只手推了推他。


    “小孩儿,别挡门!——戚檐,平叔喊你呢!”黄复忽然从门边伸来一只脑袋,他发间还残留着没化开的雪,打眼瞧去好似一夜间花白了头发。


    戚檐轻轻“啧”了一声,他原还想着再套套那小孩的话,那人眉眼间夹杂的几丝阴郁叫他很是在意,虽然委托四他已将摸透了那可怜人的经历,清楚李策这会儿深受PTSD的影响,大概是很不好过的。


    但还是一样的话,他没理由同情NPC。


    他这人道德感本就薄弱,没给人添堵已算难能可贵了,在活着的时候也就勉强算个看心情办事的伪善人,死后不过单单不乐意在文侪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否则他大概为达目的,能无所不用其极。


    “来了来了——”戚檐将话音拖得很长,并不掩盖心底的不耐烦,然他甫一走到后厨门前,却又自动换上张尤其灿烂的笑脸。


    “平叔!我来……”


    他欢天喜地将门推开条小缝的那一刹,明显瞧见那平大厨厚实的背影倏然一抖,有什么东西在这时哐当砸去地上。


    戚檐微微一笑,猛然将门敞开便迈大步到了平大厨身边。脑袋一歪,盯住了平大厨惨白的脸。


    那平大厨汗毛卓竖,口中显然含着什么,撑得两腮鼓鼓囊囊的。他三番五次想下咽,可那玩意似乎太大了,任是喉头急匆匆滚了数次,嘴中东西还是一点不见少。


    “哦?真对不住,是我打扰您吃饭了?只是您在这偷偷摸摸吃独食不大好吧?不如……”


    戚檐见那平大厨乌黑的一对瞳子四处乱晃,于是有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让我也尝尝呗?”


    “不、不是你想的……”


    慌得六神无主的平大厨猝然开口,嘴中软物没含住,猝不及防掉在地上。


    戚檐怕那人发疯给抓了含回去,于是一咬牙,把那玩意捡了起来——两条生着倒刺的舌头。


    他笑了笑,说:“什么东西,瞧着真恶心!平叔自个儿吃吧,我可不吃!”


    “你不吃?你不吃怎么行、怎么行?!”平大厨两只粗大的手忽然紧紧捏住戚檐的肩膀,老茧在他的毛衣上反覆摩擦,他抖抖瑟瑟,晃得两颊肉都颤起来。


    继而,他开始冲着戚檐的耳朵大声吼叫:“你得吃!!!”


    靠……


    耳朵要出血了。


    “平叔,您劲太大,捏得我疼……”戚檐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可平大厨却像是没听见,他疯疯癫癫揉了揉头发,随即蹲身下去,将适才被他弄掉的、倒扣在地的一个铁盆捡了起来,粘腻湿滑还长满倒刺的舌头在下一刹被递到了戚檐嘴边。


    “吃、阿檐你、你你快吃!”


    戚檐当然不吃,他没见过,但猜得出来那玩意应是鬣狗的舌头。进这阴梦的头一晚,那平大厨神叨叨地同他说的治疗瘟疫的夺命土方里便有这玩意。


    可是那是治疗瘟疫的方子,他没病瞎吃什么?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偷吃这一味药材的平大厨也感染了瘟疫?


    而眼下平大厨劝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吃“药”,那么原主也感染了瘟疫吗?


    眼见那疯厨子用大手抓了根舌头便要往他戚檐里塞,戚檐灵活朝旁一躲,也没再同他废话,脚踩了油似的窜出门外。


    “阿檐!”他听见身后传来平大厨好似很痛苦的哀求声,“算叔求求你,去正规医院好好查查身体吧!莫要把病拖着了,得了瘟疫得治啊!”


    “我不,我没症状!!!”戚檐喊道。


    那平大厨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戚檐良久才慢下脚步,却依旧小心提防着那人从后厨里窜出来捉他。


    “你若不去……不去的话,我自个儿去找人来!!!”


    戚檐一只脚已经跨上了台阶,猝然听见砰咚一声巨响——那后厨的门被踹开了,可那满面愁容的平大厨没有扑向戚檐,而是径直钻入了外头的无边风雪中。


    ***


    到了饭点,平大厨仍旧没有回来,满桌饭菜都是顾大姨掌勺做的,她的手艺显然不及平大厨,可在那愈发紧张的瘟疫氛围中,众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饭桌上只有那李策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扯天,一会儿说地。


    戚檐用筷子戳着碗内的白米饭,不动声色看向了神情严肃却精神分裂一般,时不时仰首冲李策卖笑的文侪。


    今日是第三天了,获得的线索却寥寥无几,三天的工夫他们把一楼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仅有的几个线索都来自于二层的卧室。


    他们找过最多的线索出自于委托三那僵尸高中,最少的线索是委托一的精神病院,但怎么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少。


    究竟是他们没翻对房间,还是这回的委托的线索就不是那般明晃晃给出来的?


    眼下他们也不能轻易下定论,便只能俩头兼顾,又得忙活着触发NPC交互,又得仔细将这大宅子翻一遭。


    想着,他又看向文侪,见那人又在笑呵呵逗小孩呢,于是略微眯起眼。


    对那李策笑那么甜做什么?


    还不如对他笑,这样他绝对会高兴一整个中午。


    ——至多一个中午。


    他现在越发的贪心,若是能与文侪相拥而眠他没准能高兴一整天,但也仅仅是一天。


    当然,文侪若是答应了他的告白,他能幸福一辈子。


    至于那之后还会不会变得更贪心,皆是后话了。


    顾大姨做饭的时候,戚檐试探性地凑过去问了一嘴那些流民哪儿去了,顾大姨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也没有回答。


    就好若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带来一场瘟疫。


    瘟疫降临了,他们便“功成身退”了。


    戚檐搁下筷子,思绪理不清,实在吃不进饭。


    他平日里其实不这样,不知怎么独独今儿胃口很不好,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没办法,总不能硬吃。


    于是露|骨的眼神四处转悠悠又停在了文侪身上。


    戚檐觉着文侪生得实在漂亮,正准备勾唇夸一嘴。


    “喀嚓——”


    戚檐嘴还没张开,一个盛满米饭的瓷碗便猝然砸碎在地。


    偏斜身子的文侪顷刻间朝侧边倒下,直直摔入了满地碎陶瓷渣中,浓血在短短一瞬浸没了已爬上他颈子的红疹。


    第133章 【周】EP9 一只猿猴被涂黑了眼。


    来势汹汹的红疹子于一瞬密布了文侪的身子,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李策猝然失声尖叫起来。


    戚檐瞪了他一眼,抱起文侪便冲回了自个儿的房间,只一面跑一面高呼大夫。


    文侪又发烧了,浑身烫得炉竈一般,紧锁的眉头舒不开,反而被他的主儿越拧越紧,皱成了一片丘壑。


    他身上原附着好些碎瓷片,在戚檐毫不犹豫将他抱起时,那些没能穿透文侪厚衣裳的碎片,直扎入撸起袖子的戚檐的手臂中。


    可他神色漠然,似乎一瞧见文侪的脸,就忘了自个儿有多疼。


    他将文侪在床上放下,匆忙打湿毛巾敷于他额头上降温,几乎喊哑了嗓子也依旧不见那俞均的身影。


    戚檐忍无可忍,托了顾大姨照看照顾文侪便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拍门喊俞均,然而直至周四爷着急忙慌拿了钥匙来开门,这才发现俞均压根就不在屋中。


    那医生就好若骤然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看见他走出大门,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从房里出去,他是凭空消失的。


    戚檐也没纠结下去,只强压愠恼坐回了文侪的床头。


    前些日子,戚檐还感慨连那红疹都知道不要轻易爬上那张漂亮的脸,如今红疹子却已潮水一般漫了上去。


    双颊、鼻梁乃至眼皮上都满是红点,顾大姨喊说小孩得当心点儿,还是别挨太近为妙,戚檐却仅付诸一笑。


    他才不在乎。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随着文侪的瘟疫开始变得迟缓、凝滞,到最后连稍稍转转都迟钝起来,他原还在想是自己用情至深,竟到了这般地步,但没一会儿他就意识到,心力交瘁的不是他,而是原主。


    总之,那人无端遏制了他的动作,没容他再自由行动与思考,直至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他僵硬的躯体才终于放松下来,也是在这时,文侪的红疹已自面上退至了锁骨处。


    “快醒来吧,你不在叫我多寂寞啊?”


    戚檐将文侪的卷发缠绕指间,推开椅子便盘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这样他能够将头放在床上,尽可能地贴近文侪,嗅一嗅他发香,再仔细瞧瞧蓄在他眼尾的一滴泪。


    他的目光向下移了几寸,停在了文侪的唇上。


    他是变态,他承认。


    但他倒也不至于毫无道德底线。


    他才不要文侪还没爱上他,先恶心上了。


    尽管文侪总推开他,但是他知道那小子不是真讨厌他,他若是现下冷不丁越过兄弟线,那也太龌龊了。


    所以此刻,他单像只被扔在外头的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等主人把他捡回去。他直勾勾地盯着文侪瞧,见文侪嘟嘟囔囔什么,可爱两字还没出口,先被那人含糊吐出的个“哥”字敲了脑袋。


    他开始给文侪哼小曲儿,曲子响了,就听不见他喊别的男人了。


    可其实他也就是心底那么想想罢了,一直竖着耳朵听文侪说什么,可怎么听都只是零零碎碎几个词——


    【哥】


    【不是】


    【错了】


    【对不起】


    至于这“哥”究竟是指的别人还是自己,也不大好说,戚檐将耳朵越贴越近,到最后那人的唇几乎贴到他耳垂上时,他听见了最完整的一句话。


    “你干嘛呢?!”


    戚檐一抖,再扭头,瞧见了文侪苍白的脸上尤其无语的神情。


    “醒啦?”戚檐又拿脑袋蹭文侪,撒娇似的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快碎成渣了。”


    文侪正要开口,门吱呀呀一响,倏然间,戚檐觉着好似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挠过他的脊背,冻得他缩了一下。


    “哥——你没事吧?!”


    戚檐听出了小孩的声音,于是回头瞧了眼那急赤白脸、捧着满手药罐的李策。他正猜文侪这会儿应又强挤出笑要讨好那孩子,没成想回头看去却只瞧见了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文侪忽然掐住了自个的脖颈,殷红的疹子在李策站至床头的那一刹海啸一般将他淹没了,从四肢、躯干乃至到面颊,无一幸免。


    他又昏死过去了,戚檐的手抖着,最终却只咽下一口气,而后指着门冲李策说:“你哥病了你不知道么?给我出去……”


    见李策毛毛楞楞地将手中药罐摔在地上,戚檐的怒火已经涌到了嗓子眼。


    他不好对NPC撒火,于是只抬手遮去凶光毕露的眼,有气无力说:“我已经足够生气了,你听话,别逼我发火。”


    那孩子的眼底倏然泛起泪花,匆忙将药罐拾起便哽咽着跑了出去。


    ***


    一把弯刀挂上了牛犊的后腿,那小牛将腿猛一蹬,紧接着跟来的便是一声嘶啼。血淋淋的刀从后往前,将那匹瘦得近乎皮包骨的牛犊给剖开了,肠啊肝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哗啦啦流了一地。


    “蠢东西,叫你不长眼撞了那贵人,今儿就送你归西!”


    那看不清脸的屠户将血擦在发黄的旧汗衫上,又狞笑一声:“来世投了人胎,也别忘了去那贵人面前跪下磕几个头,求人原谅!”


    早已死透了的小牛还睁着眼,那屠户却猛地抻腿踩着它的脑袋过去,被血泡脏了塑胶靴也只是继续笑。


    他说:“我早同你说过的,你这畜生的坏毛病一日不改,就……”


    文侪是被那屠户阴森森的笑声吓醒的,睁开眼时后背一片湿,原是厚棉被闷出了淋漓的汗。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脑袋,觉着没有不适,便撑着床坐起身。


    从屋外端药进来的戚檐瞧见他像是见了鬼一样,那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别扭地安在他面上,叫文侪觉著有些陌生。


    戚檐哭诉:“呜你又抛下我一个人……”


    文侪应声:“滚出去。”


    戚檐闻言瞧他一眼,于是把碗往桌上一搁,旋即猴上树一般爬上床去,钻入被窝拉着文侪一块躺了下来。


    “你干什么?!我没事了……”


    “多休息会儿准没错的,要是不当心又像刚刚那样复发,你身子当真受得住?”戚檐伸手帮他掖好被子,知道文侪一定担心浪费时间,于是又问,“说说吧,你刚刚瞧见李策怎么那副表情?”


    “唔……不清楚……周宣他好似有点怕李策?是恐惧没错……但我总觉着他好似怕的不是李策他这个人……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来……”


    “怕一个小孩?不大对吧?”


    戚檐斜眼瞧那放松警惕的文侪一眼,想趁机抱住他,不料却被文侪躲开了。


    “满身汗,抱什么抱……少动手动脚的!”


    “我又不嫌弃,”戚檐撇撇嘴,又忽然笑弯了眼睛,“那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了我再抱。”


    见文侪的面色更不好看了,戚檐于是继续说:“上一回委托里,明显是李策挨了周宣好一顿揍吧?再怎么都得是李策怕周宣才更有可能性吧?或者他怕的是和李策相关的什么东西么?”


    文侪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于是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推开门径直往浴室去了。


    ***


    鉴于先前戚檐已将一楼翻空,且得了个两手空空,俩人便将目光对准了二楼的13间屋子。


    文侪口算道:“二楼还得再去掉周宣、周四爷与黄复三人的房间以及我翻过的小客厅……那么咱眼下还有九间房需得翻。”


    “八间。”戚檐说,“洗澡时我把浴室翻了翻,啥也没有。”


    文侪挪步:“黄复说过今夜轮到俞均守夜,我们不如就去他那儿?”


    “啧、不大成。”戚檐说,“俞均房间平日里都上锁,刚刚也没找到人,鬼知道他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他是防谁呢?”文侪郁闷地吹了吹额前稍过眼的碎发。


    “这才正常呢,其余人太过不设防。”戚檐说,“要想进他屋子,要么盯着他等时机,要么就得找钥匙。”


    “周四爷那儿会有万|能|钥|匙么?”文侪说,“虽然不能直接问他要俞均房里的钥匙,但借个□□模糊重点应该不成问题吧?好歹是周家人。”


    “那咱想个藉口去问他借?”戚檐挑眉看向他。


    文侪回看过去:“成啊。”


    二人之间足足沉默了有三分钟。


    文侪问他:“想得着吗?”


    戚檐耸肩:“都不合理。”


    “走吧,直接要。我不信我无由借个钥匙,这阴梦便会因不符秩序而崩溃。”


    戚檐给他竖个大拇指,夸赞:“文哥艺高人胆大。”


    然而戚文二人好容易壮起胆子开口问那扫地扫到魔怔的周四爷,那人却只是摇头说:“我哪有那般东西,这宅子当年分家产分给了我大哥!”


    文侪讪讪一笑:“您哪个大哥?”


    周四爷一愣,猛地抽了扫帚棍子作势要打他:“还能有哪个哥,我就一个哥——你爸!!!”


    “这样……那二楼那小书房也是他的?”


    “还能是我的不成。”周四爷歪了嘴,“早说了你病在脑壳里!!!”


    “是是是。”文侪一面应付着一面牵了戚檐的手上楼,说,“这二层空间各有功能,我不信周宣他爸会把宅子的□□塞进杂物室或是琴房里头,那就只能在小书房。”


    ***


    小书房没上锁,甚至不需要二人去拧那门把手,文侪的指尖方碰着门,它便自动向里边开。里头没摆计算机,红木桌椅上堆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动物养殖类的书籍。


    “周宣家里开养殖场的?”文侪将那些书往地上摆,“鸡鸭鹅猪牛……人?”


    “育儿类书籍么……”


    文侪瞧着那露出人字的书籍边角,只由戚檐帮忙扶着上头重物,他使劲一抽,没成想用力过猛,后背撞去柜子上。


    他的脊背火辣辣的疼,嗷呜一声,又皱着眉去看书封,却愣是给那东西吓得险些叫书脱了手。


    “我靠——”文侪盯住戚檐缓了一阵子才挪目去细看那封面。


    只见一只猿猴被涂黑了眼,画上漆黑的短发,四肢着地的身子被拿蜡笔涂上了蓝色的短袖短裤,打眼瞧过去那匍匐在地、脖子拴着锁链的俨然是一个“人”。


    他拿指甲抠了抠书封上的“人”字,发现那玩意底下遮着的正是一“猴”字。


    “哪个丧心病狂的把书给改成这个模样?”


    戚檐一面用手背蹭他脸安抚他,一面探头去瞧了瞧,说:“简单,看谁屋里有黑蜡笔便成。”


    文侪想了想,问:“你屋里有么?”


    “我?”戚檐说,“没有。”


    “若是触发类线索,说不定会忽然出现在我们已经翻过的地儿,得找个时间把从前看过的房间再翻翻。”


    等戚檐点头的时间里,文侪将内里的书页快速翻看了一遭,见里头皆是些古怪的驯猴法子,便将书阖了上,说:“没了,看别的吧。”


    戚檐斜目又瞧了那书封一眼,方慢吞吞地挪了步子。


    这书房念作书房,可里头的书只有书桌上那五六本,本该填满的书柜,被用来当了物品展示柜。


    文侪点兵点将似的挨个将那些物品辨认过去:“瓷花瓶、笔筒、菸灰缸、高尔夫球杆筒、饭勺、电话座机、保温水杯……这上边放的东西,属性真乱哈……”


    “我把那几个能盛东西的拿下来,看看里头有没有塞钥匙。”


    花瓶里没有,菸灰缸里没有,球杆筒里没有,保温水杯亦然。


    他二人齐刷刷叮住了最顶层那色彩缤纷的卡通笔筒,赶忙取了下来。


    有张被揉皱的纸条塞在里边,上头字形结构都显得混乱。


    可上头分明不过重复的三个字,却看得俩人寒毛卓竖。


    【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


    【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


    不是“我爱你”。


    而是“你爱我”。


    恰这时,书房门乍然嘎吱一响,那李策探进个脑袋,黑洞洞的眼睛拱起而笑: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第134章 【周】EP10 让你逃出生天!!!


    “你管我看什么……你来干什么?”文侪下意识便将戚檐挡去身后,那戚檐却很不识相地把他抱住,脑袋懒懒搁在他肩头。


    李策翘着嘴角往里走,一点儿不考虑他们态度,只爬上一张高椅坐下。他晃动着浮空的两脚,说:“周宣哥,你又来这儿看你最爱的书了吗?”


    “什么最爱不爱的……你这小鬼,还能知道你周宣哥爱看什么书?”戚檐明晃晃地诱导李策。


    “怎么不能?”李策似是很不解,片晌抬起食指指了指文侪,兴奋地说,“喏!周宣哥他呀,就是太喜欢了,才会现在也在怀里抱着呢!!!”


    戚文二人忙垂头看向那本封皮是黑眼猿猴的《驯人(猴)的四守则》。


    文侪将那本书放下,忽而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痒,像是有无数根指头在里边乱挠。他于是阖眼深吸了一口气,谁料方换过气,嘴里已问出了那句话:


    “李策,你爱我吗?”


    李策点头又摇头,一张小嘴刹那咧至了腮帮子处,他说:“哥哥,我爱你,可是……”


    那嘴裂不断延伸的小孩跳下高椅,一蹦一跳地挨近二人。


    戚檐拿李策当了怪物,要扯着文侪走,谁料文侪的双足之下却像是生出了千万条细根,牢牢地将他困在了原地。


    李策背手倾身向前,说:“周宣哥,你、更爱我。”


    话音方落,那赤红着两只眼的文侪已将拳头砸去了李策的左面上。


    文侪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目瞪口呆的戚檐欲抱住他的双臂,可是这回轮到他动弹不得,唯能瞧着文侪又将拳头揍去了李策的右脸,口中呢喃:


    “阿策啊……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文侪彻底清醒过来时自个儿的拳头已酸麻不已,那李策却仅仅是平静地睁眼瞧着他。


    “对不起……”文侪的嗓音颤无可颤,心跳太快,就好像疯狂吃着余油的老车,下一刻便要彻底作废。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低下头才发现原是戚檐抱上来的手。那人的手牢牢锁着他的腰,紧扣住的地方已叫他用手指抠得发红。


    “戚檐啊,我打了个孩子,我……怎么能打孩子……”


    沾满血的双手离开戚檐的手,转而捂住了自个儿的耳。


    文侪体内的道德败坏感与前所未有的兴奋感相交融,两股彼此冲撞的情感近乎要将他撕裂。


    戚檐这会儿半跪在地,只阖眼紧贴住文侪的脊背,他捂住文侪因太过痛苦而流下眼泪的双眼,轻声说:“文侪,不是你,是周宣!是周宣!!!”


    李策抽了抽鼻子,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来。


    文侪却忽而叫周宣所操控,发了狂一般要起身挽留他。


    李策的鼻血正止不住地从其指缝间往下滴,他肿着眼睛,摇头说:“周宣哥,没关系……”


    “我知道的,”李策笑起来,“你是爱我的。”


    ***


    又过了好一会儿,文侪才终于冷静下来,由戚檐搀着往外走。


    却只见一楼那通常闭紧的大门敞开着,门外雪地里站着个人。


    戚檐叫雪光照得眼底酸,文侪却愣愣地向前一步,随即不受控地奔跑起来。


    鞋子嘎吱嘎吱踩进雪里,险些叫他吃了个狗啃泥,可是他仍旧跑,仍旧跑,直至正正立在那平大厨的面前。


    那人沧桑的面庞上还留有近乎被风吹干的泪痕,他伸出龟裂的手摸上文侪的肩头,抖着干涩的唇说:“少爷啊,我救你,我能救你!!!”


    “什么……”


    文侪察觉平大厨手上使的劲愈发大起来,正欲挣扎,那温厚的中年人忽而咧嘴,露出满口尖牙。大张的嘴在下一刻倒向文侪,细细密密的牙齿有如上百根钢针同时扎进了文侪的肩头。


    皮肉被割开了,骨头被穿透了,文侪痛得眼前闪了星子,倏然外冒的冷汗驱散了肩上滚烫鲜血涌出时的几分暖。


    文侪深感绝望,却无能为力,也因无能为力而更度绝望。


    他知道自个儿就像一堵墙,而平大厨的齿牙是打通墙的一根长钉——他拔不出来。


    他的耳畔有震耳嗡鸣,可是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戚檐的吼叫。


    直至他疼得晕了过去,那平大厨才终于松开齿牙。


    平大厨哆哆嗦嗦地蹲下身摇动文侪的身子,流着眼泪笑起来:“少爷,我救你,让你逃出生天!!!”


    然而还不待那怒火冲天的戚檐赶到,他便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被染作一片红的白雪里。


    鲜血汩汩地从他的口中涌出,又灌入他的眼睛与鼻腔。


    他哭着说:“我无能,我救不了你啊,少爷!!!”


    戚檐冰冷地看着那平大厨失去呼吸,然而他这会儿虽说面无表情,可胸膛起伏之剧烈却能叫人看出他此刻极不稳的情绪。


    他将身子冰凉的文侪打横抱起来,临走时见那平大厨腰背拱起,死状怪异,于是抬靴抵住尸体,将他往旁边踢去。


    没曾想竟见一个匣子压在平大厨身下,叫血润得发腻。


    “是存盘纸啊……哈……”


    他抱着文侪,蹲身去拾,一个趔趄却险些将文侪摔出去。他的身子僵硬,一股莫大的委屈忽而将他裹挟,他于是痛苦地拧紧了眉,将唇粘贴了文侪的额间。


    “别再叫我看这般场面了啊……”


    ***


    又几个小时过去,因肆虐的暴风雪而整日阴沉沉的天彻底暗下来了。将文侪送回屋后,戚檐便自顾自在宅门外赌气似的蹲守。


    已忘了过去了多久,戚檐再次听见文侪的声音,猜他当下身子应该好多了,这才拍了拍冻僵的腿起身入屋。


    他谁都没等到,平大厨死了,医生与流民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檐当然不清楚他们的消失喻示着什么,但他铁了心要在晚饭后去顾大姨那里死缠烂打,好问清楚那些流民和瘟疫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饭越来越难吃,顾大姨心不在焉的神态直接交代了饭菜里咸得众人嗓子疼的盐的来由。


    戚檐忽然觉得哪怕他在顾大姨房里撒泼打滚,那精神状态堪忧的大姨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眼下最要紧的依旧是查明“瘟疫”究竟指什么,它一定是造成周宣之死的主要原因。但由于瘟疫是这场阴梦的主要背景,因而有关的线索几乎找不到。


    戚檐随意扒拉了几口白米饭,放下碗筷,正寻思要先上楼碰碰运气时,周四爷拎着他屋里的煤油灯站在楼梯上宣布了荒唐的新家规——


    “都说那瘟疫最容易缠上体质弱的人,咱们为了提高免疫力,从今晚开始都要早睡,大家夥吃完饭就都麻溜地回屋去!大夫以前说过的,减少直接接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瘟疫的传播。”


    “……”


    大家都在同张桌子上吃饭,也没特地备几双公筷,要互相传染早传染了,这会儿还避个什么劲?


    戚檐不理解,于是厚着脸皮抱住了那伤口极快治愈后,仍不大精神的文侪。


    他其实很想若考拉挂树一般挂在文侪身上,但是考虑到他自个儿的体型有些大,怕文侪受不住。


    所以他希望文侪来日能那样挂在他身上。


    他受得住。


    他一面思索问题一面圈着文侪,在发觉文侪已从虚弱状态进入暴怒状态之际,文侪已经狠狠拧了他大腿一把。


    戚檐疼得龇牙咧嘴,他看着文侪压下的眉头,又禁不住痴笑起来。


    好吧,一碰就炸毛,果然还是像猫。


    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喜欢你。”戚檐说。


    文侪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唬住了,他怔了怔,旋即着急忙慌朝四面看,见压根没人往这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靠……你又耍什么把戏?”


    “怕你忘了,提醒下你。”戚檐歪头冲他笑得很天真,而后便被周四爷推着回房了。


    文侪磨磨蹭蹭咀嚼着饭菜,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戚檐锲而不舍是好事,但千不该万不该把这招用在他身上。


    那显而易见的是在强人所难。


    姑且不论他自个儿的性向,那小子单动脑子想想就能知道无缘无故对兄弟起歹念是个多荒唐的事,日久生情在他俩之间绝无可能奏效。


    他回应不了戚檐,也没法说服自己。


    所以戚檐快放弃吧。


    在感情事上跌倒也不算什么丢脸事儿。


    文侪往四面瞧了瞧,没瞅着周四爷,便准备上楼绕到杂物室去好好翻找一通,毕竟今夜李策与戚檐同住,那人应是很难有机会出来翻找线索的。


    没成想他才刚踩上楼梯就被周四爷逮住拎回了房。


    说来也怪,他这几乎睡了一整天的,脑袋一挨到床,周四爷门都没出他就昏睡过去了。


    ***


    文侪的窗外有只极活泼的麻雀,总在树梢上叽叽喳喳欢歌。


    他抚摸着麻雀柔顺的羽毛,指尖沿着两翼的方向前后滑动。


    他感受到了麻雀两翼的微微搧动,他想,那孩子一定很想飞。


    他会满足它的一切要求。


    因为他深爱着它,而自由最是不可或缺。


    所以他推开了窗,将捧在手心的麻雀放飞了。


    飞吧——飞吧——


    “砰!!!”


    忽来的冷风吹醒了文侪,他浑身上下冷得像是在雪中冻了一整夜似的。他抱臂搓了搓,这才看向四周,紧接着瞋目结舌——他正置身于二楼的露台。


    他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个古怪的梦。


    一刹之间,他那冻得僵硬的五指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他扶住露台的石雕栏杆,低下头去。


    他看见了——


    雪地里的一大摊朝四面漫开的殷红。


    他杀人了。


    第135章 【周】EP11 他是这场霸淩的受害者?


    “砰——”


    戚檐从梦中惊醒,他半梦半醒时候伸手摸了摸身侧,却没寻能到贴着他睡的李策。


    他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头看见那扇窗户装着一方又窄又黑的天。


    “李策……你干嘛呢?”他冲大木柜子旁的虚影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应答,到最后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个长发女人时,他默默闭了嘴。


    他彻底醒了。


    也不知是不是李素的鬼魂降临了,戚檐小心翼翼提起床头的煤油灯,旋即以极敏捷的动作窜出卧室,反正无论去哪儿都比和女鬼独处一室要好。


    他原打算先去文侪的屋子走一圈再去探索其他房间的,没成想刚走上二层,便透过小客厅的玻璃门看见了露台上,面色惨白的、身体前倾几乎要往下倒去的文侪。


    戚檐张了张口,差些喊出声来,他匆忙推开玻璃门,将文侪抱入怀中甩回了屋中去。戚檐将自个儿垫去了文侪身下,被冰凉的地面冻着时却连缩也没缩。


    戚檐咬了咬牙,心底却是烦躁得很,他皱着眉问:“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呢?周宣还不到自杀的时候吧?——那周宣也真是……一天天都在整些什么要死要活的鬼把戏……”


    “李策……”


    “什么?啊、李策,哪儿呢?我刚刚没瞅见他。”戚檐见文侪难得的乖巧,怒火登时消了大半,他侧身抱着文侪,小心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推下去了。”


    听到那一句话,戚檐一怔后便再没说什么。他默默起身,走至露台上,俯身看去。


    被鲜血染红的皑皑白雪中躺着一不知生死的孩子,茫茫雪已然盖去了他大半身躯。


    “靠……周宣这疯子……”


    ***


    文侪再度从睡梦中醒来时,他正躺在自个儿空荡荡的房间里。昏暗的烛火到他睁眼的那一瞬彻底燃尽了。他看东西还很模糊,起身摸索时却无故摸到了满手的湿粘。


    他像个重病方有好转迹象的患者,鼻子堵着,一并失去了嗅觉与味觉。在鼻子通气的那一瞬,涌进鼻腔的是浓郁的腥味。


    腥味,更准确而言是血腥味。


    眼前景象随之逐渐清晰起来,盖在他身上的满床被子上满是赤红的血,他适才将手摁上去了,因而手乃至腕子、小臂上都沾了好些粘腻。


    大概是这几日经历了太多的缘故,文侪连眉头都没皱,只以一种格外淡然的神色瞧着满床狼藉,他仔细检查了自个儿身子各处,确定没有伤口后,先下了定论——


    这不是周宣的血。


    而这摊血出现在周宣的床上的寓意很显然,要么是有人因为周宣受到了间接伤害,要么是周宣对某人造成了直接性的伤害。


    文侪的脑袋还在一阵阵地发疼,可他已经腻烦了这些天像个拖油瓶似的窝窝囊囊地过日子。两条长腿奋力朝床边一挪,趿拉着棉拖鞋便往外走,一出门,先看见了走廊上弯弯曲曲一道血印子。


    那条印子自他的房间一直向前,贯穿了整条长廊。他踩着血迹走,最终停在了先前带锁的房间前。冷风自未合拢的木门小缝中钻出,血腥味也随之往外扩散。


    他早已看惯了血色,也已然对血腥味无感了,再恶心的死人现场都被他仔细观摩过,眼下他也没什么畏惧感,只将门一推,前腿一迈,后腿一收,人便入了屋。


    他对这屋子有些莫名的亲切感,当初委托四时,这间屋子被一片纯白所覆盖,当他打碎窗边的青花瓷瓶时,血迹才喷溅开来。


    只不过两回委托当然有所区别,因为眼下青花瓷瓶在他到来前便已碎开,而血迹四溅的场面也早在他进来前便已呈现出完成态。


    此外,房间的布置同之前差异不小,若当初布置更似寻常房间,那么这儿就更像一间缩小版的教室。


    屋子的正中央摆了套木桌椅,周围则散乱着大大小小的文具,血迹最为集中的地方是一个黑色的书包,里头的书本已经被血给浸透了,纸张都黏在一块。


    文侪起码有八次试图强行将书翻开查看里边内容,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被翻烂的碎纸沾在文侪的掌心,他却还是不死心,直将整个书包里的东西都给一股脑倒了出来。


    除了书本、文具盒以及一些零散的纸张外,被抖出来的还有一张学生卡样式的证件照。


    证件照的主人不是周宣也不是李策,而是——黄复。


    文侪没急着出去质问黄复,只在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也是那一刻,他察觉到了天花板上有一对眼睛正在盯着他瞧,可他并不仰首,唯安分当起个唯心主义者。


    只要他没瞧见那玩意,那玩意就并不存在。


    他的目光从左往右扫,又自右往左扫回去,带血的文具与书本叫他没法将思路从校园暴力上移开。


    如果结合刚才周宣床上那摊血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周宣是一场校园霸淩的发起者,这个猜想并非全无道理,他昨儿不还掌掴李策么?甚至大半夜还将人给推了下去。


    文侪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痛,头疼欲裂时候,他又盯住了手中黄复的证件照。


    那么,黄复是这场霸淩的受害者么?


    可任他怎么看,周宣和黄复都不是一个年纪的人。


    那么黄复有可能是教师么?毕竟校园里最常见的除了学生便是老师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的话,也有可能是黄复在周宣的影响下,造成了此次暴力事件,而周宣全程并未直接参与。


    这一个猜想有意思之处在于,周宣的确很会蛊惑人心,根据当初委托四,他可是收割了不知多少忠实的信徒呢!


    那么黄复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文侪并不确定,只将照片塞入口袋中。


    他本欲继续翻找一通,没成想忽然被急促的叫喊声给吓了一跳。


    “啊啊——”


    顾大姨的尖叫颇有辨识度,文侪偷偷从房里探出个脑袋,见四下无人这才钻出去,飞似的溜下了楼。


    由于天色阴晦,再加上大门紧闭,这会儿大厅内的光线很暗。文侪刚一下楼梯便猝不及防被一人给摁住肩膀推到了墙上,他定睛一瞧,好巧不巧,正是那黄大哥。


    文侪见那大哥满面通红,原以为是喝得酩酊大醉,可他很快意识到,不是什么酒味,他身上充斥着的,是过重的消毒药水味。


    那黄大哥捏着他的肩膀,双唇颤抖,神情激动,一时间唾沫横飞:“阿宣!我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听我的,甭信‘他们’的鬼话。我能救你,我能帮你治病!”


    “哥,我没病……”文侪向他展示自己毫无疹子的手臂,“你想太多了。”


    “你不能、不能如此心态,这心态不对,你不能因为眼下没病,就不去预防了,这不对。更何况你先前分明就生了几场重病!!!”


    文侪听得晕头转向,这黄复又给他抛了几个问题,他甚至没办法确认其口中说的“病”究竟是瘟疫还是吐花症。


    他正打算开口追问,那黄大哥却忽然捂住心口,无力地瘫倒在地。当文侪蹲身下去瞧他时,黄复已经昏死过去了。


    ***


    文侪在将黄复搬回房中去后,从戚檐那儿听来了两件事,其一,李策如今陷入了昏迷,知道是文侪将他推下楼的仅有他们俩;其二,李素的鬼魂又出现了,这意味着,李素之死在一定程度上也对后来周宣的自杀造成了负面影响。


    中午时分,阴云间终于露出了一小点太阳,难得一见的金灿阳光打在雪上,反而更耀得人眼花。


    文侪被周四爷嚷嚷着到外头接一贵客,只待了十余分钟便险些患上急性雪盲。


    戚檐站在露台上见他揉眼睛,便赶忙泡了条湿巾下楼给他敷。


    “这阴梦的威力还真是非同凡响啊……”文侪呼了口白雾,“寸秒寸金,那贵客到底在哪儿呢?”


    “你安心阖着眼,有我看着。”


    “这周宣的身子也太脆了。”文侪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年纪轻轻便死了,心里头的怨恨还大到变九郎,他未解的怨恨究竟是什么呢……”


    “唉,来了。”


    戚檐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光,而后看到一个头戴大礼帽的女人——她留着九十年代正流行的短卷发,上身是开了两颗扣的红衬衫,身后拖着个带轮的皮质行李箱。


    许是为了遮挡这地儿过分刺目的雪光,她带了副黑墨镜,然那东西大得浮夸,近乎遮了她的半张脸,叫他们怎么也瞧不清她的长相。


    那女人踩着皮靴靠近了,文侪的身子却是不受控地转身往屋内走。


    戚檐知晓周宣又夺魂,便没去阻拦,只摆出下人模样,恭恭敬敬说:“四爷说您是位贵客,专程叫我俩到外头等着接人。”


    那女人红唇一张,冷笑道:“不是叫你俩人吧?我分明同四爷交代了,就叫周少爷一人出来见我的。”


    戚檐不为所动,问:“不知您怎么称呼?”


    “唔……”那女人将墨镜取下,露出一双丹凤眼,说,“你就叫我孟老板吧。”


    戚檐方要应下,那周四爷忽而从门里跑出来,连忙捧住她的手,叠声喊:“活菩萨您呐,总、总算来了!!!”


    ***


    戚檐是在会客厅里找到的文侪,彼时他正在那里翻找什么。


    “怎么跑这儿来了?眼睛好点没?”


    “眼睛没事……我清醒过来时就在这儿了。”文侪抓着电视柜里头的废报纸,说,“那客人是谁?”


    戚檐抓他过来看眼睛:“那人叫我唤她‘孟老板’,四爷单唤她‘活菩萨’。”


    “怎么就是活菩萨?她能做什么?难不成她有办法治这瘟疫?”文侪忽然一拍脑袋,“‘老板’啊!当初咱们在周四爷房里找到的书信的收信人不就是她么?四爷还求那老板来救救他呢!”


    戚檐耸肩:“再看一阵子再说吧——有找到什么线索么?看你将那些个报纸拿着翻了半晌,瞳子也不怎么动。”


    文侪将手中的旧报纸折了四折,框了个正方块给他读。


    【法治告示:近期我市多地出现了诸多恶性家产竞争案件,被害者通常通过故意陷害、雇凶杀人、虚构遗嘱等恶性手段达到争夺更高家产份额的机会,请广大市民注意提高……】


    “这报道的字体比其他的栏目粗上不少,不管这是不是一条有引导意味的线索,”文侪说,“至少在那一堆东西里头,应当只有这一条是这阴梦主子想要我们关注的。”


    “主题是争夺家产……四爷说过这宅子是周宣他爸的吧?”


    文侪点头:“这几天那周四爷都在打扫宅子来着,估摸着这儿也没别的人比他更爱惜这宅子了。”


    “这样看来引导意味浓得不能再浓了——周四爷想争家产?”戚檐说,“可越是这样,越是叫我笃定它有别的含义。”


    “得从周四爷对这宅子的执着心理下手。”文侪说着,将那一大捆报纸塞回柜中。


    文侪又翻了两三分钟,见这午后客厅有如夜里叫人一根根吹了蜡烛似的不断变暗,想着这会儿正出太阳,怎么会暗,谁料抬手将窗帘一掀开,外头的天已变得乌漆嘛黑。


    “撞了鬼了……天怎么又黑了?老子的时间啊……”


    文侪崩溃地抓起脑袋上一把头发,忙挪眼去看墙上钟表,在看到此时正是晚上十点时,听到了周四爷高亢的一声喊:“小兔崽子们,都给我睡觉去!!!”


    文侪闻言更是心焦,戚檐却一副满不在乎模样,他揽住文侪便笑着往外走,应道:“来了,来了,我俩回房睡了啊,少爷上楼唉,现在上楼!”


    “又耗一天!!”文侪那模样像是没了半条命。


    “瞎说,咱们这一天没过完呢!”


    “什么意思?”


    戚檐说着抬眸看了看二层,说:“听周四爷那声音清晰度,他是在二楼屋里喊出来的,今儿他也没下楼逮人,说明什么,他今晚有要事做。我猜想只要不被他发现,今晚咱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文侪将信将疑,道:“你陪我上楼一趟看看?”


    “行啊,”戚檐笑了笑,“撞着人了便说,我这下人是上楼帮你关灯的。”


    那二人轻轻踩着台阶上楼,二楼一片昏暗,只有周四爷门口亮着一线灯。


    戚檐将文侪拦在身后,把脑袋贴着门缝往里瞧,看到周四爷站在窗边,而那女人打开箱子,里边装着两颗头颅。


    脖子还在渗血水,双目皆是死不瞑目似的半睁。


    文侪蓦地跌去地上,那屋中二人却受惊似的大喊一声:


    “谁?!!!”


    紧接着便听一阵急促脚步。


    幸而文侪房间正在隔壁,戚檐遽然搂了文侪的腰,便将他拖入他的屋中,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他轻轻喘气,将瞳子移向文侪时,却只见那人的眼下漫出两行血泪。


    文侪眼里无光,只是冲着那扇门喃喃地喊:


    “爸……妈……”


    第136章 【周】EP12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戚檐不顾那文侪的面上流露出何等的癫狂,只将那人的脑袋压去自个儿怀里,直将那人的声音全闷在了胸膛。


    他并不在乎那人的敲打,只摁紧了他的后脑勺,贴在他耳边轻轻说:“没事、没事……”


    哪怕彼时文侪已在他的颈子上抓出了一道血痕。


    外头的周四爷咳了一声,把门敲了敲,问:“阿宣,你睡了吗?”


    文侪五指尽是血,这会儿稍稍回神便不可置信地发起抖来,戚檐似乎是觉察了这一点,只抓了他的掌心来亲,将那些抹开的血痕一点点亲著蹭去。


    他说:“嘘——”


    周四爷见没人来开门,便也渐渐地把步子挪远了。


    ***


    同文侪亲近相处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戚檐已将文侪的脾性摸得很清楚了——眼下比起说再多的安慰话,倒不如逼他做正事。他那完成任务的欲望能极快地驱赶原主的情绪,叫精气神回归本体。


    “哥,咱们看看四谜题吧?这都第五天了,咱却连一道都没能解开呢?”戚檐帮猫顺毛似的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脊背。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红轿底。】


    【贰、我吃进只蛾子,它却在我腹中饱餐一顿。】


    【参、我勉强服下苦药,得了个病入膏肓。】


    【肆、我于白雪中刨出了自己的尸骨。】


    戚檐也没有等文侪回答,只盘腿坐在床上,将委托纸在膝前展开,他的目光从上至下将四谜题缓缓扫了一遍,又笑道:“叫人看得云里雾里的,哥你试着给我分析分析?”


    文侪没多想,只把委托纸接过去道:“……第一条讲的是利弊矛盾,获利的同时也在受害。第二条……看似赢了,实则输了。第三条,需得考虑服药是主观选择还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吃药是个多此一举的行为。其中提到的‘病’姑且先锁定在瘟疫和吐花症两者之间。第四条,抠字眼的话,得先确定‘雪’这一意象的情感特征是好是坏,若是积极寓意的话,明知是好反而还要硬挖出来,那么大概是一种不听好人言,吃了大亏的感觉?”


    “若雪是消极寓意呢?”戚檐的嗓音不知怎么好像变得很哑,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那重点就落在尸骨上了,若……”


    他话没说完,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屋主人文侪一怔,拦住好似要开口的戚檐,冲门外喊道——“谁?”


    “是我,你俞哥!”


    那消失不见数日的医生怎么这时候找上门了?


    文侪瞅了戚檐一眼,虽清楚这深更半夜也不是少爷请下人入屋谈心的时候,却还是坦坦荡荡开了门。


    俞均进屋却好似也并不惊讶,只将手拍上文侪的肩膀,问了一句——


    “还疼吗?”


    疼?哪儿疼?因为什么疼?


    他这几日像根蔫了的草似的,动不动就昏死过去,脑袋因为起疹的并发症疼得像要炸了,吐花吐得从胃到喉都火辣辣的难受,还猝不及防被那平大厨在肩上咬了一口。


    所以俞均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文侪脑子还没转过来,俞均已经自顾自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哥先前怎么同你说的?有没有叫你要听话,不要瞎胡闹?你岂会不知道沾上那些脏东西是要命的?我看你就是揣著明白装糊涂!”俞均长叹一声。


    “我这还不乖么……”文侪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俞均瞅他一眼,原先有些冷淡的目光在这会儿被暖光打着,好似变得很悲伤。


    他的瞳子转过来,文侪能读出其中的怜悯。


    “乖能顶啥用?鬼因为你乖就不上你身了?瘟疫会因为你乖就不会缠上你了?唉……”这已经是俞均今夜叹的不知第几声气了,“说说吧,为何不听你四叔和大姨的话?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鬼样子?我么?


    文侪没明白,只又往后一步退至镜前。


    单这一眼便叫他的魂儿差些飞了。


    ——密密麻麻的红疹再一次覆盖了他的全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刚刚被吓傻了?”一向冷静的医生这会抓耳挠腮,好似很烦躁,他一面摇头,一面骂,“那成人礼还不如不办呢!一堆糟心事。”


    成人礼?


    文侪觉着新鲜,什么时候办的,他怎么不知道?


    他见这回起疹子没啥明显不适症状,于是笑问:“谁的成人礼啊?李策那么丁点大,不至于是他的吧?”


    “你的!!!”俞均忽然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充血的眼球睁不大开。


    也是在瞅见他那副神色的同时,文侪忽然想起了今日晚上八点的那场冷清诡异的庆生宴,也就是周宣的成人礼。


    ***


    灰蒙蒙的一片浓雾中,先是长出了几个扭曲的人头,而后躯干跑过去接在了脑袋下,凑出了他们这宅子里三两成群的、神色古怪的人。


    戚檐站在文侪身侧,文侪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问一句话要半天才反应过来,可即便开了口,也只会说上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他以为文侪是累了,便没去折腾他,只默默瞧着那粗制滥造的蛋糕叫刀子切开,露出血红的内胆,果酱仿若鲜血般朝下垂滴,皆坠在那些个化不开的奶油上。


    满桌狼藉鲜红,那黄复却哈哈大笑起来:“知道的便说这是生日宴,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吃人呢!”


    俞均也随着他笑,可戚檐却一点儿也摸不清那话究竟有何可笑。


    像吃人么?


    为何像吃人?


    像吃别的肉,像吃鸡鸭鹅牛肉不行吗?


    都是肉,都会流血啊?


    不是吗?


    戚檐忽而使劲甩了甩脑袋,他不知为何自个儿会为那般无关紧要的事物动摇。


    他知道自个儿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不是醉酒那般的不清醒——是虚弱。


    脑子似乎叫过烫的体温烤得转不起来。


    戚檐的眼前开始蒙上层白雾,他奋力眨了眨眼却没能将眼前的东西抹干净,恍若戴上了副沾了油的镜片。


    他觉得头晕,越来越晕,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晃动,渐渐地出现了重影。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头尽是冷汗。


    他瞧着那被顾大姨揽住的文侪,笑了笑,只摸着墙往搂上走,不停地走,走到那间书房里翻找。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更加地迫切,他要在死前多为文侪做点什么以减少死亡循环次数,一定得快点,再快点。


    众人皆在楼下庆祝那少爷的生日,这二楼除了偶尔上溢的笑声,便只能听到外头不息的风雪声。


    他将书房里头的抽屉近乎是粗暴地往外拉,往外甩,将抽屉上下,乃至于底头都摸了个遍,终于在抽屉的一个隐秘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钥匙串。


    冷,真的好冷。


    他的牙齿上下敲击,脑海里响起了菜刀砍在砧板上的声响。


    戚檐面无表情地朝周宣的房间跑,腿软得他似乎连站稳都没力气,于是他倒下来,扒着墙往前爬,不断地爬。


    后来他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喷了满地,他匍匐而过时,衣裳却将那摊血抹得又稀又淡。


    他抖着手将那有些重量的钥匙串举高过头顶,一点一点地往桌上推。


    推,再推,直至那东西安稳上了桌,而他的手在浮空确认了半晌后,啪地落了地。


    疹子不知何时已爬上了他的手臂,他不觉得痒,故而没有挠,他只是看着、看着,直至胸口一阵剧痛令他呕出了最后一口血。


    戚檐死了。


    ***


    当文侪蓦然想起戚檐已死去的事即时,他再回身看去,只瞧见了桌旁一具寒透的尸骨。


    他走过去握住戚檐苍白的手,忽然觉着一阵恍惚——那么拖他回房,亲吻他掌心,又抚摸他后背的是谁呢?问他话,听他分析的又是谁?


    戚檐平日里头体温高,这会儿却冷得冰似的,文侪一直牵着他的手,直到俞均叹着气将他二人分开。


    也是在这时,他呕出了满地的碎花。


    ***


    文侪夜里阖眼时,眼睛一直盯着那书桌一角,纵然戚檐的尸身早就被人搬了出去。可他直盯到眼睛发酸,才勉强眨动几下眼。


    可是阴梦有强迫人入睡的规矩,他再怎么死撑着不肯闭眼,末了还是沉沉睡去。


    早晨的微光打在他身上时,他起初只是有些发愣,待眼睛转向书桌上那串血迹已然干涸的钥匙时,他的眼眶忽而起了潮。


    他掀被子下床,抓着那串钥匙便夺门而出。


    洗漱间的冰水叫他的大脑清醒起来,他拨弄着那串钥匙正打算插入那俞均的门锁里头,那扇门忽而自动打开,他忙不叠将钥匙串丢尽外套口袋里,发出“叮啷”一声响。


    “哥,早安。”


    “我正要找你来着,”俞均说,“哥想找你帮个忙——哥要配一管试剂,可惜缺一味药材……”


    俞均说着同他展示了一番自个儿手上的冻疮:“哥的手已经给冻成这样了,不好跑外头瞎晃,你帮哥拿来呗?”


    “在哪儿呢?”


    “后院仓库。”


    文侪点头,只伸手说:“钥匙拿来。”


    俞均一愣:“你这少爷连府里的钥匙都没有?”


    “这是我爸的宅子,又不是我的。”


    俞均将信将疑,只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去:“动作快些啊,当心冻着!”


    文侪没回头,也不回应,迳自跑向后院。


    然而钥匙还没来得及对上那覆冰的冰凉锁头,他先跪了下来,鲜红的花瓣随着他的眼泪一并砸去了雪地上。


    文侪的唇翻抖着,他却在喉咙的挤压中笑了起来。


    “……是俞均啊。”


    第137章 【周】EP13 在骨灰盒上写下希望。


    “是俞均。”


    文侪笑着,黏稠的血随着他挑起的唇角上勾,又缓慢地往下垂落。


    他从前虽说是个死读书的,却也不至于对网络知识一窍不通。


    花吐症常用以代指无法传达的执念,多指的是单相思。


    文侪起先并不觉得在这除了顾大姨和孟老板外全是男人的屋子里,存在着周宣的单恋对象。


    直到戚檐告诉他,周宣夜里呓语念了“哥”。


    他这才开始留意起宅子里两位哥——黄复和俞均。


    俞均待人平易,态度未曾出现差别化,也正因此,他觉着周宣喜欢上那医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他将目光锁定在黄复身上。那黄复同俞均明显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周宣好似有种莫名的执着。纵使他的脾气不大稳定,且行事尤为专断强硬,可是文侪也确实没法否定,那人的确在设身处地为周宣考虑。


    可纵然周宣单恋着黄复又如何呢?


    吐花的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


    想到那儿,文侪才发觉自个儿走错了方向。


    他该关注的是问题本身,而非他推导出的那一答案。


    他将几回吐花的记忆前推,再推,蓦然意识到每回吐花前,他必定与俞均有一定的接触,哪怕是第一回吐花时,也听到大姨朝电话喊了一声“小俞”。


    可是前几回每次吐花,俞均都并非唯一在场者。唯有这回,他才能确信——因为他吐花前仅仅见了俞均。


    所以,周宣不仅是个同性恋,他的单恋对象还是自己的家庭医生。


    文侪将嘴角鲜血抹净,嗓子眼里却仍旧不断挤出鲜艳的花来。


    他捂唇挪步,脏靴踩碎了满地的玫瑰。


    好痛苦。


    单恋的滋味好痛苦,欲呕不能,欲要呼吸亦是不得,有东西在从心头不断抽出,经由细软的喉腔,像是秽物一般吐去地上,血淋淋、脏兮兮地被写作漂亮又丑陋至极的“爱”。


    所以——


    戚檐也是这样痛苦地喜欢着他么?


    奇怪的家夥。


    喜欢自讨苦吃的家夥。


    ***


    仓库的铁门已叫一层薄冰所覆盖,文侪的手指握上锁头的刹那,砭骨寒意顷刻冻到他骨头深处。


    那种痛感难以描述,若一定要打个比方,大概同解谜失败后一瞬贯穿全身的电流相差无几。


    文侪开了锁便将那玩意信手抛在雪地里,一脚踹开了仓库的大门。里边分布着高矮不一的实木架子,架子上的陈年老灰与大片的蛛网一齐堆在角落中,任谁瞧了都知这地儿久无人来。


    所以,那俞均想要什么呢?


    他刚刚走得匆忙,又满心想着钥匙,没来得及问一句缺了的药材究竟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


    但他的脚步还是自动停在了一架子前,正对他心脏的位置摆了个木制骨灰盒,盒上贴着黑底红字的标签——“希望”。


    在骨灰盒上写希望?


    人都死了还有屁的希望。


    他觉着莫名其妙,也没管这举动吉不吉利,单摁住骨灰盒的侧面,便爽快将那骨灰盒给打了开。


    骨灰盒里很空,仅仅放了一束花。


    ——艳红的罂粟。


    “希望啊……说得倒也没错……”文侪将已经晒干的枯花握在手中把弄。


    罂粟的花语确有希望,只不过比起这个,文侪更在意罂粟的另一层花语——死亡之恋。


    “涉及恋情的话,指的又是俞均么?”文侪嘀嘀咕咕,“啧……又是希望又是死亡的……”


    简单点看,“希望”当然可以理解为俞均作为医生帮周宣进行某种疾病的治疗,而“死亡”则是指,在这期间,周宣因为喜欢上俞均而患上了花吐症。


    但俞均起初究竟是为了治疗何种疾病而来呢?


    文侪忽然想起来,当初顾大姨打的那一通电话——俞均很有可能是来替他治疗花吐症的。


    这一想法忽然叫他心口骤然一缩,藏在他体内的周宣似乎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这么想来,难不成周宣爱上的,是来给他治疗同性恋的心理医生?


    可当初俞均说的很明白,他并不觉得吐花是病,那就说明了,俞均并非是为了治疗被部分人视作心理疾病的“同性恋”而来的。


    但他又确实是带着目的而来的,这就意味着,周宣绝对存在着其他的心理疾病或者正在面临着什么极易引发心理疾病的事情。


    文侪忽然想起了,在那间纯白屋子里看见的学习用具。


    那场校园暴力究竟暗示着什么?


    文侪清楚眼下线索明显不够,便不再强逼着自个儿往下继续想,只默默将骨灰盒放回原位,随后踮起脚尖往一木柜子上伸手。


    指尖叫一张薄纸割破,他倒没喊痛,只一霎便知道了那东西是什么——存盘单,且其上所标注的存盘点位于戚檐死后。


    文侪草草瞥了那存盘单一眼,证实自己想法后便捏着一把干罂粟迈腿往外走,没成想外头忽然传来数声尖锐的哀嚎。


    那些从嗓子眼里硬挤出的喊叫挠得文侪心脏疼,他深吸一口气,旋即冲铁门奔去。


    不曾想,铁门倏然冒出个人影挡住了文侪的去路,文侪急忙刹住脚步。也是在那一瞬,那人攥住了他的腕子。


    “周少爷,快同我走——”


    文侪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贵客孟老板。


    “出啥事了?”文侪被她拉着跑,直从侧边绕过老宅往前院去。


    追在身后的风雪犹山野豺狼一般惊啸着推着二人向前,再向前。沉重的雪地靴蓦然陷入厚雪中,那孟老板却咬破嘴唇,奋力将两腿从其中拔出去。


    正是天寒地冻时候,她却跑得大汗淋漓,跑得口中血流不止。直到她累得再也迈不开腿,径直扑倒在大雪中。


    她应是筋疲力竭了,这会儿连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


    文侪脑中一片混沌,也恰是在这种迷惘状态中,他才能够有如疯傻一般跟着那不知底细的孟老板往外不知目的地乱跑一通。


    眼下有几分清醒了,他于是回头望向已变作一个模糊黑点的老宅,问那瘫在雪地里的女人:“孟老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去哪里都比待在闹瘟疫的地儿强!”


    看着她好似很疯狂的眼神,文侪忽然将手指往毛衣里缩了缩,他没忘了套话,只又问:“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只带着我走?大姨和四叔他们还都留在宅子里呢!”


    “管他们做什么?你和他们能一样?”


    “是因为我年纪小吗?李策还在宅子里呢……”文侪抬手擦去顺着额角下淌的雪水。


    “别管他们了!”孟老板拧紧眉心,神情忽然变得很是严肃,“好好听我的话就够了。”


    “啊……”文侪发觉自个的五指正在不受控制地摆动,脚后跟也在倏忽间将他转了个方向。


    看来周宣并不信任那孟老板。


    因为,就在他正思考夺走身体控制权的周宣究竟要做什么时,自个儿的双腿已经朝宅子的方向迈去了。


    他并不知周宣是为了什么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是为了宅子中的某个人,某个事物,或者仅仅是为了那个宅子,总不能是为了瘟疫。


    冷空气不断灌入他的口鼻,肺好似早已承受不住那般的刺激,隐隐作痛起来。


    他听见身后传来孟老板歇斯底里的呼喊,若是他还能操纵自个儿的身体,他或许会选择停下脚步去瞧一眼那人,可周宣并不回头,他只是一味地奔跑、奔跑,直至最终回到了起点。


    他又站在了那被瘟疫阴云所笼罩的老宅前。


    他好似永远都逃不开了。


    ***


    文侪入屋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在外头越发响亮的风雪声中,那顾大姨和周四爷疯了一般打砸着宅中的家具。


    两个带着四轮的大行李箱摊开在地,那二人见身旁家具已毁坏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疯狂地往行李箱里填充东西。


    二人慌乱地抓来碗筷,又匆匆往其中放进新折下的枯枝,哪怕门前雪也叫他们舀了一瓶收进箱中去。


    前些日子非必要不敞开的宅门叫他们大敞开来,门重,除非他们动手去阖,再大的风刮来也一动不动。


    不消片刻,他们的面庞和手已被冻得红扑扑,然而他们仅仅是吸着鼻子,继续收拾。


    文侪交臂站在门前,愈瞧愈觉着心烦意乱,便问:“大姨,四叔,您俩忙活啥呢?”


    “跑!”周四爷蓦地仰头说,“留这儿准得死!!!”


    “别闹了……”文侪的眉头锁了起来,“人家早说了火车停了,咱们逃不得的!就安稳待在家里吧!”


    “阿宣!你年纪太小了,你不懂事!!!”顾大姨捂着心口说,“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逃不掉?”


    “从前您二位不都说过的么?外头都是感染者,下大雪,又是在山上……咱们连山都不一定逃得出去,更别说山脚大片的感染区!怎么可能寻到活路?!”


    文侪察觉到自个儿情绪的异样,可还是不受控地喊出那一句:“你们都悠着点,别再惹祸了行不行?!”


    顾大姨眼里闪出了泪花,她涂得红艳的嘴唇抖动起来,像是水波里的两条红鲤:“我、我只是想叫你活着!!!”


    平日里鲜少憋话的周四爷这会儿倒是不开口,只是沉默地帮顾大姨将四个皮箱填满,良久才抬起头说:“阿宣,我们俩去替你把山上路先探探,若是没有危险,我们就回来接你走!”


    文侪不应声,只郁闷地倒进沙发里。


    当然,郁闷的是周宣。


    皮箱轮嘎吱嘎吱碾过地面冰雪,那俩人吃力地拖着箱子,向前,向前,直至变作两个豆似的黑点。


    可在他们彻底消失前,两声尖叫却惊飞了林中鸟。


    文侪见状起身要看,那从楼上赶下来的黄复反而一把将他推回沙发中:“你坐好!我去!”


    他跑得急,却不忘从后厨拿了把菜刀。


    后来那黄复从风雪中拖回来两个血人。


    ——大姨和四爷浑身皆是感染者咬出的伤口,每呼吸一回嘴里便会喷出一口血来。


    “他们也患了瘟疫么?”文侪忙问那着急从楼上赶下来的俞均。


    俞均摇头,说:“没,他们没起疹子。”


    “他们所受的不都是外伤么,怎么会吐血?”


    “因为他们病了。”俞均忽而惨然一笑,“少爷你……不是也觉得他们病了吗?”


    第138章 【周】EP14 他,不想要这场瘟疫结束。


    日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废品铺前的石板浇得很湿。被向上抬起的生锈铁门里,忽然冒出薛无平的一颗脑袋。


    纵使那坏脾气的鬼又开始嚷嚷什么“小的们,爷爷回来了”一类摆足架子的话,戚檐却瞧都不瞧他一眼,就连岑昀都没抬头。


    “哥,你那样子是追不到文哥的。”岑昀的脸被显示屏的蓝光映得发青,他手中薯片盒子已经空了,只有指头上还沾着好些发软的碎末。


    “你懂个屁……”戚檐斜睨他一眼,不知怎么又忽地换上个亲切态度,“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


    “我也没谈过,但我就是觉着哥你总那般像鬼一样缠着文哥,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岑昀竖着五根沾满油和碎屑的指头,转着脑袋找纸。


    戚檐挑起半边眉,毫不犹豫地哼声说:“我看是你爹揍你揍出了逆反心理……别学到个新鲜词就乱往我俩身上套,我自有分寸。”


    “唉。”岑昀应下来,将自个儿方抽来擦手指的纸叠了叠,拿去擦了嘴。


    那小孩儿乖,没怎么惹他。


    戚檐却很烦躁似的挠起颈子上一圈深褐色长疤,嘀嘀咕咕道:“第六日傍晚了,又要还原死况了……”


    见戚檐蓦地不说话了,岑昀以为适才自己那话惹他伤了心,于是安慰说:“哥,没事的,你……”


    “咳咳——”


    岑昀忽然被薛无平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嗽吓得紧抿双唇,话就那么没头没尾地断了,专注盯着显示屏的戚檐倒是毫无反应。


    ***


    黄复拿棍子杵开感染者,艰难地推动着两扇大门。两扇门撞去一块儿时发出巨响,直震得偷摸涌入屋的风雪都颤动起来。


    黄复两掌一拍,将手上的冰碴都给抖了下去。


    文侪将被黄复短暂吸引走的目光又挪回俞均身上,呵了口热气,暖了暖手。


    病了……


    俞均说周宣觉得那顾大姨和周四爷病了,所以他们吐了血。


    而他们做错的事,就是想要逃离这个宅子以躲避瘟疫。


    逃跑。


    这在现实中映射着什么?


    他知道俞均那话里有指责意思,也就是说在那医生的眼里,大姨和四爷都没错,也都不该染上瘟疫。


    那周宣为何会坚持做一件错误的事?


    文侪想不出个所以然,再度挪眼时却见俞均已经抽刀拔针,准备割下四爷身上坏死的肉。


    场面血腥,他不忍再看,兀自绕走了。


    他的口袋里装着戚檐给的钥匙,因而眼下不论是往哪儿走,都是畅通无阻。


    这会儿,黄复正耷拉着脑袋在二楼楼梯口抽菸,而俞均则在楼梯边诊治病患,为救那濒死的二人,直忙得抬不起头。


    文侪想了想,打算先在一楼翻找。


    钥匙于是很快便戳进了戚檐的屋门锁孔中。


    戚檐已死,他本没什么理由再往里边跑。


    可此刻那房间里,还睡着个昏死过去的植物人——那被他从二楼推下去的李策。


    文侪先前一直没胆子进去看望他,因为每每见着他,他心里便会升起一股极浓的感情。他不知那感情是什么,可是那感情却像是汽油一般不断往里灌,驱动他的拳头揍上那可怜孩子的面庞。


    是恨吗?


    因为太恨,所以周宣要揍那般大的孩子?


    还是其所作的一切仅仅为了满足自个儿的操纵和控制欲?


    为了将李策变成柳未那般,对他忠实的“信徒”?


    委托四中,李策对周宣的态度存在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在某件事发生以后,周宣自高位陨落,彻底成了李策所鄙夷的对象。


    文侪猜想,眼下他所立身的时间段,大概便映射着那段印象变化期。


    门在轻微吱呀响后便展开,他深吸一口气后窜身进屋。


    周宣对那小孩儿究竟是什么感情他实在不清楚,可对他来说,伤着那孩子,他心中愧疚难掩。


    “嗐、都是NPC,没事、没事……”


    他自我安慰一般重复着诸类言语,看向了那张大床。


    一颗惨白的脑袋陷于枕头正中央,脖子以下皆被被子盖着,显得规整而单调。


    他无法确定在翻找过程中那孩子会不会醒来,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攻击他,于是将角落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箱子往床侧推了推,以保证他在翻找过程中始终能让李策处于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


    箱子是拉链式的,没上锁,咻咻几声,便大展开来。


    里边的东西并不多,一本日记,一只布偶狗,还有一个放在透明塑料箱子里的钢琴模型。


    在确定那两样可以称得上玩具的东西里头没有隐藏着其他的文本或是实物线索后,文侪才抓了那李策的日记来读。


    由于李策这会儿年纪不算大,字体有些歪扭,光是认字便耗去他不少精力。


    【这是我在周宣哥家的第一年,哥对我很好。】


    李策在那页夹了一朵干花。


    【这是我到周宣哥家的第二年,哥对我……没事,我爱他。】


    李策在这页画了副画,在漆黑的房子里,有一盏红灯,握在高个子人的手上,身边有一个流泪的小孩。而那漆黑的房子被他画了一颗心框起来。


    【这是我到周宣哥家的第三年,我希望他放过我,我不愿他再爱我。】


    这是一页发皱的纸,有许多圈状皱痕。


    这地儿原先应是滴了水。


    “是眼泪吧。”文侪正琢磨着,忽听外头有汽车喇叭响,便将窗帘掀开一角。


    他的身体在看到红色的十字徽标时发起颤来,僵硬的身体叫他立在窗前动弹不得。


    他听见俞均欢喜地跑去敞开门,他看见黄复兴奋地冲到大雪中,他还听见二人齐声欢呼——


    “防疫药物送到了!!!”


    文侪攥皱了那垂地长帘,心脏传来刀绞般的阵痛。他叫疼痛折磨得呼吸不得,双目也有如被什么东西压着在榨汁似的,他于是跪去地上紧捂住刺辣不已的双眼,待挪开手时,带着咸味的血泪已潸然而下。


    在声带发出许多难以理解的哭嚎时,文侪已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周宣他,不想要这场瘟疫结束。


    “阿宣啊,”外头传来周四爷虚弱的一声唤,“天晚了,该睡了。”


    ***


    文侪睁开眼,时钟恰逢准点,不多不少敲了两下。


    淩晨两点,他孤零零地躺在客厅冰凉的地面上,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温度。即便他起身后没有一间间卧室去寻人,在他心底深处,也依旧有着一个不容他否定的念头——


    这世上而今只有他一人了。


    深冬的淩晨即便没有落雪,天色也依旧晦暗无边。


    没有人再如委托一那般逼着他去死,可他清楚当下已到了周宣的死期。


    眼下四谜题全无进展,文侪没可能选择存盘,即便这几日过得尤为艰难,他也并不选择逃避,只当那是必然要面对的东西。


    大概是他天生对于一切疼痛与挑战几乎不曾抱有畏惧心理的缘故,他总是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他稍稍思索了周宣的死况,推开大门便往外走。


    这会儿,距离老宅不远处已经响起了绿皮火车的鸣笛声,覆盖于铁轨上的雪已被铲干净了,铁轨却因将要到来的庞然大物而疯狂颤动着。


    选择死亡绝非易事,死亡的那一瞬间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当文侪的眼底装入那迅速穿梭于茫茫雪白间的一抹墨绿时,他没有半点犹豫地前倾身子,从月台上倒了下去。


    “喀嚓喀嚓——”


    “呜——”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被火车碾碎的骨头与皮肉缓慢地拼凑、黏合、缝补。


    剧痛模糊了文侪的意识,短短一瞬,他忘了自己的名姓,不知道自己究竟叫赵衡、孙煜还是周宣。


    无数重叠的混乱记忆在刹那如舂米杵般搅得他脑中一塌糊涂,以至于目中装入了老宅卧室的天花板时,他的双眼还是无神地呆滞着。


    可戚檐已经像巨蟒一般缠上文侪的身子了,他自认已抓住了不让那直男逃跑的诀窍,这会儿一面搂着他,一面说:“哥,你觉得瘟疫指的究竟是什么呢?竟能困住一整个宅子的人……我所代表的原主身份又会是周宣的什么人呢?”


    “一定漏了不少线索。”文侪试图扒下戚檐圈在他腰上的手臂,尝试失败后便速速放弃了,只纵容戚檐胡乱揉他的脑袋。


    眼下他身累心也累,上局那么多疑问没解开,连接数索都找得稀稀落落……


    还想他花时间和心力去应付戚檐?


    想都别想。


    “就知道方醒就同你谈正事,你绝对会把我晾在一边……”


    戚檐在一旁发出咕咕哝哝的声响,却还是没能招来那人的注意,便侧躺下来,睫毛近乎扫去了文侪的指上。


    半晌,他的发挠上了文侪的鼻尖,文侪后知后觉醒过神来时,那人已双肘撑床,将他翻身摁去了身下。


    戚檐勾着唇,一对精明狐狸眼弯起来,送上前的是恣意爽朗的笑容。


    明媚干净的模样,太阳似的,这当然很好。


    文侪想,若非说着那般不像话的字句,会更好。


    文侪他一点不想听,可戚檐还是近乎执拗地说——


    “我喜欢你。”


    “这是第二次正式表白。”


    “和我在一起吧?”


    第139章 【周】EP15 【世上无神亦无鬼】


    “说到解谜,上轮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你在成人礼上就死了。”


    上一句戚檐还在说爱,下一句文侪就开始谈死,暧昧氛围瞬息瓦解,文侪假装没听见戚檐的一声叹息。


    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见戚檐好似哽住了,于是抬眼对上那人仍旧酝酿着不可言说的感情的眼睛,坚持问:“但你怎么后来还和我一块行动?我搞不明白,给我解释解释前因后果吧?”


    “就仗着我喜欢你,继续这样装聋子吧!反正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戚檐撇着嘴,一面回忆一面说,“我确实在成人礼的时候就死了,但死亡的缓冲期很长,那大概像是个半梦半醒的状态,该说是死了一半还没死透么?唔、相当于被丧尸咬了一口,变异得比较迟缓,人死了,意识还没死透,然后在某一刻彻底死了。”


    “疼吗?”


    “不疼。”戚檐笑起来,“你关心我,你在意我在意得不行了吧?”


    戚檐当然是在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当然疼,疼得他生不如死,可他不想叫文侪知道,无论是那时还是这时。


    可发觉氛围不对头的文侪却赫然把脸颊一拍,像是电影打板,他说:“咱们现在建一堵墙,前话留在外头,咱们进来,外头那些话,别再讲了,明白了吗?”


    戚檐撅嘴,摇头:“我不懂。”


    他毫无停顿,又乐呵呵说:“我喜欢你。”


    文侪锁紧眉头:“知道了知道了,但我不喜欢你。——就非得问出个答案么?从赵衡到周宣,那些个爱而不得的情感都快给我淹死了,你就不会因为我的拒绝感到心痛?”


    心痛了,离放弃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就不远了。


    戚檐不想放弃,所以他不能心痛。


    “不啊,”戚檐说,“你每跟我说一句话,我都恨不得欢呼雀跃。”


    “靠……你真的喜欢我么?”文侪鬼使神差地将手摁上戚檐的胸脯,去摸他的心跳,起初没感觉跳得有多快,后来快得他发懵。


    “对不起,大哥,我不摸了。”文侪掠过那人“再摸摸”意味浓烈的表情,将委托纸贴在他面上,催促道,“快点,能快些便快些,省得你我各自死个百余回。”


    见那人还刺刺盯过来,文侪生无可恋地说出他生平第一句撒娇:“喂,戚檐,老子不想死那么多回,你心疼一下我吧。”


    那方法还真有奇效,那人也不同他玩眼神拉丝的游戏了,直将那委托纸铺去桌上,说:“咱们看谜题。”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红轿底。】


    “这一条,上回你说是利弊之间的矛盾,要登轿,必须得付出拿身体垫轿的代价,这一谜题指向的事件,它必须对于周宣来说既有好处,又有坏处。然而目前我们还未遇见这样的事件,或者说还没能解释得出来。”


    【贰、我吃进只蛾子,它却在我腹中饱餐一顿。】


    “第二道,可以分析作三种可能。一、上回你说的,看似赢了,实则输了;二、看似处于支配位,实则被支配;三、看似得利,实则损失。同样的,眼下还没有哪一证据能表露出周宣通过某一事件认为自己获胜、成功支配、得利的事件。”


    【参、我勉强服下苦药,得了个病入膏肓。】


    戚檐眯眼瞧了这道谜题好一会儿,说:“唉,这道能解了。”


    文侪起先秉持着减少肢体接触,好避免叫戚檐误会的原则,这会儿听到戚檐一声唤,便把那些想法抛掷于脑后,一溜烟凑了过去。


    “当真能解么……嘶,是了,能解了。”文侪眉眼都有了笑,他问,“你写我写?”


    “我先想出来的,能叫你写?”戚檐冲他笑,作势撸起袖子来,“甭抢我功劳,让哥哥我在岑昀那小子面前卖弄卖弄。”


    北风吹,文侪看着都冷,便把戚檐的袖子拽下来。


    倒也奇怪,他分明清楚戚檐在找藉口的,这回却没同他争抢个你死我活,只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怎么知道他正盯着显示屏呢,净会瞎扯!”


    “嗐、答得多了,总有机会的。”


    戚檐在同文侪争时,已在本子上将问题完整誊抄了一遍,话方说完便作了答。


    【答:周宣因为同性恋而接受心理医生俞均的治疗,却在治疗过程中,对同性心理医生俞均产生了情愫,致使“病”不仅没能成功治疗,反而越发地不受控制。】


    “我真讨厌这一题。”在红圈出现的同时,戚檐蹙眉说出那话,“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不都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何必非得说是病……”


    “没办法。”文侪耸耸肩,“在这社会,不都是声音大、人数多的抱团当大爷?”


    【肆、我于白雪中刨出了自己的尸骨。】


    戚檐哼哼几声,便接着看谜题四:“这道是目前情感和指向性最隐晦的一道了……由于自古以来已经埋下去的尸骨,再刨出来都不是好寓意,所以我也与你之前的想法一样,这‘雪’指的应该是什么积极的东西,而这谜题映射的事,则偏向于周宣自以为是,或不听劝的感觉。”


    “说到不听劝……周宣不停劝的事儿干的可一点也不少。”文侪掰着指头,“第一件,之前黄复有提到过,他给我建议,但我没听;第二件,大姨当时想要我做些什么,但我没答应,后来被四爷追着骂;第三件,孟老板让我逃,但我半途却又跑回来了;第四件,大姨和四叔要我跟他们走,我不愿意。”


    戚檐忽而给他来了个结实的后背抱:“我们亲爱的,总结得真好。”


    “撒手,真要吐了。”文侪拧眉。


    戚檐拖延着时间,埋在文侪肩头嗅他泛着点清甜的体香,笑着问:“你想吐是生理还是心理的?”


    “都有。”文侪骂道,“特么的快给老子松开!”


    “松啦松啦……”戚檐说着,“我能亲你一口吗?”


    “我希望你能认清你是一个个头快比我高10厘米的男人,而不是我怀里只有巴掌大的我儿子。”文侪瞪他一眼,“说起来,上回你给了我钥匙,我也没来得及去翻找俞均房间,只怕这会儿俞均还没来,他的屋里也没有东西……”


    “俞均最早出现在你起疹子窝在会客厅那会儿。”


    “那好了,正巧他要替我治病,一会儿故事重演,你别管我,直接上楼去翻他屋子。”


    得知文侪吐花是因为俞均后,戚檐恨不能化身那俩人之间的一座山,叫二人谁也望不见谁。


    可文侪一点儿不理解他此刻耷拉着脑袋是因为些啥,戚檐也就只能以一个尤其委屈的模样恹恹答应了。


    ***


    淩晨时分,顾大姨同俞均通话时,文侪头回犯病。不多时,那俞均便赶了来。


    戚檐暗暗瞪了那医生一眼,便推门而出。身后门被他大力甩上后,脊背倒是应声挺直起来。


    他本就不是个感性的人,文侪不在的地方他没理由再继续唱戏,只几步窜上楼梯,轻车熟路拿了那把藏在书房抽屉深处的钥匙,直奔俞均房间去。


    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搜索过的卧室仅有俞均的卧室,可俞均藏着的秘密显然不算少,像是一大捆交缠在一起的毛线团。


    他隐隐觉得在俞均那儿,他一定能收获不小。


    门被悄悄推开又倏然关上,戚檐站在一间仅有月光映照的整洁卧室之中,回头却只见门后贴着许多黑色的便签。


    大概是心理医生的缘故,俞均的红笔字迹并不显得缭乱,倒是很端正大气。


    【相信科学】


    【正视心理疾病】


    【及时治疗】


    【世上无神亦无鬼】


    ……


    戚檐将门上黑纸红字仔仔细细都读了一遍,内容可以被轻易概括——俞均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那么,如果后边没有找到俞均转变为一个唯心主义者亦或者出现宗教信仰等线索,这就很有可能说明了那医生给周宣的劝诫,譬如什么“鬼不会因为你乖便不上你身”“不早睡会遇见鬼”之类,都并非是在论鬼神。


    但即便如此,俞均说的一大通迷信相关的讯息也绝对不会是毫无根据的胡诌,否则就不该反覆出现,以至于成为周宣阴梦中对于俞均的重要印象之一。


    距门不远处摆了一张木桌,戚檐从那木桌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了厚厚一沓牛皮纸。纸上写满了对话,通常是一问一答的形式,只不过问题再清晰,回答最终都好似偏离了轨道,变得天马行空亦或者古怪起来。


    当然也不乏别有深意似的荒谬问题,譬如:【折翼的鸟和溺水的鱼,你会更讨厌哪个?】


    对这问题回答依旧像是答非所问——【不论它们多么不同,都应该有人喜欢它们】。


    他仔细比对了一遍,确认纸上字体同贴在门后的标签一致——是俞均亲笔写的。


    可那医生究竟为什么写出这样一大沓没头没尾的东西?


    戚檐当然不会无端怀疑心理医生存在人格分裂一类的心理疾病,尽管赵衡是个尤其鲜明的例子。


    他想,或许他会幸运地在这房间里寻到两个人对话的痕迹吗?


    运气不错,他找到了。


    俞均的床对面有一块可移动白板,上边写了不少字,提问与回答的字体不同,提问方是俞均,而不出所料的回答方应该是他的病人——周宣。


    眼下外头月被恼人的阴云给遮了去,暴风雪将至,戚檐也不客气,从抽屉里翻出个打火机便将屋里仅有的三盏烛台皆给点亮了。


    红烛被他拿起一盏,一行行将那些对话照过去——他选择了仔细读这块白板,而非纸上文本的原因不仅仅是他倦于阅读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文本,还因为,白板上的最新对话最能反应周宣当下的心理状态。


    【问:鬼如果想要吃你,你要如何躲避呢?】


    【答:我乖乖请鬼将我吃掉,因为我知道鬼是因为觉得饿了才要吃我。】


    【问:你为什么要满足鬼呢?】


    【答:因为它爱我。】


    戚檐越看越觉得周宣病得不轻,这会烛盘已经满了,微烫的烛泪沿着戚檐的指节落至手背与掌心,他盯着那最后的对话看了许久,先是拧紧眉,而后却笑了。


    “周宣这疯子……”


    “当真是畸形的表达方式。”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置身黑暗中的缘故,戚檐觉得看东西泛红,烛光照上去,白板上的黑字好似在淌血。


    那最后两行写着——


    【问:如果鬼要吃的是你弟弟呢?】


    【答:我会先吃了弟弟的,因为我比鬼更爱他!】


    第140章 【周】EP16 你看,月亮是青紫色的


    戚檐有自个儿固守的价值观,这叫他极度缺乏共情能力,可他绝不可能为之让步。就好若他虽爱着他母亲与文侪,却也断然不会去理解与肯定那二人身上同他价值观相背的观念。


    所以,他当然不打算去理解那疯子周宣。


    可即便他再不乐意去剖析那疯子的心理,分析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眼下他单瞧那白板上内容便能轻易看出,周宣所遭遇的已不是精神萎靡那般小问题了。


    “我”更爱弟弟,所以“我”会比鬼先吃掉他。


    周宣他整个人的价值观就像场远洋海啸,淹没理智的海岸不过时间早晚。当海啸真正来临之时,周宣心底扭曲的爱将会成为他对李策大打出手的“合理”藉口。


    而起初李策显然是接受了,所以他那日被文侪揍后才会说“没关系”。至于那人后来怎么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对劲,成了个“异教徒”,戚檐想,这恐怕便不是他们这一委托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将视线聚焦于周宣产生扭曲心理的缘由,以及他这心理问题的并发症有哪些。


    总而言之,要理清的不是因,就是果。


    戚檐的指尖蹭过白板笔写的黑字,可他收手翻掌看去,却只见大片的红。粘稠浓郁的血色附着在他的指尖,模糊了他的指纹。他合拢掌心又把手展开,莫名觉着除了颜色以外,好似还有哪儿不大对劲。


    恰这时,眼前忽有一道白光闪电般掠过,在失明的骤痛中,他听见了摁下快门的“咔嚓”声。仿若有什么人就站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瞧。


    可他伸手向前,却只扑到了大团冰冷的空气。


    好在视力缓慢地恢复了,他迅速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独一张相片——那是一张黑白胶卷,由于未显影,因此还没法看见照片的具体内容。


    刚刚那相机是对准他拍的,他那会儿正好站在白板前,所以照片要么暗示了戚檐原主的身份,要么就藏了俞均的什么秘密。


    戚檐把那东西揣入口袋,回忆了这宅子的哪里有可能存在冲洗设备,这才慢悠悠往外踱。


    他阖门时,最后回头瞧了一眼俞均的房间,正正好瞟见有俩东西正狞笑着扒在窗外,瞪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戚檐心底蓦然一震,喉口随即泛起苦,他略微拧眉,再抬头看去时已看不到那俩只分不清性别的鬼了。


    “这便是俞均嘴里一直念叨的鬼东西么,他们是笼统的指代,还是会有具体身份呢……”戚檐双手插兜,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照片,嘀嘀咕咕着下楼去了会客厅。


    他熟练地将已经昏睡过去的文侪抱起,要走出门前斜觑向那忙着配药的俞均。


    那医生掌心合住的一大捧纯白二号药片像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扭动着、蜷曲着,最终被俞均饥不择食一般全塞入了自个儿口中,直撑得两腮鼓起。


    俞均侧对着他,咀嚼声很响,也是在那一刹,戚檐瞧见一滴泪沿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


    戚檐没有贸然喊他,只在心底默默想:上一局,平大厨自个儿偷摸吃治瘟疫的土方鬣狗舌头;这局,俞均吃那治疗疹子的二号特效药,可他俩分明都没病,乱吃什么药?


    若没病的人也能随意服用治疗瘟疫的药物,那么药物就不是药物,病也不是病。


    到这会儿,戚檐也能完全肯定了——那瘟疫绝非生理亦或者心理上的疾病,一定别有所指。


    ***


    文侪这轮依旧是在中午十二点醒来的,他睁开眼时戚檐正坐在地毯上。那小子手里压着本子,将脑袋歪在床沿,应是阖目养神时一不小心睡了去。


    他默默盯着戚檐的五官看了一会儿,头一回发现那人眼睫毛还挺长,叫他想揪几根下来量量长短。


    他试着动了动戚檐的手臂,那人却依旧没能醒过来,恰他这会儿浑身酸痛,脑子也不大清醒,索性就仰躺于床,在脑海中整理线索。


    由于想得太过入迷,文侪并没意识到自个儿的目光停去了戚檐面上,直至那人抬眼冲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心底才猛一咯噔。


    “终于迷上我的脸了吗?”戚檐用脑袋蹭文侪的掌,“都说见色起意,你很快就要爱上我了。”


    “有鼻子有眼的,生得勉强算有个人样,就别总说那些个像从狗嘴里吐出来的话了吧!”文侪顺势拍了拍戚檐的脸,“大哥,你脸皮真厚。”


    文侪坐起身来,问:“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戚檐太了解文侪的脾气,也没对他生硬的转移话题发出什么嗔怪,只仔细交代说:“从俞均房里出来后,我把二楼其他房间都翻了个大概,单剩下原本那间收藏室没走。那里太大,我寻思着一人翻不完,便没去。然而其他地方却是找不着什么线索,费了力气却得了一场空,我可委屈呢。”


    “没睡?”


    “刚不在你眼前睡了么?还不是大哥眼神太火热,硬是把我给烫醒了。”戚檐笑起来,见文侪给他的话噎住了,还一副他再说下去就要动手的模样,只得继续说正事,“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去那收藏室瞧瞧,顺便帮我找个东西。”


    文侪挑眉看过去,便见戚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白胶卷。


    “你昨晚费那么大功夫翻东西,主要目的应该不是找冲洗胶的机器吧?你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文侪从他手中接过胶卷时,猝不及防被他勾住了手指。


    “我好奇这宅子的主人——也就是周宣他爸妈,是什么样的。作为周宣的亲生父母,他俩唯一一次出场就是那孟老板行李箱里的两颗人头。先前周四爷的相关线索里隐隐透露了些他要争家产的意思,再加上他所崇拜的那战神吴起曾杀妻求将……他为夺财而砍了周宣父母脑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戚檐见文侪听得太过专注,忘了反抗,于是毫不犹豫地扣住了文侪的五指。


    “主要我还是觉得这豪门争家产之事,同周宣一个小孩实在没太大关联。这条故事线突兀得紧,底下埋的东西应是很深。”


    文侪点点脑袋,正欲起身,哪曾想腕上疹子又如上局一般来了。


    “我靠,这玩意儿怎么也要固定发作时间啊?”文侪忿忿骂起来。


    戚檐忽然想起什么,只匆忙朝文侪喊了一声“我去叫俞均”便飞似的窜出了房门。


    有了上轮的经验,戚檐在下楼梯时候小心了不少,即便踩上一楼地板时候还是差些滑倒,却也总算在黄复将麻袋抛出去前赶到了。


    眼见那门边的顾大姨慌得六神无主,连话都说不顺,戚檐没有刹住脚步,甫冲下楼梯后便佯作摔倒,蓦地扑向了那一麻袋。


    为了逼真,戚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麻袋在他暗中使劲下被扯开了个大口子,袋中的东西也就沿着裂缝往外掉。


    他听见顾大姨尖叫起来,黄复更是匆忙要把东西塞回去。


    可戚檐就倒在麻袋边上,人没爬起来,先卯足劲将其中一个东西捏在了手中,他吃力地抬眼看——是一条粘着血肉的童装。


    他第一反应是流民中有婴孩感染了瘟疫,留下了这么个东西。


    可他将那玩意翻到正面,却见童装的口袋里塞了个大红平安符,上边用黑线绣着主人的名字——


    【戚檐】


    ***


    俞均给文侪看完病后,文侪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候天已经暗了。他想着不久四爷要来找茬,便着急忙慌下了床,扯着戚檐一块儿窜了出去。


    这会儿他大病初愈,身子畏寒,又忧心叫那戚檐担惊受怕,索性闷声不说,还给戚檐展示自个儿健步如飞。


    然而那戚檐平时最喜欢动手动脚,并肩时手往他那儿一抻,便被那人的手冻得好似窜了电。


    “哈……”戚檐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笑得眼泪也出来了,才蓦地冷着脸问他,“文侪,你又想同我吵架吗?”


    文侪努努嘴,狡辩:“四肢厥冷不代表我觉得冷。”


    见那人明显窝火,他顿了顿去扯戚檐的外套拉链,说:“你不要和我吵架,叫我心情不好。”


    他说罢也不等戚檐回应,只将那一大串钥匙转在指尖,说:“咱快点儿去收藏室吧。”


    然而他一回头,那戚檐却不见了。


    特么的人呢?


    闹脾气跑了?还是给鬼抓了?!


    “戚檐!!!”


    “戚—檐——”


    他一连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正急得心脏狂跳,才见那人慢悠悠从房里抓出一张牡丹纹样的羊毛毯。


    文侪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上前恶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戚檐却不紧不慢地攥住毯子边角在他颈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冲他媚媚笑了笑,说:


    “披着吧,包漂亮的。”


    这阴晴不定的狗东西!


    文侪瞪着他:“下回你再一声不吭就走试试?老子还以为你又给鬼抓了!——漂亮个鬼,老子用脚趾想都知道瞧著有多可笑!”


    “突然发现我消失不见了,你怕不怕?”戚檐皮笑肉不笑,“我每次见你发病,都是那么个感觉,还以为你成了张裹糖的糯米纸,还不待我仔细品呢,就没了。”


    “你存心吓我?”


    “只是想让你懂我。”


    文侪哼了声“不懂”,便气呼呼地往前走,挥臂时觉着那厚重毛毯碍着手臂,眉头拧得就更深了。


    然而戚檐方指了指小客厅的钟表,他单一愣,便又速速抓着毯子和戚檐跑起来。


    ***


    收藏室同委托四那会儿的陈设大不相同,入门第一眼先看得一整面落地窗,窗子对着后院,从这角度往外看,能瞥见院落中那结了冰的池塘。


    “嗳、谁能想到再过几年,李策那小孩儿便死里头了呢……”戚檐抚着玻璃窗子,“在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还是没能救回来一条命——到最后,他还是和他姐一道死在了那场绑架案的阴霾里……”


    “……少因你当过那一阵子的李策,就在这儿伤春悲秋。”文侪敛了眉目,压下混乱心绪,催促说,“快找线索,再过一阵子那周四爷就该上楼找我兴师问罪了!”


    收藏室的灯昏暗,虽说每个展柜都有设置了个小灯泡,可那点光也仅仅能将里头展物照清,溢到外头的微弱光亮,甚至还不足以让文侪看清戚檐的面容。


    文侪快速扫了眼屋中摆设,这里共有4个展柜,柜顶皆标有阿拉伯数字序号。


    展柜一:一杆倾斜的秤,重得沉下去的那端放了个印着“金”字的空袋子,轻的那端却放着几块沉甸甸的金锭。除此之外,还摆着个插着笔杆子的酒瓶,酒瓶的瓶身有一个掉泪的脸蛋浮雕。


    展柜二:一块布叫针管戳了个对穿,一个木偶。


    展柜三:一个空酒瓶,瓶身有一个带笑的脸蛋浮雕和一个四肢断裂的旧木偶。


    展柜四:整齐排列的几根铁棒子和一个行李箱。


    文侪盯着那铁棒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身同戚檐说:“四个展柜中的物品,相似的有酒瓶、木偶……即使酒瓶看不出什么因果联系,光依照那木偶的状态来判断,展柜的序号估计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安排的。”


    戚檐点头:“十有八九是把对周宣自杀产生影响的时期分作了四部分,里头的东西则映射着不同时期的几个重点事件。”


    说着,他隔着玻璃点了点那木偶人:“在这期间发生明显‘损毁’的东西就不用多说了吧?——这木偶指代的应该是李策。”


    “那么展柜二映射的便是李策来到宅子的时期……里头还有被针管戳穿的布……”


    “是治病。”戚檐不假思索,“割袍断袖所以是布,针管戳布指的是治疗同性恋。”


    “你脑子真好使啊……那展柜二就看到这儿。”文侪说罢忽而啧了一声,“在这阴梦里,俞均来到宅子的时间尤其早,若展柜一里头的那些事件,还要发生在他到来前,那能指什么呢?在他来之前,这阴梦着重突出的,恐怕只剩瘟疫这一大背景和那顿团圆饭。”


    戚檐伸手捋起文侪裹着的绒毛毯,他笑说:“空袋子却比几块金锭更重,还真反科学。”


    “阴梦里头讲科学?你跟九郎讲吗?”文侪说,“不过阴梦再荒唐,一般来说也不会篡改物品的基本功能,所以这秤应还是用来称东西的,至于它称的东西是什么,就得好好想想了。”


    戚檐喃喃念着“空袋子”“金块”几个词,大掌隔着毛毯在文侪脊背上滑上又滑下,夸了好几嘴“可爱”。


    文侪没搭理他。


    “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能通感说是重的呢……”戚檐又俯身将那钱袋子给仔细打量,“袋子边角是方的,方角高度恰好能与那一旁那金块垒起的高度对上……这金锭是从袋子里边拿出来的吧?这空袋子难不成指的是损失?秤称的是损失大小?”


    “大小?”文侪听着他念,蓦然仰头,“应该不是损失的大小,因为一边空一边满,根本没可能称出损失大小。”


    文侪琢磨了会儿,才继续说:“恐怕它称的是损失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如今秤倾向于损失那方,意味着在这一时期,有人遭遇了金钱损失。”


    话音方落,那收藏室里的一切竟开始发潮腐烂,哗啦啦的浪潮声紧接着涌入耳来。


    不知何处漫出的水流按秒数上涨,文侪拔腿要逃,可底头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紧紧吸吮着他的腿脚。


    他没能逃离,直至不知来处的水没过他的双膝,叫不可动弹的他嗅着那刺鼻气味,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些液体是酒。


    顶头本就微弱的灯光在短暂的熄灭后重新亮起,却是忽闪忽闪起来。


    在这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的迷惘中,文侪看见戚檐将脸粘贴了一号展柜。那人儿什么也没说,单单隔着两块玻璃冲他笑起来。


    文侪不知怎么叫那微光照得眼泪直流,他竭力将遮挡视野的泪水眨干净,透过玻璃看向戚檐时,却见那本该正面对着展柜的人偏移了角度,留了个侧影儿——戚檐本人并未发生移动,改变正脸朝向的,仅仅是文侪透过玻璃看到的“戚檐”。


    是他自个儿的眼睛骗了他?


    还是他当下正置身与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中呢?


    隔着玻璃,文侪看见戚檐流着眼泪,经由敞开的窗户望向了天边的月亮。


    文侪懵懵不得解,耳中先听见戚檐很着急似的问:“哥,你怎么哭了?”


    可他的眼却看见玻璃后头的人儿刚启唇,双唇翕张半晌,才苦笑着说:


    “宣啊,你看,月亮是青紫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