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要写一万字。


    沈容刀记忆的恢复是缓慢的过程, 并不是一日之间突然醒悟的,只是先前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却总缺少最关键的部分, 就如所有梦境中都有另一个身影,但她始终见不到那张脸,也对不上那个人。


    但这不代表沈容刀没有推测。来到圣门后她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足够她将自己的身份划定,也找到了另一人。许燕时的药更如催化剂, 将她恢复记忆的进程向前推了一步,一瞬间, 过往梦境中的那张脸明晰起来,验证了她的猜测。


    如果是姜太玄, 很多事情便顺理成章。诸如她为什么收徒乃至圣门为什么收徒, 再到当其无为何回到她手中, 以及许燕时需要的物品为什么都能备齐,太顺利的推理使沈容刀下意识将收集还原草的事扣在了她头上,可很快发现问题。


    姜太玄的回应也证明了这一点:“收集还原草?”


    “不。”她说:“当然不是我。还原草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但现在是了。”沈容刀不禁啧啧称奇:“人人都觉得它不重要, 最后偏偏只有它得不到。真是妙。”


    姜太玄明白过来:“还原草只作用于修士的神识, 可修士失忆的情况罕见。这样大批量的收集, 不像自己用, 倒像是不想旁人用。”


    “旁人特指我。”沈容刀道:“该不会是背后那些人在搞鬼吧。”


    “她们知道你活着。”姜太玄顺着思路想下去:“或者说怕你活着。”


    “难不成还能猜到圣门有这样起死回生的秘法?”沈容刀抱怨道:“你可连我都瞒着呢。”


    “但圣门长于神识却是人尽皆知。”姜太玄道:“她们或许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容刀点点头,真诚地看向姜太玄:“看来她们很相信我们多年情谊, 还有人觉得你不会真的杀了我。”


    姜太玄微微一笑:“还有人觉得, 杀了你,我自己也该走火入魔。”


    “你闭关休养了很长时间吧。”沈容刀投入地表现着:“一定是为了失去好友而伤心欲绝、道心崩塌, 整个人摇摇欲坠,长久在入魔的边缘挣扎。幸好你还是出关了, 不然圣门该找谁来当下一任啊——等等。”


    她立刻从演戏状态脱离出来,讶然道:“江姨怎么回事?你怎么成圣门掌门了?”


    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将信息送到了她的大脑,她向前几步:“你居然成了圣门掌门?”


    姜太玄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沈容刀仍觉难以置信:“虽然她经常闭关,看着状态不太稳定,但我出事那会儿她不是已经出关了吗,见面的时候我看她还好好儿的啊。”


    “嗯。”姜太玄道:“但她本就寿元将尽,什么时候羽化都不奇怪。”


    沈容刀不说话了。


    上天宗长久的往来,使得她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关系密切,就像合欢宗的宋弗征和圣门的姜太玄那样,合欢宗的宋烛远和圣门的江照知也曾是上一代的标志。现在,江照知的人生已经落幕,宋烛远的结局不知在哪里。


    姜太玄想起了在宋烛远鬓角看到的白发,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嗐。”沈容刀幽幽叹息。


    姜太玄直觉这不是为了什么伤感。


    果然,沈容刀扭头看她,万分痛心道:“你都成了圣门的掌门了,而我呢,合欢宗宗主是没指望了,难不成还要等着接你的班吗!”


    姜太玄提醒她:“你我寿元相仿,你未必能接到我的班。”


    “你说的不错。”沈容刀目光幽幽地看她:“那可怎么办啊。”


    姜太玄怀疑:“你不会想着送我先走一步吧。”


    沈容刀沉重点头:“棺材我都已经备好了。”


    姜太玄颇觉啼笑皆非,可沈容刀说得严肃,当真自储物锁中取出一物,小小物什瞬间变大,横在姜太玄面前,成了一个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拦在她们之间。俩人都眼熟。


    沈容刀认真道:“那样,我们也是躺过同一个棺材的人了。”


    姜太玄怔然,继而一笑:“你不能在我身边醒来,我只能放得远些。”


    沈容刀道:“可你没给我准备衣服。”


    姜太玄已经许久感知不到凡人冷暖,根本没考虑这点,现下听沈容刀提起,还有几分愕然。


    沈容刀问:“你知道我在寒冷的冬天里从这棺材里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姜太玄顿了顿:“身体虽然普通,但你的神识经过淬炼……”


    “是啊。”沈容刀迅速接话:“曾经不通冷暖的神识,更懂得挨冷受冻的苦。”


    姜太玄轻咳一声,麻利转移话题:“你的神识和身体融合仍有不足,实力无法发挥,还需想想办法。”


    沈容刀见好就收,道:“这得靠打架吧。”


    “是。”姜太玄道:“只有外部压力才能促进二者融合。”


    “懂了。”沈容刀领会精神:“不只要打,还要打得精彩,最好是前面满地找牙后面绝地反杀。”


    姜太玄补充:“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当然。”沈容刀道:“我打架从来都靠真情实感。”


    姜太玄:不是很确信。


    沈容刀靠在棺材上,问:“你这边还有什么线索吗?”


    “七大宗对上天宗意见颇深。这次我请她们派人交流,哪些来了哪些没来,你也见到了。”姜太玄道。


    “宋烛远和江照知没几天好活了,干掉我们俩,就干掉了半个上天宗。干掉上天宗,才有七大宗。”沈容刀理清头绪,点头道:“我盯着点门里这几个,你也看看哪儿适合打架,我过去活动活动。”


    “打架还不急。”姜太玄按捺住她的蠢蠢欲动,说:“下月有份邀请,你和我去。”


    沈容刀随口问:“什么邀请?”


    姜太玄道:“宋宗主寿辰。”


    沈容刀不假思索:“不去。”


    姜太玄道:“你见到她了吧。她点名要见你,我能拒绝一次,但不能次次拒绝。”


    “好嘛。”沈容刀撸起袖子:“还说不急,说到底还是要去打架。这我擅长,去就去。”


    姜太玄笑问:“你要和谁打架?”


    “谁知道呢。”沈容刀说:“说不定我心情不好,逮着谁就揍谁。”


    “没事儿我走了。”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向后挥了挥手:“谢啦。”


    姜太玄默然片刻:“何必言谢。”


    沈容刀的声音遥遥传来:“我还挺想活着的。”


    “所以,”姜太玄道:“何必言谢。”


    沈容刀回头,正对上姜太玄的微笑。她于是也笑:“你说得对。”


    踏出掌门洞府。


    瞬间从姜太玄好友变成姜太玄徒儿,左瞄右瞄,似乎无人发觉,立刻撒丫子开跑。


    她还没忘记先前触发禁制的事情,早听说张长老大公无私,说不定还要揪住她明正典刑。


    身形很快消失,跑着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了。就像来时那样,两条腿有自己的想法,跟进了自己后花园一样到处游荡,不知不觉就真的把沈容刀带到后花园一样的地方。


    她一头栽倒在草坪上,在地上左滚几圈,右滚几圈,坐起来,又跌下去。


    从发梢揪出一片杂草叶,鼓起腮帮子吹出老远,才展开双臂,把整个身体都沉向地面。


    身体越沉,视线就越高,看向开阔蓝天。


    情绪太复杂,反而没什么可想。干脆发起呆来。


    没呆多久,觉得有些不对,眨了下眼睛,发现视线里多出个脑袋。


    她就地爬起,扒着草坪就要跑。


    可惜慢了一步。


    张长老揪着她的后衣领,冷笑:“还要往哪儿跑。”


    沈容刀努力倒腾了几步,没倒腾出去,立刻乖巧回头:“我没想跑。”


    “那最好。”张长老说:“你意图闯入禁地,收到警告还不住手。这事儿还没玩。”


    沈容刀道:“您看,我刚从掌门那里出来,掌门她……”


    “掌门她那儿我自会汇报。”张长老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发言:“你现在还是去闭门思过吧。”


    闭门思过=修士坐牢。


    沈容刀就这么被张长老跟拎鸡仔儿一样拎进了监狱里。


    把她关起来了,张长老也变得和蔼起来,亲切地说:“别急,我很快就给你带消息。”


    沈容刀:我不急。你别来了。


    真的,这地儿除了简陋点,别的都还行。只要没有进一步的处置,让她在这儿呆上十年八年的,着急的肯定不是她。


    就是不知道进一步的处置是什么。


    沈容刀现在想想也后悔。那会儿大概是药物见效了,她头昏脑涨的,完全凭感觉走。以前就是这儿的常客,哪个犄角旮旯的石头地下有虫子她都知道,走的时候不免过于随心所欲,这也就算了,横竖走到禁制前她已经有点清醒了。


    可偏偏有护卫跳出来说不许动。


    正戳到了她脑子里的那根筋。


    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哦,官方说法是,她闯入合欢宗禁地夺走了至宝。这不,圣门也有禁地,还有人拦着,简直要素齐全,她一时冲动,真想闯进去试试。


    幸好,冲破的记忆闸门让她把禁地抛在了脑后。


    所以,她最多算是未遂。


    沈容刀跷着腿,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猜张长老会给自己个什么处置。


    擅闯禁地,这可是个敏感字眼呢。


    张长老没有让她失望,过了一个时辰,人来了,停在她面前。


    宣告:“你意图闯入禁地,证据确凿,但念在是初犯,且未遂,所以不加重刑。”


    顿了顿,在沈容刀期待的目光中,她说:“罚五千字检讨。”


    期待的目光瞬间麻木:“什么?”


    张长老道:“你应当对此事做出深刻检讨。不许用灵力。”


    沈容刀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说:“不,我不接受。”


    张长老:“你没有不接受的选择。”


    “不,我有!五千字检讨算什么?”沈容刀大声道:“我要写一万字!”


    第42章


    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一万字?”张长老难得面露惊诧:“你确定?”


    沈容刀神情坚定:“确定。”


    张长老脸色稍稍缓和:“你的认错态度倒是不错, 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免去惩罚。”


    沈容刀满面认同:“我认真认错,当然要接受惩罚。”


    张长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约没看出问题, 称得上和颜悦色道:“那三日后把检讨交上来。”


    沈容刀连连点头。


    她出狱了。她重新看到了太阳。


    沈容刀心情激动,连屋子都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姜太玄的洞府。


    徒儿见师尊, 这能有什么问题,反正没人阻拦, 也没人知道她进去就开始诉苦:“那个张陵虚,罚我写检讨!”


    姜太玄不禁笑起来:“她最擅长这招, 你应该最是知道。”


    “怪不得。”沈容刀恍然:“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她从前也没少罚我写检讨吧?”


    姜太玄说:“谁让你从前在圣门也没少犯错。”


    “但我可是圣门的客人。”沈容刀凑近一些,笑嘻嘻问:“我还是你带来的客人呢, 我犯错, 你都没有表示吗?”


    姜太玄微笑着说:“你看着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好吧。”沈容刀眨眨眼:“我觉着我不像是能写检讨的人, 合理推断一下,不会是你帮我写的吧?”


    姜太玄笑容有些莫测起来:“你想说什么?”


    “姜姜!”沈容刀大步上前,抓住她手臂, 侃侃而谈:“你看, 我为什么会犯错, 那不是丧失了记忆脑子不好使吗……”


    “你犯错是因为你非要作死。”姜太玄斩钉截铁。


    沈容刀没听见:“我为什么脑子不好使, 那不是因为你当初捅了我一刀吗?”


    姜太玄提醒:“那一刀可是你让我捅的,我只是捅完又救了你而已。”


    沈容刀仍自说自话:“所以啊, 说来说去, 都怪你。你怎么能弃我于不顾呢。”


    姜太玄好笑:“所以呢。”


    沈容刀头头是道:“所以,就需要你运用你从前积累的写检讨的经验, 再来帮帮忙了。你想,我从前都没写过检讨, 论写检讨这事儿,肯定你比我熟,你来写效率才高吧。”


    姜太玄将她手臂拿开,满脸嫌弃:“说吧,多少字。”


    “不多,就一万字。”沈容刀说。


    “一万字?”姜太玄愕然扭头。


    沈容刀叹气:“你也觉得多吧。”


    “从前还只是五千字……”姜太玄叹息:“看来那会儿还是给你留了面子。”


    沈容刀已经飞快将笔墨纸砚摆开,一副要她现在就写的姿态。


    姜太玄瞥着她这娴熟流程,调侃道:“你做这事儿可是比我经验丰富。”


    沈容刀把笔送到她手里:“请。”


    姜太玄沾了点墨开始写开头,因为写得太多,脑子里模板都攒了好几套,完全不用酝酿。沈容刀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感叹道:“我当年的字儿这么好看啊。”


    姜太玄道:“你现在练练还能找回手感。”


    “那不用了。”沈容刀大言不惭:“我现在字儿也挺好看的。”


    姜太玄刷刷写完一千字,明明没有出现在当场,但写得跟自己干的似的,让看的人都身临其境,忍不住代入守卫的视角愤慨一番:此人真是混账。


    沈容刀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只是闯闯禁地吧。


    她问:“那禁地里放着什么,这么宝贝。我从前去过没有?”


    姜太玄道:“从前还没有这禁地。”


    “你圈的?”沈容刀更好奇了:“里面藏了什么?”


    姜太玄停笔,瞥向她:“你的尸体。”


    “我的尸体?禁地里放着我的尸体?”沈容刀讶异,半晌,说:“所以,我因为要进去看看我的尸体,被罚了一万字检讨……”


    姜太玄又低头写检讨了:“她们又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她,只见到头顶一点发旋,忍不住嘟囔:“早知道说两万字了。”


    “什么?”姜太玄听见了。


    “没什么。”沈容刀道:“我说这不合理。”


    姜太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笑了笑,继续写检讨。


    张长老定的时间是三日,但姜太玄一日就写完了检讨,厚厚一沓纸,沈容刀捧着往外走,见到上面未干的字迹,想起件事情。


    “对了。”她问:“暴风是不是带了龙岁山的信给你。信上说了什么?”


    笔墨纸砚用完后的收拾工作,沈容刀是不管的,她只管带走检讨。姜太玄正在洗笔,闻言,搁笔。


    沈容刀见她神情,也转回身来:“怎么?”


    “道法有缺。”姜太玄凝视着她:“龙山主说的就是这件事。”


    沈容刀顿了顿,又扬眉浅笑:“她也发现了啊。”


    放下检讨,她屈膝坐在姜太玄对面,问:“到什么程度?”


    “虽然是来信询问,但话语中已经是肯定的意思。”姜太玄道:“龙岁山素来与自然亲近,切合天地之道,能够察觉也不意外。”


    沈容刀说:“她会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姜太玄:“到时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有什么可腥风血雨的。”沈容刀道:“道法有缺又不是我们的错。”


    “至少是你们那位苏师祖的错。”姜太玄玩笑一声,又收敛了笑意。


    默了默,问:“你还抱着当初的想法吗?”


    沈容刀眉梢轻扬:“你呢?”


    姜太玄笑起来。她们相视而笑。


    沈容刀眨了下左眼:“有些事情,明知发生了却什么也不做,那可不是我。”


    “是啊。”姜太玄道:“你是明知道做了可能捅破天的却也一定要试一试的人。”


    沈容刀轻咳一声:“那倒也不至于。”


    姜太玄道:“只是,你不再是合欢宗少主了。”


    沈容刀:“但你也从圣子成了掌门。”


    姜太玄道:“你也算我的首徒,想成为圣子,只是我一句话而已。但或许,你更想走第二条路。”


    沈容刀没有答言,姜太玄说下去:“——重回合欢宗。”


    沈容刀向后仰去,屁股还在石墩上,脑袋已经落在地上,身体跟着滑下来。她说:“我不知道。”


    “那就去见见她。”姜太玄拾起那一摞检讨,起身走来:“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


    她将检讨放到沈容刀手中,沈容刀捧着它坐起来,说:“见是迟早要见——”


    “不是迟早。是下个月。”姜太玄纠正。


    “知道了。”沈容刀烦恼地抓着头发,托着一沓检讨往外走。


    “哦还有,”身后姜太玄想起什么,说:“下次你还想写一万字检讨,记得自己写。”


    沈容刀很想理直气壮回一句“一万字检讨是我自己想写的吗”,但她有点心虚,当做没听见走了。


    检讨交给张长老,张长老检查过,对沈容刀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从前沈容刀还总觉得张长老对自己不太满意,但现在,她很可能荣升为张长老最满意的学生了,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此前还没有人过问她的学习,一副放养姿态,而此后,张长老对她投注了极大精力,时不时把她拎出来指教一番。


    对于这点变化,暴风也察觉了。同去合欢宗的路上,当张长老再度将目光落到沈容刀身上,旁边的暴风终于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你最近怎么被她盯上了。”


    沈容刀说:“她发现我文章写得好吧。”


    暴风不信:“你骗鬼呢。”


    “是啊,骗鬼。”沈容刀认真道:“其实是因为她发现我天赋超绝,感叹圣门后继有人。”


    暴风闻言,不禁看了张长老一眼。众所周知,这个距离,沈容刀说的每句话都瞒不过张长老的耳朵。张长老没有反应。


    暴风讪讪:“你天赋是好点,但我也不差啊,我们谁不是天才……”


    顿了顿,她说:“姜掌门收了你当徒儿,那是你运气好,又不能说明你比我厉害。”


    她越说声音越笃定,连自己也信了:“说不定宋宗主喜欢我这样儿的呢,姜掌门不收我,说不定宋宗主愿意收我!”


    她腰杆也直了,声音也大了,眼神都亮起来:“宋宗主一共就宋弗征一个徒儿,那个宋弗征都死了多少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她肯定还得收徒吧。”


    暴风直盯着沈容刀,要她附和一声。


    骨灰·沈容刀:“啊……是吧。”


    “你也这么觉得吧。”暴风激动起来:“听说宋宗主还卡在化神呢,我看这天底下现在也没人能到大乘了,那宋宗主岂不是也要寿终了,更得赶紧收徒了,不然谁来当合欢宗少主。她要是收徒,那肯定我最合适——另外那几个可都是七大宗的。”


    前任合欢宗少主·沈容刀满脸真诚:“是啊,你最合适,你比我合适多了。宋宗主但凡长眼睛,就一定会选你!她要是选我,那就是瞎了眼了……”


    “咳咳。”张长老突然咳嗽两声。


    暴风回神,立刻收声。但沈容刀不觉得怎样。她才没有说宋烛远坏话。她最多说了自己坏话,就是宋烛远在这儿,估计也得赞成一声,感慨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她们一行人正前往合欢宗,赴宋烛远的寿宴。


    合欢宗很少露面,加上宋烛远寿命久长,没人记得她到底啥时候生辰,反正她说过生日,请大家来,那大家当然要给面子,顺便见识一下这位久不出现的宗主是不是不知不觉死掉了。


    宋烛远有意将寿宴办大,给七大宗都发了请帖,更不会漏掉圣门。姜太玄亲自携门人前来,几名交流生赫然在列。她们见到同门,一时欣喜,也都聚了回去,只有暴风还孤零零的,只能待在沈容刀旁边。


    她们走的是传送通道,甫一现身,就迎来寒暄,姜太玄是走不脱的,张长老则耳提面命: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惹是生非。


    沈容刀句句答应得真切,扭头就不见踪影。


    暴风见她举止太过自然,也情不自禁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几声没见过世面的感慨。眼睛飘来飘去,目不暇接。


    沈容刀也有些出神。那种如雾里看花般的感受又出现了,似乎什么都很熟悉,但细想又什么都陌生得很。


    她停下了脚步。


    旁边有合欢宗的修士,见状产生误解,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合欢宗特有的花,从前有位同门扦插培植出来的,取名叫做醉不归。”


    暴风捧场地问:“为什么叫醉不归啊。”


    沈容刀道:“可能因为吃完就醉死了吧。”


    “不是!”对方立刻纠正,还瞟了沈容刀一眼:“叫醉不归,当然是因为这花美得令人陶醉忘归。”


    沈容刀想说,放屁。兴致寥寥地要走。


    身后突然一声暴喝:“你给我站住!”


    沈容刀讶异。难道是她刚才不小心说出口了?


    回过头,迎面一把火差点烧到眉毛,她恍然。


    哦,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第43章


    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沈容刀迅速躲过了飞来的火球, 那火球像安了弹簧,撞到树上后非但没有燃烧,反而又弹回来, 再度撞向沈容刀。


    沈容刀又躲。


    这次火球没有再弹,它飞回它的来处,爆出的火星统统收敛进那张黄纸。


    捏着黄纸的人, 沈容刀眼熟得很。只是与上次相见时不同,她脸上多了些黑色花纹。


    “入魔了?”沈容刀道:“不会因为我吧。”


    “你找死。”魔修指间闪出四张符纸, 对准了沈容刀。


    幸而旁边有人拦了一下:“师妹!”


    魔修听而不闻,灵力即将作用, 黄纸陡然燃烧起来。


    魔修手一抖,纸灰飘落在地。她扭头, 不满道:“师姐!”


    被称作师姐的人自魔修身后走出, 上前一步, 向沈容刀示意:“又见面了。”


    暴风对魔修有些眼生,但见到师姐,立刻想起来:“是你们!”


    她下意识拦在沈容刀身前。


    而沈容刀她还在想, 眼前这人似乎通过姓名。玄鉴门的……叫什么来着?她没想起来, 但不影响她从暴风身后探出头来:“是啊, 好久不见。”


    “没有很久。”师姐道。


    “和她废话什么?看我不杀了她!”师妹的脾气比从前更急躁, 见到沈容刀就红眼,师姐一个不留意, 她又蹿出去。


    沈容刀立刻缩回脑袋, 想把暴风推到前面。谁知暴风比她动作还快,幅度还大, 她整个人都缩了——她直接跑了!


    沈容刀顿时暴露,下一刻脚下一空, 地上突然多出个大坑,她掉下去,眼见坑底全是尖刺,一旦落个实在,非得在她身上扎出十几个个窟窿。她情急之下张开双腿,一字马撑住了墙壁,同时哀嚎一声:“我的腿!”


    大腿根猛一抽筋,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魔修大笑:“哈,今天谁也别想拦我,你非得死在这儿不可!”


    “师妹!”师姐急忙来拦,可师妹冲动上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实力,一把掀飞师姐,冲到坑旁,就要再助推一把。


    可目光一落,没见到与那声哀嚎相配的狰狞表情,倒对上沈容刀热情亲切的微笑。


    “你也喜欢吗?”沈容刀道:“一起体验一下啊。”


    魔修为这变故愣怔,沈容刀脚尖点在墙壁腾身而起,不多不少,双手高度正够到魔修双脚,立时翻身一扭,带动魔修双脚一滑,整个人跌落下来。


    沈容刀与魔修错身而过,在她肩头狠狠踩了一脚,借力腾上地面。她蹲在坑边,两只手扒着地面往里望,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更深了啊。”


    所有土刺化为藤蔓,在魔修挣扎时捆上她的双脚,眨眼间攀爬到她的颈项,将她全身缠绕收紧,拽进地里。


    师姐连忙赶来,正要掐符,一双手覆了上去。沈容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笑着。


    师姐缓缓收势。


    “因为失了碧玄木,她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回去后就入魔了。”师姐像在解释。


    “不是以为。”沈容刀不客气道:“本来就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身怀碧玄木还轻举妄动。”师姐道:“但结果却是另外的人受累。”


    “你们要救谁?”沈容刀问。


    “救我们师母。她……”师姐正要说下去,有大喊传来:“不用和她解释!”


    一个身影噌地自地下跃出,翻滚着钻向沈容刀。


    沈容刀自翻滚中一举揪住她手臂,将她薅起来掼在一旁。魔修落地又转了一圈,才难以置信地看来:“你——”


    沈容刀配合:“我?”


    “你明明……”魔修满面愕然:“你明明就是个废物,怎么突然……”


    “废物怎么了。废物一样踹你。”话音刚落,沈容刀脚一抬,明明相距数步,那边魔修却似遭到重击,整个人飞了出去,又掉进坑里。


    没多久,魔修又从坑里爬了出来:“你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


    沈容刀又往前走一步。魔修下意识要躲,但这次并没有什么凌空飞踹。沈容刀只是蹲在她面前,拧着眉头认真思考片刻,疑问道:“你这么针对我,该不会是不敢针对自己吧。”


    “你……胡说八道!”魔修大叫。


    “啊,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沈容刀表情夸张道:“原来就是个胆小鬼。”


    “你再说一遍。”师妹只能攀着地面把自己吊在坑里,但气势上却半点不输。


    “我说。胆小鬼——”


    魔修身形陡地拔高,脑门要撞上沈容刀。


    沈容刀下巴一抬狠狠磕下去。


    “啊。”魔修又掉了回去。


    “啊。”沈容刀也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慌张起身,摸索了一番:“我的东西掉了!”


    “呵。”魔修的声音从坑底传来。她似乎不急着上来了,得意道:“你的东西在我这儿!”


    “……哦。”沈容刀道:“那你先拿着吧,扔了也行。”


    “那我就把它毁了。”魔修威胁道。


    “毁吧毁吧……”沈容刀漫不经心地说着,旁边的师姐不禁低声提醒:“她真有可能那么做。”


    “没关系。”沈容刀耐心解释:“不过是圣门首徒的名牌而已,她毁了,我再去要一张。反正——”


    “圣门首徒?”魔修又按捺不住地叫起来:“就你?就凭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以为随便找个牌子就能冒充——”


    像被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沈容刀这才慢悠悠吐出后半句话:“反正丢了牌子,我也还是圣门首徒。”


    下一刻,名牌恶狠狠地飞了出来,仿佛要砸塌沈容刀的鼻梁骨。


    沈容刀好险捞住名牌,嘴里不停:“啊,怎么办呢。我这样的废物也能当圣门首徒呢。其实我也奇怪啊,明明我也不怎么样,怎么姜掌门偏偏就选了我呢。哎,真是不懂啊,她怎么放了那么多百岁结丹的天才不选,偏偏选了一个五十岁才结丹的我呢。”


    她抚着额角,叹息一声:“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坑底没动静了。


    沈容刀有些诧异。她说了半天,底下不该是这个反应啊。她探头一看。好家伙,人已经倒在那儿不动了。


    ——气得厥过去了。


    “气性这么大啊,我也没把她怎么样吧。”沈容刀迷惑地看向师姐。


    师姐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抱歉,她可能见到你就想起那些事情,反应有些强烈。”


    “是够强烈的。这就气过去了。”沈容刀有点失望:“我还没开始发力呢。”


    师姐不禁笑起来:“多谢道友不和她计较。”


    “有什么可计较的。”沈容刀说:“她又打不过我。”


    师姐默了默,说:“我有点信你还没开始发力了。”


    人已经失去了攻击力,沈容刀也不再挖坑,地面恢复平坦,将魔修的身体送上来,师姐查探了情况,面上笼罩愁绪。


    “你们师母怎么了?”沈容刀问。她对玄鉴门的内情不太了解。


    “她的身体已经冰封多年,再坚持不了多久,如果还没有缓冲剂来帮助她用药,恐怕……”她摇摇头,又振作精神,郑重道:“之前拜托道友帮忙,这次,还是忝颜相求,道友要是有旁的法子,请务必联系我。在下玄鉴门,李盈池。”


    这次沈容刀记住了。


    魔修师妹倒下了,只剩师姐,两人就多说了几句,谈起她们共同争夺碧玄木的那次相遇。沈容刀想起那支队伍里,除了这师姐师妹给她留下了印象,还有就是那个阵修。


    那个阵修的阵法曾经帮她找回最深刻的记忆,那片山崖,那致命一击。


    想到这,沈容刀问:“那个阵修也在这儿吗?”


    师姐点头:“她应该会来。你找她有事?”


    沈容刀道:“她的阵法很不错,幻境尤其逼真,有些我以为忘了的事儿,都让她给翻了出来。”


    师姐微怔:“你说的是我们上次见面的事儿?”


    沈容刀莫名:“当然。”


    师姐神情奇怪:“但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这次轮到沈容刀蒙住:“什么叫没有使用幻境?”


    这问了句废话。沈容刀紧接着道:“当时你们用了两重阵法,我们联手攻破了第一重阵法,紧接着传送阵将我们送入了不同的空间,进入了第二重阵法,就是在那儿,我遇到了幻境——或者你们不叫幻境,总之就是我在那里见到了我记忆里的场景。”


    “等等!”第三个人冒出来。


    刚刚溜走的暴风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按住沈容刀的肩膀,一脸严肃道:“你说你当时还在阵法里见到了记忆里的场景?”


    “呵。”沈容刀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现在舍得出来了啊。”


    暴风稍有不自在,很快反击:“要不是我跑得快,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结丹了!”


    这次轮到沈容刀哑然:“唔……”


    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是见到了,怎么,你没见到?”


    暴风认真点头:“是,我没见到。”


    沈容刀惊愕。


    她又看向李盈池。李盈池点头:“我们计划中没有使用幻境这条。本来不排除阵修自作主张,但现在看来,的确没用。”


    第44章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


    阵法里面居然没有幻境,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暴风奇怪道:“那阵法不就是一个套着一个,把我们困在里面拖延时间吗,怎么就你的特殊?”


    沈容刀也想知道。更重要的是, 那幻境能激起她的记忆,说不定还是条捷径,结果线索就这么断了。


    白和玄鉴门的人寒暄半天了。


    沈容刀很失望, 也不再继续敷衍,拉着暴风和李盈池告辞。暴风大概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事儿, 道:“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想起来的。”


    沈容刀摇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暴风说不通,索性放弃, 道:“那你刚刚说的那话,是真的?”


    沈容刀也不再纠结, 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暴风左右看看, 压低声音:“五十岁结丹那个。”


    沈容刀有些啼笑皆非:“你信啊。”


    暴风:“也不是没可能。”


    沈容刀提醒:“我可只有二十岁。”


    “说不定你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改了年龄呢。反正你身上的奇怪事儿也够多了, 不差这一件。”暴风皱着眉头,沉思着说:“而且,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变强了。”


    沈容刀:“所以你刚刚把我撇得那么快?”


    “对啊。”暴风这次倒坦白:“我就想试试你——所以, ”她没忘记初衷, 锲而不舍地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容刀不假思索:“假的。”


    她答得太快, 暴风满面狐疑。


    但那真是假的, 因为她当年结丹的时候还没五十岁,至于什么练气筑基, 那就更早了, 总之比暴风快出一大截。


    沈容刀带着暴风继续晃悠着,转了一圈, 又转回了人群密集寒暄的队伍。苏胜心正和怡情阁的同门们招呼着,言笑晏晏, 似乎瞥见了沈容刀,但没有在意,反而是她旁边的人,突然叫了一声:“啊!”


    好端端的吓了苏胜心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旁边的小师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揉了揉眼睛,神游一般嘟囔:“我在做梦吧……”


    苏胜心搭上她的肩膀,顺着方向看过去,又掠过了沈容刀,问:“你看什么?”


    小师妹:“师母……”


    “嗯?”苏胜心双手捏着她的脸颊,扭扭过去,说:“你傻了?师母在这儿呢。”


    “师母!”小师妹又大叫一声。


    旁边的“师母”见怪不怪:“你这小师妹,古里古怪的,常常发些神经,不用理会——”


    话音未落,小师妹就蹿了出去。


    苏胜心被带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想把她捞回来,却见她飞快跑向沈容刀,跟见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一般,挟着奔跑的冲劲,扑通一下就滑跪在沈容刀面前,张开双臂迎向沈容刀,高呼:“师母!”


    沈容刀没咋样,暴风倒吓了一跳:“谁喊我师母?”


    “咳。”沈容刀道:“这是在喊我。”


    小师妹眼中立刻迸出惊人的光:“您认下我了!”


    沈容刀微笑:“是啊,我认下你了。”


    小师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眼含热泪:“师母!”


    暴风两眼发直。


    “不对。”小师妹又推开沈容刀:“不对,您怎么这么简单就认下我了?”


    怡情阁还有三秒到达现场,沈容刀低头:“不然呢。”


    小师妹面色严肃:“您应该考验我。”


    怡情阁到达现场:“考个屁!”


    正牌师母,怡情阁秦长老护犊子似的拦在沈容刀面前,好像沈容刀要把自己徒儿吃掉,回头对李长命说:“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还不赶紧晃晃你脑袋把里面的水倒出来!你师母我在这儿呢,你喊谁呢?”


    “你才不是我师母!”李长命猛地起身,反而挡在沈容刀面前,与秦长老针锋相对:“你是把我骗来的,说什么有钱可以赚,然后就把我带进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逼着我弹琴……”


    她越说越愤慨,张开手指亮在沈容刀面前,说:“您看,我这十根手指,没一根好的,都是被她们虐待的!”


    “胡说八道!”秦长老瞪着眼睛:“你自己傻得冒泡给点钱就跟着跑,还怪上我了,怎么不怪自己不长脑子,这会儿都进坑了还想往外跳,你当我也是傻子吗?你可是正儿八经拜我为师的,名字都写在宗门谱系上了,这会儿想要逃跑,你敢逃,也看她敢不敢收!”


    李长命傻了。她张了张嘴:“我,我那是太饿了才跟你走的,但现在——”


    “现在你不饿了,我把你给喂饱了还让你学会辟谷了,你就想跑了?”秦长老气势汹汹。


    李长命顿时泄了气,嗫嚅半晌:“我,我……不喜欢弹琴。”


    秦长老:“但是你有天赋啊!”


    秦长老语气立刻缓和,拉住李长命的双手,语重心长道:“谁爱吃苦呢,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哪个弹琴的手上没茧子,只要磨出了茧子,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李长命弱弱道:“可我觉得我没有天赋……”


    “你有。”秦长老前所未有地肯定:“你可是半个多月就引气入体的天才!”


    说到这儿,秦长老睥睨的目光横扫全场,意有所指道:“天底下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


    “半个多月也算快吗?”李长命牢牢记住沈容刀当初随口的一句“十天半月”的标尺,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您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自己资质平庸。”


    “平庸个屁。”秦长老又抢白道:“我是你师母,你信我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可造之材。”


    旁边,秦长老的另一位徒儿——苏胜心表情一言难尽。


    沈容刀挪了挪,明明是导火索,却不知不觉逃出战斗圈,靠在苏胜心旁边,问:“她弹琴很厉害?”


    苏胜心问:“谁?”


    沈容刀一脸“你是智障吗”。


    苏胜心表情更微妙了:“很难说。”


    沈容刀:“这怎么难说?”


    苏胜心顿了顿,道:“只能说,她弹琴的水平,一般人都达不到。”


    沈容刀有些诧异地看向李长命。这傻子居然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令人刮目相看。


    结果,这一眼立刻被李长命捕捉到了。本来还有些唯唯诺诺的李长命又强硬起来,大声说:“可是我不喜欢!”


    秦长老:“你知道你喜欢什么?”


    李长命伸手一指:“我喜欢她!”


    秦长老的眼神刷的射过来。


    沈容刀再次进入战局。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在下……”


    秦长老:“你算哪根葱?”


    沈容刀和颜悦色:“我不算哪根葱。秦长老,我不是葱。”


    秦长老眯起眼睛:“你想和我抢人?”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冷笑:“你想收她为徒?”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目光逡巡:“那你现在就给我打消她的念头。”


    秦长老的语气非常强势,态度十分蛮横,既不考虑李长命的想法,也不考虑沈容刀的面子。


    沈容刀很想奋起给她一拳。但是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她只能将目光投向李长命。李长命的眼眸瞬间水汪汪起来:“师母……”


    沈容刀拉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虽然,但是……”


    “没关系。我都理解。”李长命表情悲苦,声音哽咽,眼神笃定:“但是没关系,她能抢走我的人,但是抢不走我的——”


    “但是,”沈容刀道:“你的人我也要。”


    李长命话到半截,忘记要说什么了,眨眨眼,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我说,”沈容刀转过身,面对秦长老,道:“我是真的不想和秦长老作对啊。”


    秦长老:“你刚才可不是——”


    “刚才。”沈容刀打断她:“刚才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我从来没想和您抢人,但我早就收她为徒了,现在可是您和我抢。至于收徒,我也是真的不想收啊。”


    说到这,沈容刀满面愁容:“奈何啊,当初她是死皮赖脸地追在我屁股后面,我是怎么赶也赶不走。这可怎么办,她就是不想拜您为师,她就是要拜我为师——我不想也没用啊。”


    秦长老:“你这个——”


    “至于打消她的念头,那就更简单了。”沈容刀眨了眨眼睛:“现在您再不用担心她还抱着拜我为师的想法了。”


    她回头,摸摸李长命的脑袋,说:“她已经心想事成——”


    沈容刀语气欢快,甚至在句末缀上“啦”字,可没出口,周围空气突兀凝滞,喘息不通,一道道波纹震荡着向她传来,仿佛要将她挤死在这股气流中。


    可也只是瞬息,下一刻,压力尽泄,变化快得沈容刀脸上笑容都没有消失,喉咙还没有闭合,一个字就飞扬起来:“啦~”


    衣料摩擦声比她的声音更早一步。玄色衣角自眼前飘过,落到她身前。


    接着,是迂徐嗓音:“秦长老。”


    秦长老皱起眉头,退开一步,慎重道:“姜掌门。”


    “看在我的面子上,”姜太玄道:“不如将此事揭过。”


    秦长老冷笑:“她是你什么人,平白抢了我的徒儿,还要我咽下这口气?”


    “此言差矣。”姜太玄平静的声音有些冷淡:“如今她已不再是您的徒儿了。”


    “你这未免太偏颇——”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姜太玄言毕,微微颔首,不看秦长老作何表情,好似此行只为宣示,不介意她人是何反响,已通知到位,便转身欲行。


    沈容刀揪住姜太玄衣袖,探出头去向秦长老微笑,扬声道:“多谢秦长老忍痛割爱!”


    第45章


    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


    不说秦长老表情如何, 横竖她不能冲上来揍姜太玄,沈容刀就心安理得地抢在姜太玄前面跑路了。至于为什么是前面,当然是因为方便姜太玄挡刀。


    李长命战战兢兢地跟着, 一边觉得自己应该紧跟师母的脚步,另一边又觉得好像走在师祖前面有哪里不对,她只能无助地和姜太玄并排, 在姜太玄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姜太玄已经正过头唤:“容刀。”


    沈容刀刹停。


    姜太玄是中途赶来救场的, 那边还有人被她突然撇下,场子赶完了, 她还得回去,和沈容刀交代一声, 约定了一会儿何处见面就离开。眼下, 只有暴风, 和一对新任师徒。


    “哈。”暴风双手抱胸,睁圆眼睛:“你自己才拜师多久,居然就有了个徒儿!”


    沈容刀:我上次拜师倒是过去了很久。


    “还是从秦长老手里抢来的!”暴风继续感慨。


    沈容刀有必要解释:“我可没有抢……”


    “是啊, 自愿的, 都是自愿的。”暴风冷哼一声, 目光鄙夷地看着沈容刀:“这下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们师徒该寒暄了,我走。”


    三人行, 必有一走。沈容刀没有阻拦, 她和李长命的情况有些复杂,的确需要一点空间。等暴风走了, 只剩她们俩,大眼对小眼看了一阵, 李长命膝盖一弯又要跪下。


    沈容刀扶住她,疑惑地看她膝盖:“你膝盖骨没长好?”


    李长命半蹲着吊在沈容刀的臂弯里,瞬间又泪眼模糊:“师母,我终于拜到您的门下了!”


    沈容刀沉默了。她认真思考,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其实她只是看不惯秦长老对自己颐指气使,想和秦长老对刚,才信口胡扯,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哭出来。


    ——有点想看她哭。


    但下一刻见到李长命死里逃生般的表情,沈容刀心里的正义小人又跳出来打消了恶劣的念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师母!”李长命猛扑沈容刀怀里,放声大哭。


    李长命的力道之大,几乎把沈容刀拦腰截断,而沈容刀两只手臂僵在半空,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


    眼泪稀里哗啦地抹在她的衣服上,李长命一边抽噎一边哭诉自己这一路的悲惨经历。从自己本来跟在沈容刀后面,结果莫名其妙晕倒,一觉醒来发现孤身一人开始讲起。


    沈容刀: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她抱住了李长命,拍拍她后背,安慰:“没事,这都是必经的磨砺,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李长命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中,转而控诉自己怎么被秦长老用一两银子骗得团团转,以为混进宗门就有好吃好喝的,结果把自己给卖了,天天弹琴,弹得手指抽搐……


    这段沈容刀从刚才的交锋中大概猜到了。她本该继续安慰,然后掩过这段过去,但是想到秦长老和苏胜心都说李长命有天赋,沈容刀的好奇又占了上风,敷衍地拍她几下,说:“没关系,我肯定不会再逼你弹琴了……但是我还挺想听的,你能弹给我听吗?”


    李长命身体一僵,从沈容刀怀里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沈容刀的目光无比期待。


    李长命咬咬牙,自愿道:“我弹。我这就弹!”


    沈容刀:这真不是我逼的。


    作为乐修,尽管李长命恨不能把琴摔烂,但还是不得不迫于秦长老淫威,把它放在了储物锁里,这会儿一取出来,沈容刀眼睛就亮了。


    好琴啊。


    她有点手痒,又按捺住冲动,决定先探探李长命的水平。


    李长命或说怡情阁的确有些东西,即使不情不愿,从姿势来看,还是很能唬人,彻底拉高了沈容刀的期待值。


    但很快沈容刀就后悔了。


    从第一个声音响起,沈容刀就觉得有一把刀在自己脑子里来回拉,就像急着吃肉的时候剁不去骨头,拿着刀来回磨蹭着,又总是肉断筋连,让你切不下肉也吃不进口。


    更重要的是,这刀来回磨蹭时还发出极度尖锐刺耳的刺啦声。


    沈容刀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停。”她说。


    可李长命沉浸在琴声里,根本没听到。


    “停!”沈容刀喊。


    李长命似乎听到了,但又怀疑听错。


    沈容刀不由分说,上去摁住了她的手,对着李长命茫然的目光,艰难微笑:“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弹了……”


    她难受得要说不出话了,也终于想明白苏胜心所谓的“天赋”体现在哪里了。


    是的,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一般人谁能达到李长命这要人命的水平啊!


    沈容刀现在只想洗洗耳朵。


    大概她的笑容过分僵硬,加之李长命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些预期,四目相对时,渐渐的,李长命嘴角耷拉下来,眼眸低垂下去:“我是不是弹得很差劲……”


    “嗯……”沈容刀犹豫半天:“只是有点差劲。”


    “我就说我没有天赋。”李长命蜷着手指,每根指尖都是练琴磨出的薄茧。她声音低沉:“我和师……我和秦长老说过的,我说我就是不行,但是她总说我可以,说我只要多练习就可以……但我就是不行啊,不管怎么练,总是弹成这样……”


    沈容刀一直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即使没有失忆,对大多数事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她却突兀地想起,李长命为什么执着地要拜她为师。


    因为她教会了她引气入体。


    再往前追溯,她本来不该多管闲事,装作高人偷了李长命的钱的确有失道义,但她底线又没那么高,天天忙着承认错误。她帮忙,只是因为那时候李长命说了一句话。


    同样被她骗走了钱财,暴风骂她小贼,老板骂她小贼,只有李长命说她是骗子。


    “偷我的钱就算了,可是,怎么能装成修士的样子来骗我呢?”


    李长命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说不清脑子里想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她稀里糊涂地教会了李长命引气入体。


    而现在,沈容刀又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总之,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教李长命弹琴了。


    当然,怡情阁的功法她是不会的,她只会弹琴,还是为了配套太和舞学的。


    教到一半,她如梦初醒,觉得这人有点邪门。


    从当初教她引气入体,到现在教她弹琴。大概她们是有点师徒缘分的。


    但李长命的天赋真的很消耗缘分。


    沈容刀努力了一通,毫无进展。


    反倒是李长命,大概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也不说什么放弃了,铆足了力气非要弹琴。


    沈容刀后悔:完了,激起她斗志了,以后不会都要活在魔音穿脑中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眼下沈容刀实在扛不住了。她好言好语地让李长命在这里练习,自己先跑一步。


    因为有了多次被抛弃的前科,李长命又忍不住问:“您不会又撇下我吧?”


    沈容刀信誓旦旦:“我要是再撇下你,你就去圣门找我。”


    至于那时候她在不在就不好说了,横竖姜太玄会认真接待。


    记吃不记打的李长命又信了。


    沈容刀逃之夭夭。


    和姜太玄再度重逢,她松了一大口气。


    姜太玄笑:“为你那徒儿头痛吗?”


    沈容刀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花树下:“有点。”


    以姜太玄的神识,只要想,听到远处的音乐并不难,但她也只听了一会儿就果断收回神识,道:“对精通音律的人来说,这样的声音实在是痛苦。”


    但凡是晓得音律的人,都要被她这混乱的节奏踩得喘不上气。


    沈容刀现在还心有余悸,道:“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了。”


    实在不想再去回顾刚才的经历,沈容刀转开话题,说:“我见到了玄鉴门的那对姐妹。你记得我和你说的,在阵法里面找回记忆的事情吗?”


    姜太玄点头。


    “假的。”沈容刀道:“她们根本没用幻境,那幻境也只有我遇到了。”


    “只针对你。”姜太玄捕捉到关键,问:“你确定那是幻境吗?”


    沈容刀道:“不确定。”


    之所以认定为幻境,是先入为主判断与阵法有关,但若不是阵法的原因,就有更多可能的方向。


    “也可能是毒。”沈容刀说。


    姜太玄道:“无论是幻境还是毒,恐怕都意在勾起你最深刻的回忆。”


    姜太玄说得委婉,再直白些,不如说是为了勾起她心底最执着的回忆,倘若她仍沉迷其中,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么恨我的人不多,但如果是毒,倒的确有那么一个。”沈容刀想起了那个绿衣服。


    虽然很久不见,但她却代表着沈容刀归来后遇到的最大杀机,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杀了萧达,但绿衣服还活着,她们的恩怨没那么容易了结。说不定此刻她正埋伏在暗处,等待见缝插针。


    这么想,沈容刀有点小激动。但她目前最关注的不是此事。


    “如果是毒,”沈容刀道:“或许有人能够制成同样的毒,也能令我恢复记忆。”


    姜太玄好笑:“你知道是毒,还想试试?”


    沈容刀一本正经:“凡是毒不死我的,都让我变得更强。”


    姜太玄摇头:“没有合适人选。”


    许燕时走的是正统老顽固路线,虽然执着于试药,但以毒攻毒的法子显然不符合她的修炼路线,沈容刀也没有往她身上想。


    “柳峥嵘呢。”沈容刀说:“她看着那么阴暗,应该可以吧。”


    “什么是阴暗。”姜太玄瞟她一眼:“柳峥嵘从不制毒。”


    “哦。”沈容刀想起来,自己只试探着问了句是不是她伤了灵犀鹿,柳峥嵘就跟受了侮辱似的,露出平日里没有的丰富表情。


    “毒也可以是药嘛。”沈容刀嘟囔:“医呆子。”


    “但你用的这种可不是药。”姜太玄道:“况且,这毒多半是刺激你心底最重要的事情,再试一次,只怕你想起来的也还是那些事。”


    各种方法都被否定,到头来,等着沈容刀的办法还是只有那么一个:打架。


    “那回去就走吧。”沈容刀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姜太玄将欲开口,又闭口不言。沈容刀会意,四下打量,未见人影,那只能是在她神识范围之外的人物。


    姜太玄与她对了个眼神。沈容刀微怔,垂下眼眸。


    “宋宗主。”


    姜太玄微笑着转向某个方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第46章


    谁再笑谁是狗。


    无声无息, 宋烛远出现在她们面前。沈容刀自然地让向姜太玄身后,没有抬头。


    “姜掌门。”宋烛远颔首致意,目光却探向她身后, 道:“这位想必就是令徒了。”


    “是。”姜太玄含笑,“只是她性情有些……”


    话未说完,沈容刀抬起了眼。姜太玄咽下了后面的话。


    沈容刀对上了宋烛远的视线。有那么一瞬, 所有的一切似乎消弭,只有彼此目光相接, 像包含了万千心绪,又像只是最普通的一眼。


    宋烛远没有开口, 沈容刀却微笑:“您就是宋宗主吧。”


    宋烛远回神:“你是?”


    “我姓沈,名容刀。您可以叫我小刀。”沈容刀热情地打着招呼, 满脸濡慕:“我早听说您的大名了, 但一直没能相见, 上次听说您还到圣门来了,可惜我那时有事儿,偏偏就错过了。幸好, 幸好, 今天总算是见到您了。”


    她露出真诚的笑容:“我先祝您福寿安康、年岁久长。”


    沈容刀表现自然, 宋烛远反而微诧, 紧接着道:“多谢你的祝福。”


    她转向姜太玄:“你这徒儿真会说话。”


    姜太玄道:“她平日里对我倒是没有这么热情。”


    “师母。”沈容刀上前挽住她手臂,笑靥如花:“我也可以热情给你看啊。”


    姜太玄拨开她的手臂, 嫌弃道:“那还是免了。”


    她顺势推开沈容刀道:“你去玩儿吧, 别跑远了,我和宋宗主说些事情。”


    沈容刀问:“我不能听?”


    姜太玄果断:“你不能。”


    沈容刀遗憾地走了。她走出一段, 宋烛远的目光仍跟在身上,半晌, 转回来,说:“她和弗征有些像。”


    姜太玄也转眼去看沈容刀,那背影已经走开一段,直到消失,她才微微一笑,向宋烛远道:“宋宗主只怕现在是见了谁都有几分弗征的影子。但是,她们是不同的。”


    她语气郑重,宋烛远也反应过来:“自然,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我冒犯了。”


    顿了顿,宋烛远自失一笑:“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怎样,她是你的徒儿,弗征却不是我的徒儿了。”


    “那不正好。”姜太玄声音淡淡:“她再不是您的徒儿,不是我的好友,那样,有朝一日再见,您不需要顾忌徒儿,我不需要顾忌好友——只是你、我、宋弗征而已。”


    “是啊。”宋烛远:“倘若这样简单,的确是件好事了。”


    她笑了笑,望向不远处,初到寒暄的人群已经散去,自有合欢宗的人来安排她们入住,没人知晓宗主在这里,掌门也在这里。


    笑意敛起,宋烛远道:“我打算收徒了。”


    “收徒?”


    属于圣门一行人的院落里,当姜太玄说出宋烛远的决定,沈容刀情不自禁地重复一声,坐直了身体。


    顿了顿,又缓缓靠回椅背,道:“也是。她早该收徒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地说:“她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个徒儿,还叛出了宗门,她再不收徒,还不知道死了之后谁来继承合欢宗呢。”


    她又客观地分析,说:“按照七大宗的打算,巴不得合欢宗就此断绝传承。那就更不能让她们如意了。”


    末了,抬头:“但这和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姜太玄缓缓道:“是没什么关系。”


    “倒也未必。”沈容刀又语气一转:“七大宗动作那么多,如果是为了向上天宗逼宫,那宋烛远要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她们肯定坐不住,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太玄点头:“宋宗主的本意也在于此。”


    沈容刀来兴致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出去逛一逛了?”


    姜太玄道:“只等此间事了。”


    沈容刀问:“宋烛远想做什么?”


    姜太玄道:“揪出她们的马脚。”


    沈容刀:“那可能不容易。”


    姜太玄:“总要试试。”


    沈容刀不再继续,想起一事道:“你见到没有,这里到处都是一种红色的花,她们说叫醉不归,我看着眼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姜太玄道:“那是你培植出来的花。”


    “是吗。”沈容刀一点也不意外:“怎么培植出来的?”


    姜太玄带点笑意说:“我寻到见云霞和拂云草,请你来见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就让你带走一株,你偏说你两种都喜欢……”


    沈容刀想起来了。


    她说都喜欢,可姜太玄故意为难,偏要她选一种,不管她好说歹说,死活也不松口。没办法,她干脆全都不要。姜太玄满意了,又说两种都送她,沈容刀深觉可恶,又灵机一动,就冒出了把两种花变成一种的冲动。


    为了这冲动,姜太玄不得不又去为她找了许多株这两种花,全都用来做了实验,到底叫沈容刀心想事成,培植出了新品种,兼具二者之长。


    满意之余,也令沈容刀更加坚定了“我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的想法,从那之后,这花就成了她的心头宝,直到她再移情下一个心头宝。


    “果然是我培植出来的!”沈容刀道:“那醉不归一定不是什么花像喝醉了的意思。”


    她没想到这细节,只能转向姜太玄征求意见。


    姜太玄沉吟片刻,说:“因为当时你好奇这花有什么功用,吃了一口……”


    沈容刀:就是这个感觉。


    姜太玄:“然后你就醉倒了。”


    沈容刀:“所以才叫——”


    姜太玄:“差点死掉。”


    沈容刀:“……不愧是我。”


    姜太玄微笑:“所以,你叫它醉不归。”


    沈容刀:“不会是我把它种得到处都是吧?”


    姜太玄:“你恨不能天底下只有你有。”


    沈容刀:“那是谁?”


    姜太玄道:“宋烛远。”


    沈容刀:“……哦,不感兴趣了,谢谢。”


    可姜太玄还是说完:“她改良掉了花上的毒,把它种得到处都是。”


    “啊!”沈容刀捧场道:“多么感人的情谊!多么忍辱负重的宗主!即使深爱徒儿,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多么高尚的情操!”


    姜太玄还没说什么,沈容刀已经自导自演完毕,回头,皮笑肉不笑对姜太玄说:“还有你。”


    放在解开心结前,姜太玄大概还会稍微自责一点,但现在,她微笑回应:“不知是谁谎称可以复活,决定去死。”


    “我那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我是为了自己。”沈容刀立刻辩解:“她们那么多人,咱们根本打不过,与其一起去死,你来杀了我,一切都能解决。我是罪魁祸首,你最多是误入歧途,戴罪立功还能回圣门继续做圣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姜太玄打断她:“在你眼中,你的道最重要。”


    沈容刀纠正说:“是我们的道。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不。那只是你的目标。”姜太玄说:“只要实现它,至于实现的人是谁,并不重要——这是你的目标。而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们来实现。你和我,我们。”


    沈容刀沉默片刻:“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


    姜太玄:“我知道。”


    “我本来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我挣扎了那么久。我一点也不想死,我想活着,可我好像就是活不下去了,那我至少得让你活下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眼睛一睁,我发现我又活了,而且是你救了我……”沈容刀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禁抹了把脸。


    突然,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叫:“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尴尬吗?你知道我再见到你,我脚趾头都要抠进地底下去了,你还非要逼我再去想这件事!你厚道吗?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姜太玄吓了一跳。


    而沈容刀已经爆发完毕,捂着脸又坐回去:“你别看我。我害羞。”


    姜太玄忍了忍,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


    沈容刀从手指缝里透出死亡视线:“你找死吗?”


    姜太玄笑得顾不上回答,好不容易停下笑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沈容刀已经放下了手。她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说:“我在和你掏心掏肺,你在干什么?”


    “我在……”姜太玄坐直了身体,轻咳几声压住笑意,说:“我在认真听……噗嗤。”


    伴随着姜太玄一声破裂的笑,沈容刀突然蹿了出去,揪住她衣领,目光凶狠:“你再笑?”


    姜太玄脸上肌肉紧绷:“我不笑了。”


    紧绷之中又有点抽搐。


    一个表情凶狠,一个表情抽象。两个人面对面对峙良久。突然——


    “噗嗤。”


    又是一声笑。紧跟着,沈容刀再受不了,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姜太玄也没太明白哪里好笑,但是沈容刀笑了,她也跟着笑。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从椅子上笑到椅子下,每到笑声将止,两个人又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顿时,不知道究竟哪里好笑,但就是很好笑。


    笑到元婴后期的姜太玄忍不住捂着肚子,沈容刀扶着椅子好不容易爬起来,瘫在上面,打出了休战的手势:“真的,谁也不许笑了。”


    姜太玄深表赞同,气息不匀道:“谁再笑……谁是狗……”


    沈容刀下意识叫了一声:“汪。”


    “宋弗征!”姜太玄大叫一声,爬起来瞪她,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动了。


    符剑花就是在这时候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摆好姿态。等符剑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两个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好像刚刚在谈论什么万分严肃的事情。


    符剑花觉得氛围有些古怪,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姜太玄觉得有点哑,声音显得低些问:“什么事?”


    符剑花瞥一眼沈容刀。


    沈容刀识趣:“要我回避?”


    “不用。”符剑花直接道:“姜掌门,我请回剑门。”


    第47章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符剑花本是剑门派遣到圣门参与交流的人, 如今交流并未结束,但她和剑门的人相见后不知作何打算,提出离开, 姜太玄没有阻拦的理由。


    沈容刀也不是很意外。


    自从比剑时打败了符剑花,符剑花就变得奇怪起来。一副见了她恨不能绕道走的模样,实在绕不过了, 打招呼也十分勉强。


    沈容刀觉着,大概是自己高超的剑术对她造成了强烈冲击。如果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现在符剑花要走, 或许是想通了,离她远点, 就能少见她几面。


    但沈容刀从姜太玄那里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在门口又见到了符剑花。


    符剑花像是放下了心结, 恢复了沉硬的神色, 目光如剑,锁定沈容刀。


    沈容刀打哈哈:“你来和我道别的?我刚刚已经听见了。再见。”


    “不是。”符剑花说。


    沈容刀闷头开门的动作停滞,心道:不会吧不会吧……


    “我来找你比剑。”符剑花声音坚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沈容刀表情扭曲了一瞬, 很快调整完毕, 笑呵呵回头:“咱们不是比过了吗?”


    符剑花:“是, 你赢了。但我不认输。”


    沈容刀连忙道:“那次只是巧合,全仗着我有一把好剑。你见识到了吧, 那把剑, 是位特别厉害的铸剑大师为我量身打造的……”


    “再好的剑,也比不得我的剑。”符剑花不客气地打断了沈容刀的自夸, 也不炫耀自己储物锁里丰厚的剑修家底,直接握剑自胸, 以本命剑出鞘。


    刀锋冽冽,几乎顶在沈容刀下巴颏上。


    沈容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


    符剑花劈手就是一剑,斩断了沈容刀的话。


    沈容刀暗自皱眉。


    根据以往经验,她如果假输,那么符剑花一定要追她到天地尽头;她如果真赢,那么符剑花一定要比剑比得没完没了……


    她高举双手跑向姜太玄的房间。


    从前被追,是她没有靠山。现在被追,当然要去找挡箭牌啦。


    符剑花迅速察觉她的动机,方才穷追不舍的身影,顷刻间闪到沈容刀面前,拦路又是一剑。


    这一剑猝不及防,沈容刀迫不得已格挡,不见取剑姿势,当其无已在身前。


    随着记忆的恢复,她找回与当其无的共鸣,剑随心动,下一秒,脱手而出,飞入云中。


    当其无没了。


    “你就这么扔了剑?”符剑花皱眉。


    沈容刀:“我又不是剑修。”


    雪白的指骨攥紧剑柄,符剑花缓慢道:“是。你不是剑修,但我是。”


    沈容刀轻啧一声。她是不能理解这些修士为什么全身都是雷点,当着柳峥嵘的面不能说她杀生,和符剑花比剑不能放水……这么多条条框框,一不小心就能戳到肺管子。一旦戳到肺管子,本来玩玩就能解决的问题,突然就严肃起来了。


    这不,刚刚还能说是在试探沈容刀的剑法,现在一言不合就开大,符剑花周身剑气缭绕,数不清多少剑眨眼间汇聚,于剑锋暴露出慑人锋芒,直逼沈容刀。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接又不想接。


    沈容刀直接闭眼等死。


    这一剑真劈到她头上,她立刻就能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这孤注一掷的一剑,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退路,沈容刀要么出手,要么死。


    符剑花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沈容刀难道会选择去死吗?不,她当然不会死,她一定会出手。


    可沈容刀没有出手。这一剑威力止于她身前半步,紧接着,烟消云散,天朗气清。


    所有攻击尽数消弭。


    沈容刀上一刻还似引颈就戮,下一刻就嬉皮笑脸:“我就知道。”


    姜太玄瞥她一眼,转向符剑花。


    她什么话也没说,符剑花就什么话都听懂了。她麻利收剑道:“冒犯了。”


    沈容刀从姜太玄身后探出脑袋:“你还知道冒犯了啊。”


    符剑花道:“希望有朝一日,沈道友能够堂堂正正与我再战一场。”


    沈容刀:“我从来堂堂正正,谢谢。”


    符剑花深深地看沈容刀一眼,走了。


    符剑花走了,姜太玄来了。她微笑着问:“你能不能给我省点事儿呢?”


    沈容刀发誓:“不是我不省事儿,是事儿总找上门来。”


    姜太玄道:“你自己搞不定?”


    沈容刀头头是道:“我这样的人当然要留着压轴,区区一个符剑花还不值得我出手。”


    “是啊,值得我出手。”姜太玄深切地觉得,自从和沈容刀再度相认,自己已经从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圣门掌门,变成了一个苦哈哈追在徒儿后面擦屁股的师母。


    她应该改拜沈容刀为师母。


    沈容刀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又补充道:“我坚持不出手,正是因为我知道身后有你啊。符剑花她还以为,把我拦在这里就不会惊动你,她哪里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我,这点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不。”姜太玄叹息道:“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沈容刀:“那我就自己解决。”


    姜太玄欲言又止:“希望吧。”


    沈容刀心有灵犀:“你是打算送我去哪儿打架?”


    姜太玄道:“我交给柳峥嵘的任务,最近有了进展,但需要几样东西。”


    沈容刀:“除了我还有谁?”


    姜太玄道:“除了符剑花,其她人一起。”


    沈容刀:“几个金丹,能横着走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姜太玄不语。


    沈容刀反应过来:“你有不好的预感?”


    姜太玄道:“恐怕不会很顺利。”


    沈容刀没放在心上:“要的就是不顺利。顺利的话也没什么用处。”


    “也是。”姜太玄道:“记得带上名牌。”


    沈容刀拍拍储物锁:“随身携带着呢。”


    姜太玄交代了她们的去处,最后问:“明天的寿宴,你确定不参加吗?”


    “明天算什么寿宴。”沈容刀嘲讽一声,说:“不去。”


    的确不能算寿宴,只是宋烛远为了召集七大宗想出的借口,她的生日不在这天,但这一天却格外热闹。沈容刀没有参加寿宴,也就错过了许多热闹。


    寿宴上,本来和和气气的祝寿环节结束,所有人都将好话抖了一个又一个包袱,到最后,那潜藏的暗流涌动,终于推出了一个浪潮。


    修士们聚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将探讨那么几个话题,当上天宗这被捧上神坛的两大宗门齐聚在这里,以七大宗为代表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好奇,自然而然地提起彼此存在的差异,顺理成章地表示想要见见世面,见识一番近乎传说的上天宗实力。


    论道是上天宗的领域,那自然是不能论道的。七大宗以退为进,自认不敌,转而提起要以武交流,美其名曰,切磋。


    怎么切磋?谁来切磋?


    老一辈的自恃身份不能下场,又防止伤了和气,最后自然要派晚辈出手。


    玄鉴门自告奋勇派出了自家少主,言外之意,上天宗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人物。


    这情况便尴尬了。


    合欢宗的(前)少主是宋弗征,宋弗征早八百年就死了;圣门的(现)掌门首徒是沈容刀,沈容刀没来凑热闹。


    寿宴开始时,这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可眼下发现上天宗派不出人来迎战,玄鉴门掌门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这茬,便退而求其次,请上天宗派几位长老徒儿上场。


    谁都看得出上天宗不想应战。一者比武不是她们的长处,二者她们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动辄拿武力值说事的风气,三者这战斗于她们来说毫无意义,赢了是当然,输了是竟然,左右都是给七大宗垫脚。


    但是玄鉴门这样善解人意,将上天宗试图拒绝的后路悉数堵死。她们若再不应战,便好似没了少主,也没了主心骨,连架都不敢打了似的。


    最后宋烛远点了门人应战。


    战斗一波三折,精彩纷呈,战况胶着令所有人提心吊胆。所有人都以为上天宗赢定了,可玄鉴门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平了局势。大家都以为上天宗恐怕要输,结果上天宗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回了优势。


    上天宗诧异居然打成这样,七大宗也惊讶居然打成这样。


    打到最后,剩下一方震惊,一方惊喜。


    上天宗输了。


    上天宗竟然输了。上天宗果然输了。


    看热闹的人们一方面惊异于这个结果,一方面又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上天宗输了才叫热闹,上天宗要是赢了,那就是平平无奇,写成书卖出去都没有爆点。


    但是,上天宗输了!


    从玄鉴门搞事情开始,许多人心底有数,这件事绝不会善了,但迎来这样的结局,又不免令人唏嘘。


    那个传说中神秘的上天宗被拉下了神坛,再也不是那个臆想中无人能敌的上天宗了。


    消息传来时,沈容刀也不算意外。


    上天宗的强势本就不在于武力,它们的兴盛代表着那个以寻道悟道为追求的时代的勃勃生机,而当新的时代来临,当修真界将对武力的向往视作正途,上天宗便成了所有修士必要打倒的旧日丰碑。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从前,或许上天宗还有一线生机,道法修成意味着全方位的提升,悟性超绝者往往亦武力卓然。然而如今的上天宗,已经鲜少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了。


    如今这世间,无论修道,或是修武,再无人能迈上大乘一步。


    所有人,如处瓮中。


    沈容刀将饮尽后的茶杯倒扣在桌上,走出门去。


    寿宴结束了,七大宗的人还没有走净,她们却要先行一步,组队去打怪了。


    她往约定的地点走去,做了第一个到达的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沈容刀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晃荡着,忽然有隐约声音传来。


    “哎呀,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儿吗,你就帮个忙呗,反正又不会有人发现!”许燕时气呼呼地说。


    没有人回应她。许燕时又说:“真的,你就帮我找找这本书,不用你偷出来,抄也不用抄,你用脑子记下来再复述给我,这都不行吗?”


    依旧没人回答。


    “柳峥嵘!”许燕时大叫一声。


    “到!”


    许燕时一个哆嗦扭头:“谁?”


    “许长老。”沈容刀笑眯眯地打招呼:“您要从圣门藏书阁里面偷什么啊。”


    第48章


    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沈容刀突然蹦出来, 吓了许燕时一跳,她做贼心虚,听到“偷”字, 更不得了:“什么是‘偷’?谁说我要偷了?”


    “当然,不是偷,也不用抄, 只要记下来再复述,对吧?”沈容刀道:“我猜是打藏书阁的主意, 没错吧。”


    “谁打你们藏书阁的主意了。”许燕时矢口否认:“以为我们荣枯阁没有藏书阁吗?”


    沈容刀还没怎样,许燕时立刻又转向柳峥嵘:“嵘嵘啊, 为师先送你到这了,祝你一路顺风。”


    撂下这话, 忙不迭跑了。


    沈容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扭头看柳峥嵘:“她让你帮忙偷什么书?”


    柳峥嵘直接出卖了许燕时:“医书。”


    沈容刀:“圣门的医书你们荣枯阁没有?”


    话一出口, 她反应过来:“是了,不然你也不至于每天都泡在里面。”


    柳峥嵘默认了。


    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来了,沈容刀又想起和姜太玄谈到的事情, 问:“你这儿有没有一种毒, 能攻击旁人的神识——”


    “我不制毒。”柳峥嵘很果断。


    沈容刀奇了:“药修不是都用毒攻击吗?”


    柳峥嵘道:“不是。”


    和柳峥嵘聊天很累, 问一句答一句, 轻而易举就把天聊死了。沈容刀忘记问姜太玄,柳峥嵘知不知道研究血珊瑚为的是什么, 对宋弗征的事情又了解多少, 而柳峥嵘自己又是个只进不出的聊天无底洞。


    沈容刀打消了试探的念头。


    又过了一阵,苏胜心和暴风一道来了, 她们正说着什么,走近时沈容刀才听清楚。


    “玄鉴门是不是有点大病。净搞些鬼鬼祟祟的事儿。”暴风说。


    苏胜心道:“不然呢, 堂堂正正又赢不了。”


    暴风道:“知道赢不了还搞这种歪门邪道。”


    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就是知道赢不了才要搞歪门邪道吧。”


    两个人围绕着一个很没意思的论点来回掰扯,走到沈容刀面前,苏胜心结束了辩论:“随便你吧。”


    暴风轻哼一声,转眼又热情地和沈容刀打招呼,活动着身上关节,在咔吧咔吧声中说:“可算要出去打架了,再在合欢宗待下去,我身上都要生锈了。”


    苏胜心问:“谁知道去哪儿?”


    沈容刀点头:“我带路。”


    苏胜心又问:“这人怎么又跟我们一起?”


    她努了努下巴,指柳峥嵘,说:“不会走到一半又跑了吧。”


    柳峥嵘不吭声。苏胜心盯住了她。


    沈容刀打圆场:“肯定不会。”


    毕竟这次的药是柳峥嵘研究要用的。虽然柳峥嵘这人古里古怪的,但是喜欢炼药人设应该不倒。


    沈容刀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骨感。


    一天之后,柳峥嵘再度不告而别。


    沈容刀把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可结果是,一根头发都不见了。


    柳峥嵘带着她的全套装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容刀两眼一黑。


    为了养药把自己房间搞得像地窖、为了学习天天往藏书阁跑,这么一个勤勉敬业药修的人设,怎么就突然崩塌了?


    “哟。人呢。”苏胜心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看着沈容刀翻枕头:“枕头底下找见了没?”


    沈容刀放回枕头,又不信邪地低头瞄了一眼床底。


    站起身来,面向苏胜心,挂上亲切的笑容:“柳道友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儿……”


    暴风惊讶道:“真跑了?”


    沈容刀点头。


    暴风一巴掌拍在脸上:“她是不是有点毛病?”


    “就她有事儿。回回有事儿。”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小刀儿啊,不是我不给面子,但是这次本来小花儿就不在了,现在她也跑了,就剩下我们三个,这算什么?我又不是圣门的,可没必要为你们跑生跑死的。”


    暴风犹豫片刻:“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好歹认识一段时间,帮个忙也不过分吧。”


    苏胜心道:“是啊,你们都是好朋友,只有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你们要去自己去吧,我直接往回走了。”


    她站直身体走出去。


    “诶。”暴风伸手要拦,反而被沈容刀拦住:“算了,让她去吧。”


    暴风瞪了瞪眼睛:“你也有毛病了?”


    沈容刀叹息一声:“她说的也没错。就算是朋友,哪有平白无故一直帮忙的呢。现在柳峥嵘走了,就剩下我们三个,更没必要让苏师姐一起犯险了。”


    暴风张口欲言,沈容刀连忙截住:“是啊,虽然圣门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回去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但是,无论回报有多丰厚,也没有逼人去的道理。”


    暴风又想说话,沈容刀继续打断:“或者,只剩下咱们两个,咱们也没必要去了,干脆大家一起回去,我和师母说一声,说去不得,到时候再看她的意思吧。”


    暴风终于抽空说了句话:“苏胜心没走。”


    沈容刀回头,讶异:“你没走?”


    “呵。”苏胜心扯了下嘴角:“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的,我敢走吗?”


    沈容刀演技喜人:“什么利诱?什么威逼?”


    “别装了。”苏胜心在她脸颊捏了一下:“我要是真想走,你再装也没用。但你俩要是再走一个,我可真不去了。”


    暴风叫了一声:“沈容刀你抓我干嘛?”


    沈容刀紧紧搂住暴风手臂:“放心,我在暴风在,我死暴风呜呜呜——”


    暴风堵住了她的嘴巴,说:“你死你的,和我可没关系!”


    沈容刀憋得直翻白眼。


    三个人重新启程。她们原本就离目的地很近,不多时就已经到达。与上次相比,这次她们的目标相当明确,想找的药材就生在这片林子里,不算稀少,但很集中,为了给柳峥嵘要炼制的东西足够的试错空间,她们需要采集足够的药材。


    “三百株够吗?”苏胜心问。


    柳峥嵘跑了,沈容刀只能估计:“五百株吧。”


    三百和五百差距不大,尤其对拥有木灵根的苏胜心和沈容刀来说,只要找对参照物,一气呵成摘个一百株不算问题。


    “但问题是这片林子里妖兽很多。”暴风环顾四周,说:“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它们。”


    沈容刀张开地图,说:“根据以往妖兽现身情况来看,它们大体的分布是这样的。虽然不能排除个别妖兽领域变动,但基本上,只要我们沿这条线走,就能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即使遇到攻击,也完全可以对付。”


    暴风瞄了两眼,说:“这条路线看着也经过不少妖兽区域。”


    “林子里到处都是妖兽,不可能完全避开。”沈容刀从储物锁里取出一个瓷瓶,说:“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暴风接过药瓶,拔开瓶塞刚凑近几分,登时两眼翻白,把瓷瓶塞回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味道?”风吹到苏胜心鼻尖,她皱着眉头猛扇几下:“真要命。”


    “要不了命,最多难闻点。”沈容刀又晃了晃瓶口,令气息散出来一些,狡黠道:“我们觉得难闻,妖兽们会觉得更难闻。只要把它抹在身上,剩下那些妖兽,也多半会避开我们走。”


    苏胜心扬眉:“圣门还有这种宝贝?那岂不是再不怕妖兽了?”


    暴风怀疑:“效果有那么好?”


    “不敢说没有意外,但能避免非意外。”沈容刀随手折根狗尾巴草,沾了药水在暴风身上甩了甩,说:“当然,也很难得。”


    “哕。”暴风一副要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脸上发青:“你确定这不会把我们毒死吗?”


    沈容刀淡定地往自己身上甩了甩药水,说:“有毒也是我先死。”


    苏胜心也忍住了:“闻久了应该就没感觉了。”


    暴风两眼发蒙:“闻久了我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唔。”沈容刀说:“可能对你影响大一点。要不——”


    “算了,就这样吧。”暴风捏着鼻子呜噜呜噜道:“真能避开妖兽也值了。”


    三个人带着一身极具攻击性的气息,迈进了这片林子。


    走了一阵,暴风依旧有点迷糊,苏胜心已经飞快适应,沉浸在气味里以至于闻不到气味,感慨:“这药水可真好用。刚刚我都感觉到有妖兽了,结果它飞快跑了。这药水该推广一下。”


    暴风虽然不太精神,但还是捕捉到了苏胜心的话,说:“还是给妖兽们一条生路吧。”


    苏胜心道:“先让妖兽给人修一条生路吧。”


    眼瞅暴风又要和苏胜心刚起来,沈容刀忙说:“推广不了。整个圣门也不超过三瓶。”


    如果不是姜太玄预感到她此行会有些波澜,也不至于动用这药水。但用了这药水后,这片林子里最大的威胁基本消失,她们只要采了药就能完成任务。


    似乎一切都顺利得很。


    这念头刚在沈容刀脑中闪过,暴风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沈容刀压低的声音很快消音。她见到暴风严肃的表情,神识中同时有声音响起:“味道不对。”


    苏胜心和沈容刀的嗅觉本就不如暴风敏锐,又被药水钝化,尚未发现问题,然而随着暴风预警,她们发现了更多的情况。


    有活物踩进了她们的神识领域。


    一只,两只……无数只妖进入进她们的感知,不断靠近。


    她们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苏胜心震惊道:“药水失效了?”


    暴风:“不只是失效了。我们好像成了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沈容刀缓慢地眨了下眼:“嗯,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话音刚落,三个人拔腿就跑。


    几乎同时,汇聚一群的妖兽们齐齐向她们冲了过来!


    先前一路避开的妖兽们,此刻好像接收到了同一个信号,全部瞄准了这三个人影,在她们身后穷追不舍。


    “是不是药水出了问题!”极速移动中,苏胜心不得不抬高声音。


    “药水没问题!”暴风扯着嗓子说:“我都要熏死了!”


    苏胜心:“可它们完全没——”


    “让开!”沈容刀大喊一声,紧跟着暴风翻身一扑,将苏胜心扑开,在地上滚了几滚,避开了一只飞蹿而来的妖兽。


    但紧接着有更多妖兽瞅准空子扑过来。暴风挡在苏胜心身前,硬抗住一只,正对峙间,大鼓出现,苏胜心鼓槌一敲,震荡的声音席卷而去,所有妖兽不约而同受到冲击,但足够的妖兽也吞噬了声音,攻击弱化,眨眼间,所有妖兽再度冲来。


    苏胜心已经抓住时间飞快拉开距离:“它们太多了!”


    妖兽的咆哮淹没了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妖兽扑上来,拖住了她们逃离的步伐。每当她们得到喘息,试图帮助同伴,又有新一波攻击跟来,将它们团团包围。


    每一只妖兽拎出来都不是她们的对手,然而成群的妖兽却令她们筋疲力竭,再顾不上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发疯的妖兽们似乎终于找回了神智,再度找回对药水的厌恶,慢慢的,妖兽越来越少,沈容刀艰难地踹开最后一只妖兽,又猛地跃出数丈,再没有妖兽跟上。


    她扶着当其无喘气,抹一把额头的汗,轻啧一声。


    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剧烈运动了啊。站桩输出是不可能的,得边打边跑,还要时不时来个贴身肉搏。


    她靠在树上平复呼吸,风一吹,吹走身上的热意,吹来几分冷静。


    她怔住。


    人呢。


    苏胜心和暴风人呢?


    她转了一圈,确定,只剩她一个了。


    很好。沈容刀冷静地想,这样一来,看着更有猫腻了。


    她打算沿着原路找回去,收起当其无,刚刚迈开步伐。


    有脚踏枝叶的声音响起。


    沈容刀抬头。


    不远处,繁茂枝叶与灌木丛后,转出一道人影。


    哟呵。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第49章


    后会有期。


    居然是绿衣服。


    沈容刀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算一算, 她们有多长时间不见了啊。自从爬出棺材,她认识了仨人,李长命、暴风和绿衣服, 尤其是绿衣服,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害得她堂堂合欢宗少主, 差点折戟沉沙。怀着这样的深仇大恨、这样的血海深仇,沈容刀晚上做梦都心心念念想要和绿衣服再见。


    如今怎么不能算是心想事成了呢?


    沈容刀两眼发光, 恨不能顶着对方“天凉了你该死了”的目光,冲上去和她握手。可脚步还没迈开, 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 见到了树丛后转出来的第二道身影。


    多么相似的场景。


    沈容刀转瞬想起, 在她和绿衣服分别前的那一战中, 似乎绿衣服也是这样从树丛后走出,一副兼具鬼鬼祟祟和光明正大的做派,只是当时, 萧达先走出来, 绿衣服后走出来, 而现在……


    现在, 跟在绿衣服后面,萧达也走进沈容刀的视线。


    故友重逢的笑容在沈容刀脸上凝固了。


    嗯嗯嗯?


    萧达?


    萧达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沈容刀再度质疑自己那不靠谱的记忆。为什么她记得自己当初干掉了萧达?那一剑直接把她身首分离, 脑袋从脖子上滚下来的场面还记忆犹新, 怎么眨眼间又出来个萧达?


    神识在萧达身上刮了又刮,无比确认这是同一个人。


    再仔细回忆, 绿衣服当时启用了传送阵,直接卷走了她一把宝剑, 顺带着捎走了萧达的脑袋,该不会直接把脑袋又给萧达扣回去,萧达就重生了?


    什么故友重逢,都比不上见鬼造成的冲击,沈容刀的注意力全落到萧达身上,而萧达的性情也一如既往,见了面先挑衅,上前一步开始指着鼻子骂沈容刀。


    沈容刀好奇地骂回去,还想再加几句寒暄,可谁知绿衣服根本不给机会,衣袖一抖,一股绿色雾气冲她卷来。


    打消了沈容刀靠胡扯来拖延时间的念头。


    沈容刀转身就跑。


    药水没有失效但妖兽突然暴动的原因显而易见。


    她早被绿衣服盯上了。暴风闻到的那股气息恐怕正是绿衣服抛出的药物,它影响了妖兽的判断,一窝蜂全部冲向了她们。


    打不过三个,就把她们拆开。一切如绿衣服计划中那般,她落单了,且因对付妖兽时消耗巨大,刚刚短暂的调息根本来不及恢复,眼下只能逃跑。


    可绿衣服不许她逃。沈容刀尚未拉开距离,突然身前灵力波动,一抹绿色出现。沈容刀掉头往回,正撞上堵在后面的萧达。


    萧达的实力不值一提,可打倒她的下一刻,绿衣服已然追上,平地卷起旋风,花瓣飞扬,散发的香气扑面而来。沈容刀立刻屏息,只晚了那么一瞬,登时有花香袭人,自鼻腔而入,直冲天灵盖,神识有刹那模糊,肢体为之僵直,她迟钝地磨蹭了半步,便有一截树枝搭上她的颈项。


    沈容刀竭力侧身,那树枝堪堪划破她的皮肤,划出一丝血痕。


    沈容刀摸了摸,指尖一点点血,伤口不大。她抱着一丝希望抬头:“不会有毒吧?”


    叶婆娑微笑着叹息:“可惜是的。”


    沈容刀:“这是何必呢,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连萧达都活过来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恨是化解不了——”


    叶婆娑温柔道:“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沈容刀闭上嘴巴,纠结着,又张开嘴巴:“既然我要死了……”


    叶婆娑:“还有一刻钟。”


    沈容刀:“你能不能在我生命的最终帮忙解惑?”


    “解毒不行,”叶婆娑道:“但解惑可以。”


    比在沈容刀颈项上的树枝只要前进三分便能直抵动脉,届时,连一刻钟也不要她就会闭上眼睛,可此刻,她却笑起来,道:“在下,沈容刀。”


    叶婆娑微笑:“我知道。”


    “是吗,那好极了。”沈容刀克制着晕眩的不适,笑道:“我们交手数次,互有胜负,如今或许是最后一次交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晓你的姓名?”


    叶婆娑沉默片刻,笑开:“当然。叶婆娑,我的姓名。”


    “真好。”沈容刀舒展着总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说:“那也算死而无憾……了。”


    最后一字未落,叶婆娑恐夜长梦多,树枝向旁掠去三分,然而剑光比她更快!当其无不知何时出鞘,自叶婆娑身后刺来,正冲她的后心。


    叶婆娑低头躲闪,手中枝条为此偏离,沈容刀趁机旋身,当其无入手,削上叶婆娑的肩头。


    叶婆娑甩手一股粉尘,沈容刀身前火起,将一切燃烧,灰烬纷纷落地。


    她们再度拉开距离。


    叶婆娑:“你没中毒?”


    “中了。”沈容刀眨眼:“但你的毒好像是残次品啊。”


    “是吗?”笑意在叶婆娑脸上化开:“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突然有水球在沈容刀身前爆开。


    沈容刀早有预料,灵力撑起的防御将水滴全部阻拦在外,那些水滴坠落地面却蓬出一粒又一粒嫩芽,眨眼长成藤蔓,向沈容刀腿上招摇。沈容刀身上燃起火焰,烧向藤蔓的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焦黑气息萦绕鼻端。


    毒气毒粉毒花,能用的毒叶婆娑都用上了,可丝毫碰不到沈容刀。


    沈容刀依旧毫发未损,然而,疲于应付叶婆娑层出不穷的伎俩,她的每一次攻击也都横遭拦断,两人交手半晌,仍陷入僵局。


    沈容刀抓着半晌没派上用场的当其无,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找我玩儿啊?”


    “玩儿?”叶婆娑眉毛轻扬:“当然是来——”


    叶婆娑的表情有微妙变化,沈容刀迅速捕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很快,一个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萧达。她忘记了,叶婆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萧达,而萧达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存在感低得离谱,在叶婆娑的刻意掩护下,仿佛消失一般,直到此刻才进入沈容刀的视野。


    她在做什么?叶婆娑在掩护她做什么?


    当沈容刀意识到这点,萧达的目光看向了这里,与她遥遥相接。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拔地而起,而叶婆娑面带微笑,吐出了最后三个字:“——杀你的。”


    她脚步轻盈地向后迈出一步。这一步,她将迈出为沈容刀划下的死路。


    但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眨眼间,身形不退反进,向前更近几分。


    屏障在她身后合拢,激活的阵法将她们全部笼罩其中。


    “啊,阵法。”沈容刀惊呼:“我居然忘记了你总喜欢用阵法!虽然每一次交手你都用了阵法,但是我居然没有注意——”


    惊恐化作微笑,沈容刀问:“这可能吗?”


    叶婆娑以挑衅的言语激起她对中毒的规避,从而使她将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防止中毒上面,盯紧了叶婆娑的一招一式,自然也就忘记关注萧达的用处。


    沈容刀的确顾不上萧达,她也无需顾及萧达,萧达本身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唯一的威胁还在叶婆娑的考量上。


    显而易见,她猜对了。


    吸引妖兽在先,更先的,是叶婆娑选中了这个战斗地点。她早设下阵盘,只等关键时刻激发。现在便是那关键时刻,她以身为饵,引沈容刀入局,本以为最后一刻可以从容退出,但沈容刀不允许。


    她以土系灵力缩地,将叶婆娑拉进了同一个阵法。


    禁锢沈容刀的计划失败了。叶婆娑再度面临一对一的战斗,毒是药修的战斗手段,而药修,本不善于战斗,这是她时常以阵法辅助的原因,尤其当她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


    叶婆娑的目光自脚下土地上抬起:“这才是你的实力。”


    从前的沈容刀,绝不可能将她拉入这阵法。


    而现在的沈容刀,与她一同困在这里,也神色从容地陈述:“是你。”


    “不错,是我。”叶婆娑笑了笑:“这里同样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你或许喜欢。”


    沈容刀笑:“我很喜欢。”


    这似乎只是一个阵法。但当这阵法是叶婆娑在使用,而叶婆娑想要杀掉她,那么,阵法绝不仅仅是阵法。


    阵法和毒,令人怀念的配置。


    叶婆娑道:“只是不知道你能想起多少了。”


    她说得纡徐惋惜,动作却不满,没有上前,却迅速拉开距离,站上了对角线。


    恰恰躲开沈容刀的一剑。


    当其无劈了个空。


    阵法中混有毒素,叶婆娑不受影响,沈容刀却不能避免,拉扯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故而,沈容刀一转先前被动,当其无的剑芒在空间中划出无数道寒光,统统席卷叶婆娑,而叶婆娑改攻为守,不住游走,意在消耗沈容刀的灵力。


    沈容刀坚持不了多久,忍不住摸上脖子的伤口,露出几分烦躁神色。先前那道伤将毒送进了她的身体,即使得到压制,随着时间的拖延,效果越发明显,更有阵法中的毒素混合,她动作迟滞起来,并不明显,但落入叶婆娑眼里,却分外清晰。


    又是一剑落下。


    叶婆娑直接抗住剑锋,道:“你这一剑又慢了些。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容刀皱了皱眉,又笑:“你可以自己试试啊。”


    回身又是一剑。


    枝条攀援,几乎萦上剑身,又在锋芒中破碎。叶婆娑道:“还是看别人毒发更有趣些。”


    沈容刀:“我谢谢你啊——”


    第三剑!


    枝条再度攀爬,叶婆娑又迎上了这一剑!


    但,剑消失了。


    剑柄仍在,剑气仍在,但剑不在!


    枝条已然挥出,将要迎上剑锋的刹那走空,所有力量差之毫厘落入空气,叶婆娑的身体随这力量有细微偏移。


    只差那么一点!


    枝条与剑未能发生碰撞,枝条未受阻拦仍旧向前,而剑柄亦未受阻拦,在叶婆娑目光中,向前一步。


    不好!不祥的预兆在叶婆娑心尖狂跳,她尚不清楚这危机来自哪里,却凭借着战斗素养飞快收回枝条,再度格挡。


    依旧只差那么一点。


    剑柄之上,锋芒再现。


    消失的剑尖顿入叶婆娑的心口。


    沈容刀的力量仍在向前。


    叶婆娑在后退,不停后退,缓冲这一剑的力道,直到后背靠上结界。


    四目相对。


    沈容刀眉头紧皱,那把消失了又重现的剑仍紧攥在手。


    叶婆娑握着剑锋,用力向外,同样眉头紧锁,赌一口气,赌究竟谁先松手。


    中毒的她,还是中剑的她。


    先松手的是叶婆娑。阵法瞬间破灭,背后突然松弛的力道令叶婆娑倾倒出去,沈容刀的剑尖就此脱离。当她试图再追一步,突然身形不稳,猛地打个趔趄。


    稳住身体后抬头,又对上叶婆娑的眼。


    叶婆娑捂着胸口,那里鲜血汩汩流出,指尖却仍有烟雾缭绕。


    而沈容刀,面色苍白,扶着当其无站稳,手仍紧握剑柄。


    片刻后,叶婆娑扔下一个阵法:“后会有期。”


    她和萧达消失不见。


    沈容刀再忍不住踉跄一步,慢慢坐下去。她晃晃脑袋,感觉沉重万分,几乎连当其无都掌握不住,只能沉入迷糊之中,勉励抽丝剥茧,将负面影响慢慢分离。


    没多久,一声呼唤传来:“小刀儿!”


    沈容刀抬眼,见到苏胜心的身影。


    “你在这儿!”苏胜心走近,见到沈容刀的状态,不禁诧异:“你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我刚刚在这周围发现了灵力波动才找过来……这不是妖兽的灵力。”


    “嗯。”沈容刀应了一声。扶着当其无想要坐正,却又打了个晃。


    苏胜心连忙扶住她:“你慢点。”


    她上下打量沈容刀,没有见到外伤:“你伤在哪里?”


    沈容刀扶着额头,说:“我中了毒,似乎是针对神识的……”


    眼前出现残影,沈容刀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见到苏胜心紧皱的眉头。


    “你是头痛吗?”苏胜心伸过手来:“我帮你看看。”


    她半边容沈容刀依偎着,另一边托着她的头,似要安抚她的神识,指尖将要触及沈容刀的后脑。


    “啪。”


    沈容刀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师姐。”沈容刀嘴角缓缓绽开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握剑的力道握着苏胜心的手腕,那手腕不得不从她后脑移到面前,露出了手指间那熟悉的物事。


    她的鼓槌。


    第50章


    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被你发现了啊。”苏胜心动动手腕, 从沈容刀掌中挣脱道:“本来还以为是个惊喜呢。”


    她动作极快,鼓槌已轻巧地敲上沈容刀脑门,说:“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你当鼓敲?”


    “当然不会。”沈容刀揉揉脑门, 说:“不然我脑子就要坏掉了。”


    她还记得从前和苏胜心切磋的时候,只是手指接了一鼓槌,就觉得骨骼都跟着震动, 要是这鼓槌实打实在她脑袋上来一下,她的脑袋就真成了一团浆糊。


    苏胜心收回鼓槌, 道:“你中的什么毒?”


    沈容刀摇头:“只觉得头晕。”


    “哈,这时候知道柳峥嵘的可恶了吧。”苏胜心道:“打架不能打就算了, 该疗伤的时候也不在。她还是个药修呢。”


    “算了。”沈容刀没说自己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在苏胜心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说:“你没见暴风吗?”


    “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苏胜心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这就是叶婆娑的险恶用心了, 先用妖兽潮冲散她们,消耗她的体力,接着给她抹上一层又一层的毒, 总有一种能对她起作用, 实在不行, 还有萧达帮忙激活阵法, 再亮出从前试过确定好用的招数针对她的神识发动进攻。


    上次见面,沈容刀的实力还是筑基, 针对这样一个筑基, 金丹期的叶婆娑可以说做了万全准备。一环扣一环,绝对能将沈容刀算计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了, 沈容刀已经今非昔比,实力有所增长不说, 身上还带着姜太玄送出的法宝。


    姜太玄本来就深恐沈容刀此行出事,既然得知她有个用毒的仇人,当然要贡献出防毒的法子,不能百分百避免,但能全毒性削弱。


    叶婆娑那一枝条的毒性受这法宝影响,落在沈容刀身上的只剩下七八成,而它进攻神识的属性又在沈容刀强劲的神识防御下继续削弱,才撑起了沈容刀后面的进攻。


    但毒只是稀释,并没有消失,当它和新的毒素会和,两种毒性同时冲击,沈容刀有些压制不住了。


    何况,在阵法当中,她根本没有使用削弱毒性的法宝,那毒素冲上她的眉心,震荡得她的头脑一阵阵晕眩。


    好在苏胜心出现,沈容刀能稍稍放下警惕,跟着往隐蔽处走了走,复又坐下。


    苏胜心道:“你用灵力能把毒素逼出来吗?”


    沈容刀摇头。她的大脑现在拼命翻滚着,就像海啸时的巨浪,晃得她想吐。


    苏胜心:“那你没带什么解毒药?姜掌门总该给你带点吧。”


    “我有防毒的法宝,但是已经用掉了。”沈容刀忍着一波一波涌上来的不适,笑起来:“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我可能就是尸体了。”


    沈容刀的视线出现了重影,又好似从景象中扒出来另一层皮,凑成了别的模样。她用力去看,想看清凑出了什么,可视线又聚焦在一点,恢复了正常。


    “啧。”苏胜心拧着眉:“这下好了。柳峥嵘跑了,暴风不见了,你又伤成这样……”


    沈容刀仍紧盯着那个方向,想再找回方才的感觉,没听进苏胜心说了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真是——”苏胜心蓦地轻笑:“不能再好了。”


    她举起鼓槌,再度向她的后脑勺敲下!


    一鼓槌,能叫沈容刀神魂俱灭,而沈容刀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时有时无的幻象上。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苏胜心敲得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仿佛沈容刀的后脑就是她的鼓,只要一击,便得回响。


    这一击没能落下。


    千钧一发之刻,沈容刀再度攥上她的手腕。


    她扭过头,鼓槌便对准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离。


    这一次,苏胜心没有收手。两人同时发力,而沈容刀的手在颤抖。


    鼓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容刀突地就地一滚。


    那鼓槌向大地敲下,轰然一声,溅起土石遮蔽视线。


    沈容刀翻身蹲起,过猛的动作又令她险些抢出去。苏胜心却不给她反应时间,鼓槌再度落下,一面大鼓震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砰!砰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震响像钻头钻进她的骨膜。


    沈容刀本就受损的神识登时尖锐作痛。她捂上耳朵,飞快拉开距离,当鲜血从掌心滑落,她终于和苏胜心拉开了距离。


    苏胜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只不停打鼓。


    沈容刀试图出剑,可接连不断的鼓声中,她根本站不稳,无从发力。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应和着苏胜心的节奏。


    通晓音律的人,在节奏响起时便情不自禁想要附和,想要跟着节奏一同摇摆。


    当沈容刀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跟着打起拍子,顿时惊战,后背渗了冷汗。


    强烈的鼓声已经震动她的身体,倘若连她自己也要震动身体,便完全成了苏胜心的节拍器,跟着她的韵律将自己震裂。


    沈容刀立刻凝聚神识对抗。可凝聚的瞬间,大脑再度作痛。那里似乎有一根弦,每一次凝神都仿佛有一只手在来回拨弄琴弦,扯得她头痛欲裂。


    外面是鼓声轰然,里面是琴声嗡鸣,渐渐的又响在了一起,在那回旋往复的震动中,越来越多的残影出现,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团混乱,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团混乱,唯一清晰又明了的,只有那音乐的节奏。


    在一片混乱中,要她如何能不本能地跟随着那节奏?


    但是,不行!


    沈容刀被纷乱的思绪左右拉扯着,几乎撕裂。


    而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节奏亦越来越强。


    每一棵树、每一片叶、每一块石乃至每一粒土都在跟着苏胜心震动。


    沈容刀脚下的土地在震动。沈容刀周围的空气在震动。沈容刀的剑……也在震动。


    当所有一切都在震动,她又如何能够不震动?


    那股在脑中拉扯的力量弱了。当其中一方意图认输,对峙也就不再尖锐,这种和缓又给沈容刀错觉,仿佛只要屈服便能回归平静,便能不再痛苦。


    倘若脑中当真存在那根弦,那么,弦的另一端就扯在她手中。只要她松开弦的一端,拉扯便不复存在。


    只要她松开……


    “苏胜心!”一声暴喝。


    在天地万物如一的节奏中,这声毫无来由的暴喝成了唯一的违和。


    沈容刀猛地睁开眼睛。


    暴风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她身形庞大,却如此灵敏,豹一样扑向苏胜心。


    这样强势的冲击,令苏胜心的鼓声停了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


    沈容刀重新勾住了那根弦,用尽全力!


    暴风一脚踹上了大鼓。她不是乐修,踹不出那样强势的攻击,却令苏胜心的节奏全盘混乱。苏胜心匆忙躲闪,暴风一拳又到。


    拳头,撞上鼓槌。


    弦也绷到尽头。


    “碰!”


    “嘣!”


    令沈容刀骨骼震颤的鼓槌,落在暴风身上,仿佛敲上岩石。


    令沈容刀头痛欲裂的那根弦,在极致的拉扯中断裂。沈容刀身形一晃,嘴角流出血来。


    暴风一击即撤,见状忙扶住她:“怎么回事?”


    她看看沈容刀,又抬头看苏胜心:“苏胜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你不是苏胜心!”


    “她是。”


    “我当然是。”


    沈容刀虚弱的声音和苏胜心的轻巧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是苏胜心?”暴风道:“那你还敢对沈容刀出手?”


    苏胜心耸肩,笑靥如花:“为什么不敢?”


    暴风思绪有些混乱:“你……你要是想切磋,可以回去切磋,现在是什么地方,你怎么——”


    “哈哈。”苏胜心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你的问题好多啊。”


    暴风目瞪口呆。回头再看沈容刀,见她七窍流血,又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擦血,可没找到物事,目光在皮裙上落了落,一咬牙扯起来擦在了沈容刀嘴上。


    “唔。”沈容刀皱眉:“你穿了多少年啊……”


    “闭嘴。”暴风道:“还不到一百年呢。”


    沈容刀两眼发白,想拒绝这被百年老衣擦嘴的待遇,但根本动弹不了。


    暴风粗暴地给她擦血,低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沈容刀瞥一眼苏胜心:“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暴风瞪了瞪眼睛:“那你们还打成这样?”


    苏胜心主动道:“我出手了,她当然要还手。不然,等着挨打吗?”


    暴风咬了咬腮帮子,压低声音:“你行不行?”


    沈容刀还没明白,暴风的声音更低了:“我怕打不过她。”


    沈容刀安慰地拍拍她手臂:“我……行。”


    暴风眼睛里透出点希望:“那我先拖住她,你赶紧疗伤。”


    她放下沈容刀,冲苏胜心道:“管你什么理由,你想对沈容刀出手,先打败我——”


    暴风的狠话没放完,苏胜心一鼓槌敲断了她的发言。


    暴风好悬没一头栽倒,大叫着冲上去:“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苏胜心打架时根本不开口,只有鼓槌敲得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回答。


    暴风捂住耳朵直接硬上。那些敲在沈容刀身体上的节奏落到暴风身上,先被强劲的肌体削弱一层,再被不通音律的愚钝削弱一层,只剩下八层,被暴风强大的承受能力悉数接收。


    她拿出了全部的战斗素养——就是硬刚。


    刚得距离苏胜心几步之遥。


    然而,每进一步,音乐都更响一分,每个鼓点都敲在暴风心上,令她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半晌不能再上前一步。


    每一次咬牙试图举步,又摇摇晃晃落回原处。


    她皱紧眉头,一口一口地呼吸着,盯着近在咫尺的苏胜心。


    苏胜心没有看她,她只在敲鼓,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断将音乐推向高潮。


    在高潮即将来临的最后一个关口,暴风动了!


    根本看不分明,只觉得原地蹿起一道金色的影子,扑向苏胜心。


    呼啸的风插入和谐的节奏,裂出几声不和谐的音符,而那金色的影子就踩着这半拍的不和谐,全力以赴撞上了大鼓。


    比苏胜心撞得更响。


    辽远的回声一圈圈震开,为断开的节奏再缀上几个音符。


    暴风又抢着这几个音符,回身冲向苏胜心。


    苏胜心下意识以鼓槌抵挡,就听到“咔嚓”一声,于鼓声中依旧清亮。


    她的鼓槌断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