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小通房 > 2、第 2 章
    宋远洲去了净房,他没让计英过去服侍,令她换一套被褥。


    计英拖着被人劈开的身子换了干净被褥。


    苏州城的天那么潮,换上的新被褥有阳光的味道。


    曾几何时,她睡得也是这样的被褥,可如今,她只能拿来潮湿的铺垫,睡在窗下的小榻上。


    “谁让你睡榻?”


    计英顿住了铺床的手,环顾了房内,没有别的床榻了。


    宋远洲冷哼了一声。


    “地上。”


    ......


    计英睡在了地上,没有温暖的被子,只有湿漉漉的铺盖和不断泛着寒气的地板。


    方才的痛尚未消退,她想清洗,宋远洲不许,计英平平躺着,感受痛意和湿冷将她包围。


    当年,她对宋远洲那张寒霜似的俊颜晃了心神,终究是铸成了大错。


    如果她和他没有定过亲,那该多好。


    她错了,她不该在三年前的上元节灯会闲逛,在流光溢彩的花灯里认错了人,将灯谜贴到了他身上。


    彼时,他转过身来看她,花灯将他的眉眼照的如月光下的冰晶,她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那样的美。


    计英慌了神,他将灯谜从手臂上揭下来给她。


    “计大小姐,认错人了吧?”


    他笑着跟她点头,转身走了。


    路边灯光在他宝蓝色的锦袍上环绕,少年身姿挺拔。


    计英定定站着,人潮在她眼中散去,她眼里只剩下那个宝蓝色的少年。


    三哥找到了她,一扇子敲在她肩头,“英英,看什么呢?你的灯谜呢?”


    她没回答三哥,反而指着前面的少年,问,“三哥,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识得?”


    三哥识得,“你说宋远洲吗?宋家二爷。他身子不好,不太出门。怎么了?”


    计英听了这话,咽了口吐沫。


    “他认识我。”


    他见到她,就准确地认出了她。


    计英想到少年跟她点头带笑的模样,上元节的灯会完全看不下去了。


    她生病了,相思病,一连半月,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少年的模样。


    半个月后,她忍不住了,打听了宋远洲出门去书肆的机会,跑去书肆堵他。


    她看见宋远洲拿着书走出来,心都快停止跳动了,紧张到差点把帕子扯烂。


    她想叫宋远洲一声,少年已经抬头看见了她。


    他有些意外,“计大小姐?”


    他又一次准确地叫出了她,计英止不住激动,她攥着手走过来。


    “你、你怎么认识我?”


    他约莫没想到她问这么个问题,顿了一下,又笑了。


    和上元节那日的笑一样。


    计英心跳加速到几乎要跳出来,她听见他道。


    “苏州城里,还有不识得计大小姐的人吗?”


    这个回答和计英想的有些出入,她以为他是因为格外注意她,才认识她。


    她噘了嘴。


    宋远洲瞧着又笑了,“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轻柔,好像羽毛拂过计英心头。


    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痒了起来,她在少年清凉如水的目光中,突然壮了胆子问道。


    “你、你喜欢我吗?”


    宋远洲被问懵了,愣了一会。


    计英那时急得不行,她等不及也不敢真的等来他的回答,她急急忙忙道:


    “我喜欢你!”


    她把她半个月里翻来覆去想了太多遍的话说了。


    她紧张地等待着宋远洲的回答。


    可宋远洲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计大小姐,宋某从小已与家表妹定亲,不便回答你的问题。”


    这次轮到计英愣在了当场。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远洲,宋远洲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减了下来,没有再把目光落到她脸上,拿着书离开了。


    计英傻愣愣地在书肆站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家。


    还是三哥从书肆前面路过,发现了她站成了石雕,把她扛回了家。


    计英难过地抹了眼泪,三哥吓了一跳,“谁敢欺负你,还把你欺负哭了?!”


    三哥的认知里,不存在能把她欺负哭的人。


    计英不住地摇着头,“宋远洲他定亲了,不成了......”


    三哥这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把低着头掉泪的妹妹搂进怀里。


    “别哭了,英英。宋远洲定亲了,咱们就不要他了,哥哥再帮你挑个好的,行不行?宋远洲冷了吧唧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不要也罢!”


    可惜三哥并不懂得十三岁情思初动的少女的感情,他越是说着宋远洲的“坏话”,计英就越是难过。


    到最后计英都听不下去了。


    “哥哥,别说了!我和他是不成了,可他也是我喜欢的人。”


    三哥傻了眼。


    她揣了这么大的心思,又是她从小到大没有经过的事,捂是捂不住的,很快大哥二哥和爹娘都知道了。


    娘和大哥二哥来瞧了她,都劝她想开些,她也晓得母亲和哥哥们说的对,但抑郁的心情难以排解,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半个月的工夫,就瘦了一圈。


    还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心情阴郁。


    但吃了一个月药,还是没好,也不想出门跑马去了,更害怕在苏州城里见到宋远洲。


    她想,只要不见他,过不了太久,就会把这个人忘了,她就不会这么失落了。


    但有一天,爹突然来了。


    “英英,你真的喜欢宋远洲吗?”


    她止不住红了眼眶,她真不想再提这件事,就要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了。


    但爹爱怜地看着她,开了口。


    “宋远洲也不是不可。”


    “什么意思?”她一时间没明白,解释道,“他早就定亲了,真不行的。”


    爹却笑了一声,“若是他退亲了呢?”


    “还、还能退亲吗?怎么可能?”


    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世事难料,万事皆有可能。你告诉爹爹,若是他没有亲事在身,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计英连想都没想。


    “愿意!”


    爹神情有些莫测,不知在思虑什么。


    他半晌说了一句,“姻缘天定,这般也好......”


    ......


    她说她愿意,没过多久,宋远洲就退亲了。


    宋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计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没再见过宋远洲,宋远洲的父亲生病卧床,他在床前尽孝。而她也不敢再找机会去堵他,她羞得不行。


    计英以为自己或许就在这样的激动羞涩中,待及笄之后嫁去宋家,嫁给那个上元节灯会令她一见倾心的少年。


    但她错了。


    没到半年,计家出了事。


    腊月里,父亲和大哥二哥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娘和三哥开始到处找门路,可惜舅家离得远,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三哥认识的人都表示不敢插手。


    计英想到了宋家,想让三哥去问问,但三哥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说算了。


    宋远洲的父亲在两月之前病故,宋远洲在家守孝。


    计英以为是这个原因,但当她不甘心找上了门去,才晓得三哥摇头的原因。


    宋远洲根本不见她,甚至寒冬腊月,连门都没让她进。


    计英震惊,宋远洲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不信邪,她就站在宋家门外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风冻得她手脚发麻,终于等到宋远洲抱着手炉走了出来。


    她抿嘴看着他,想让他解释。


    可他只是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计大小姐,你没必要在这等,我不会帮你,不会帮你们计家。”


    他说的那么明白,计英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两家可是姻亲!”


    “姻亲?”他笑了,笑得那么冷,不是从前令她心醉的清凉,而是冷,彻骨的冷。


    他说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那块玉佩只有一半,另一半计英一直戴在胸前。


    是他们定亲的信物。


    宋远洲却将玉佩咣当一下扔到了地上,扔在了计英脚下。


    “退婚了就不再是姻亲了吧?”


    计英看着那块玉佩,玉佩滚落在灰尘里,青砖磕掉一角。


    她胸前的另一半忽然冷了下来,冷得吓人,冰着她的心肺。


    “你怎么能退婚呢?”她木木地问。


    宋远洲笑得玩味,说的话却令她头脑瞬间清醒。


    “怎么不能退婚呢?我本有婚约在身,如果不是退婚,会和计大小姐定亲吗?”


    计英明白了。


    原来他不愿意。


    从头到尾都不愿意。


    原来都是她在一厢情愿。


    计英把胸前的另一半玉佩拿了出来,最后问宋远洲,“你真要退亲?”


    宋远洲点点头,“计大小姐放心好了,宋家会两倍奉还定亲礼金,三倍也可......”


    他没说完,计英把他打断了。


    “不用了。士可杀,不可辱,我计家不要你的钱!”


    北风呼啸而过,将她身心冻得冰凉。


    她也将玉佩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好像碎成了两半。


    她没有低头去验证,最后瞧了一眼宋远洲,离开了。


    ......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宋远洲。


    之后计家迅速败落,她已经无暇顾及宋家如何、宋远洲如何。


    她只是知道,宋远洲的表妹在此之前嫁了人,宋远洲没能如愿娶到他的表妹,而后和白家定了亲。


    定亲那天,白秀媛饶有兴致地问她感觉如何。


    她没什么感觉。


    宋远洲已经是个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人了。


    永远都不可能有关系。


    但她没想到,上天爱跟人开玩笑,兜兜转转,她和宋远洲又有了交集。


    她成了他的通房。


    而他没有忘记她,他记着要羞辱她。


    计英不知道,她到底如何得罪了宋远洲,以至于她已落魄至此,他还不肯放过?


    他到底想怎样?何不说清楚?


    欺压羞辱是什么意思?


    他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十三岁那年的她瞎了眼,害了如今的自己。


    她很后悔。


    后悔捧出一颗真心给了魔鬼。


    ......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回忆如地板上的冷气一样不住向上翻。


    翻得她眼睛一酸一酸地难受,她抹掉眼角的水珠,深吸一气冷静下来。


    过去犯的错不能弥补,她现在需要面对接下来在宋远洲身边做通房的日子。


    他让她记住她的身份,她会记着的。


    她是卑微低贱的通房,仅此而已。


    计英笑着闭起眼睛,在冰冷的地板上咬紧牙关,吞下自己的苦果。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从宋远洲身边离开,再立计家。


    虽然三哥在那之后失踪了,计英这两年多方打听也没有音讯。


    不管三哥如何,还在不在这世上,计英都记着她答应三哥的话。


    好好活着,东山再起。


    她将眼角的泪抹净,默念睡觉睡觉睡觉,可是她却睡不着了。


    她不敢翻身怕宋远洲责罚,不知挺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有些困意。


    可睡在床上的病秧子家主半夜咳嗽起来。


    计英浑身散架,又不得不在他的示意下,给他倒水,服侍他吃药。


    他说手脚冰冷,计英又给他灌了暖和汤婆子塞进被窝。


    而计英只能搓着冰手继续睡地铺。


    她活做的利索,一看便是没少在白家做事。


    宋远洲看了她一眼,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退下,真如一个奴婢一般。


    她吹熄了灯,又睡在了地铺上,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房内的幽香悠悠绕转。


    宋远洲闭起了眼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窗外有了些许白亮。


    宋远洲醒了过来,他拨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些早。


    转头看到了睡在地上的人。


    不似刚睡时平平躺着的模样,眼下她侧过身背对着他,蜷缩在不算厚的被褥里。


    被褥在她腰间裹出一道凹陷的弧线。


    宋远洲想到昨日她在他怀中的感觉。


    是瘦了。


    计家还没败落的时候,她脸蛋比如今圆润,身姿矫健更是同龄姑娘不能比,那是时常在街上打马练出来的。


    他曾远远看过,却也只能抱着手炉眼睁睁看她一身红衣打马而过,留在他心中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曾问他为什么能准确地认出她来。


    他当然能,他早就可以......


    往事如云烟在眼前飞过,宋远洲想到那之后的事,神色又冷了下来。


    计英不应该遇上他,不应该把灯谜贴在他身上。


    她不应该......


    宋远洲坐到了床边。


    “上床来。”


    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计英耳中,在某一瞬间把她惊醒。


    计英睁开眼睛看到了床边的宋远洲,不敢迟疑,立刻跪起身应答。


    “多谢二爷,奴婢睡地铺就好。”


    宋二爷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不用?难道让你夫主去地上要你?倒是别有些情趣,也不是不可。”


    计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宋远洲看着她诧异的神色,拍了拍床边,语气又温柔起来,“过来。”


    计英再不相信那温柔,就像如今的她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对他晃了心神一样。


    她在他眼中,只是卑贱的奴婢。


    卑贱到不能有任何反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