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百九十、物换 大结局(下……
“哔”的一声, 蓦地闯入了自翎的双耳。
他有多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青年——此时已变回少年的人,□□场上传来的哨音惊醒,忽然坐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 好像刚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教室里人已经走光了,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电流声, 门边的挂钟上, 指针刚指向七点。
除了课后加训的体育生们, 全校不剩几个人。
白翎怔了许久, 紧盯着桌上弯曲流动的木纹, 圆遭的一切都充斥着强烈的虚幻与不安。
他回到现代了。
曾几何时他视作“回家”的旅程,现在却令他惶感。
怎么回去?
白翎霍然起立, 快步出了教室, 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把门关好,然后下楼。他的教室在五楼,教学楼顶层, 可他手撑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修为还在!
跳到半空时,白翎才反应过来,现在的他很可能摔死。他已经没有道袍加身、仙剑代步了, 他穿着全国高中生统一着装的运动服, 脚上是一双棒球鞋。
好在下一秒, 白翎便感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他平稳落地,不知该往何处去,只知先往外走,离开校园再说。
保安恰好撞见他从楼梯间落下来的一幕,以为他只是从二楼跳的, 大喊道:“你哪个班的学生?喂,站住,不许跑!!”
“神行术”即刻发动,一道人影飙过操场。
训练的体育生们全惊呆了,望着那条转眼消失的背影嗷嗷叫:“那谁啊?!田径队的吗!”
“中国博尔特!!!”
保安连忙跟对讲机喊话,示意门口的同事将其拦截。但他话没说完,白翎已经掠出了学校大门。
他确实回来了。
白翎一头撞进了熟悉的街道。
天将黑未黑,四处笼罩着淡紫色的薄暮。
校园里空荡荡的,同学们走光了,附近的居民们大多在炒菜做饭,家家户户的厨房开着灯。
白翎的手肘发痒,他在关节处摸到浅浅的印痕。是以前上课无聊在桌角刻的小乌龟,当他头枕双臂睡久了,悄悄地烙个印子。
此前一切的一切,皆似黄梁南柯,幻梦一场。
路边的霓虹灯牌闪烁几下,在夜幕降临之际亮起,光怪陆离的色彩染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偶尔有行人路过,投来好奇的视线。不过高中生这个年纪最是难以理解,在路中间发呆也不算什么。
只是……
只是那孩子一动不动,眼神像是快哭了。
白翎记得,自己是放学后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不知从哪拐出来的公交车撞死,然后去到了修真界。
可是,校外的路口在上下学期间限行,从这儿到公交站要走十分钟,当时哪来的公交车?
路边卖书的大爷一边收门口的摊子,一边对他说:“哎,天黑了同学。你家里人呢,还没来接你吗?”
“我……我要去接我的家人。”白翎愣愣地回答。
大爷说:“哦,反正快回去吧,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了,特大雨!还有雷暴预警。你再不走,等下走不了呀。”
白翎满心茫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回不去了。此时此地,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
那些人和事,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如梦方醒的感觉这样强烈!
突然,灵台的某处幽微一闪。是“喜怒忧惧”的后两个字,到达了顶峰。
它们变了!
变化只是一瞬,还需真正的彻悟。
自翎骤然回神,听见上空响起了雷声。
“轰隆——!”
狂风暴雨顷刻席卷了整条街道,铁质的学校门牌哐当作响。
远处传来体育生们冲到大堂避雨的鬼吼鬼叫,门卫到处晃手电筒,用喇叭喊着“禁止继续在校内逗留”。
卖书的大爷没想到天气变得这样快,连忙把摊位拖到屋檐下,朝外面神经兮兮的男孩儿说:“同学,同学?过来待着吧,你……哦嚯!”
天黑得像一方砚台,雨水是淋漓的滴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处不动。
忽然,隐隐的光晕从他体内散发,覆盖了体表。无一滴雨珠得以渗透,离近时瞬息化雾。
蓝白两色的运动服悄然变化,变成了一套广袖翻飞的道袍,稚气未脱的脸孔也转眼长开,俨然是一位长发如松烟披背、眉眼似映雪清泉的古画道长!
白翎抬头,在聚集的乌云中发现了一枚漩涡。他的功法即将大成,天道竟追猎至此,即将在此世降下雷罚!
他要渡劫了!
青年的眼底炽亮,他凌空而起,像一只白蝶在暴雨里飞去。
他径直前往方圆十里内最高的建筑物——正是学校的钟楼,那也是一座塔,矗立在翻涌迫近的云层间。
白翎在教学楼顶迅移,云涡始终在他上方,紧跟着他移动。在这瞬间,他想通了“忧惧”二字。
尹真发动《喜乐诸天奇经》将他们放逐,无疑是凭“忧惧”的答案,召唤出那些黑洞似的裂隙隧道。
能让独步仙途、天下无敌的展月老祖担忧与畏惧的,是什么?
唯有主宰万物的时空!
他看见了日翎的来源,或许也知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让展月老祖忧惧的,是三千界外,另有三千,九重天外,更有九天!
一道苍雷横贯天幕,满城的灯光在一阵乱闪后,快速熄灭。
黑暗像潮水从钟楼的塔底扩散,一时间,仅剩高空凝聚的雷云发亮,电光躁动不休。
于自翎而言,忧惧亦是时空——是生离死别。他的掌心空无一物,细看之下却有一根银丝缠绕指节。
白翎本以为这是断裂的“花谕”,指尖轻捻,却是一根纤长的白发。
师弟鬓边那缕本为乔装而生的霜色,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竟然真的白了。修《太上迢迢密文》者本不该知如此,除非心碎神伤。
白翎向天空举起白发,直视着雷暴的中心。他能感到,规律与尺度的权柄落于双手,他已然寻得了归家的途径。
现在,他要回去!
鸣笛声刺破雨幕,白翎看见了那辆公交车。原来车上空无一人,车前甚至没有牌照,唯有空荡荡的驾驶座上方,红色的灯牌循环提示:
下一站,霁青道场。
白翎在漫天雷光中,跃下了高塔。他张开双臂,向公交车直直地坠去,宽阔的前窗玻璃上,倒映出白衣与无尽浩瀚的雷霆。
在二者相触的霎那,白翎遁入了一片虚空世界。
他心境震荡,仿佛神魂出窍,漫步在无形无声的鸿蒙间。眼前的一切都消散了,宁静与虚无中,唯有一片雪白的羽毛,缓缓落入他掌心。
白翎怔然片刻,捧住了这片天道的赐福。
冥冥里,有不辨任何的声音问他:“孩子,你想得到什么?”
青年的面庞被羽毛微微照亮,他托起这枚长夜之中的星火,对天空说:“我想回家!”
那声音道:“回家简单,你后退便是。但,你不想往前一步吗?只消一步,渡劫便成,脱胎换骨,即刻飞升!”
白翎笑了笑,说:“原来如此——再会。”
话音刚落,细小的白羽倏忽破碎,变成了万点星尘。
这些碎光渐渐变得明亮,将自翎包裹其中。他的眼前一片闪白,刺得他睁不开眼,短暂的极盛过后,双目蓦然睁开!
痛,浑身剧痛——
渡劫失败原来是如此痛苦的感受,可他回来了,正处于新生红日的曳尾中!
灵鸟东飞,呈金乌之状,似凤凰之形。百鸟朝凤紧随其后,千万只鸟儿飞在白翎身旁,对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影齐声啼鸣。
一柄剑破空而来,稳稳地接住了白翎。“拂钧”、“凉紫”与他心意相通,即刻载着白翎,重回道场。
此刻的全性塔顶,一道人影飘在天上。
他红衣如血,沐浴在渐息的雷电里,昭示着渡劫即将成功。此人一贯淡漠无神的双眼,亦展露了不见底的疯狂,当看见遍体鳞伤、满身焦痕的白翎御剑而来,尹真幽幽地说:“你来迟了。”
他扫视白翎一眼,道:“渡劫失败了么?斩月仙师请来的传人,原来不过如此。《喜乐诸天奇经》在你身上,真是浪费。”
雷声和电光减弱,尹真的渡劫快结束了。长空如屏,呈现末日前夕的淡青色,昳丽而恢弘。
相较之下,白翎简直是风中枯叶,飘摇欲坠。
驾鹤道君已经把幸存的人们接到霁青山下,迫于尹真不敢靠近,远远地盘旋在空中。虽然太阳又升起了,但霁青城被彻底淹没,过往的繁华街道消逝在水波里,四野汪洋。
广场上,教徒与修士们即将见证老祖功成,眺望着塔顶对峙的二人。
众目睽睽,白翎却夷然不惧。
他顶着满身伤痛对尹真放话:“尹兄,若你真的执意向前,便再也没有退路了!我记得你说过,‘八百光阴,蜉蝣万古’——你想做的,仅仅是一只蜉蝣吗?那八百年对你而言,是一辈子无法迈过的万古吗!淹了整个旧河郡不够,非要毁掉整个修真界?!”
“闭嘴!”
尹真明灵完满的面孔上,滋生了刹那的裂痕。他咬牙笑道,“白翎,你明知我欲覆灭此世,还回来作甚?非要与我过不去么!明明留了你一条性命,你却追来送死——既如此,本尊即刻成全你!”
尹真袍袖飞展,再次召动了七剑。
这一回,他毫无保留地出手,势必将白翎粉身碎骨。远方的天空上,凡人们凝视着惊心动魄的塔尖对决,望着那传说中的承载此世宿命的白衣青年——
七剑化形若山岳,兜头砸下。
白翎毫无逃避之意,甚至没有举剑格挡,只是定定地直视剑锋倾泻。
“铛”的一声,一柄剑影横空出世,恰好击偏了尹真的剑尖!
剑柄环凤,剑身刻着“暮春”二字,不是顾怜是谁?白翎并未回头,唇角却噙起了一抹微笑,仿佛等待此时,已经太久。
又一柄火红的仙剑从他背后飞出,招架在他身前,乃是林暗的“衔烛”。
紧接着,两把相伴相生的双剑环绕出动,与当年一样,“万怜”留守白翎、“千恨”杀向七剑,其主正是诸葛悟。
广袖紫衣的剑仙、墨蓝法袍的道长、水红罗裙的女冠,先后在空中浮现。
每人皆是全盛的状态,青碧的柳条在他们之间延伸,最终生根抽叶、形成灰袍的老人。
七剑皆被阻挡,尹真面露愕然,刹那知晓了白翎的功法大成——他对时空的掌控,已然绝顶!
白翎的目光,却在这瞬间闪动。
师弟呢?
与天道的对话让他得到了启示,时空的变迁是向前亦是向后,只要存在当中的锚点。
而他体内,寄寓着每个逝者的一部分,自然能以他为锚点,带回所有人!
几只手放在他肩上,青年终于忍不住回头。
他头发蓬乱,几缕碎发被风吹着衔在嘴角,面颊上还有淡淡的焦痕,像是白玉蹭上了茶渍。可他双眸清亮,眼底似有泪花闪光,道:“好久不见……大家,你们……你们在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阿响?”
诸葛悟笑道:“阿翎不妨再唤一声。”
白翎渐睁双目,忽然有所感应,回首道:“阿响!”
漫天银丝刹那出现,如同暴雪!
天空之中,形成了一轮黑色的太阳。磅礴的煞气与杀机纠葛翻涌,其间踏出一袭人影,夜幕般的黑衣飞动,露出一张俊美凌厉、睥睨万仞的脸。
他抬起手臂,七柄巨剑同时战栗,感受到了更强悍的调令。
而在他的指间,有什么细巧之物流转光晕,万千锋芒聚集一点——
那是一枚戒指。
白翎也向他抬手,露出同样的对戒。霎时间,下方的碧落幡剧烈颤动,三座祭坛灵焰暴涨,有什么东西快压不住了!
尹真离渡劫圆满只差一步之遥,展袖怒吼:“吾乃展月老祖,何人敢阻我飞升?!”
他欲调遣七剑,喝令群锋,不料诸般兵刃,尽听裴响差遣。经过彻底的死亡后,裴响被师兄带回人间,先天剑骨复原如初,《太上迢迢密文》也修到了极致!
尹真面容扭曲,强行再起《喜乐诸天奇经》,欲将众人遣散到时空的洪流里去。
可是,他终究差了一个“喜”字未解,尚未出招,便被白翎一念锁定,此间的时空稳如磐石。
尹真后退了半步。
他已无路可退,但这下意识的动作,使其道心如同溃堤,顷刻崩解。若要飞升,须得一往无前,明明答应了天道向前攀登,他却食言,此举必然招致天道的怒火!
原本式微的雷霆,骤然大亮!
大地有一瞬被映成了黑白两色,比此前狂暴千百倍的电光犹如龙蛇,席卷成一道飓风,将红衣身影紧缚其中。
白翎立刻抓住机会,解开了塔底的碧落幡。碧荧荧的绸布铺天盖地,将被恶意压制的怨灵释放而出!
白翎的身上闪动金光,顾怜脱口而出道:“那是——”
一纸阴阳契当空显现,将脱困的怨灵引入契内。白翎左手操持阴阳契,使之光阴逆转、复原至曾经的某刻;右手挥动碧落幡,结阵作法。
他与裴响隔空对视,只一眼,无需多言!
银丝狂舞,绞入了天谴风暴之中。红衣身影砰然粉碎,变成了纷扬血雨,落红遍地。
一具怨灵随之成型,带动乌云般的怨气。白翎没留一丝余地,当即发动法阵,将其镇入祭坛!
所有人的仙剑同时落下,激起漫天的尘嚣。
碧落幡哗然飞去,把新生的怨灵死死压在地底。其他器灵争相配合,将阵法层层加固、道道加封,曾用来压制斩月仙师的三魂阵,如今成了展月老祖的永世囚笼!
朝阳灿烂,道道晨曦照耀道场,洞穿了烟尘迷雾。
六道仙影缓缓降临,落在满目疮痍的广场上,各据一方。
驾鹤道君载着人们落地,与拜日神教的教徒修士们对峙。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修真界有史以来的最大浩劫,尘埃落定。
诸葛悟忽然轻“咦”了一声,朝某个方向端正行礼。
林暗随之望去,亦站直身子,不过没来得及拜见先贤,就被人群里扑出来的田漪徐景抱住,两个小辈带着一大票小小辈,哭得稀里哗啦。
太徵亦瞧见了未散的烟沙里,那道熟悉的身影,眼圈顿时红了。她本欲上前,却看向旁边的顾怜,顿住了脚步。
顾怜呆立在原地,良久后,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望着他微笑。
顾怜轻唤道:“……师尊!”
离他们不远处,有两人依偎在一起。
白翎刚拒绝了天道的飞升邀约,渡劫失败,又和尹真大战一场,全然力竭。他、裴响、斩月,都是拒绝过天道的人,因为他们都明白,所谓的飞升再往前一步,便是与天道融为一体,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他们都有强烈的执念,有放不下的留恋。
唯有尹真对此世恨之入骨,所以走得决绝。
白翎靠在师弟肩上,嗅着熟悉的暗香。他稍稍侧头,望着人群那边,看见当初的斩月仙师重现,清风吹拂着灾后余生的人们。
裴响垂眸,一眼不错地望着师兄。
他用指节缠着的纱布,轻轻擦拭白翎的面颊,直到白翎握住他的手,含笑回视。
“……师兄。”
“嗯。”白翎慢慢地眨了下眼,念道,“阿响。”
“是你把师祖带回来的么?”裴响问。
“是啊,阴阳契加上他的亡魂,逆流溯源简简单单。”白翎神态微倦,语气却轻快,把玩着师弟垂在胸前的发带,希望此刻永远不要结束。
裴响缓缓低头,在他唇角印了个吻。
这只是试探,他见白翎怔了一下,一副完全放任的姿态,于是侧头下来,加深了唇齿的厮缠。
几行白鸟从他们身后的天空飞过,鸣声清越。
白翎想起了什么,稍作挣扎,却被亲得说不好话,含含糊糊道:“阿、阿响——等等——”
裴响贴着他的唇低语:“有什么事,比我更重要吗?师兄。”
白翎被惹笑了,当即伸出双臂,搂上他的脖颈,愈发纵容师弟的讨赏。不过,他在专心致志地投入亲吻前,悄悄地叩动地面。
霁青山顶的积雪,忽然松动了一块。
阳光普照之下,越来越多的冻雪消融。灵泉汩汩,细流涓涓,天下精粹不再囿于一点,而是回归了千家万户。
随着灵泉的奔涌,其所到之处,无不变化。
浓郁的灵气滋养着五湖四海,六合八荒,洪水迅速退却,各地景象皆像倒放的连环画,岁月逆转,时空回旋。人们在灾难中失去的一切,仿佛从未失去过一般复原。
霁青道场的雪终年不化,曾是凡人眼中的仙家象征。
而今冻雪消融,涣然冰释,修真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